“我知道父王的想法!
韓非打斷了他,低沉道:“隻...隻是可惜了鄭國,他本可成為名垂青史的水工,如今卻要淪為這亂世的棋子。”
夜風中,韓非望著宮牆上的月光,想起鄭國曾對他說過:“涇水之患若用“橫絕”之法,可引濁水灌鹽堿地,不出五年便能讓關中畝產倍增!
那時,他隻當是學術爭鳴的趣談,卻不想如今竟成了韓國茍延殘喘的 “救命稻草”。
夜風中,韓非靜靜佇立在原地,目光凝視著宮牆上的那片月光,思緒漸漸飄遠。
他仿佛看到了鄭國在水渠前忙碌的身影,也看到了秦人揮舞著鋤頭開鑿溝渠,而韓國君臣卻在宮殿裏舉杯慶賀 “疲秦之計” 得逞。
那水渠蜿蜒如蛇,看似捆住了秦國,實則正將韓國拖入更深的泥潭。
“鄭國此去,必...必成六國掘墓人!彼麑χ铝拎哉Z,袖中的《孤憤》被攥得發皺。
那些“智法之士與當塗之人不兩立”的字句仿佛活了過來,在月光下扭曲成韓王然得意的嘴臉。
“如今父王要用一條水...水渠拖住秦國,卻不知這渠成之日,便是韓國失去最後屏障之時。而我韓非,竟隻能眼睜睜看著這一切發生!
韓非的聲音低沉而沙啞,充滿了無力感。
在蘭陵求學時,荀子曾指著地圖上的洛水告訴他:“善治水者,必通天下大勢。水可載舟,亦可覆舟,治國之道,亦當如此。”
彼時的韓非,聽得如癡如醉,滿心憧憬著有朝一日能將老師的教誨付諸實踐,憑借自己的才華與智慧,複興韓國,讓韓國在這亂世之中屹立不倒。
而如今這大勢,卻要靠韓國水工的雙手來改寫。
他是韓國的公子,本應肩負起救國救民的重任,曾無數次在朝堂上痛陳變法之要。然而現實卻殘酷地告訴他,他的力量是如此渺小,如此微不足道。
他握緊拳頭,指甲深深掐進掌心,卻感覺不到疼痛。
或許,韓國的命運,早已在這亂世中注定。
而他,不過是這棋局中一顆微不足道的棋子罷了,無論他如何掙紮,都無法改變這既定的結局。
他忽然笑了,笑聲中帶著幾分癲狂,幾分自嘲。
他笑自己,空有治國安邦之才,熟讀申不害、商鞅之法,滿心想要複興韓國,卻敵不過韓王然一句“能保韓不亡”;
笑這滿朝文武,將“勢治”曲解為拖延投機,卻忘了申不害變法的根基是“內修政教,外應諸侯”。
原來這亂世之中,最鋒利的不是刀劍,而是人心的貪婪與短視。
韓非閉上眼,腦海中浮現出十萬秦民在水渠工地上勞作的場景,他們的每一滴汗水,都像是為六國挖掘墳墓的鏟土。
而韓國,這個在夾縫中求生存的小國,終究要為這自以為是的權謀付出慘痛的代價。
“或...或許,真正的變法,從來都始於鮮血與廢墟之上。
而韓國,怕...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!表n非喃喃自語道,聲音中充滿了悲涼與絕望。
韓國的命運,或許早在韓王然決定送出鄭國的那一刻起,就已經寫好了結局。
而他,也不過是這亂世棋局中,一顆無法左右局勢的棋子罷了。
與此同時,新鄭的某處宅院裏,鄭國正借著燭光,仔細端詳著涇水流域的輿圖。
他用毛筆在涇水輿圖上畫下第一條渠線,筆尖卻在“瓠口”處頓住,那裏是洛水與涇水交匯處,也是水患最烈之地。
忽聞門外傳來腳步聲, 聲響驚得鄭國猛然抬頭,墨跡在輿圖上劃出歪歪扭扭的長線。
轉身時,正見韓王然的心腹內侍走進來。
“鄭大人好雅興,這三更天還在研究水道?”
內侍從袖中抽出令牌,隨後繼續說道:“大王有令,明日一早便啟程前往鹹陽。至於那水渠......”
他頓了頓,突然湊近鄭國,眼中閃過一絲陰鷙,接著說道:
“務必讓秦人投入數十萬民夫,耗時十年方能建成。鄭大人是治水奇才,該知道怎麼讓一條渠永遠修不完吧?”
鄭國聽後,沉默了片刻,心中思緒翻湧。
他想起三年前在襄城,為了治理汝水,他帶著工匠們吃住都在河堤上,連續四十七個晝夜,最終用“束水衝沙法”讓泛濫的河水乖乖歸入新渠。
可如今,他要設計的不是利民的水渠,而是耗空秦國的“毒計”。
他明白這道命令意味著什麼,這不僅是對他工程計劃的巨大挑戰,更是對他個人良心的考驗。然而,他畢竟是韓王然的臣子,麵對王命,他無法違抗。
最終,鄭國深吸一口氣,拱手應道:“臣明白。隻是這渠若修得太慢,秦王必生疑!
他的聲音雖然平靜,但其中的無奈和苦澀卻難以掩飾。
內侍冷笑一聲,隨即說道:“大王說了,鄭大人隻管按最長的工期報,秦人有的是青壯,死上幾萬也不過是填渠的土罷了。”
待內侍離去,鄭國扶住桌案,重新展開輿圖,指尖劃過涇水河道,眼中閃過複雜的神色。有對工程的擔憂,有對百姓的憐憫,還有對自己命運的無奈。
燭火搖曳,將他的影子投在牆上,忽明忽暗,宛如他此刻搖擺不定的心。
他想起自己年少求學時,曾立下宏願,要讓天下百姓皆免受水患之苦。
然而,如今他卻要以這樣的方式來實現自己的抱負,不知是幸還是不幸。
.........
城西,鬼穀學苑後山。
嬴政站在新築的夯土牆邊,目光越過土牆,落在遠處那支正在搬運石料的工匠隊伍上。
秦臻在他身側,左手握著一卷《考工記》,右手拿著魯班尺,正俯身丈量著新砌的城磚。嘴裏還輕聲念叨著尺寸數據,時不時伸手輕敲城磚,聽那沉悶聲響,以此判斷是否達標。
嬴政望著工匠們忙碌的身影,思緒正飄向未來之際,忽然聽見身後傳來急促的馬蹄聲,那蹄聲由遠及近,打破了山野間勞作的節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