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報~~~”
嬴政和秦臻同時轉頭看去,隻見一名斥候策馬疾馳而來。
眨眼間,斥候便到了嬴政麵前,他翻身下馬,快速呈上一份密報。
“大王,新鄭急報。”
斥候的聲音因趕路而略顯沙啞,還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驚詫:“韓王已任命鄭國為‘治水特使’,不日將啟程入秦,聲稱要助我大秦治理洛水之患。”
聞言,嬴政眉頭輕挑,眼中閃過一絲精光,伸手接過密報,緩緩展開絹帛。
當目光掃過“韓王遣水工鄭國入秦”幾字時,他先是一怔,緊接著,忽然低笑出聲,笑聲先是低沉,隨後愈發(fā)爽朗,笑聲中帶著幾分意外,又隱隱有一絲了然。
他緩緩轉頭看向秦臻,嘴角泛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,調侃道:
“先生此前曾言,今年秦國必有水工來投,當時寡人隻當是先生的笑談,不想竟成真了。先生何時竟精通占卜之術了?莫非是得了鬼神相助,能窺破天機?”
說著,嬴政將手中的絹帛遞給秦臻,眼神交匯的瞬間,他敏銳地捕捉到了秦臻眼中閃過的一絲微光。
這絲微光轉瞬即逝,但卻沒有逃過嬴政的眼睛。
見此,嬴政嘴角的笑意更濃了,他接著說道:“莫非先生早就算準了韓王會送這麼一份大禮?
先生可莫要藏著掖著,快與寡人講講,這其中到底有何玄機?
他的話語中帶著些許調侃的意味,眼神透著探究,似乎在試探秦臻的真實想法。
“非是占卜,乃勢之所趨罷了。”
秦臻嘴角勾起一抹淡笑,隨後直起身子,將《考工記》卷好後遞給了身旁的墨樞。
隨後撣了撣衣袖上的塵土,方才繼續(xù)說道:“臣不過是略通‘審時度勢’之術。韓王困守新鄭,如坐針氈,四麵受敵,處境艱難。
能想到的破局之法,自然離不開‘水工’二字。
韓國地處四戰(zhàn)之地,且地狹民貧,既無趙邊騎之勇,又無齊商賈之富,除了使出這般‘疲秦’小計,又如何能在虎狼環(huán)伺中求得片刻安寧?”
接著,秦臻抬手指向山下蜿蜒的溪流:“就像這溪水,遇阻則必尋他途,此乃自然之理。更何況,鄭國的才能,本就該用在真正需要他的地方。
與其讓他在韓國的泥沼裏蹉跎,不如來秦國的天地間舒展抱負。”
“哦?”
聞言,嬴政瞇起眼,銳利的目光緊緊鎖住秦臻。
他沉默片刻,他忽然上前半步,按住秦臻的肩膀,語氣嚴肅地說道:“先生,修建這條水渠至少需征民夫十萬,耗糧百萬石。且工期越久,對韓國越有利。
依先生之見,這鄭國究竟是來治水的,還是來疲秦的?”
“二者皆有。”
秦臻轉身從墨樞手中接過涇水輿圖,在夯土牆上緩緩展開。
輿圖上,涇水的河道、山脈、村莊等地理信息都清晰可見,某處還標著“瓠口 二字。
他指尖在輿圖上的瓠口處點了點,接著說道:“鄭國確有治水之能,不然韓王也不會派他來。聽說他曾在汝水試築堤壩,單憑竹籠裝石之法,便堵住了百年不遇的洪水。
但韓王的本意,的確是想借修渠之名,耗我秦國國力,拖慢大秦東進之路。”
說到此處,他忽然輕笑一聲,指尖在輿圖上劃出一道弧線:
“隻是他沒想到,這渠若真能修成,反倒是助了秦國大忙。關中鹽堿地千裏,涇水濁流含沙,若能引水上塬,以水衝堿,以沙肥田,不出十年,此處必成天府之國。
那時,大秦鐵騎糧草無憂,六國還拿什麼抵擋?”
說完,他抬起頭,與嬴政對視一眼,眼中的自信絲毫未減。
嬴政微微俯身,鼻尖幾乎要觸到輿圖,目光落在秦臻指尖處,隻見那裏用朱砂畫著一道蜿蜒的渠線,直通關中腹地的雲陽縣。
他看著這輿圖,忽而想起初三給他送來的《五蠹》抄本,韓非曾在裏麵寫過“寄治亂於法術,托是非於賞罰。”
當時他對這句話的理解還不是很深刻,此時仍在琢磨如何將律法與權術熔於一爐,但是此刻看著這輿圖,竟覺得與治國之道有幾分相通。
渠水如律法,貫通疆土方能滋養(yǎng)萬民;而朱砂則好似刑罰,點染要害便可震懾四方。
嬴政心中不禁暗歎,這輿圖和治國之道竟然如此相似,實在是令他意想不到。
“水可載舟,亦可覆舟。鄭國之事,何嚐不是一局載舟覆舟的大棋?”
秦臻的聲音在嬴政耳邊響起,他注視著嬴政,接著說道:“大王可知,當年李冰修都江堰,蜀人以為勞民傷財,沿途謗聲載道,甚至有人欲斷其喉。
但待江水分流,旱澇皆治,蜀地成‘天府之國’,百姓卻奉其為神人,立廟供奉。”
秦臻抬手,用魯班尺指著涇水與洛水交匯處:
“此處瓠口,兩岸峭壁如闕,河道狹窄如壺,看似天險,實則是築壩開渠的天賜之地。
若在此處修‘橫絕’之堤,引涇水東行,可借水力衝散關中鹽堿,便可引水灌田,既解水患,又能將泥沙淤積為沃土。
此等工程,非十年不能成,非舉國之力不能就。
韓王想借此拖垮秦國,卻不知這正是大秦崛起的天賜良機。”
嬴政挑眉,伸手拍了拍夯土牆,說道:“先生可還記得,你曾在《關中水利策》裏畫過涇水改道的草圖?”
“臣不過空言無補罷了。”
秦臻收起輿圖,繼續(xù)說道:“真正的治水大才,需得能讓泥沙聽話,讓河道改向。鄭國既然敢應下這差事,必有過人之處。
聽聞他能觀星象測水勢,僅憑水流聲便知河床深淺。
臣也曾測算過,若此渠修成,可灌田約四萬餘頃,關中粟米產量在第一年便可增三成。十年之後,倉廩之實便能抵得上三個楚國。
這無疑是一步好棋,關鍵就看大王如何落子了。”
“先生的意思是,寡人應當將計就計?”嬴政直起身子,目光灼灼地看著秦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