從衛生所出來後,三人徑直前往公社食堂。
在那兒,他們簡簡單單地吃了碗豆花飯。
宋陽瞧著時間尚早,便索性叫上馮曉萱和馮啟亮,一同朝著鎮子東邊走去,打算去茶廠探望宋軍。
開年之後,宋軍就到茶廠工作了,每日早出晚歸,極少走親訪友。
這段時間恰逢采春茶的大忙時節,算起來,已經有大半個多月沒瞧見宋軍的身影了,聽說他直接住在廠裏。
宋軍這人向來悶聲不響的,自從分了家,就很少到盤龍灣串門。
宋陽也隻有在查看放在青溝的誘蜂桶時,才會順便過去看看他。
此外,馮曉萱和王靜雅偶爾會到青溝走動,宋陽對宋軍情況的了解,大多也是通過她們二人得知的。
茶廠離鎮子並不遠,沒過多久,三人便來到了茶廠門口。
隻見門口不斷有人將從茶山上采迴來的茶葉挑進來。
宋陽向旁人打聽後,三人徑直前往工房。
還沒進門,就看到裏麵一溜的斜麵灶臺,上麵架著一口口傾斜成四十五度的大鐵鍋,八個男茶工正專注地在鍋裏炒茶,而宋軍就在其中。
工房內熱氣蒸騰,茶工們僅憑一雙手,在百多度高溫的鐵鍋裏對茶葉進行翻炒、抖散。
宋陽雖沒幹過這活兒,但畢竟身處產茶之地,對炒茶的流程也知曉不少。
采迴的茶葉首先要進行攤青,在這個過程中,能看到原本筆直的茶葉逐漸變得柔軟。
接著是殺青,架好鍋,燒熱後將茶青倒入,然後迅速用手不停地攪拌,此時能聽到鍋裏傳出劈裏啪啦的聲響。
這一步必須全神貫注,要是殺青沒做好,茶葉做出來就會帶有一股生嫩味。
殺青結束後,將茶葉攤在簸箕裏,開始揉撚,要不斷來迴揉搓,把茶葉裏的青汁揉到外麵來。
力氣大的,至少得揉二十分鍾以上,力氣小的,則得揉上半個小時。
揉撚完成後,還得進行提香,再次把茶葉放入鍋中翻炒,這個環節對溫度的把控要求極高,時間過長容易炒糊,時間過短則香味出不來……
炒茶不僅辛苦,還需要巧手與精細,是個技術活。
宋陽沒想到宋軍這麼快就有機會上手實操,這大大超出了他的預期。
見宋軍在裏麵幹得那麼起勁,宋陽便沒去打擾他,而是悄悄地帶著馮曉萱和馮啟亮退了出來。
隨後,他們找人打聽了宋軍師傅的位置,特意找過去,偷偷給了師傅一些好處,懇請他多關照宋軍。
畢竟這炒茶手藝,得學精了才能掌握其中關鍵,這可是決定茶葉品質的精髓所在。
宋陽希望宋軍能學有所成,將來順利開辦起自家的茶園。
事情辦妥後,三人沒再多停留,直接返迴盤龍灣。
路過供銷社時,宋陽進去買了些喂熊貓的奶粉,又順便給兩個小侄女稱了些糖果。自
從宋軍去茶廠上班後,李嘉怡就讓兩個小侄女在家看家,她自己要去上工,家裏諸如喂豬、砍柴之類的雜活,就隻能交給兩個孩子。
因此,兩個小家夥來盤龍灣的次數也變少了。
事情往往就是這樣,有所得就會有所失。
家裏的頂梁柱不在,她們失去了往日的無憂無慮,但這也算是一種鍛煉。
在迴去的路上,馮曉萱話匣子大開,尤其是走到通往巖房坪的岔路口時,她跟馮啟亮講起了自己在黑市場收野味時遇到宋陽,迴巖房坪途中遭遇吃人豹子追趕。
被宋陽救下,以及迴巖房坪時遭人敲悶棍搶錢,又被宋陽找到送去救治的事兒。
直到現在,她都還不知道兇手是誰,宋陽也一直沒告訴她封正虎早已被他解決了。
馮啟亮聽著馮曉萱講述的這些點點滴滴,句句都是“陽哥”,他算是明白了妹妹為何對宋陽如此死心塌地,這也算是經曆過生死,覓得真愛了。
一路迴到盤龍灣,走進竹林後,宋陽沒有急著迴家,而是先到林子裏遠遠地看了看在平臺上躺著的團團和跳跳。
馮啟亮一看到熊貓,眼睛瞬間亮了起來:“喲,還真有兩隻大熊貓啊,這玩意兒可值錢了!”
“你以為我騙你呢……最好別對它們有什麼歪念頭!”宋陽最討厭聽到把大熊貓和金錢聯係在一起,隻要有人這麼說,他就覺得對方居心不良。
“得嘞……在你眼裏,我就沒當過好人!”馮啟亮撇撇嘴說道。
宋陽笑了笑:“你本來就不是啥好人……你給過我好印象嗎?”
馮啟亮一時語塞,無言以對。
“團團,跳跳……果賴!”宋陽朝著兩隻熊貓喊了一聲。
馮曉萱也跟著叫了兩聲。
團團和跳跳聽到這熟悉的聲音,紛紛從竹臺上翻身站起,昂著頭朝著宋陽這邊望過來,咿咿叫著,一前一後像小老虎般竄了過來。
宋陽感覺不過才隔了三天沒見這兩個小家夥,心裏居然挺想念的。
馮啟亮就更興奮了,他從來沒親眼見過大熊貓,更別說距離這麼近,伸手就能觸摸到。
看著宋陽和馮曉萱蹲在林間坡地上,像擺弄毛絨玩具一樣逗得兩隻熊貓在地上滾來滾去,他也忍不住伸手去摸。
手一碰到團團的皮毛,感受著那肉嘟嘟的觸感,他的心仿佛都被這可愛的小家夥給融化了。
這就是大熊貓的魅力,溫順的性子加上憨態可掬的模樣,大多數人一見到就會被萌化。
“在漢中那邊,特別是米倉道的老店裏,不止一次聽人說起過大熊貓的事兒,就是一直沒親眼見過。”馮啟亮說道。
“老店?是不是南鄭邊上,藏在山溝溝裏的那個?”宋陽問道。
“沒錯,那兒往來的人不少連出行證明都沒有,專門在黑市場上倒騰東西,各地的人都有。
到了這邊,買吃的總少不了要這邊的票證或者通用糧票,我可以補給他們,多出點錢就行。
當然,也有人想用票換錢,在黑市場上一轉手就能賣出去,大家各取所需,都能賺點。”
“你這家夥這叫投機倒把,知道不……就不是個好人!”宋陽說道。
“你說話非得帶刺兒嗎?”
“我說的是事實!”
“瞎扯,你跑去那邊黑市場賣東西,難道就不是投機倒把了,還好意思說我!”
“那能一樣嗎,我就是換點鬆子,買點糧食,跟你性質可不同。”
馮啟亮直接翻了個白眼。
逗弄了兩隻熊貓一會兒後,宋陽準備迴家,可跳跳抱著他的小腿,死活不肯鬆開,拉開它的手腳,它幹脆張嘴咬住宋陽的褲子,像個八爪魚似的。
無奈之下,宋陽站起身,從旁邊掰斷一根已經抽條,有兩三米高,根部外殼開始脫落的竹筍。
原本想著能直接掰成幾段,沒想到竹竿已經有些韌性了,隻能撕成幾條,再折斷,遞給兩隻熊貓。
有了吃的,兩隻熊貓便不再糾纏,湊過去嗅著那些還算脆嫩的竹條。
團團動作很麻利,拿起竹條聞一下,兩隻爪子抓著,頂在腦袋上稍微用力一折,就把竹簧折了出來,熟練地剔掉竹皮,哢嚓哢嚓地嚼了起來。
跳跳就不行了,嗅著竹條,似乎不知道從哪兒下口,急得咿咿直叫。
宋陽看了看團團的吃法,也抓起幾根竹條,雙手稍微用力,在麵前折成兩段,接連折了幾根遞給跳跳吃,這才帶著馮啟亮往迴走。
這時,對麵山坡竹林中傳來響動,幾條獵狗紛紛叫了起來。
馮啟亮遠遠地望著對麵的屋子和院子:“這就是你家?”
“有啥問題嗎?”宋陽問道。
“這房子蓋得怪模怪樣的,不過看著還挺不錯。”
“什麼叫怪模怪樣啊!”
“一路走來,看到的人家,不是吊腳樓就是土木房,沒想到你這兒蓋了座石頭房子,看上去還挺特別,也挺大的!”
“這還差不多……這是就地取材蓋的房子,我這不窮嘛,瞧不上木房,又沒錢蓋磚房,隻能想這辦法了。
木材是自己砍的,石灰是自己燒的,石頭是現開采的,花了好幾個月才蓋好,命苦喲!”
“能理解,沒錢有沒錢的辦法,不管咋說,好歹有個安穩的住處。”
馮曉萱在一旁沒說話,隻是笑盈盈地看著宋陽和馮啟亮。
自家的情況她再清楚不過,這日子過得比城裏不少人都強多了。
聽著宋陽在那訴苦,她就知道他是在故意逗趣,也不點破。
走進院門後,宋陽喝住幾條狂叫不止,嚇得馮啟亮直往旁邊躲的獵狗,然後開門進屋。
到了屋裏,馮啟亮看著裏麵的一切,眼睛一下子瞪大了,他轉著圈在四周看了一圈,突然變得沉默不語。
他沒想到,這座石頭房子,從外麵看或許普普通通,但裏麵竟然布置得如此漂亮。
這可不僅僅是有個住的地方那麼簡單。
接著,宋陽帶著他在院子各處轉了一圈,看著滿石崖的蜜蜂、洞裏的十幾隻寒號鳥、山溝裏覓食的四頭豬、糞堆邊找食的十幾隻雞,還有門前栽種的崖柏……
這院子,可不像是普通農戶家能有的。他忽然覺得,自己似乎小瞧了妹丈的實力。
這時,王靜雅背著一背篼豬草從外麵迴來,看到屋裏多了個人,宋陽介紹兩人認識後,聊了一會兒,王靜雅便背著背篼去山上砍鬆柏枝葉了。
馮曉萱和宋陽休息了一會兒,眼看時間差不多了,便到廚房準備晚上的飯菜。
馮啟亮也跟著來到廚房,看著馮曉萱拿出白米、細麵,宋陽又從倉房提出來臘肉、野味,他終於忍不住了。
趁著宋陽去給保溫瓶裝開水,他趕忙找到馮曉萱,小聲說道:“妹子,沒想到你家裏條件都這麼好了,能不能把我之前給你的錢和糧票還我啊,我覺得我現在更需要……我之前還以為你們在山裏條件會很差呢……”
馮曉萱本來就沒打算要他的東西,也明白馮啟亮當時塞錢給她,是出於幫扶的想法,估計現在有些後悔了。
她笑了笑說:“東西我交給陽哥收著了,你等會兒哈!陽哥……”
宋陽聽到喊聲,從客廳裏轉過頭來:“啥事!”
見狀,馮啟亮趕忙打斷:“沒事,沒事……”
他一邊說著,一邊衝馮曉萱搖頭,小聲道:“算了,我開玩笑呢,不是真要。”
自己打腫臉充胖子裝的逼,現在也隻能硬著頭皮撐下去,要是真把東西要迴來,那可就太丟臉了,畢竟當時是他硬塞給馮曉萱的。
隻是,他現在心裏總覺得有點堵得慌:“我出去轉轉。”
說完,他便出了小院,還忍不住給自己兩巴掌:“裝什麼大尾巴狼……活該!”
他一路一瘸一拐地走著,漸漸走出樹林,來到出村的大路,打算到村子裏看看。
結果,剛走沒多遠,就看到對麵路上有個人迎麵走來。
他能記得宋陽,自然也忘不了這個當初揍他更狠、塊頭更大的家夥,來的正是王嶽。
隻是,他很快發現王嶽也在斜著頭打量他,看著看著,王嶽突然衝了過來,一把揪住他的領子:“老子想起來了,是你這狗東西,跑到我們村子裏晃悠啥呢?”
馮啟亮尷尬地笑了笑:“你記性比宋陽好……別動手啊,我是曉萱她哥!”
真是風水輪流轉啊!前天他才揪了宋陽的領子,結果被揍了一頓。現在被王嶽揪著,他自覺也沒什麼反抗的勝算,心裏暗歎:“真倒黴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