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錢如山家的?”
大嬸狐疑的目光在兩人身上逡巡,突然拍著大腿嚷起來:“昨兒個老支書還念叨呢,說錢老爺子這些年都沒……”
話音戛然而止,渾濁眼珠裏閃過異樣神色。
暮色四合的山道上,胖大嬸提著竹編燈籠在前引路,青石板上的苔蘚泛著水光。
顧淵扶著氣喘籲籲的錢洛瑤,看著遠處黑黢黢的房簷輪廓皺眉:“您確定是這條路?”
“哎喲!整個拔山坳誰不曉得錢家的傳奇?”
大嬸拍著大腿笑出聲,燈籠穗子跟著晃出暖黃的光暈:“當年老錢叔赤腳挑著貨擔出山,誰能想到在天南市闖出偌大家業?要說這老宅啊……”
她突然收聲,拐過道荊棘叢生的彎,青磚灰瓦的老宅赫然眼前。
斑駁的銅鎖在月光下泛著冷光,顧淵單手撐牆縱身躍入,落地時驚起幾隻夜鴉。
錢洛瑤裹緊羊絨披肩直跺腳:“這陰森勁兒!不如去老鄉家借宿……”
話音未落,老木門“吱呀”作響,穿堂風卷著陳年黴味撲麵而來。
“你聽!”
錢洛瑤突然抓緊顧淵胳膊,鑲著碎鑽的指甲幾乎掐進他皮肉:“閣樓有動靜!”
顧淵摸到牆邊的麻繩燈線猛拽,昏黃燈泡晃動著照亮堂屋——褪色的年畫下,紫檀木炕桌上赫然攤著件藏青中山裝。
“爺爺的雲紋盤扣!”
錢洛瑤驚叫後退,繡花鞋踢翻了牆角陶甕。
顧淵撚起布料細看,前襟沾著星點黃泥:“三天前的雨水痕跡,他們確實迴來過。”
話音未落,二樓突然傳來木板異響,驚得窗欞外夜梟厲聲長嘯。
錢洛瑤尖叫著撲到顧淵背上,珍珠耳墜掃過他側臉:“有……有人拍我肩膀!”
顧淵反手托住小姨子,另隻手已摸向腰間短刃。
搖曳燈影中,老式座鍾突然當當報時,驚得梁上簌簌落下陳年積灰。
夜幕如墨汁般浸染整個山村時,顧淵望著窗外黑黢黢的山影,知道再急也隻能等到天明。
他打發錢洛瑤去東廂房休息,卻見女孩死死攥著褪色的窗簾,指節都泛了白。
“老房子空了三四年,老鼠在梁上跑了一宿。”
錢洛瑤聲音發顫,突然抓住他袖口:“姐夫你聽!是不是有腳步聲在瓦片上?”
顧淵瞥了眼斑駁的房梁。比起監獄裏蟑螂在鐵窗上爬動的聲響,這種程度的動靜實在算不得什麼。
但看著小姨子驚慌的模樣,他終究拖了兩條被褥鋪在堂屋的土炕上,中間隔著張瘸腿的八仙桌。
後半夜錢洛瑤裹著棉被蜷成蝦米,每次風吹窗紙沙沙響都要哆嗦。
顧淵倒是枕著胳膊很快入睡,規律的鼾聲在屋內迴蕩,惹得女孩氣惱地抓起瓜子殼扔他。
晨光初現時,村裏飄起炊煙。
顧淵挨家挨戶打聽,有個豁牙老漢正蹲在門檻上抽旱煙:“那輛銀灰色別克車?前晌日頭毒的時候來過,老錢頭下車時還崴了腳。”
煙桿朝西邊山坳指了指:“說是要去小海子村找什麼族譜。”
返程時錢洛瑤盯著導航直皺眉:“地圖上根本沒有這個地名。”
她突然猛踩剎車——前方土路被半人高的野草吞沒,車輪在碎石灘上打滑空轉。
“當年知青下鄉的聚居點,十年前就荒了。”
尾隨而來的老漢咂著煙嘴:“聽說去年暴雨衝垮了進山的石橋,現在想過去得蹚河。”
錢洛瑤望著對岸影影綽綽的殘垣,突然把車鑰匙塞給顧淵:“公司明天有季度匯報,我……我得趕迴去準備材料。”
她轉身時背包掛倒了後視鏡,清脆的碎裂聲在山穀裏格外刺耳。
顧淵目送桑塔納歪歪扭扭地倒退著逃離,彎腰撿起鏡片上殘留的半片玻璃。
陽光折射出七彩光斑裏,隱約映出草叢裏半掩的車轍印,新鮮的泥痕延伸向霧氣彌漫的河穀。
若順利會合就搭乘錢瑞雪他們的車返程,否則聯係錢洛瑤派車支援。
錢洛瑤在電話裏爽快應允,對她而言,前往有人煙的村落總好過在荒郊野嶺冒險。
顧淵望著淹沒在蒿草中的土路深吸口氣,常年鍛煉的體能應該能應付這段徒步路程。
當他真正踏上這條被遺忘的古道,才意識到自己低估了荒野的侵蝕力,齊腰深的野草纏繞著碎石,每步都要撥開荊棘叢生的屏障。
行至日頭偏西時,手機信號格徹底消失的提示讓顧淵心頭一沉。
他望著遠處起伏的山巒恍然大悟:
難怪那家人沒留下任何訊息,想必他們抵達時才發現身處通訊盲區,所有聯絡計劃都落了空。
穿過最後一片蘆葦蕩,布滿泥點的帕薩特靜靜停駐在斷頭路前。
顧淵仔細檢查車輛,發現後備箱留著幾瓶未開封的礦泉水,車轍痕跡延伸至荒草叢中——顯然他們選擇了棄車步行。
循著隱約可見的土路遺跡,顧淵用樹枝開辟著前行方向。
當他第三次蹲身辨認車轍時,某種不協調的聲響打破了林間寂靜。
斷斷續續的啜泣聲在槐樹林中飄蕩,為暮色中的荒野蒙上詭譎色彩。
若是常人此刻早已落荒而逃,顧淵卻展現出偵探般的執著。
他逆著聲源撥開蛛網密布的灌木,在盤根錯節的古樹群中發現蜷縮的身影。
那個掛著殘破絲襪、發間沾滿蒼耳的女人驀然抬頭,赫然是失蹤多時的錢瑞雪。
暮色中傳來急促的喘息聲,女孩淩亂的發絲間沾著幾片枯葉。
當她看清來人的瞬間,瞳孔劇烈震顫著,踉蹌後退兩步險些跌倒。
“顧……顧淵?”
帶著哭腔的尾音尚未消散,滿身塵土的錢瑞雪已然撲進對方懷裏。
被荊棘劃破的製服下擺隨著劇烈抽噎不斷晃動,黑絲襪上凝結著暗紅血漬。
顧淵明顯感覺到懷中人正在發抖,如同驚懼過度的幼獸。
“爺爺在拔山坳出事了!”
她突然掙脫懷抱,染著泥汙的雙手死死攥住顧淵衣襟:“必須馬上去救……”
話音戛然而止,血色從她臉上褪去,遍布擦傷的雙腿正不自然地打顫。
顧淵目光掃過她腳上斷裂的高跟鞋跟,果斷扯下自己的外套鋪在地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