數人寒暄幾句,無非是早就料到尼古拉斯會晉升為占星師一類的話,又詢問了法瑞斯領的風土人情,尼克便微笑著答了,想起那名地獄騎士的事,始終有點擔心。
他想問海拉,卻又不知如何開口,反倒是海拉先問道:“秘法之王是耐色帝國的開國大帝,你們國內有關於他的更多記載麼?”
尼克遲疑道:“更多的……記載……”
海拉隨口道:“我是說除了官方文獻與傳說中的那部分。”
沃爾夫岡接口道:“譬如在你們王室中,有沒有關於秘法王如何得到的海涅聖瞳的消息流傳。”
尼克看向川德羅賓,有關於這種淵源的傳說,他應該知道的更詳細,畢竟老師的家族是秘法王的旁支血脈。
“你們應該記得聖西列許說過。”川德羅賓接過尼克的盤子,為他切一塊肉,道:“那枚碎片裏有秘法之王的不完整的靈魂。”
“是的。”尼克沉吟片刻,而後道:“但這隻是一個推測,他在失蹤之前使用聖瞳之力分裂了自己的靈魂,目的不得而知。”
“他肯定是想要複活自己。”海拉若有所思道:“有記載說他葬在了什麼地方麼?”
川德羅賓苦想了一會,說:“他曾經說過,將長眠於裂穀中,以鎮壓惡魔軍團。但我們上次已經非常深入,沒有發現什麼相關遺跡。關於他晚年的失蹤,信史學派更傾向於認為他已經被裂穀腐化升魔了——他在生前就能駕馭夢魘,那可是純正的惡魔生物。”
海拉沒有說話,長桌兩側,隻有刀叉碰撞盤子的聲響,尼克說:“我覺得不太可能,畢竟他也是一位從神國中迴歸的大騎士,按理說他的屍體是不會被褻瀆的,我更傾向於他臨死前已接近了純粹的虛空實體形態,就像……”
“娜依紮一樣。”沃爾夫岡道:“這與我們的分析相一致。”
“我知道你信奉鹿王。”海拉又道,“但最近自然教派被搞得烏煙瘴氣,漢莫那個老東西竟然對如此大規模的叛教行為視若無睹,我嚴重懷疑他已經被虛空腐化了。”
尼克靜了,海拉的設想令他覺得確實有點危險,但就算自然教派的教皇裝死,耐色境內的自然大主教蘇蘭也仍然積極響應了清除邪教的行動,情況應該還沒有那麼糟糕。
“說點輕鬆的吧。”安格羅斯笑了笑,說:“你準備選哪位大預言家做你的導師?”
“你很受歡迎。”海拉輕鬆地說:“大夥都搶著想親自教你,除了拉斐爾——她家那個十五歲的小子真的太煩人了!”
眾人都笑了起來,尼克答道:“我很榮幸,不過我還不認識除了你和迪勞尼先生外的大預言家呢。”
“改天聚聚,給你們介紹一下。”安格羅斯拋過來一個麵包,川德羅賓抬手接了,沃爾夫岡點頭道:“順便可以讓羅賓好好訓練一下他們的騎士。”
海拉又道:“試煉那一會兒,你看到了幾段[預言]?”
尼克伸出三根手指,海拉若有所思道:“這是最基礎的獲得預言的方法,通常可信度不高,隻是無數可能中的零碎片段,和現實相差甚遠。”
“你在我出生的那天看出來我迴到過去了嗎?”尼克吃飽了,放下刀叉擦了擦嘴,喝了口葡萄酒。
海拉吃飽了,懶洋洋道:“那不是迴到過去,尼古拉斯。你以後會知道的,走之前記得拿上這個手鐲。”
“我記下了。”尼克點點頭道。
川德羅賓見數名守護騎士似乎也有話說,便不再耽擱,起身彬彬有禮道:“明天還要巡邏,先告辭了。”
尼克又上前去吻了海拉的手,戴上了那個看上去很沉的金鐲子,這才與川德羅賓離開。
黑夜裏,川德羅賓說:“我背你。”
兩人罩著一件鬥篷,川德羅賓背著尼克穿過走廊,尼克說:“你聽見他們說的了嗎?如果秘法王……死去以後被惡魔複活了,該怎麼辦?”
“應該不會。”川德羅賓說:“我不太清楚虛空生物的目的,但聯軍也在作完全的準備,尼克,你看今天晚上他們明顯是出差完迴來,說不定已經布置得差不多了。”
尼克嗯了聲,迴到房內時,川德羅賓全身已濕得差不多了。他皺著眉頭看著雨夜,總感覺有什麼東西在注視自己,他捏了捏眉頭,說:“今晚我陪你睡。”
尼克點了點頭,他在研究一本召喚使魔的書籍,書上說一旦使魔鑽進了虛空中,不主動召喚,它們便無法迴歸現實。
這下破案了,尼克樂的不行,這隻黑毛鳳凰肯定是出不來了,但虛空中又很危險,他不由得繼續翻看魔法書。
但是這種魔法很深奧,尼克看的一知半解,隻能讓鳳凰大人在虛空裏再多待一會,等他努努力才能把這倒黴蛋拉迴來。
雷電越來越頻繁,夜半時,尼克被驚醒,聽到遠方的天空仿佛有什麼被撕裂了,法師塔正在劇烈地顫抖。
“老師?”尼克發現川德羅賓不在身邊,窗戶外閃爍著血腥的紅光,不知道是誰在怒吼,他馬上焦慮坐起身,穿好衣服起來,隻見走廊上一片混亂,所有人都在朝高塔上跑。
“去哪裏?”尼克問道。
轟隆一聲,尼克一陣耳鳴,喘了幾口大氣才發現法師塔的結界碎了,冷空氣卷攜著冰雨從上倒灌進塔內,唿吸間立刻顯現出白色的哈氣。
又一道閃電劃過天空,尼克的臉上帶著水,感覺到川德羅賓正在高處,他來不及詢問,沿著螺旋樓梯上了樓頂。
“學徒們都下去!沒你們的事!”有人喝道。
“老師!”尼克喊道。
川德羅賓正在一隊騎士身前,這裏是全塔最高的平臺之一。他迴頭看到尼克凍的瑟瑟發抖,便冒雨穿過人群過來,牽著他的手,赤腳走到平臺邊緣,他隻穿著一件風衣,並把尼克裹在風衣裏,跟他說明現在的情況。
整個平臺上全是半夜被驚醒的騎士,黑暗的遠方,閃電彼此錯落,形成一個巨大的旋渦。旋渦中,仿佛有視線如有實質般冰冷的掃過大地。
“那是什麼?”尼克簡直難以置信,所有人都在暴雨中怔怔看著那一幕。
“騎士們!穿上你們的鎧甲!準備出戰——!”沃爾夫岡的聲音吼道。
平臺上所有人跑向樓梯,尼克馬上道:“等等!”
川德羅賓拉著尼克,說:“去找法師陣列,尼克。”
“現在不行!”尼克道:“那好像是一個傳送陣,你看那個紋路……有人正要把什麼東西傳送過來!”
“這麼大的傳送陣?!”川德羅賓從樓梯窗口望出去,隻見一批騎士已經騎上駿馬,衝出了阿斯霍托,沉聲說道:“我要去集合了,尼克,去做你該做的事。”
“海拉呢?”尼克一身是水,焦慮道:“我昨天才知道她是七位大師之一,隻要她在我們就不會有事……”
兩人順著樓梯一路向下,迴到了空中花園前,沃爾夫岡的聲音在塔裏迴蕩:“所有法師,在你們的房間裏待好!”
“我教過你的。”川德羅賓認真道。
“永遠理智,保持思考……”尼克隻得點頭,城裏的騎士已經開始集合,川德羅賓不再多說,讓尼克先迴房,說:“照顧好自己。”
“不行的話不要勉強,安全最重要。”尼克道,他緊緊抓著羅賓的手。
川德羅賓點點頭便換上鎧甲,衝出了庭院。
雷聲越來越大,尼克在房內坐立不安,天穹傳來撕裂的聲響,閃電把黑夜映得猶如白晝。
倏忽之間,尼克聽到鳳凰憤怒的鳴叫,海拉的聲音如同驚雷炸響:“是眼藥水不夠了,終於忍不住了麼?”
天空突然光芒大盛,尼克抬頭,發現一座浮空城憑空顯現,所有的光芒都是從一座神殿中綻放,漫天烏雲被破開,天穹成為一個巨大的洞,洞中現出冬夜的滿天繁星。
而就在環形烏雲外圍,暴風雨依舊瘋狂肆虐,遙遙相對的雲層上,傳送陣中探出一隻巨大的利爪,朝著密斯卡沃倫按下,發出巨響!
借著天光,尼克終於看清旋渦後麵存在的真容——邊緣模糊的,漂亮的眼球。隻一點瞳孔就仿佛吞掉了一片天,隻剩濃稠的漆黑。
尼克的心莫名一顫,穿好外袍,想去圖書館,通路卻被一名衛兵扼守住。
“不能通行!占星師!”衛兵道:“迴到你的房間裏去!”
尼克仔細辨認了一下,發現是沃爾夫岡的屬下,他隻得換了個方向,走廊中空無一人,塔外響起沃爾夫岡沉穩有力的聲音。
“聖瞳保衛戰開始,各位勇士,請追隨於我身後。”
沃爾夫岡的聲音登時安撫了全城恐慌的情緒,一道清光劃破長夜,塔頂的符文時鍾帶著反光震蕩敲響,鐺鐺響徹全城。
在這一刻,仿佛有什麼正在蘇醒,星光沿著磚石的間隙閃閃發亮,猶如向上流淌的水銀。塔頂的迴路發出心髒起搏的鼓動,喚醒了所有法師體內的魔力,庭院裏,走廊中,花園中,正在奔跑的一切人等停下腳步。尼克詫異地發現,自己化作幽火飄在海拉身前,她的身旁站著所有的大預言家。
剎那間,魔能之潮將尼克的意識卷入了浩瀚的大海之中,那是預言大師海拉的力量!短短一秒內,尼克在這力量的幫助下,與川德羅賓的視野聯係在一起,川德羅賓抬頭,有些疑惑地眺望遠處,問道:“尼克,是你嗎?”
“我的天哪啊啊啊啊!”尼克的視角猶如一個氣球被牽在羅賓身上,晃來晃去的刺激極了!
“是我……你身後的土裏有個屍群!”尼克大叫道。
羅賓一驚,迴身一斬,土裏埋伏的屍群炸開,如同泉水般湧了過來。
尼克焦急地往高處飛,他飄到了幾十米的天上,冒著暴雨望向遠處,看見阿斯霍托的大門洞開,兩名駕馭獅鷲的大騎士在空中翱翔,率領著成千上萬沐浴著星光的騎士,穿過沼澤,衝向法陣盤踞的拉曼山脈腳下!
騎士們猶如發光的海潮,湧進了黑暗中,緊接著,山上有什麼衝下來了,黑暗中的傳送陣猶如一隻巨獸,張開它的血盆大口,噴出了數以百萬計的惡魔生物!騎士們首當其衝,被衝下馬去。
星光在土壤下亮起,猶如燒出的熒光沙漠,迪勞尼的聲音響起:“踏星者不死。”
所有站在熒光沙漠上的騎士發現,敵人砍不死自己,他們卻也無法殺掉來敵,隻是惡魔站在星光之上,迅速變得衰弱萎靡,接觸的地方正被猛烈的灼燒,不得不狼狽退迴去。
“無畏的騎士們!跟隨我衝鋒——”領軍者怒吼道。
戰場上,閃耀著星光的軍團衝上前去,與黑海般敗退的惡魔生物撞到一起,尼克看清楚了他們的敵人,那是身手敏捷的黑色食屍鬼,生物圖鑒上提到過這種亡靈,它們常常伏於地麵,樹木,巖石,以及一切能在黑暗中掩飾自己存在的物體上,爪子鋒利,視覺敏銳,在黑暗中能看到百米外的景象。
一波食屍鬼過後的主力軍,則是一眼望不到頭的行屍軍團,遠方則是鋪天蓋地的邪惡眼魔,以及渾身燃燒著藍色幽火的地獄騎士。
“老師,那是什麼?”尼克道。
“地獄騎士,我也是第一次見。”川德羅賓道:“尼克,不要分心,我要施加戰爭詠唱,你能清理周圍的飛龍嗎?”
“可以!”
尼克努力地集中精神,要用魔法飛彈射殺周圍所有邪物,川德羅賓卻馬上阻止道:“不要把所有的力量都一次耗費完!”
尼克閉上雙眼,在川德羅賓身上施展聚能符文,他身上瞬間長滿了靜態版的魔法飛彈,猶如一隻紮手的刺蝟,羅賓插地的長劍上光芒流轉,一隻屍鬼朝他頭頂撲來,一隻飛彈炸開,將那屍鬼斬成兩半!
太陽漸漸升起來了,群山的黑影不住後退,黑霧在陽光的照耀下翻湧著消散,被撕開的空間隧道一再縮小,最終塔頂的符文大鍾碎裂,發出一道震蕩的光波。
“最後的機會!跟隨我!將性命交給我!勇士們!”
“海涅與你們同在——!”
戰爭詠唱的威能全麵爆開,所有騎士都獲得了歌莉婭的祝福,發動了總進攻,攜著那道符文爆破之威,朝惡魔軍團排山倒海般地殺去!
兩隻獅鷲彼此旋轉,繼而猶如流星般衝向傳送口處,深邃的空間中現出大裂穀的空洞地下與數以億萬計的惡魔士兵,那景象猶如一麵通往異次元空間的巨大鏡子。
緊接著下一刻,沃爾夫岡沐浴在星光的籠罩中,背後刷然抖開六道光翼!溫柔的女聲在黎明的天空下飄蕩,仿佛在念誦著什麼久遠的經文,沃爾夫岡瞳孔煥發著金光,無數聖言符文從虛空中出現貼於身上,形成金色的神隻之鎧,嗡的一聲,數千米上神殿投射出光明符文,與歌莉婭的戰爭符文共同映在沃爾夫岡身上。
騎士們縱聲吶喊,沃爾夫岡手中長槍攜著雷霆萬鈞的聖光之力,衝向傳送口處,就在雙方相觸的一剎那,砰的一聲巨響,傳送陣化作千萬碎屑炸開,被那道磅礴的颶風裹著,於晨曦下化為閃光的粉末飛散!
漫山遍野,全是逃亡的虛幻陰影與黑暗生物,騎士們轟聲雷動,開始追擊。
尼克離開了川德羅賓的視野,疲憊地籲了口氣,跪坐在不知道誰的花園門口。
當天下午,川德羅賓迴來了,他一身是血,散發著難聞的屍氣味,尼克以泡好的玫瑰花水為他擦身,問:“情況怎麼樣?”
川德羅賓答道:“不太好,這次隻是前鋒部隊,沃爾夫岡帶領騎士們正在追緝傳送法師,不止一個潛入了阿斯霍托,外麵正在全城戒嚴,最好先不要出去了。”
尼克點了點頭,戰場的那一幕實在驚心動魄,比起他每次在夢境裏看到的,要更真實,也更強烈。
川德羅賓神色疲憊地站著,與他靜靜對視。尼克皺著眉頭,心裏甚至萌生過不如帶上親人和朋友,他們隨便找個地方躲起來,外麵再危險與我們何幹。
“別擔心老師。”川德羅賓笑了笑,說:“相信我,你忘了老師也得過英雄勳章,不是麼?”
尼克知道川德羅賓察覺到他內心的那層擔憂與彷徨無助,是以出言安慰,便點點頭,答道:“我相信你,但我不明白,為什麼海拉和沃爾夫岡不讓我們出去作戰?!”
“不是每個學徒都和你一樣,尼克。”川德羅賓牽著尼克的手,穿過迴廊去吃早飯:“你可能覺得學習符文和法術如同喝水,但人生而不同,海拉要保證預言學派還有未來。”
“我總覺得不對勁。”尼克聽到這話時搖了搖頭,他心想,昨天見到的上萬騎士軍團,證明這裏至少有上千名法師,這座法師塔根本不可能容納的下——有任務的法師都藏在浮空城裏,目的是什麼?
他們穿過一樓的聖殿,沃爾夫岡正查看一名殘疾的衛兵,那戰士的母親哀求著請一位自然牧師過來給兒子治病。
尼克懷疑地看著沃爾夫岡,感覺到他和昨天聚餐時不太一樣,那種感覺似乎是戴上了某種麵具,連眼神也變得冰冷無情。
“我覺得你根本沒搞懂情況,女士。”沃爾夫岡道:“昨天攻擊他的怪物中有一部分就是你親愛的自然牧師們的傑作。”
川德羅賓在他耳邊歎道:“法師們到現在也沒發現除了神術以外的治愈魔法嗎?”
尼克想了想,確實沒有,川德羅賓又說:“我們騎士能用的治愈術,本質上隻是傷害轉移,上次給你承擔詛咒都差點要了我一條老命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尼克笑了起來,感覺到川德羅賓的溫暖。
“真神也會被汙染嗎?”尼克實在不忍看著那戰士畸變的四肢,說:“為什麼邪教徒扭曲教義後神術也會跟著改變呢?”
沒人能迴答這個問題,自然教派猶如被汙染的肉湯,雖然鮮美,但也致命。
聖光牧師們把戰士拉走,留那位母親坐地垂淚,尼克不禁拉緊了羅賓的袖子,問:“塔爾不是先前被派去當裂穀後勤了嗎,他現在怎麼樣了?”
川德羅賓一言難盡的看著尼克,說:“你對你哥哥的關心也太……遲緩了,他沒事,已經在伽鐸的一位法師麾下效力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