騎士們在尼克的身邊或站或坐,陪伴著他,西斯廷納寺的洗屍間內點著一盞昏暗的小燈,川德羅賓為尼克擰幹毛巾,水聲嘩嘩響。
四人都沉默著,艾歐問:“是否去通知莫伊拉一聲?”
尼克想了想,畢竟這個世界上,還活著的,除了自己與塔爾,唯一與父親有親情的人就是莫伊拉了。
他抬頭看川德羅賓,征詢他的意見。
川德羅賓唔了聲,正要派人去通知莫伊拉時,卡卓焱突然開口道:“尼克,我想去見見她,可以嗎?”
尼克點頭道:“當然,你想和她說什麼?需要我陪你嗎?”
尼克起身,卡卓焱卻擺手,示意他留在這裏,笑了笑說:“我很快迴來。”
尼克為父親洗幹淨身體,換上王室的鎧甲放進棺材中,塔爾在最後一刻來了,兩兄弟協力推上棺,預備暫時停屍西斯廷納寺,待奪迴法門後再為父親下葬。
然而不到十分鍾後,尼克感覺卡卓焱的星痕產生了猛烈的震蕩,就連川德羅賓也感覺到了。
“怎麼了?”塔爾發現了眾人的不妥,問道。
尼克眉頭深鎖,搖頭不語,緊接著三名騎士與尼克都感覺到了卡卓焱的星痕在遠處閃動,那是孤獨無助的信號,川德羅賓馬上帶著人朝莫伊拉的方向而去。
觀星者的房間裏十分雜亂,莫伊拉躺在床上,臉色蒼白,渾身冒汗,嘴唇不住哆嗦,吟遊詩人楊烈在一旁沉吟不語。
尼克進來時,卡卓焱守在床前,迴頭道:“尼克!她生病了麼?”
“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?”塔爾緊張道:“莫伊拉!”
尼克拉開塔爾,翻看她的眼瞼,見莫伊拉雙目無神,瞳孔渙散,想起敗逃的帕拉塞爾蘇斯,心裏咯噔一響。
艾歐道:“讓我看看。”
艾歐仔細地檢查了莫伊拉的雙眼,尼克釋放出聖光籠罩著她,然而在她的身體裏卻沒有絲毫黑暗力量。
“不是中毒。”艾歐道。
卡卓焱的唇緊緊抿著,眉目間憂色盡顯,塔爾問道:“到底是怎麼迴事?!”
楊大師答道:“我猜她的靈魂一定是被帕拉塞爾蘇斯拘禁了。”
塔爾:!!!
尼克歎了口氣道:“是的,她一定有什麼把柄,被抓在亡靈法師的手裏,我猜是把自己的一片靈魂交給了帕拉塞爾蘇斯,迴去以後,帕拉塞爾蘇斯多半是扣住了她的靈魂力量。”
塔爾難以置信道:“她如何與帕拉塞爾蘇斯建立聯係的?”
“不必擔心。”艾歐沒有理會塔爾,反而是拍了拍卡卓焱的肩膀,沉聲道:“隻要殺死帕拉塞爾蘇斯,她一定會恢複。”
卡卓焱道:“她表現得很難受,為什麼會這樣?”
楊烈答道:“帕拉塞爾蘇斯是駕馭靈魂與屍體的能手,想必他正因她的背叛而……”
尼克微微蹙眉,朝楊烈投去目光,輕輕搖頭,示意他不要告訴卡卓焱莫伊拉的靈魂或許正在被折磨了。
塔爾卻聽得懂,他雙目通紅,止不住地全身發抖。
艾歐道:“麻煩大師為她彈奏鎮靜之音,讓她的痛苦減輕一些。”
楊烈隨身帶著一把小豎琴,在莫伊拉窗前輕輕彈奏,吟遊詩人的儀式魔法多以樂曲施展,使用較少的魔力卻有不錯的團隊增益效果。
片刻後,莫伊拉漸漸靜了下來,顯然楊烈的曲子很有效果,卡卓焱緊繃的神情終於放鬆下來。
塔爾顫聲道:“照顧好她,天亮時,我會親自帶兵出發。”
楊烈搖了搖頭,道:“我來這裏另有一事要辦,甚至要進到法門古城裏去,沒時間照顧這個精靈。”
川德羅賓皺眉,問道:“法門城中非常危險,大師要去做什麼?”
楊烈道:“大預言家迪勞尼告訴我,能傳承我衣缽的徒弟就陷落在法門之中,我需要把她撈出來。”
尼克精神一振,問道:“您見過迪勞尼閣下了嗎,他現在在哪?”
楊烈收起豎琴,道:“他現在的轄區正是科爾多巴領,撤出阿斯霍托後,他沿著羅德拜恩歎息之牆一路傳送,帶著他的騎士團迴到了最東邊的[陸沉]燈塔。”
“我從科爾多巴離開時,他正與領主一起抵禦海上來犯的亡靈軍團,情況還算不錯。”
尼克點點頭,他還未曾參與過大預言家們的例會,對於那些長輩的近況一無所知。
艾歐思索了一會,說:“您需要做好心理準備,畢竟普通人在法門中存活到如今的幾率很低。”
楊大師點頭,歎了口氣,說:“總得走一趟。”吟遊詩人不再多說,跟著塔爾後麵交代事情,二人一起走了。
川德羅賓便道:“都去睡吧,明天開始會是艱苦的行軍。”
尼克看了眼桌上的龍眠之目,點了點頭,尋思要如何攻進法門,他離開了占星塔下,艾歐跟在他的身後,擔憂道:“尼克,法門之戰,將是你一個人的戰爭。”
尼克明白艾歐的意思——拉斯法貝爾之戰中,奧隆安的屍體現身,並處於帕拉塞爾蘇斯的控製之下,這也就意味著在法門城,等待他們的將是成為亡靈的莉莉婭·梅樂迪。
奧隆安是他與塔爾共同的父親,然而梅樂迪,卻是尼克自己的母親。
尼克說不準塔爾是否知道自己的身份,但他覺得塔爾知道。在母親的麵前,無人能與他分擔這種痛苦,親情的斷裂與失去將由他自己獨立承擔。
艾歐伸出手,抱住了尼克,說:“去睡吧。”
尼克知道在這個夜晚,幾乎所有人都在為法瑞斯而戰,包括他自己,莫伊拉,塔爾……所有的人,甚至他已經亡故的父親與母親。
“賜我勇氣,騎士們。”尼克低聲道。
川德羅賓,卡卓焱與金過來,挨個吻了尼克的額頭。川德羅賓牽起尼克的手,說:“迴去坐一會?”
尼克點了點頭,他們迴到西斯廷納寺內,卡卓焱,艾歐與金都去整頓軍隊,預備黎明時的出征,而尼克依偎在川德羅賓身邊,靜靜地坐在長椅上仰望奧隆安的棺木。
深夜裏,塔爾開完作戰會議,將明天一早出征的細節敲定,把防禦責任交給加魯曼與勒尼安,走出書房站在臨湖的露臺前朝下眺望。
“你很困了,塔爾。”溫琳娜走上露臺,與塔爾站在星光下,她溫和地說:“去睡會吧。”
塔爾朝她點了點頭,說:“迴來以後,我就請尼克為我加冕,以及主婚。”
溫琳娜笑了笑,道:“最好不要在大戰前說這種話。”
她上前為塔爾整理衣領,黑夜裏卻有另一人走來,無聲無息地側靠在露臺高處的欄桿上,同樣朝下望去。
卡卓焱隱於夜色中,憑欄眺望。
塔爾示意溫琳娜先迴去,抬眼看著卡卓焱。
卡卓焱注視著他,仿佛想從他的眼中看出什麼來,塔爾便朝他笑了笑。
夜精靈的注視總會令人怦然心動,換了是從前,說不定塔爾會吊兒郎當地開口調戲幾句,又或者說說尼克的事。
然而不知道為什麼,他對麵前的這個夜精靈混血兒毫無防範之心,仿佛隻是想在出征前的平靜的夜裏,隨便說點什麼。
“你好。”反倒是卡卓焱先開了口。
塔爾想了想,說:“謝謝你今天救了我,暹諾德騎士。”
卡卓焱不自然地移開目光,望向閃爍著光芒的法蘭湖。
“不客氣。”卡卓焱說,“你是尼克的哥哥,他很愛你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塔爾笑了起來,“所以我有的時候就在想,下次川德羅賓再敢跟我吵架,我就去找尼克,好好治一治那個自負狂。”
“騎士長其實不是你看到的那樣。”法蘭湖上水光粼粼,映射在二人身上,卡卓焱道:“他其實很沒有安全感,所以考慮太多。”
“喝點什麼,”塔爾打了個響指,侍女過來,“來點酒如何,英俊的夜精靈騎士。”
卡卓焱臉上帶著淡淡的紅暈,笑了起來,像個大男孩般,答道,“不了,平時不能喝酒,除非在羅賓騎士長允許的聚會情況下。”
塔爾輕鬆地說,“拉斯法貝爾的湖藍釀,酒精度很低,法蘭之吻酒館的招牌名酒。”
他接過侍女的杯子,遞到卡卓焱手裏,卡卓焱搖了搖酒杯,注視裏麵澈亮的藍色液體。
它在星光的照耀下,猶如廣袤的夜空與深湛的宇宙,塔爾與他輕輕碰了杯,那聲響猶如扣動了卡卓焱的心弦。
“不錯的酒。”卡卓焱說。
“明天一起出征,還請各位多關照。”塔爾歎了口氣,說:“我是個沒有用的廢物。”
“不。”卡卓焱忙道:“騎士長對你的評價很高。”
塔爾苦笑道:“在他的眼裏,我應該隻是一個經常拖他和盧修斯後腿的小少爺而已吧。”
卡卓焱饒有趣味地笑了起來,問:“為什麼這麼說?”
塔爾聳肩,答道:“他和盧修斯都要保護我這個去曆練的大舅哥,既要隱姓埋名地戰鬥,無法獲得榮譽,又恐怕我受傷,不好朝尼克交代。”
卡卓焱笑道:“我說當時怎麼羅賓偶爾會消失一段時間,原來是去跟你組隊了……不過他對所有人都很包容,就像對尼克一樣。”
“嗯。”塔爾漫不經心地說:“他怕你和尼克知道,一直不敢說。”
卡卓焱想了想,又道:“莫伊拉她……”
“對了。”塔爾忽然想起這件事,朝卡卓焱問道:“你認識她?”
卡卓焱先是一怔,繼而馬上道:“不……”
卡卓焱想說不認識,然而卻記起騎士守則內的一條是誠實,說謊是不好的,身為一個夜精靈,族中也沒有謊言這件事。
他突然間就有點猶豫,是否把這件事說出來,塔爾卻觀察他的臉色許久,繼而善解人意地說:“我會設法讓她脫離危險的。”
“她現在怎麼樣了?”卡卓焱問。
塔爾答道:“楊烈大師的魔法可以持續一整天,現在已經平靜下來了。”
卡卓焱沉默片刻,而後道:“你知道她的過去麼?”
“她不是我們家族的禦用觀星者麼?”
塔爾一臉茫然,眼中終於帶著些許警惕,開始戒備地打量卡卓焱,喃喃道:“你果然認識她。”
“我沒有惡意。”卡卓焱道:“也不會對她做什麼,等她醒來以後你可以自己問她,我走了,謝謝你的款待,這種酒很不錯。”
“等等!”塔爾馬上道:“你是她的什麼人?”
旋即塔爾仿佛想到了某個可能性,猶如被雷擊一般怔怔站著,卡卓焱沒有再把這場談話繼續下去,帶著些許懊悔轉身離開,仿佛覺得他不該來見塔爾這一麵。
然而塔爾卻道:“再等一會!”
塔爾轉身進了房內,片刻後拿出來一頂帽子,那是一個典型的精靈低簷羽帽,帽子上斜斜點綴著三根羽毛。
“你認識這個麼?”塔爾問。
卡卓焱接過羽帽,手指撫摸過帽簷,帽子上的一行文字發出微光,這一刻塔爾已隱約知道了卡卓焱的來曆,但他什麼也沒有說。
“這是精靈的古文字。”卡卓焱把帽子還給塔爾,說:“意思是‘我將為爾等引領長夜中的前路,直至黎明蒞臨之時。’”
塔爾說:“送給你了,這是小時候,莫伊拉教我管理學時給我做的。”
卡卓焱道:“她親手做的嗎?”
“是的。”塔爾答道:“白隼之羽,是尼克找他外公要的。”
“他外公?”卡卓焱不解問道。
塔爾點頭道:“我知道自己並非母親的親生兒子,但她仍把我視作骨肉。”
“你的親生母親呢?”卡卓焱終於問出了這句話。
塔爾苦笑,搖頭道:“已經去世了。”
卡卓焱拿著帽子,把帽徽的一側朝向塔爾,說:“你知道這個代表著什麼意思麼?”
塔爾看著帽子的徽章,那是一個廢舊的銅徽,他茫然搖頭。
卡卓焱朝他笑了笑,說:“謝謝你的饋贈,有什麼困難可以隨時召喚我,在確認尼克安全的情況下,我會盡最大的努力來幫助你。”
“不必了。”塔爾百無聊賴地說:“暹諾德?”
卡卓焱戴上帽子,轉身離開,塔爾還想朝他說幾句話,卡卓焱卻不再理會他,匆匆下了樓梯,消失在露臺盡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