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容我啟稟。”川德羅賓認真道：“先知閣下。”


    川德羅賓一開口，尼克就感覺得救了，他從來不會猜測別人的情緒，但關於沃爾夫岡的事，很可能會引起海拉的悲傷，但以川德羅賓的立場來轉述，就不會有說錯話的問題。


    當然，即使說錯話也是川德羅賓說錯話，如果老師都會說蠢話，尼克自己更不用說了。


    川德羅賓簡單地轉述了沃爾夫岡的處境，避開了一切他的心境以及細節，海拉始終沉默地聽著，尼克甚至以為聖力已經被撤走了，但是漫長的沉默後，海拉忽然又開了口。


    “請幫助我一件事。”海拉說：“正如我所料，沃爾夫岡會協助進攻拉斯法貝爾。如果可能的話，設計令他重傷並把他留下來。”


    光之聖女的聲音溫柔地說：“海拉，現在還不是時候。”


    海拉淡淡道：“時機已到，我會令他懺悔。”


    尼克聽到光之聖女的聲音時，猛地想起了一件事，川德羅賓馬上道：“還有一事，我們已經得到了夜之神女的龍蛋，也得到了兩枚龍眠之目。”


    光之聖女柔聲道：“我已經感覺到了，她的靈魂正在緩慢蘇生，但現在也不是機會，待到你們解除眼下的危機後，我會設法喚醒她。”


    川德羅賓與尼克都舒了口氣，海拉道：“等待通知，計劃完畢後會告知你詳細辦法的。你幫我解決我的亡靈騎士，我幫你解決你的亡靈騎士，這個交換顯然很公平。”


    尼克猛地一凜，問：“海拉，你有辦法讓盧修斯……變成人類嗎？”


    “嗯……哼哼？”海拉留下一個含糊的迴答，尼克大喜道：“太好了！海拉，我就知道……”


    然而海拉的聲音就這樣消失了。


    尼克隻覺得雖然這次來祈禱連帶著產生了不少麻煩——不光事情沒解決，還千頭萬緒地越扯越多，康坦斯丁也就算了，現在又加上一個要設計將沃爾夫岡留下來。


    但海拉最後那句話無異於給了他一個承諾，海拉活了許久，對聖光與魔法的了解是所有法師都比不上的，她更不拘泥於黑暗與光明涇渭分明的界限，說不定確實知道如何讓盧修斯恢複人類身軀的方法。


    以沃爾夫岡的強橫實力，自己的騎士團全上都不是對手，尼克離開西斯廷納寺時，簡直就想到川德羅賓他們被沃爾夫岡揍得滿地找牙的場景了。


    “尼克，你會當教皇嗎，”卡卓焱笑道。


    “這簡直就是……”尼克沿著臺階下來，無奈道，“其實我更願意她為咱們派點人來幫忙，要揍沃爾夫岡，總得……”


    “這是我唯一一次信心不足的時候。”川德羅賓認真道，“但僅限於我，尼克，你盡管放心地去……”


    然而就在他們走下西斯廷納寺時，卻發現塔爾站在長廊中。


    “各位。”塔爾的表情有點古怪，朝尼克道：“我想你有兩位遠道而來的客人，他說咱們或許需要幫助，他們是來盡力協助的，但是，呃……”


    尼克：……


    金了然道：“看來祈禱還是有用的。”


    守護騎士們跟隨尼克前去見客時，所有人都震驚了，尼克現出由衷的快樂，兩名客人居然都是老朋友！


    暹諾德穿一身皮甲，站在宮廷待客室內，察看聖城王宮中的布置，馬特則依舊是那老樣子，陷在沙發中，沉默而嚴肅的麵容一如既往，刻板，危險。


    “父親。”卡卓焱笑道。


    “太好了。”尼克簡直是不能再高興，笑著說：“我剛剛才跟海拉聯絡過，馬特，你看起來很疲憊……”


    馬特起身過來，吻了尼克的額頭，說：“我前往紅杉平原拜訪法師索塔裏，恰好遇見這位暹諾德大師，很榮幸與他結伴同行，他為你們帶來了關於龍眠之目的消息。”


    塔爾一直目不轉睛地看著暹諾德與馬特，事實上自從這兩人來到拉斯法貝爾後，就遭遇了無數人好奇的目光——一個極其英俊，一個卻極其醜陋，形成了強烈的衝擊與對比。


    但無論是英俊無比的暹諾德還是被毀了容貌的馬特，都有種難以言喻的英姿感。


    川德羅賓欣然道：“感謝兩位的援助，朋友們，這樣我就充滿信心了。”


    尼克請眾人到花園裏，川德羅賓便朝暹諾德與馬特講述他們麵臨的困難，他們的盟友俱眼睛不眨地聽完了整個經過。


    馬特點了點頭，說：“我失去了黃金之柱上與海拉的聯絡，所以想到拉斯法貝爾來碰碰運氣，如何有效地阻截沃爾夫岡，羅賓，我們著手配合，一定能給他一次出乎意料的伏擊。”


    黃昏時燦爛的陽光灑了下來，川德羅賓請來了梅樂迪公爵，這位老者與馬特素來相識，眾人在花園中討論，要如何應對即將到來的亡靈大軍衝擊。


    尼克卻始終有點心不在焉——他一直在想盧修斯的事情，看來川德羅賓已經有信心打贏這場戰爭了。


    他焦急著要迴北裂穀去，卻不敢開口，畢竟這邊的事態也很緊急。


    川德羅賓看了尼克一眼，說：“需要讓個人陪你去走走嗎？”


    “好的。”尼克坐著也是不安，便起來走開，數名守護騎士互相看看，卡卓焱便起身陪同尼克，他們走過長廊，站在高懸於兩座山峰之間的走廊朝下望去。


    “你不陪陪暹諾德大師嗎？”尼克朝卡卓焱問。


    卡卓焱搖搖頭，什麼也沒說，他們一同注視著群山之間的湖水，尼克知道卡卓焱也有心事，便摩挲他溫暖修長的手掌，握著他的臂膀，卡卓焱轉過來順勢親吻了尼克的唇。


    “莫伊拉情況怎麼樣？”尼克說：“我從醒來到現在還沒見過她呢。”


    “她又迴去睡著了。”卡卓焱解釋道：“艾歐說，她的靈魂之力非常虛弱，需要睡覺，睡覺能讓她慢慢地好起來，可能要一個月，也可能要半年才能醒過來。”


    尼克想了想，卡卓焱卻主動道：“我會照顧她，大戰在即，你不要分心。”


    尼克嗯了聲，他摸了摸卡卓焱的臉，卡卓焱握著他的手掌，不安地說：“你覺得我父親……會原諒她嗎？”


    尼克明白到卡卓焱的擔憂所在。


    他笑了笑，說：“我不知道，不過你還是得告訴他，不是麼？”


    卡卓焱沒有迴答。


    尼克說：“但是小時候，我外公告訴過我一件事。”


    “在人類的世界裏，隻要一個男人愛一個女人，就會像愛一個小孩子一樣，無條件地縱容對方。無論她做過什麼事，犯過什麼錯，隻要她有一天，願意迴到自己身邊，那麼他永遠都會願意原諒她，也會願意愛她。”


    卡卓焱仿佛被尼克的話所觸動，片刻後道：“但就我認識的人類來說，似乎不是這樣的。”


    尼克莞爾道：“我也認為這不可能，外公把凡事想得太絕對了，這或許是他對愛人的態度，不一定是每個人的，但我覺得你父親，和我外公，是同一種類型的人，你覺得呢？”


    卡卓焱想了想，眼裏帶著笑意，說：“對。”


    尼克知道卡卓焱仍在擔心父母是否能和好的事，他安慰道：“放心吧，暹諾德大師一定早就有了心理準備，都這麼多年了，至少莫伊拉還活著，沒有變成老太婆或者一捧土。”


    此刻卡卓焱忽然抬起頭，他和尼克看見，艾歐一邊陪同暹諾德為他解釋，正沿著走廊朝他們過來。


    “拉斯法貝爾很美。”暹諾德笑道：“很久沒有見過這麼明媚的陽光了，在這裏多住一段時間，你會嫌棄我嗎，尼克？”


    “當然不。”尼克樂道：“求之不得，不過你不許在我的聖城裏和女孩子談戀愛，我看今天侍女們的眼睛都快長到你身上去了。”


    暹諾德快樂地大笑起來，卡卓焱卻仍有點猶豫。


    尼克又問：“戰鬥會議開完了？”


    暹諾德點頭道：“你的騎士長帶著馬特閣下出去了，我就隨處看看。”


    卡卓焱與尼克交換了個眼色，尼克頷首，卡卓焱便道：“父親，我帶你去走走。”


    暹諾德微一沉吟，似乎有點意外，最後還是點了點頭。


    卡卓焱陪伴暹諾德，兩父子離開後，艾歐過來摟著尼克的肩膀。


    “你的心裏充滿了焦灼與不安。”艾歐隨口道。


    “我得盡快迴去。”尼克歎了口氣，說：“其實我最擔心的，不是盧修斯的身體，隻要他迴來了，一切都會好轉，我更擔心他放不下自己成為亡靈的這個事實。”


    艾歐笑道：“可以感覺到，在我們裏麵，你最擔心的就是盧修斯了。”


    尼克不得不承認，他對於盧修斯有更多的關懷，或許這是因為他們相處，認識，以及他對盧修斯的理解而造成的，從他們第一次認識起，盧修斯的內心就有著某種不輕易言說的灰暗地帶。


    這種灰暗令尼克在麵對盧修斯時，總不像麵對其它的守護騎士一樣，讓他沒有安全感。


    “他和你們不一樣。”尼克不安地說：“我總是覺得在麵對盧修斯的時候，我有點不知所措。”


    “他的力量太強大了。”尼克茫然道：“我甚至不知道，讓他迴來，對他來說是不是一件好事，你沒有親眼見到他和沃爾夫岡交手的時候，他的體內從出生開始，就被賦予了黑暗的魔力波動，契約對他的本性來說是一種製約，而虛空能增強他的力量，令他變得更強大。”


    “但如果我是他。”艾歐道：“一定會期望，可以陪伴著你，留在你的身邊。”


    “是嗎？”尼克抬眼看著艾歐，有點難過地說：“他從來沒有朝我說過這個，我覺得他無論什麼事都在自己一力承擔，你知道的艾歐，這總令我覺得很苦惱。”


    艾歐想了想，說：“騎士長也擔心過這一點，如果我們，甚至羅賓自己親自去勸說，我想我們這位素未謀麵的兄弟一定異常的固執。在你第一次提到他後，我就翻閱了一些關於恩布利亞傭兵公國的戰鬥資料，以及傭兵公會的檔案記載。”


    “是嗎？”尼克心中一動，問：“發現了什麼？”


    艾歐笑道：“我傾向於你認識的他是什麼樣的人，他就是什麼樣的人。不必太關心他的過去，因為我們每一個人在追隨你，向你宣誓的那一刻起，就已獲得了新生。”


    “他的過去是怎麼樣的？”尼克堅持問道。


    “吃晚飯了。”艾歐牽起尼克的手，一手插在自己褲兜裏，隨意地帶著他走過迴廊。


    “十年前，他還在七歲時，就已經參加了恩布利亞傭兵公國的自由傭兵組織。”艾歐解釋道：“比起那些殺人不眨眼的刺客們，他似乎是個異類，他很少在執行任務時殺過任何無辜的人。”


    “你知道的，恩布利亞的刺客我一向敬而遠之，他們為了達到目的而不擇手段，老人，孩子，婦孺，他們為了打聽一個消息，或者是狙殺一夥敵人，可以屠殺整個村莊。”


    尼克嗯了聲，他覺得盧修斯的雙眼裏，確實有和其餘騎士不一樣的地方，就連川德羅賓，眼中也沒有那樣的神色。


    “就在他十四歲那年，或許因為經曆了一些事，總之，因為一個特殊的原因。”艾歐帶著尼克，進了餐廳內，塔爾，川德羅賓等人都在，也都已入座，艾歐拉開椅子，讓尼克坐下。


    “他離開恩布利亞傭兵公國，執行刺客庭的任務，進入耐色北部地帶，參與裂穀遠征戰役，在那個時候，認識了我們的騎士長。”艾歐道。


    川德羅賓正在與塔爾交談，尼克進來坐下後，所有人便停止了交談，塔爾舉杯道：“祝願我們的主教閣下身體健康。”


    與席者紛紛舉杯，尼克暫時放下煩惱，見馬特也在，剩下的就是塔爾與自己的騎士們，便道：“歡迎我們遠道而來的客人與盟友。”


    馬特略一點頭，所有人開始進餐。川德羅賓朝尼克解釋道：“卡卓焱和暹諾德大師正在……敘舊。”


    尼克明白了，卡卓焱缺席，應該是和暹諾德正在陪伴昏睡的莫伊拉。


    他們便都心照不宣，當著塔爾的麵不再提這件事，塔爾懷疑的眼光看著尼克，尼克便設法岔開了話題。


    “後來呢？”尼克又問。


    他知道盧修斯始終要迴來，迴來以後，就將成為守護騎士們的一員，事實上尼克也一直在擔心，以盧修斯相對而言冷漠的性格，要接受其餘的人對他來說似乎不那麼容易，恰好這是一個給其餘人一個心理準備的機會。


    川德羅賓從艾歐與尼克入席前的對話中猜出了個大概，說：“後來他和我，塔爾加入了羅德堡騎兵隊，裂穀遠征從某個意義上來說，是牽扯到整個世界格局的轉折點，從該戰役後，倆個教廷對地方的統治便再一次被削弱。”


    馬特答道：“雖然這也牽扯到海拉和預言學派，但不得不承認，聖光教廷的有些做法有時確實並未掌握好分寸。”


    川德羅賓微微一笑，說：“科曼索常常希望，有一個地方能夠安頓自己，我們曾經約好，如果在裂穀遠征中活下來，那麼就相約到群山之國任職，這個願望很快就要實現了。”


    “盧修斯和你不一樣，川德羅賓。”塔爾朝尼克舉杯示意，又漫不經心地說：“那家夥我總是猜不透他的心裏在想什麼，像個憂鬱的王子，我有時候懷疑他有點自閉癥，希望你能治好他，我的弟弟。”


    “因為他的信念不堅定。”川德羅賓道：“他的本性常常與他要做的事起衝突，他不喜歡無謂的殺戮。他珍惜生命，卻又因為環境的原因不得不殺人，在這點上我覺得他和尼克有很強烈的相似之處。”


    “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這麼堅定的，騎士長。”艾歐打趣道。


    眾人都笑了起來，川德羅賓無奈搖頭，尼克被一言點醒，發現了最大的問題。


    盧修斯靈魂深處的黑暗，並非父親卡夫納給他的遺傳，而是源於他自己的，在每一次執行任務時的，那無法排遣的，人的天性與他不得不去直麵的陰暗使然。


    在這陰暗麵前，不是放任靈魂墮落，就是遭受劇烈的衝擊。


    川德羅賓一定也麵對過許多次這樣的境況，但他倚靠自己強大而堅定的信心，最終擺脫了這些陰暗的糾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