謝司徒目光如炬,細細打量著這位年輕的王爺。
英王二十有八,卻已戰功赫赫,在朝堂上展露鋒芒,更難得的是不結黨營私,深得皇帝信任。
\"殿下言重了,還請入座。\"謝司徒抬手示意侍從上茶,\"隻是小女自幼嬌慣,恐怕難當王妃之責。\"
晉擎驍唇角微揚,從袖中取出一卷燙金禮單,雙手奉上:\"這是擎驍的一點心意,請司徒過目。\"
謝環接過禮單,展開時瞳孔微縮。
南海明珠十斛,蜀錦百匹,前朝名家字畫二十卷,黃金無數,更有城郊良田千畝......這份聘禮之豐厚,遠超親王納妃的規製。
謝司徒掃過禮單,眉頭微動:\"殿下這是......\"把全部身家都拿來了?
\"擎驍傾慕鍾情小姐已久。\"晉擎驍聲音清朗,目光坦然,\"這些不過是身外之物,若能得外舅首肯,擎驍此生必不負她。\"
屏風後,謝鍾情心跳如鼓。
透過雕花縫隙,她看清男子發下誓言的模樣,長眉入鬢,鼻若懸膽,下頜線條堅毅卻不失柔和,最攝人心魄的是那雙眼睛,深邃如潭,此刻正含著真摯的光。
謝司徒沉吟片刻:\"殿下可知,小女性情瀟灑,不喜拘束?\"
\"正因如此,才更顯珍貴。\"晉擎驍笑意更深,\"擎驍願以王府西苑為聘,我知謝女郎愛蓮,那裏移栽有大片蓮花池,還有藏書萬卷的聽雪樓,想必合女郎心意。\"
謝鍾情聞言一怔。
西苑蓮池和書樓......
想來,他早早打聽好了她的喜好。
蘇氏忽而開口,聲音如清泉擊石:\"殿下對鍾情了解頗深。\"
這是她今日說的第一句話。
晉擎驍轉向蘇氏,姿態愈發恭敬:“擎驍本已做好與令嬡共度此生的打算,自然了解她的喜好。”
蘇氏對他態度非滿意,又問:“建康貴女眾多,英王殿下各方麵優異,為何你偏偏看中了小女?”
不是她對女兒不自信,而是英王太過優秀,而女兒還嫁過人。
在當今這時代,二婚對於女子來說也並非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,和後世的情況差不多,人們並不會因女子曾嫁過人就看不起她。
然而,這可是英王啊!
以他的身份和地位,明明有著眾多的選擇,為何偏偏選中了自己的女兒呢?
蘇氏想聽聽英王的解釋。
晉擎驍聽完蘇氏的問題後,他想也沒想,道:“除了容貌和家世這些外在條件,謝女郎本人還有許多令人欽佩的品質。”
接著,他似陷入迴憶,“她勇敢堅毅,麵對困難從不退縮;她善良仁愛,心懷善意地對待他人;她機智聰穎,能在複雜的情況下迅速做出正確的判斷;她敢愛敢恨,對待感情真摯而熱烈;她有恩必報,對於別人的幫助銘記在心並予以迴報。
更難能可貴的是,雖身為女子,但她卻有著憂國憂民的胸懷,多次救助貧民百姓,也曾為救我而不惜舍生忘死。
這樣的她,即使出身隻是個普通百姓家,我也會被她的氣節所折服,進而喜歡上她,愛上她,娶她為妻,與她共度此生!”
晉擎驍的這番話,不僅讓屏風後的謝鍾情聽得麵紅耳赤,也讓在場的其他人都對他的評價深感意外。
謝司徒的目光在英王和屏風之間來迴流轉,突然,他撫著胡須笑了起來,道:“看來殿下與小女之間確實有緣分!”
謝環聽到英王如此誇讚自己的妹妹,心中也感到十分舒暢。
就連一向表情嚴肅、不輕易流露情感的謝瑗,此刻也露出了一絲淺淺的笑意。
隨後,謝環作為妻兄,又開始發難,“英王,臣小妹自幼被我所嬌寵長大,受不得半分委屈的,若將來,她嫁與你有不高興,我們陳郡謝氏可不怕你!”
謝環一臉嚴肅地直視晉擎驍,毫不退縮地道。
晉擎驍麵不改色,他認真道:“謝侍中心係小妹,擎驍理解,但請放心,我絕不會虧待於她。”
說罷,他忽地轉向謝司徒,毫無征兆地單膝跪地,鄭重其事起誓道:“擎驍今日以晉氏先祖之名起誓,若得鍾情為妻,此生絕不納妾,不讓她受半分委屈!若有違背,隨君處置!”
這一跪,猶如平地一聲驚雷,在眾人耳邊炸響,滿堂皆驚。
親王之尊竟行此大禮,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!
謝司徒被嚇得連忙起身,快步上前想要將晉擎驍扶起,嘴裏還連聲道:“殿下快快請起,這如何使得!”
然而,晉擎驍卻如同釘在地上一般,穩如泰山,絲毫不為所動。
就在這時,屏風後的謝鍾情,透過那薄薄的紗幔,將這一幕盡收眼底。
她的眼眶微微發熱,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感動。
她看見英王跪地時,腰間露出的半塊白玉佩,那殘缺的紋路,莫名地讓她感到有些眼熟。
她下意識地摸向自己頸間,那裏貼身掛著的,正是瓦官寺慧覺法師送她的那塊玉佩。
而此刻,她驚訝地發現,這兩塊玉佩花紋相似,似乎能嚴絲合縫拚湊在一起......
難道,慧覺法師所說,與自己有緣之人,正是英王?
當這個念頭閃過時,謝鍾情心中又是一陣悸動。
原來,她們的緣分,早就注定了好嗎?
正廳內,謝司徒終於頷首:\"殿下誠意至此,老臣若再推辭,反倒不近人情了,隻是......\"
\"父親請講。\"晉擎驍改口得順溜。
乍一聽英王稱自己父親,謝司徒瞬間噎住,旋即心中暗喜,口中卻道:\"鍾情自幼有主見,這門親事,還需她本人首肯。\"
晉擎驍眼中閃過一絲緊張,隨即鄭重道:\"理當如此。\"
謝司徒朝屏風方向喚道:\"阿鸞,出來吧。\"
謝鍾情深吸一口氣,整了整衣裙,走了出去。
當她出現在眾人麵前時,晉擎驍的眸子明顯亮了起來。
她忽然想起母親說過的話——\"世間情愛如棋局,落子無悔。\"
若是他,她無悔。
謝鍾情玉頰微紅地福身行禮,垂眸時看見他袍角沾著的奢靡花花瓣,想必是在院中等候時沾染的。
\"阿鸞。\"謝司徒溫聲道,\"英王殿下前來提親,你可願意?\"
滿室寂靜中,謝鍾情抬起眼簾,正對上晉擎驍期待的目光。
那一刻,她仿佛又看見函穀關遇險時,那從天而降救了自己的青年。
\"女兒......\"她聲音輕如落花,\"願意。\"
晉擎驍眼中似有星辰綻放,他上前一步,卻又克製地停在三尺之外,隻深深作揖:\"謝女郎,擎驍定不負今日之諾。\"
蘇氏唇角微揚,那抹罕見的笑意如冰湖初融,謝環欣慰點頭,謝瑗沉默不言,但眼神明朗,看樣子也是讚同的。
窗外,一陣風過,奢靡花如雪紛飛。
謝鍾情恍惚覺得,命運正在這一刻悄然轉彎。
屋內,謝司徒哈哈大笑著拍拍晉擎驍的肩膀,道:“賢婿請坐!”
晉擎驍見求親之事順利,心中自然歡喜,臉上也不由得浮現出一絲喜色。他依言落坐,與謝司徒等人閑聊起來。
謝司徒詢問什麼,晉擎驍便如實迴答,一時間賓主盡歡,不知不覺間,時間已悄然流逝,轉眼便到了午時。
謝司徒見狀,熱情地挽留晉擎驍一同用午膳,晉擎驍也不推辭,欣然應允。
用過午膳後,晉擎驍起身告辭,謝司徒微笑著示意女兒去送一送。
謝鍾情聞言,盈盈起身,柔聲道:“英王,我送您。”
晉擎驍嘴角微揚,露出一抹淺笑,俊美的眉眼也隨之彎了彎,他輕點頷首。
謝鍾情的玉靨上泛起一層淡淡的紅暈,宛如春日裏初綻的桃花,嬌羞可人,她與晉擎驍並肩而行,緩緩走出廳堂。
兩人繞過迴廊,穿過垂花門,一路漫步,最終來到影壁處。
就在這時,謝鍾情似乎終於按捺不住內心的好奇,她稍稍側過頭,偷偷瞄了一眼晉擎驍腰間懸掛的玉佩,輕聲問道:“王爺,您這玉佩是從何處得來的?”
晉擎驍聽到謝鍾情的問話,腳步微微一頓,順著她的視線看去,一眼便看到了自己腰間那枚玉佩。
他嘴角輕揚,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,緩聲道:“這是我年少時,一位僧人贈予我的。”
“僧人?”謝鍾情心頭一動,追問道,“可是瓦官寺的慧覺法師?”
晉擎驍想了想,點頭:“應該是。”
這是他十來歲時的事了,那時他剛剛上戰場,時常受傷,有個僧人找到他,給了他這塊玉佩,說是與他有緣,此玉可保他平安,此外並未留下什麼多餘的話。
起初他不信,但自從有了這玉佩後確實少了許多傷,他不得不信,此後便時常佩戴。
後來迴建康,他將玉佩收起來了,隻是今日鬼使神差的,他又找出來戴上了。
這時,謝鍾情自懷中掏出自己的另一塊玉佩,與晉擎驍那塊相似,看著似乎是另一半。
晉擎驍見到謝鍾情手中的玉佩後,臉上露出驚訝之色,脫口而出:“你也有?”
謝鍾情微微一笑,柔聲解釋這玉佩的來曆。
晉擎驍聞言,心中愈發詫異,追問道:“慧覺法師說這玉佩與你有緣,且它是一對,難道說,我們的緣分是上天注定了?”
晉擎驍說話時,目光凝視著謝鍾情,眼中含著一絲笑意,俊如神君,謝鍾情被他如此灼熱的注視弄得有些不好意思,雙頰泛起一抹紅暈,嗔怪道:“你猜。”
看到謝鍾情嬌羞的模樣,晉擎驍心頭軟綿綿,他嘴角微揚,道:“我猜是,看來你我真是天定良緣吶,我早該遇見你的。”
言語之中,流露出對這段緣分的感慨和對錯過的些許遺憾。
晉擎驍不禁想起,如果當年他能早些迴到建康,是否就不會錯過謝鍾情這幾年的時光呢?
然而,時光無法倒流,他隻能將這份遺憾深埋心底。
此時,謝鍾情忽地想起了王四郎,略感心虛,連忙道:“王爺,如今你我已是未婚夫妻,有一輩子的時間相伴。”
這句話既是對晉擎驍的安慰,也是對自己的一種提醒。
晉擎驍點了點頭,應道:“你說得是。”
最後,謝鍾情將晉擎驍送到宅門口,目送他登上馬車,直到馬車漸行漸遠,她才轉身迴到宅中。
謝鍾情立即去尋找蘇氏,把兩塊玉佩的事與她說了。
蘇氏聽後整個先是一愣,隨後臉上多了點點暖意,道:“原來,都是冥冥之中,自有安排,如此,阿母也放心了。”
這讓她想到阿鸞與王四郎剛訂婚那會兒,她們去瓦官寺迴來遇到山匪,被英王所救。
想來,若不是王四郎那孩子強求,阿鸞會在那時便與英王結緣,而後成婚......
是王四郎打亂了這一切,而他也因逆天改命,付出了性命的代價。
蘇氏心裏悶悶的,替王四郎惋惜。
未幾,蘇氏拍拍身邊的女兒,慈愛道:“既然是天定的緣分,阿母也放心將你托付給英王了。”
英王品性絕佳,她是放心的,隻是如今又知這一遭,便更加放心了。
謝鍾情挽著母親的胳膊,嬌嬌道:“阿母放心,女兒信得過英王的品性!”
她與英王一起經曆那麼多,人品方麵,英王是真沒得說。
見女兒這般歡快期待,蘇氏臉上笑意更濃。
今日英王到謝府提親一事,一炷香的時間便傳遍了整個建康,不為別的,隻因英王太闊氣,那一擔擔的東西不要錢似的往謝府抬,引來了諸多行人的關注,知曉是英王給謝氏女提親後,紛紛羨慕不已。
臨近的瑯琊王氏得信後,晚間王相國和王司空他們幾兄弟,帶著妻子兒子,備上厚禮來謝府道謝。
王司空的妻子鄭氏一來便拉著謝鍾情的手,不停的點頭稱讚,時不時抹淚,“太好了,鍾情,你總算與英王修成正果了,我也安心了,四郎若泉下有知,也能安息了。”
鄭氏說著說著便已哽咽,“是我們四郎福薄,他一生最掛念的就是你,你如今好好的,就是對他最好的安慰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