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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不知是餓得太狠,還是天賦異稟。


    兩個小子胃口頗大,竟將包子餛飩全部吃下。


    “白衣老大,我叫寇仲,他叫徐子陵,你可以叫我們小仲小陵,老大請我們飽餐一頓,有什麼差遣我們揚州雙龍哩?”


    寇仲學著江湖人的樣子頗有氣勢,一旁徐子陵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。


    “小陵你幹嘛,我又沒有說錯。”


    徐子陵看了周奕一眼:“什麼雙龍,這位大哥別聽他胡說,我們倆吃了上頓沒下頓,哪裏是什麼龍。”


    周奕喝了一口餛飩湯沒急迴話,笑著問:“你們現下住在哪?”


    二人又對望一眼,他倆現在雖說是小混混,但能在言老大的鐵拳下活到現在,摸爬滾打之下,也學到很多在江湖上的生存道理。


    兩人極有默契,彼此一個眼神就大致能懂對方心意。


    隱隱感覺這位白衣大哥不是壞人,徐子陵低聲道:


    “在城東一處荒棄莊園,那裏有個破落石屋,我們用木板封了瓦頂,平日就住在裏麵。”


    寇仲對江都十分熟悉,連說幾個關鍵地標,比如官署、妓院、賭鋪的位置。


    順著他的話找,一定能找到這莊園。


    寇仲話語較密,又說起他們的父母家人均在逃難中被盜賊殺死,於是相依為命。


    他的性格強硬一些,一旁的徐子陵聽到這些,不由麵色暗淡。


    周奕心下稍歎。


    若他們隻是普通人,恐怕很難活到現在,更別說有這樣的身高體態。


    這時看向寇仲,迴了他方才的話:“其實我們的命途差不多,不過我比你們幸運一些,有師父收留教導,方才見你們站在包子鋪外.”


    他話音稍滯,寇仲和徐子陵已明白他的意思。


    二人看向周奕的眼神,明顯多了幾分親近。


    在江都他們遠遠望見過很多大人物,大都不屑用正眼瞧他們。


    言老大則是壓榨他們,要出力幹活,還要偷取錢財。


    稍不稱心,便拳腳打罵。


    對他們好的人屈指可數,與他們這樣說話的幾乎是沒有。


    更別說,這位大哥的氣度不凡,也許是個比言老大更牛的人物。


    寇仲眼底深處的戒備也淡了下去。


    “見你們對江都熟稔,我才來此地不久,有些保密之事想朝你們打聽。”


    二人一齊點頭。


    “江都的事我們很熟,大哥你隻管問。”


    三人坐在鋪子角落,周奕四掃一眼,低聲問:“你們可知近來石龍武場有什麼變化?”


    寇仲徐子陵聞言,露出心有餘悸之色。


    要是旁人問起,這會兒他們絕不會說。


    寇仲道:“那天我和小陵在石龍武場旁的大樹上偷看,想多偷學一點武功,瞧見有人闖到武場裏麵殺人。”


    徐子陵有些害怕,道:“武場裏麵幾個教授拳法的教頭全死了,然後又有許多隋兵湧入,把武場包了好幾圈,我們倆在樹上一動不敢動,差點就被發現。”


    “後來呢?”


    寇仲道:“後來那些隋兵抓走了幾個人,說是什麼鄱陽湖那邊過來的反賊。我看一點也不像,是不是啊,小陵?”


    “嗯,那幾個人是武場老教頭,其中有個姓段的天天在武場打拳練腿,不會是起義軍。”


    徐子陵又加了句:“動手殺人的那幾人就待在武場沒出來。”


    “定是有什麼秘密,所以把人看管起來。”


    寇仲說完轉臉看周奕:“後來去武場的人就再沒出來過,一些還是石龍的朋友,大哥可千萬別去。”


    徐子陵也在一旁點頭:“自那以後,我們都遠遠繞著武場走。”


    他倆說話聲音不大,你一言我一語,把看到的事情全都說了一遍。


    不愧是揚州雙龍,這事還真叫他們碰上了。


    這時候就算找到巨鯤幫的人去問,恐怕也不會有他們說的清楚。


    周奕順他們的話往下捋。


    江都官署全是尉遲勝的人,等同於宇文閥,他們在找石龍。


    看樣子還沒找到。


    結合老杜的話,江都官署應該是沒喝到頭湯,聽到些風聲才開始行動,又將石龍武場控製起來,防止消息擴散。


    周奕不斷思索,忽然想了起來。


    “你們聽過田文這個名字嗎?”


    二人全在搖頭,“名字我們不清楚,大哥可知道他有什麼響亮的江湖匪號?”


    “他是個詩文大家,在揚州很有名。”


    周奕解釋了一下,想起雙龍就是從這田文手中拿到《長生訣》。


    他是石龍極為要好的朋友。


    “我們對詩文一竅不通,隻偷聽過白老夫子講課,說一些完璧歸趙,之乎者也這樣的道理。”


    徐子陵無奈搖頭,感覺沒法幫上忙。


    寇仲反應極快,一拍大腿,把徐子陵的身體搖了搖:“小陵,你好聰明!”


    “怎麼了?”


    “大哥的問題被你解了。”


    寇仲興奮不已:“大哥要問田文的消息,我們不知道,但白老夫子一定知道。”


    “他講學教書很有名,什麼文人雅士那些,他認識很多,或許就有大哥要找的田文哩!”


    周奕目色一亮。


    “現在方便嗎?”


    “當然方便,”徐子陵指了指方向,“去白老夫子家走那條路,我們很熟。”


    “走,”寇仲拍了拍飽腹,迅速站了起來。


    走時又忙問一句:“大哥,你貴姓。”


    “我姓周。”


    二人喊了一聲“周大哥”,就領路去了。


    他們穿街過巷,十分熟絡。


    晨色漸淡,日光遍撒江都,琉璃飛瓦,灼灼以金。


    南陽已經夠繁華,可與江都相比,差距遠不止城牆。


    放眼望去,江都主道上車水馬龍,滿載吳越絲綢的牛車,馱著波斯香料的駱駝隊,有九州大地各處的商人,還有塞外胡商。


    城南的臨風樓高過六層,畔伴內河,憑欄可眺一河烏篷蓮舟,雅間傳來琵琶聲,彈的是楊廣親製的《泛龍舟》曲。


    周奕望著風樓瑰麗,聽到裏邊歌姬唱到:“借問揚州在何處,淮南江北海西頭.”


    從藝術修養考慮,廣神一旦發興有作,天師也是佩服的。


    兩個半大小子與周奕說過幾句話後,他們有股自來熟的力量。


    甭管遇到什麼人,話都是越說越多。


    給周奕這位新客介紹江都風貌時,連本地春風院、春花樓中的姑娘都能說出來幾位。


    與言老大這廝混在一起,別想學什麼好。


    周奕沒覺得奇怪,隻是在想


    他們饑飽交替,處境堪憂,住在荒棄莊園,破漏石屋,能有這份樂觀處事的心態,已殊為不易.


    “兩個臭小鬼!”


    周奕正在想著,三人才過巷子,一個他沒怎麼在意的人,迎麵爆喝!


    這人肩寬近三尺,虎背熊腰,聲音奇大。


    正一臉兇惡地盯著寇徐兩個小子。


    “你們在這裏亂逛什麼,怎麼不去碼頭上搬米幹活,想找死了嗎?”


    他鼻子喘著粗氣,身後跟著五六個壞笑小弟。


    周奕一看便知是標準的反派。


    “言言老大~!!”


    寇徐二人雖然在背後常把罵“言老大”的話放在嘴邊,卻對他怕得很。


    可是又離不開他。


    得罪了言老大,他們便很難活下來。


    雖然碼頭幫工的錢要上交,卻偶爾能混一點飯吃。


    至於反抗二人現在可沒那個膽子。


    言老大,可是有二十多名手下的大混混。


    並且,還認了一位爺爺。


    竹花幫的堂主常次大爺不嫌棄,收他做了乖孫。


    那可是八幫十會裏麵的大人物。


    在寇徐二人看來,定然是惹不起的。


    可以想象,今次被言老大發現在偷懶,一定會被打個鼻青臉腫。


    不過,


    他們倒是夠義氣,沒有把言老大的怒火轉到周奕身上,寇仲稍稍站在徐子陵之前,兩人露出恐懼之色,不斷後退。


    嘴巴裏麵連連冒出求饒的話。


    “老大,現在時間還早,待會我們去碼頭幹活也不耽擱,一定能把今天的活幹完.”


    可是言老大根本不聽。


    這位不知從哪裏惹得一身火氣,分明是想找個沙包撒氣。


    “你幹嘛,哎呦~!”


    言老大才抬起拳頭,忽然痛得叫喚,感覺自己的胳膊像是被鐵鉗子緊緊箍住,且越來越緊。


    一雙修長的手,正捏在他的胳膊上。


    這時一股大力湧來,胳膊上的手一鬆,他整個人像是被掀起來一樣。


    言寬腳跟不穩,直挺挺後退,身後六名小弟上前攙扶。


    結果七人一齊仰跌,哎呦聲一片。


    “我的娘~!”


    兩個小子驚唿一聲,看到這一幕直接呆住了,言老大已是他們眼中的無敵存在。


    本來以為周大哥能和言老大媲美。


    沒想到,言老大加六位道上大哥,這些專業大混混,全栽了個狗吃屎。


    寇徐二人看到他們摔個烏龜爬,又解氣又想笑,但都憋住了。


    言老大最為雄壯,身體偏圓,在地上連滾好多圈。


    能在江都混得下去,豈能沒有一點見識。


    除了胳膊疼,身上沒有其他傷勢,可見對方在大力出手後還能控製巧勁。


    言老大一股腦爬起來,臉上兇相沒了。


    “恕罪恕罪,小的有眼不識泰山,不知衝撞了哪位高人。”


    他話語中的慌張不是裝出來的。


    “這位是從淮水來的周老大,也是我和小陵的大哥,我們在幫周老大帶路,去南邊的茶樓喝茶。


    言老大能否給個麵子,原諒我和小陵今日沒好好幹活呢。”


    言寬見周奕不說話,也就是默認了。


    淮水近來可不太平。


    看這氣勢,真有可能是從淮水過來的大人物,那是阿爺常次也不敢招惹的存在。


    說什麼兩小鬼的大哥,他是不信的,隻當是這兩個小子撞了大運。


    “在碼頭上好好幹,以後正常拿工錢,江都這邊,我言寬罩著你們。”


    言寬感覺自己全身被人鎖定,渾身雞皮疙瘩起了又落。


    這個虎背熊腰的大漢,此時說話語氣比春風院的娘們還溫柔。


    又輕輕拍了拍寇徐二人的肩膀,幫他們整理了一下衣衫。


    旁人若是不曉得內情,真要將他們當成好兄弟。


    “將周老大送去茶樓,此事為重,今日不用去碼頭做事了。”


    言老大說完,衝著周奕欠身微笑。


    他帶著手下,頭也不迴地跑走了。


    徐子陵露出劫後餘生的表情,寇仲望著言老大消失的背影,高興地搖動他的身體:


    “小陵,白老夫子說什麼狐假虎威,今次就是了,言老大以後肯定不敢再欺負我們。”


    徐子陵埋汰道:“你瞎給周大哥編身份,也就周大哥脾氣好,不與你計較。”


    周奕無所謂地笑了笑,他身份多得很,不差這一樣。


    他們繼續尋白老夫子,一路上又說起武功的事。


    兩小子想拜周奕為師,周奕拒絕了。


    他不太適合收徒。


    不過,卻與他們講了一些經脈、竅穴之類的理論常識。


    如今他也算個大行家,說起這些毫無滯澀。


    兩人聽得如癡如醉時,已到白老夫子居舍。


    周奕手提幾樣沿路買來的禮物,上前輕輕叩門。


    裏麵傳來腳步聲,不多時門打開。


    白老夫子入了花甲之年,頭發梳得一絲不茍,用黑色的頭巾緊緊包裹,身著深灰色的長袍,老臉崩得很緊,一看就是嚴師。


    他先看周奕一眼,又皺眉盯著兩個小子:“兩個偷師的小鬼,來我家做什麼?”


    對於他們偷聽講課之事,白老夫子心知肚明,隻是沒趕他們走。


    “夫子,是周大哥要來尋你。”


    周奕上前道:“夫子,打攪了。”


    白老夫子問:“少俠尋老朽為何?”


    “田文先生是夫子的朋友,”周奕繼續道,“我此來,是想問問田文先生之事。”


    白老夫子麵色微變,周奕說話時就盯看他表情。


    這時篤定


    這位老夫子不僅認識田文,還知道田文的近況。


    “吱呀~!”


    剛剛打開的門,又被關上:“你說的人老朽不認識,你們走吧。”


    “朋友有難,夫子要熟視無睹嗎?”


    “吱呀~”


    門又打開了。


    白老夫子盯著周奕,用他教書多年的眼力上下打量。


    “請進。”


    周奕入了屋,一點不願耽擱:“夫子,敢問田文先生今在何處?”


    “你去他府上找過?”


    “沒有。”


    周奕把手上一些小禮物放下:“如果他還在府上,恐怕早已被抓。”


    “他的好朋友石龍惹了大麻煩,田文先生隨時都會送命,你告訴我他在哪,或許他還有一線生機。”


    “夫子.”


    “他隻要在城內,被找到隻是早晚的事,城門附近全是兵將,想從揚州總管的眼皮底下溜出去,絕難做到。”


    白老夫子道:“老夫如何信任你,倘若你是總管府的人,我豈不是害了朋友?”


    徐子陵急忙站了起來:“夫子,周大哥是個好人。”


    寇仲則道:“周大哥今日才問我們石龍武場的事,如果是總管府的人,何必打聽呢。”


    “夫子別猶豫了,如果是我,我一定會告訴周大哥,這樣夫子的朋友才會有被救的機會。”


    “與其等死,不如試試。”


    “哼!”


    白老夫子冷哼一聲,板著臉瞪了他們一眼。


    周奕這生客,明顯是他們倆招來的。


    他沉默片刻,去桌邊寫下一張字條。


    “希望老朽沒做錯事。”


    周奕將字條接過,細看了一眼:“田文先生能不能活下來我不敢保證,但夫子這個決定沒有做錯。”


    見周奕說這話,白老夫子坐下來重新寫了一張字條。


    這一次,字條上的位置與前一張明顯不同。


    可以說是南轅北轍。


    “失禮。”


    周奕聽罷一歎:“希望我的朋友都能是夫子這般人。”


    白老夫子臉上的淡笑一閃而逝。


    “我欲向夫子購書一冊。”


    “哪一冊?”


    “《禮》。”


    白老夫子沒有收錢,從書架取來一本禮記送給周奕。


    寇徐二人微微一愣,這本禮記最終落在了他們的手上。


    “夫子為朋友說謊,不算失禮。”


    “你們兩個,第一次見我就打量我的錢財,恐怕想著我是不是肥羊,這才是失禮。”


    二人聽罷,一陣羞愧。


    周奕又道:“以後若有機會,盡量將‘從言老大身上學來’的壞毛病改掉。”


    “今日多謝你們一路相陪。”


    說話間,周奕從自己的盤纏中掏出一些金銀放到二人手裏。


    “周大哥,我們不能要!”


    周奕擺了擺手:“李密欠我足金十萬兩,這點算不上什麼,你倆省點花,很長一段時間不用餓肚子。”


    徐子陵很是不舍:“周大哥,你要走了嗎?”


    “是的,我要做的事很危險,你們碰不得,隨時會沒命。”


    “此間之事,也不要朝外說。”


    二人連連點頭。


    雖然隻是短短時間相處,寇仲心中也很是不舍:“周大哥,我們怎麼才能再見到你?”


    周奕輕扶長劍,留給他們一個微笑:


    “江湖再見。”


    白影如龍,隨著話音飛出院牆,再難尋見。


    “周大哥請我們吃飽飯,又教訓欺壓人的言老大,現在又贈金銀,讓我們看書學好.”


    “小仲,我有點沒用,竟然想哭。”


    “爹娘死後,沒人對我們這樣好。”


    寇仲挺直腰背,奮然道:“小陵,周大哥說江湖再見,我們要爭氣,一定要混出個樣子。”


    徐子陵重重點頭。


    白老夫子在一旁微微點頭,總算沒有看錯人。


    “其實,你們說漏了一項。”


    兩人像是想起了周奕的話,朝白老夫子一禮:“夫子請指教。”


    白老夫子見二人心智成熟,沒將他們當普通少年看。


    這時拈須道:“想想你倆小賊偷的身份,他武功這樣高,與你們說話時卻一點沒架子,這風度就不是一般人能有的。”


    徐子陵問:“夫子覺得大哥是怎樣的人呢?”


    白老夫子悠悠道:“義以為質,禮以行之,這便是君子。”


    徐子陵點頭。


    寇仲也點頭,嘀咕一聲君子,而後又加了一句:“那李密定然是個小人。”


    “否則不會欠周大哥這樣多金子”


    ……


    傍晚,日暮時分。


    江都城北。


    吳橋街。


    周奕察覺到附近有不少江湖人走動,還碰到幾隊騎馬行過的隋軍,心中暗道不妙。


    繼續往北郊走。


    這時看到一連排有些破落的大宅,尋到大門銅環盡數脫落那一家。


    環顧四下,他一個閃身跳了進去。


    破宅很大,透著一股陰森。


    連過兩個天井小院,終於在長廊盡頭的房間中看到一盞燈火。


    人應該還在。


    這次江都之行正是為了一觀《長生訣》,好不容易有了與石龍道友論道講理的實力。


    若失之交臂,實在可惜。


    透過窗縫,周奕看到一位老儒生正伏案燈下,寫著什麼。


    他看上去五十餘歲,麵容甚為憔悴。


    周奕走到窗邊,這老儒生還沒有發現。


    他往後挪了兩步,搞出點響動,接著輕咳一聲。


    “誰?”


    田文投筆於硯,起身外望。


    周奕漫步走來。


    沒等周奕開口,田文直接道:“你們不要再逼了,我已經說過,來此隻為避禍,不知曉石龍之事。”


    周奕心下一沉:


    “田老先生,誰還來過這裏?”


    聞聽這話,田文朝周奕身上的衣服一打量。


    “你又是哪一方勢力?”


    “田老先生一看便知。”


    周奕說再多話,都沒有遞過去的那張字條有用。


    白老夫子的字,田文豈能認不出來。


    “你——!”


    田文朝他年輕的臉蛋一瞅:“你趕緊走,你不是他們的對手。”


    “他們是誰?”


    “我也說不清楚,他們差不多就要來了。”


    田文擺手急促道:“應該是什麼魔門中人,一個個就和瘋子一樣,說話也說不通。”


    周奕忙問:“《長生訣》怎麼會泄露出去。”


    “這事不算絕密,隻是被人翻出來了。”


    田文歎了一口氣:“石龍的朋友來尋他,與他交流武道心得,兩個武癡忘乎所以,被追殺他朋友的人給發現了。”


    “還不止一夥人,所以此事再難壓住。”


    “那《長生訣》實在沒什麼研究價值,這十多年他的武功不進反退,若是安心練功,豈會有今日之難。”


    “不說了,你快走吧。”


    周奕不再說話,朝田文單豎一手。


    “田老先生,你先迴避,我來瞧瞧是哪裏的朋友。”


    這時


    伴隨著輕微聲響,兩道黑衣人影一左一右落於屋頭。


    左邊那人是個女子,雙手環抱一柄長劍,她看上去四十餘歲,眉毛特別淡,眼睛極為明亮。


    右邊那人至少有六十歲,頭發白過九成,眉毛卻烏黑濃密。他身量極高,卻像是一根竹竿般枯瘦,黑衣下凸起的骨節如同銅澆鐵鑄。


    魔氣、煞氣.


    不會錯了。


    周奕眼睛微瞇,猜到他們應該是周老歎的手下。


    三人氣勢碰撞,老宅廊簷上的銅鈴微微搖晃。


    “兩位非是等閑,不自我介紹一下嗎?”


    那女人撫摸懷中長劍:


    “本人明悅,師承天水蝶老,八歲學劍,修蝶雨劍法三十七載,小有所成。人稱天水明蝶,位列奇功絕藝榜。”


    那枯瘦老人道:“老朽錢崢嶸,在上洛人稱鐵骨先生,略懂外家拳腳,上洛武林人傳我為外家拳掌宗師,勉強算是第一人。”


    “當然,那隻是謠傳,老朽還沒有臻至那等境界。”


    周奕眸色微變。


    這二人可不是易於之輩。


    “兩位聲名不凡,為何會要成為魔門鷹犬。”


    屋頂兩人全在搖頭。


    “我們隻是輸了,行走江湖,輸便要輸得起。”


    “周老宗主比我們高明,大家公平論道,他拿出道心種魔大法,是我們心誌不堅,承受不住他的奇妙之術,甘願領敗。”


    “此刻我們在這裏,隻是癡武而敗的代價。”


    女劍客明悅道:“我馬上要殺你,你留下一個名姓吧。”


    周奕拔劍出鞘,單手撫過劍刃,眼睛凝向那女劍客:


    “今日你們還要再輸一次,殺你的人叫周奕。”


    鐵骨先生笑了一下:“明姑娘,需要老朽出手嗎?”


    “不必。”


    她話音才落,寒芒暴起時一縱而下,細劍上下輕顫,直取脖頸。


    上一劍還未刺完,下一劍又刺.


    連續六劍!


    蝶雨劍法在魔煞真氣催動下,變得詭異無比,


    隻見人影在晃,魔影在晃,劍在晃,曼妙絕倫,翻飛劍蝶,戲舞廊前。


    “鐺鐺鐺~!”


    周奕像是看清了她的全部動作。


    六劍擊中,如同燕子六抄水,把蝶影全部抄踩水中!


    “有點本事。”


    明悅低讚一聲,足尖點地騰空八尺,細劍在廊頂青瓦上擦出串串火星,借力旋身時已從上方壓下。


    這時劍勢化作漫天蝶影,正是劍法奧秘“劍蝶雨落十九式”。


    周奕劍風驟緊,風中之劍越來越快,劍吟風鳴與劍刃清嘯絞作一團,震得廊下燈籠紗罩片片碎裂。


    劍上真氣碰撞,女劍客的魔劍吃了大虧!


    忽聞“哢嚓“脆響!


    劍上的力道一直傳到腳下,明悅將廊簷處的半塊鬆動青磚直接踏斷!


    麵前白衣人影一飄,劍光風極如電已刺到麵門。


    她臨危不亂,借踏磚反震之力側身貼柱,細劍重重磕在廊柱雕花上,其上力道驚人,木屑紛飛中竟生生踏出個缺口,整個人如壁虎般倒貼梁柱。


    這時順勢舉劍橫掃對方下盤。


    周奕頓覺足底生風,雙腳點離地麵騰空而起。


    劍上匯聚一口強勁真氣,如山洪奔流,風過無影,帶著霹靂劍光,一劍斬去!


    劍氣橫飛,明悅全然不懼。


    她雙手抱劍,蝶雨劍法全展,一樣是劍氣橫飛!


    這一下,雙方傾瀉大量真元,四周梁柱炸響,木屑紛飛。


    然而讓女劍客做夢也沒想到的是.


    她這絲毫不弱於對手的劍氣,且在魔劍的加持下,一觸及對方劍氣,真元衝撞,竟然不斷瓦解!


    幾乎在一瞬間


    大蓬血液飄飛,她已被劍氣貫穿,胸口全是劍傷。


    “怎麼怎麼可能”


    女劍客瞪大眼睛,先看著周奕,忽然明白過來。


    這時轉臉看向錢崢嶸,想要提醒


    但是,她想說的話,卻沒能說出口。


    眼中神光暗淡,化作一縷清氣,成夢中之蝶,自由飛走


    女劍客,倒下了。


    “你知道她想說什麼嗎?”那老者對她的死非常平靜。


    周奕搖頭:“不知。”


    錢崢嶸歎道:“她也算一方名宿,今日敗劍於你,何其不甘。”


    “這比輸給周宗主要丟臉多了,一來她是用劍的,二來你的年歲太小,和她在天水的那些傳人差不多大,屬於晚輩。”


    “在你來之前,曾有好幾隊人馬與我們目標一樣,想要你身後房內的那個儒生。可是,那些人都被我們殺個幹淨。”


    “論功力,老朽自然比她要高,可論及殺人速度,卻遠遜色於她。”


    “你的劍法厲害,內家功夫更是了得,劍氣竟能壓製她的劍氣。否則,你要論招,幾百個迴合也贏不了她。”


    “小小年紀,就有這樣一身功力,實在是難能可貴。可是,今天老朽就要殺你,平白扼去一位天才,唉,真是可憐可歎.”


    周奕舒展眉頭:“錢老兄,你的意識如此清醒,為何還要幫人做事?”


    “這就是你不懂周宗主的玄妙之處了。”


    “與精神相結合的魔道真氣是難以掙脫的,如果我潛意識裏生出背叛,精神便會起伏,進而產生可怕的心魔。這種心魔我嚐試過,隻會讓我痛苦,卻沒法掙脫。”


    他仰頭道:“老朽的武道之心不如裘幫主,他是個了不起的。”


    “周小朋友,很抱歉,老朽這就要殺你。”


    周奕忽然把劍一收,這個動作,讓錢崢嶸愣住。


    “你什麼意思?”


    “哦,聽聞閣下是外家拳腳高手,而我呢.”


    周奕翻掌在身前相請:“我也略通拳腳。”


    “嗬哈哈哈哈~!!!”


    錢崢嶸哈哈大笑,屋頂上的瓦片全部在抖動,這些瓦片像是也跳起來大笑,大家聽到了天下最好笑的笑話。


    錢崢嶸和藹一笑:“周小朋友,今日的你就像是老朽的精神燃料,讓我找到了一些快樂。”


    “多一些這樣的快樂,或許老朽能擺脫道心種魔。”


    說過一句玩笑話之後,陡轉麵色。


    “轟!”


    一聲爆響,枯瘦老者腳下屋梁直接崩碎,他的身影鬼魅般消失在屋頂上。


    周奕的目光快速在走廊一側的房屋移動。


    鐵骨先生的速度非常快,聲音又壓得極低。


    若論功力,毫無疑問在他之上。


    又一聲炸響,錢崢嶸從木屋中爆射而出。


    隔空一爪,直擊肩井穴,他指尖帶起的勁風壓得廊下燈籠穗子繃直如鐵線!


    分筋錯骨之力抓風而出。


    周奕不閃不避,左臂屈肘如鐵盾橫架,翻掌使出擒拿手法,掌心翻轉間直擊對方腕脈,拇指節重重頂向“內關穴”!


    兩人真氣相交,勁風轟然逸射。


    女劍客流出的血被勁風壓得倒流。


    周奕自然沒有這份恐怖功力,錢崢嶸心中大震,他的凝練真氣竟被人打散了!


    他練氣一甲子,眼前這年輕人如何與他比肩?


    “看拳掌!”


    錢崢嶸怒哼一聲,二人兩掌相交時再爆悶響,錢崢嶸隻覺腕骨如被烙鐵燙過,他借力旋身時右腿已掃向對方小腿。


    周奕足尖點地拔起三尺,借廊頂橫梁倒懸之勢,雙掌如刀劈向對方後頸“天柱穴”。


    錢崢嶸聽得頭頂風響,竟不抬頭,他在拳掌上敏銳把控極為恐怖。


    左掌反撩掃向丹田,右掌化拳直擊橫梁,木屑紛飛中倒踩七星,借力前撲,指尖戳向周奕腳底湧泉。


    周奕雙腿驟繃,腳尖擦著對方指尖掃過,膝頭順勢撞向老者小腹。


    這招“金雕展翅”從楊大龍頭處習得,乃是廬江金雕拳門絕技。


    此刻省去兵器,全憑腰腿勁力,竟將廊頂橫梁震得吱呀作響。


    錢崢嶸轉瞬沉腰坐馬,雙掌如抱圓木推出,掌心紋路間隱現青黑光華,鐵骨斷龍式!


    掌風所及,周奕急忙避讓,六尺內青磚表麵驟然浮現蛛網般的裂紋!


    “喝啊~~!!!”


    他招合真氣,以極為犀利的手段,轉瞬間把周奕的拳掌破得一幹二淨。


    天師論及拳掌,在精微之間遠不及這位老人。


    可是錢崢嶸打得太過憋屈,不知是哪裏出了問題。


    自己的真元積累,非但沒有優勢,反倒受製於此。


    先是覺得不可能,忽然多年經驗朝腦海中反饋出一道靈光!


    “不是老夫,而是真氣出了問題!”


    這時一掌拍向周奕,體內真元順著脈絡行走,也變成了魔煞之氣。


    一道銳利黑芒在周奕指尖展現,直直點出,錢崢嶸的掌風碎了!


    魔煞像是被一下子點燃,化作熱風吹向四麵八方。


    這一擊錢崢嶸沒設任何防備,被周奕順勢打中膻中穴!


    那道周老歎打入他體內“玄而又玄”的魔道真氣,直接抽離膻中,於是天頂、中樞內的魔氣,登時化火而燃。


    剎那間,錢崢嶸的魔氣燃盡!


    周老歎的玄妙之氣,則是被吸入周奕的膻中生死竅,等著被至陽大竅煉化。


    “原來如此,原來如此”


    “原來你天克周宗主的道心種魔,真氣屬性天然壓製,我們這些外道,空有偉力,卻魔煞粗糙,自不是你半分之敵。”


    “本以為周宗主的妙法已是天下間最為罕見,卻哪裏能想到啊.”


    “當真是天外有天。”


    錢崢嶸微微點頭:“原來明悅是想說這個,周小朋友,我之前錯了,她沒有輸給你。”


    “對了,你這是什麼武功?”


    “太平鴻寶。”


    老者先是愣了一下,接著仰起頭,忽然大笑。


    “哈哈哈!周老宗主,這次老夫沒輸,是你輸了.!”


    他的話音戛然而止。


    雖然身死,但依舊筆直站立。


    他的骨骼幾如銅鐵,這是外功將要登峰造極的境界。


    周奕喘了一口粗氣。


    他擼起袖子,看了看自己的手腕胳膊,青一片紫一片,小鳳凰看到都要心疼的那種。


    這老家夥實在太狠了。


    真論拳腳,自己絕不是他的對手,不愧是上洛拳腳第一人。


    可惜,魔煞之氣將他的真氣同化,對付旁人沒問題。


    碰到他這個上位中的上位,真氣破綻太明顯。


    同為癡武之人,周奕也為他感到可惜。


    這時將他的屍體放到那位女劍客身旁,讓他們躺在一起。


    他微微點頭。


    這麼一來,他倆黃泉路上還可論武,不算孤單。


    聽到外邊巨大的動靜消退,田文老先生放下手中紙筆,從屋中走了出來。


    望著滿目瘡痍的走廊,破開大洞的屋頂,倒塌的梁柱.


    田文用手揉了揉眼睛。


    “你竟能贏過這兩個魔頭,我可是親眼見他們殺了數十人。”


    田文老先生見他在揉手腕,關心道:“你可是受了傷?”


    “沒有。”


    周奕拍了拍衣擺:“隻是衣角微髒。”


    “這兩人的功夫確實高明,但距離本人,尚有不小的差距。”


    “方才我們打鬥,你沒有看嗎?”


    “這些江湖事,觀之便有禍,我隻對詩文感興趣,不敢惹麻煩,也不喜歡打打殺殺。”


    “石龍他他還是執念太深。”


    田文搖了搖頭。


    周奕轉過話題:“你待在這裏很危險,這兩人還算有點耐心,換了心急手狠之人,不知會用什麼毒辣手段來逼迫你。”


    “《長生訣》之事或有解法,田老先生不必急著萌生死誌。”


    “不過,方才動靜太大,此地不宜久留,田老先生要麼速帶我去見石龍道友,要麼換一處居所。”


    田文有些猶豫:“石龍正在想辦法。”


    “倘若我倆這一去正好打擾到他,豈不壞了大事。”


    周奕很是果斷:“田老先生,你可能幫不上忙,但我或許可以拯救石龍道友。”


    田文望著那兩具屍體,心下倒是認可他的話。


    “嗯?又有人來了!”


    周奕聽到腳步聲靠近,兩個,三個,四個。


    “稍等一下。”


    他閃身到屋頂等候。


    果然


    有四名黑衣人衝了進來,一看衣飾,便知是巴陵幫的人。


    這四人看到田文,登時大喜。


    但很快,在一道白衣人影落下後,四人便在天井院落中唿唿大睡。


    這老儒生不再猶豫,迴身把詩書全揣入懷中,塞得鼓鼓囊囊。


    周奕真有些無語。


    可想到他是揚州詩文大家,也就釋然了。


    那兩個老魔雖然逼迫他,卻也相當於是護衛。


    他們死了,會有越來越多的人找到這裏。


    “走吧,我帶你去見石龍。”


    他想走正門。


    周奕抓著他的肩膀,帶他上到屋頂,讓老儒生體會了一把什麼叫輕功。


    田文不斷指路。


    二人在天快要黑的時候終於來到城北一棟靠近內河的莊戶。


    田文有節奏地叩響門上銅環。


    終於門打開了,


    裏麵走出來個中年人,他長相斯文,胡子稀疏,作一身文士打扮,看上去像是一位書生。


    在他目光飛來時,周奕拱手招唿:“在下周奕。”


    這文士也拱手:“揚州石龍.”


    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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