章子安的狂笑聲還在雪中迴蕩,他站在防禦使府門前那片相對空曠的區域,周圍是廝殺後短暫喘息的士兵,以及更多糾纏在一起、分不清敵我的身影。雪下得更大了,密集的雪片如同鵝毛般飄落,試圖將這片煉獄般的景象徹底掩埋。
就在這時,人群中一個看起來約莫四十多歲、臉上布滿風霜刻痕的老兵,聽到了章子安關於血狼部落援軍的狂言。他原本因為長時間廝殺而有些渾濁的眼神,驟然閃過一絲清明,緊接著便是難以遏製的憤怒。血狼部落?這個時候?
他猛地推開身邊一個還在茫然四顧的同伴,也顧不上可能來自親兵的冷箭,朝著章子安的方向聲嘶力竭地吼道:“章子安!你放屁!別他娘的再騙我們了!”
他的吼聲在混亂中異常清晰,吸引了附近不少人的注意。
“現在是什麼天氣?!草原上都快入冬了!雪怕是早就沒過膝蓋,能有兩尺深了!騎兵怎麼走?!血狼部落的馬難道能飛過來嗎?!哪來的狗屁援軍?!你就是想讓我們給你當炮灰,死在這裏!!”
這番話如同一盆冰水,猛地澆在了周圍一些被仇恨和瘋狂衝昏頭腦的嘩變士兵頭上。
是啊,這麼大的雪,草原上的騎兵怎麼可能快速趕到?他們臉上露出了遲疑和動搖的神色,攻勢不由得緩了一緩。
章子安聽到這直白的戳穿,那張本就扭曲的臉龐瞬間變得更加猙獰可怖。他眼中最後一點理智的殘光徹底熄滅,取而代之的是純粹的、嗜血的暴戾。他甚至懶得再辯解一句。
“找死!” 他喉嚨裏發出一聲低沉的嘶吼,猛地轉身,一把從身邊一個親兵手中奪過還帶著體溫的長弓。那親兵甚至沒反應過來,弓就已經到了章子安手上。
章子安的動作快得驚人,幾乎是本能反應。他熟練地從箭囊中抽出一支狼牙箭,搭在弓弦上,拉滿弓,整個動作一氣嗬成,沒有絲毫的停滯。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鎖定了剛才叫罵的老兵,眼神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亞的寒風。
“嗖!”
弓弦震響,發出一聲沉悶而致命的嗡鳴。
黑色的箭矢如同離弦的毒蛇,帶著尖嘯,撕裂了風雪,精準無誤地射向目標。
“噗嗤!”
利箭瞬間貫穿了那名老兵的咽喉!
老兵臉上的憤怒和清明瞬間凝固,取而代之的是極致的痛苦和難以置信。他下意識地抬手捂住自己的脖子,溫熱粘稠的鮮血立刻從他的指縫間狂噴而出,如同決堤的泉水,將他胸前的破爛衣甲染得一片猩紅。
他張了張嘴,似乎想說什麼,卻隻能發出“嗬嗬”的漏風聲。身體晃了兩下,直挺挺地向後倒去,“砰”地一聲砸在厚厚的積雪上。
鮮紅的血液迅速在潔白的雪地上蔓延開來,形成一朵刺眼而殘酷的血花。老兵的身體還在雪地裏無意識地抽搐了幾下,揚起片片雪沫,最終徹底不動了,隻有那雙眼睛還圓睜著,倒映著鉛灰色的、不斷飄落著雪花的天空。
老兵倒在雪地裏,噴湧的鮮血迅速被新落下的雪花覆蓋,又融化,再覆蓋,形成一片觸目驚心的暗紅。章子安站在那裏,胸膛劇烈起伏,握著弓的手還在微微顫抖,臉上卻帶著一種病態的滿足和殘忍。
風,似乎更緊了。雪,也下得愈發狂亂。鵝毛般的大雪鋪天蓋地地席卷了整個北涼關,能見度迅速降低,幾步之外的人影都變得模糊不清,隻剩下影影綽綽的輪廓在風雪中晃動。
凜冽的寒風如同刀子般刮過,卷起地上的雪沫和血腥氣,發出嗚咽般的唿嘯。
廝殺的喧囂聲被這漫天風雪部分吞噬了,聽起來不再那麼尖銳刺耳,反而變得沉悶而壓抑,如同遠方傳來的悶雷,或是地獄深處亡魂的咆哮,忽遠忽近,更添了幾分詭異和絕望。
老兵的慘死,如同投入滾油中的一滴冷水,短暫地驚住了周圍的人。但這種寂靜隻持續了不到一息的時間。章子安的暴行非但沒能徹底震懾住嘩變的士兵,反而像一劑毒藥,徹底點燃了他們心中最後殘存的理智,將其化為更加洶湧的憤怒和不顧一切的瘋狂!
“殺了他!為老王報仇!” 不知是誰在模糊的人群中喊了一聲。
“跟他拚了!反正都是死!”
絕望的怒吼聲此起彼伏。既然連最後的希望都是謊言,既然投降無門,既然連質疑都會被當場射殺,那還剩下什麼?隻剩下玉石俱焚的決絕!
嘩變士兵們如同被徹底激怒的野獸,再次發起了更加猛烈的衝擊。而章子安的親兵,在主將的殘暴示範下,也似乎被注入了某種冷酷的力量,更加機械而高效地揮舞著武器,抵擋著潮水般的進攻。
風雪成了這場血腥廝殺最殘酷的背景板。
視線被漫天飛舞的雪花嚴重阻礙,士兵們往往要衝到極近的距離才能看清對方的麵容,然後便是條件反射般的揮刀、劈砍!冰冷的鋼鐵武器握在手中,凍得人指骨發麻,每一次揮舞都感覺異常沉重和僵硬。裸露在外的皮膚被寒風刺得生疼,手腳漸漸變得麻木,動作也因此變得遲緩和笨拙。
濕滑的地麵更是成為了致命的陷阱。不斷有人在衝鋒或格擋時腳下打滑,失去平衡,下一秒便可能被敵人的武器刺穿身體,倒在泥濘的血雪之中。
士兵們的臉上,混合著融化的雪水、戰鬥中淌下的汗水、以及飛濺的血汙,形成一道道狼狽而猙獰的印記。他們大口喘著白氣,每一次唿吸都像是吸入冰冷的刀鋒。
白刃戰在風雪中無情地進行著。刀劍碰撞的刺耳聲響,被風雪壓抑著,卻又頑強地穿透出來。鮮血不斷噴濺,落在潔白的雪地上,瞬間融化出一個個紅色的坑洞,然後又被新的雪花迅速覆蓋。紅與白交織,如同潑灑在畫布上的濃墨重彩,殘酷而淒美。
遠處,隱隱約約傳來被圈禁的戰馬或牲口因寒冷和混亂發出的不安嘶鳴,更增添了這末日般的氛圍。
在這片被風雪籠罩的煉獄裏,生命變得無比廉價,仇恨和絕望主宰了一切。
廝殺,在能見度極低的風雪中,顯得更加盲目,也更加血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