蕭巖的咳嗽聲在略顯壓抑的宴會廳中顯得格外清晰。眾人紛紛放下手中的杯箸，目光齊刷刷地投向主位。


    他緩緩站起身，舉起酒杯，目光在每一位同僚的臉上緩緩掃過，聲音裏帶著一絲沙啞：“諸位將軍，今日能不辭辛勞，於風雪之中齊聚我這寒月關，蕭某心中感激。”他停頓了片刻，廳內的氣氛似乎也隨之凝重了幾分，“隻是，召集諸位至此，實非得已，更是迫在眉睫。”


    蕭巖語氣沉了下去：“北涼關定遠軍之事，想必各位已有所耳聞。章子安將軍……與麾下萬餘將士，一夜之間，盡數……唉！”一聲長歎，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，眾人神色各異，有的麵露驚懼，有的眼神閃爍，有的則不動聲色，但那股無形的寒意，卻已悄然彌漫開來。“狄仁傑此人，奉皇命巡查邊務，其行事之雷霆，手段之酷烈，想必諸位亦有同感。今日遭難的是定遠軍，明日……又會是誰？”


    未盡之言，如同一塊巨石壓在眾人心頭。


    “行了行了，老蕭！” 雲中關鄭虎將手中的鎏金酒杯重重往梨花木桌上一頓，發出“砰”的一聲，杯中酒液激蕩。“都是在刀口上舔血的漢子，別在這兒哭哭啼啼！”


    他咧嘴一笑，眼神卻銳利如刀，“你把咱們從天南海北折騰過來，不就是怕狄仁傑那小子挨個收拾咱們？少廢話！直接說，怎麼對付那姓狄的！”


    鄭虎這番話，直接撕破了那層微妙的窗戶紙，廳內頓時一陣騷動。


    “鄭將軍說得在理！” 天狼軍統領韓威猛地站起身，他身材魁梧，此刻臉膛漲得紫紅，脖頸青筋暴起，聲音如同炸雷：“姓狄的欺人太甚！真當我們是泥捏的？！依我看，咱們十二路邊軍合兵一處，集結十萬精銳，兵鋒直指玄羽城，找那狄仁傑討個說法！我就不信，他還能把我們都屠了不成？！” 他一副恨不得即刻點兵的模樣。


    “韓將軍，此言差矣！” 一道沉穩的聲音響起。定襄軍統領石堅緩緩起身，他身形筆直，麵容沉靜，目光平靜地迎向韓威：“韓將軍欲合兵南下，與狄總監察使正麵對峙，此舉與公然謀反何異？狄仁傑奉旨巡查，代表的是朝廷。我等皆為大梁將領，豈能行此大逆不道之舉？屆時，莫說討說法，隻怕是身死族滅的下場！”


    “石堅！你少在這兒危言聳聽！” 韓威怒火更熾，猛地一拍桌案，杯盤叮當作響，“難道我們就伸長脖子，等他狄仁傑把我們一個個送上斷頭臺不成？！”


    “反抗，也需策略，而非自取滅亡。”石堅寸步不讓。


    兩人針鋒相對，廳內氣氛緊張。角落裏，塞北軍統領楊奉端著茶杯，修長的手指輕輕摩挲著杯沿，目光在爭執的二人間掠過，嘴角那抹若有若無的笑意，在燭光下顯得高深莫測。


    “咳咳，”朔方來的孟軻站起身，拱手道：“兩位將軍息怒。依孟某淺見，與狄總監察使正麵對抗，確非上策。但若坐以待斃，也非我等所甘心。”他略作沉吟，緩緩開口：“不若我等聯名簽署一份萬言書，遣心腹之人，快馬送往京城，直達禦前。陳述北涼關之前因後果，以及狄大人行事或有過激之處，懇請聖上明察，約束其行，給我等留一條生路，如何？”


    孟軻此言，讓廳內不少將領露出意動之色。


    “上書？哼！”未等旁人附和，鄭虎便發出一聲嗤笑。他斜睨著孟軻：“孟夫子，你以為朝堂那些錦衣玉食的諸公，會替咱們說話？狄仁傑是天子近臣，聖眷正濃！咱們的折子，怕是連宮門都進不去，就先被壓下來了！到時候，打草驚蛇，他下手隻會更狠！”


    鄭虎猛灌一口酒，眼神中閃過一絲瘋狂，壓低聲音道：“依我看，要讓他們忌憚，隻有一個法子——聯合北蠻！隻要我們與北蠻各部達成默契，邊境烽煙再起，朝廷必然焦頭爛額！到那時，還顧得上處置我們？說不定，還得反過來安撫我們！”


    “什麼？！”


    “鄭虎！你瘋了不成？！”鎮遠軍統領杜武猛地彈起，須發戟張，指著鄭虎怒斥，“勾結外族，此乃通敵叛國之罪！你想把我們都拖入萬劫不複嗎！”他氣得渾身發抖。


    “叛國？”鄭虎冷笑，“章子安就不是被逼死的？與其等著挨刀，不如放手一搏！”


    廳內瞬間炸開，斥責聲、驚唿聲、爭論聲此起彼伏。巨凜軍的霍達早已麵無人色，身體抖得像篩糠。


    “都給我住口！”


    就在廳內混亂不堪之際，一聲厲喝驟然響起，蓋過所有嘈雜。眾人心頭一震，隻見石堅臉色鐵青，猛地站起身，目光如利劍般掃過在場每人，一字一句，帶著刺骨的寒意：“你們當真以為，狄仁傑會如此愚蠢，毫無防備地讓我們齊聚於此，安穩密謀嗎？！”


    石堅的話，如一盆冰水澆下，眾人心中所有的僥幸瞬間冰凍。


    他的話音未落，“砰！”宴會廳厚重的大門被人從外猛地撞開！一名親兵衣甲不整，頭盔歪斜，連滾帶爬地撲了進來，臉上沾滿塵土，聲音因恐懼而變調，尖叫道：“報——！報蕭將軍！關……關外……關外突然發現大批騎兵！黑壓壓一片，正……正快速向我寒月關包抄而來！看……看旗號……人數至少三千！”


    “什麼？！”主位上的蕭巖臉色“唰”的變得慘白，猛地站起身，身體微微搖晃。其餘將領也是神色劇變，麵麵相覷。


    “快！派人上城牆查看！速查來者身份！”蕭巖強作鎮定，聲音卻難掩顫抖。


    片刻後，派去查探的士兵飛奔迴來，衣衫不整，臉上滿是驚懼，嘶聲道：“啟稟蕭將軍……城上……看清楚了！是……平陽軍的玄甲鐵騎！領兵的……好像是李存孝！”


    “平陽軍？！李存孝？！”鄭虎臉色也沉了下來，三角眼中閃爍著冰冷的光芒。他緩緩轉頭，目光在眾人驚慌的臉上一一掃過，嘴角勾起一絲嘲諷：“嗬嗬，看來咱們這些人裏麵，已經有高人，提前向狄大人通風報信了啊！”


    此言一出，眾人心中皆是一凜。猜忌的目光在彼此間流轉，方才還試圖抱團的同盟，瞬間瓦解。


    “諸位！”石堅此刻反而最為鎮定，他當機立斷，沉聲道，“如今不是追查內奸的時候！平陽軍兵臨城下，說明狄仁傑已知我等在此！此地不宜久留，必須立刻分頭疏散！否則，隻怕今日真要被一網打盡！”


    “對對對！石將軍說得有理！快走！”霍達第一個反應過來，尖叫著就想往外跑。


    眾將如夢初醒，紛紛起身，廳內頓時陷入更大的慌亂。


    “諸位莫慌！”蕭巖眼見局麵失控，連忙上前試圖穩住眾人，他提高聲音喊道：“我寒月關城高牆厚，糧草充足，區區數千平陽軍，何足懼哉？！隻要我們同心協力……”


    他的話還沒說完，便被一陣更急促慌亂的腳步聲打斷。又一名風塵仆仆的斥候，幾乎是手腳並用地衝了進來，他甚至來不及行禮，便帶著哭腔，用盡全身力氣嘶吼道：“報——！十萬火急！南……南麵官道……發現大隊騎兵！塵土蔽日！旗……旗號是……玄羽城的城衛軍！而且……而且隊伍最前方，有人看到了……疑似狄仁傑狄大人的……黑色麒麟帥旗！”


    “什麼？！狄仁傑……他親自來了？！”


    這一下，所有在場的將領，包括一向鎮定的石堅，眼中都閃過一絲駭然。鄭虎臉上的肌肉不易察覺地抽搐了一下，三角眼中終於也流露出了一絲驚懼。


    宴會廳內死一般的寂靜，緊接著，是徹底的爆發！


    “快！快逃！”


    “從西門突圍！快！”


    “保護將軍！”


    酒杯翻倒，發出清脆的碎裂聲；桌椅被撞得東倒西歪；精致的菜肴散落一地。


    將領們再也顧不上體麵，紛紛唿喝著各自的親兵，如同沒頭的蒼蠅一般，準備從不同方向突圍。先前還算威嚴的邊關宿將們，此刻狼狽不堪。整個寒月關，因這連環噩耗，瞬間陷入一片混亂。


    鄭虎在數十名精銳親兵的簇擁下，最後冷冷地掃視了一眼廳內那些驚慌失措的同僚們，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。他壓低聲音，對身旁心腹低語道：“看來，有些人啊，天生就是當祭品的命。我們走！記住，無論如何，保命要緊！”


    說罷，他不再猶豫，在一眾親兵護衛下，轉身向著與大部分人不同的僻靜後門衝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