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百一十九章
1971年4月21日
香港匯鑫酒店對麵監(jiān)視點
天剛朦朦亮,田之雄便起了床。他用冷水洗了把臉,匆匆開車向監(jiān)視點方向而去。
他把車停在皇後大道東附近的一家百貨公司停車場,走到離匯鑫酒店不遠的一家早餐店吃完早點,又打包了一大堆叉燒包、蓮蓉包之類。路過酒店門口,留意看了看,那輛黑色轎車還停在酒店門外的路邊,麵包車已經(jīng)挪到酒店側(cè)對麵的路旁。
雖然地處繁華鬧市,但這幢隻住著幾家租戶的樓房,樓梯裏一個人都沒有。他直接上到四樓,按一、三、一的節(jié)奏敲響房門。門開了,一股臭烘烘的味道撲麵而來。房間很暗,床上兩條赤膊大漢正在酣睡,地下還墊著被子躺著一個。田之雄皺了皺眉,用手掌在鼻子下扇了扇風(fēng),兀自走到窗前,用窗簾遮著開了扇窗透氣。
開門的特務(wù)叫覃一凡,是韓東明的手下,他接過田之雄手裏的袋子,喊了聲:“都起來了,組長來了。”
韓東明從床上猛地坐起,忙下床胡亂套上衣服,又踹了一腳地上仍在酣睡的同伴,慌忙解釋道:“組……組長,您那麼早就來了……兄弟們……盯得有些晚。”
田之雄不在意地擺擺手:“沒關(guān)係,弟兄們辛苦了……哎,房東呢?”
韓東明打開衛(wèi)生間的門:“扔這裏麵了。”就勢打開水龍頭,胡亂洗了把臉。
田之雄過去看了一眼,那個自稱作家的家夥墊著床褥子,用一個很別扭的姿勢蜷縮著,眼睛仍然緊緊蒙著黑布。
“注意,安眠藥別喂多了,搞出人命來不好收場。等他醒了給他吃點東西,再把嘴堵上就行。”
“是!”
田之雄指指那一兜子吃食:“給你們帶了些早點,讓弟兄們洗把臉吃點東西。”
“謝組長!”幾個人隨便胡嚕了把臉,拿起包子大吃大嚼起來。
“電話線拉了吧?”
“拉好了。”韓東明一手拿著叉燒包吃著,一手從床底掏出一部電話機給田之雄看。
“很好,走的時候記得把線收了,別留痕跡。”
“是!”
“酒店大堂和露天酒吧的兩個兄弟呢?”
“昨晚撤迴麵包車裏了,晚上大堂客人稀少,太顯眼。等一會兒酒吧營業(yè)了,他們會過去。”
“不錯,考慮得很細致。”田之雄順口誇獎了一句。
窗邊一左一右支著兩個三角架,一個架著軍用高倍雙筒望遠鏡,另一個架著裝有長焦鏡頭的照相機,三角架後還各擺著把椅子。田之雄走迴窗邊,略略把窗簾掀開條縫望向匯鑫酒店,問道:“昨晚沒什麼動靜吧?”
“沒有,組長,目標(biāo)進去後再也沒出來過。”
“沒有其他可疑之處吧?”
“一切正常。”
“很好。”田之雄抬起手腕看了看表,吩咐道:“現(xiàn)在天已經(jīng)大亮了,一會兒你們吃完了,分成兩組,兩個人在窗口監(jiān)視,另外兩人繼續(xù)休息,4小時一換。保證充足的休息,對完成監(jiān)視任務(wù)至關(guān)重要。”
“是,謝組長關(guān)心。”
田之雄又從兜裏拿出兩盒“萬寶路”甩到桌上,“都抽口煙提提神。”
韓東明先給田之雄點著煙,然後自己點燃,美美地吸了一大口,問:“羅組長,之前您在情報局也常幹監(jiān)視盯梢這類的活兒吧?”
田之雄笑道:“在情報局時我隻負責(zé)大陸研究,耍筆桿子的;但好多年前也做過類似工作。我曾經(jīng)獨自一人蹲守目標(biāo)三天三夜沒合眼,而且粒米未進。”
“哇!”韓東明和幾個特務(wù)同時發(fā)出驚歎,看田之雄的眼神頓時不一樣了。
“行了,閑話少扯,按你們原來的分組,留下兩人監(jiān)視,另外兩人去睡覺。”
“是!”
留下來的是韓東明和覃一凡。覃一凡坐在右邊的椅子上,弓著身盯著望遠鏡,田之雄坐在左邊的椅子上,用長焦鏡頭向酒店了望。
外麵的行人和車輛漸漸多了起來。皇後大道東算是繁華的商業(yè)區(qū),道路兩側(cè)不允許“推車仔”擺攤,沒有嘉鹹街那般滿街都是小吃,但食肆、餐廳不少,吃早點的人依然不少。大道兩邊的人行道,上班的人們步履匆匆,許多商店也開始卸下門板開始迎客。
匯鑫酒店旁門出來兩位侍者,把倒放在圓桌上的藤椅一張張地圍著桌子擺好,露天酒吧馬上要開始營業(yè)了。天還不算太熱,每張桌子的太陽傘都還收著呢,因此,從監(jiān)視點看下去,視線毫無阻礙。
韓東明從床底找出個小煤油爐,試著點了一下,能用,便拿了把燒水壺?zé)藟亻_水,燙了燙杯子,又從抽屜裏翻騰出些茶葉,沏了杯茶端到田之雄麵前,“組長,條件有限,您克服克服。”自己也拖了把椅子,端著杯茶陪著田之雄坐在窗前。
三個人慢慢喝著茶,有一句沒一句地東拉西扯,眼睛一直死死盯著對麵的酒店。
過了一會兒,一個東南亞遊客打扮的人胸前挎著照相機,晃晃悠悠從馬路這邊向酒店走去,坐在露天酒吧最邊上的一個桌子,招手喚來侍者,要了份早餐,慢慢吃起來。
“這個人是我們的弟兄吧?”
“對,是卑職的手下。”
酒吧慢慢有人坐下喝咖啡或吃早餐,快到九點時,酒店大堂門口出現(xiàn)了四個身穿中山裝的人,盡管衣服筆挺,發(fā)式卻是亂蓬蓬的,十分顯眼。
田之雄低喝一聲:“注意,目標(biāo)出現(xiàn)。”說著,左手慢慢轉(zhuǎn)動鏡頭,右手連續(xù)按下快門。
韓東明和覃一凡都精神一振,輪換著用望遠鏡仔細盯著那幾人。睡在床上的兩個人聽見了也一躍而起,圍在窗前。
“沒錯,就是代表團的人,隻有四個,沒有那個女翻譯。”
那幾個人在門口東張西望,好像在找人,又像在等車。過了一會兒,兩輛轎車開到他們麵前,第一輛車上副駕駛座下來一個穿西裝的男子,先跟四人握了握手,隨即請四人分別上了車。
“馬上通知樓下的轎車跟上去。”田之雄一邊命令,一邊繼續(xù)連續(xù)拍照。
韓東明半撩開窗簾,抖動了幾下。在兩輛坐著代表團成員的轎車駛出酒店大門右拐去往中環(huán)方向時,一輛黑色轎車無聲地跟了上去。
“給組座打電話匯報。”
“是!”韓東明兩步邁到床邊,從床底下抄起電話,給程民康辦公室撥了過去。
“對方四人都是男的,其中有一號目標(biāo),乘兩輛轎車向中環(huán)方向駛?cè)ィ⒃诟搅说胤剿麜螂娫捦ㄖ唧w地址。”
“好,我知道了。繼續(xù)監(jiān)視。”
“是!”
過了一個多小時,酒店裏走出一個身材苗條、穿著連衣裙的姑娘,拿著本書,娉娉婷婷走到露天酒吧,隨意找了個麵朝馬路方向的位置坐下,伸手向侍者要了杯咖啡。
“注意,這是二號目標(biāo)!”田之雄提醒道,“看看她要跟誰見麵?”
他站起身讓開座位,“東明,你來。死死盯住她,與她說話的每個人都要拍下來。”
“是,您放心。”
田之雄又補了一句:“剛才我拍了七張,你算著點兒,抽空趕緊換個新膠卷。”
籌劃了好久,成敗在此一舉,他可不想在關(guān)鍵時刻掉鏈子。
又過了二十分鍾左右,覃一凡突然叫了起來:“有情況,有人向二號目標(biāo)走去。”
覃一凡讓出位置給田之雄,“組長,你來看。”
田之雄用望遠鏡在陳蓓蓓周圍搜索,一下就看到了。
“組長,看到了嗎?就是那個穿灰色西裝的男人,一開始東張西望好像在找人,後來直接朝二號目標(biāo)而去。”
田之雄喃喃道:“不僅看到了,還看得很清楚。”嘴角浮現(xiàn)出一絲微笑。他提高聲量:“東明,給他拍兩個特寫鏡頭,還有,他跟二號目標(biāo)的互動過程都要拍下來。”
“好嘞。”
“一凡,你把過程記錄清楚,時間一定要精確。”
“是!”
那個灰西裝坐到陳蓓蓓對麵,說了些什麼,陳蓓蓓輕輕搖了搖頭,笑了笑。灰西裝又說了句什麼,兩人目光錯開,陳蓓蓓抿了口咖啡,自顧自低頭繼續(xù)看書。灰西裝走開坐到旁邊的桌子上,伸著腦袋左右尋覓,仿佛在找什麼。
又過了五分鍾,一輛銀灰色的豪華轎車從皇後大道開進酒店的院子,停在門廊下,從車上下來一位身著洋裝的小姐,手裏提著一隻禮盒。
車子很快開走了,著洋裝的小姐並沒進入酒店,而是走下臺階在露天酒吧裏左顧右盼。
當(dāng)她走過灰西裝的桌子時,灰西裝猶猶豫豫站起身問了句話,洋裝小姐喜笑顏開,伸出手與灰西裝輕握了一下,隨即麵對麵與灰西裝坐下來。
灰西裝伸手叫來侍者要了兩杯咖啡,與洋裝小姐攀談起來。
韓東明身子一動不動,右眼始終盯著取景框,右手大拇指連續(xù)扳動膠卷旋鈕,食指按動快門,將兩人會麵的場景拍下,抽空飛快而熟練地換上一卷新膠卷。
兩人交談時間並不長,洋裝小姐把禮盒拿給灰西裝,站起身說著什麼。灰西裝接過禮盒連連點頭,又說了一串話,轉(zhuǎn)身拎著禮盒向外走去。走了幾步,又迴頭看了眼,有些戀戀不舍的樣子,看到洋裝小姐徑直向酒店走去,才扭過頭向馬路大步走來。
“注意,他出來了,給他拍個全身照。”
“明白。”
灰西裝拎著禮盒出了院子向左一拐,沿著皇後大道人行道往東麵步行而去。
田之雄指指一直在身後站著待命的兩人,語氣急切道:“你們兩人都看清楚特征了嗎?馬上下樓,跟上他,看看他要去哪兒?跟什麼人接觸?”
兩人應(yīng)了聲“是!”立即開門下樓。
沒過一分鍾,從窗簾縫中看下去,便見其中一個人迅速跑過馬路,另一人則留在馬路這邊,兩人在馬路兩邊不遠不近跟上了灰西裝,一看就知道都是跟蹤老手。
一旁的覃一凡叫道:“看,那個女人又出來了。”
果然,那位洋裝小姐從酒店臺階走下,先四處看了看,才徑直走到陳蓓蓓的桌子坐下,二人仿佛早就熟悉,連招唿都沒打就有說有笑起來。韓東明又連續(xù)拍了幾張她們在一起的照片。
兩人又重新各要了杯飲品,不緊不慢喝起來。直到半個來小時之後,那輛豪華轎車又開到酒店門廊下,兩人都站起身,揮手道別。洋裝小姐邁上臺階上了車,陳蓓蓓才又坐下來翻開書本,繼續(xù)看書。
“組長,要不要叫麵包車跟上?”
田之雄沉吟了一下,“樓下就這一臺車了,而且,麵包車目標(biāo)大,速度又慢,我怕跟不上。”過了片刻,又改了主意:“還是跟跟看吧,萬一有什麼收獲呢?你給麵包車發(fā)信號。”
韓東明忙把窗簾打開又合上,合上又打開,探出身連續(xù)做了幾個手勢。樓下的麵包車看到手勢,忙向已經(jīng)遠去的豪華轎車追去。
田之雄站起身,坐到床邊,抄起電話給程民康打過去。
“組座,有重大發(fā)現(xiàn)。有個男人與二號目標(biāo)接觸過,後來又來了個女人,與那個男人見麵,並交給他一個禮盒。更詭異的是男人走後,那個女人又迴來了,並與二號目標(biāo)相見甚歡,仿佛以前就很熟悉。是……那一男一女我都派人跟上了……是!組座,還有個更緊急的情況在電話裏不能說,我現(xiàn)在帶著膠卷過來當(dāng)麵向您匯報。”
田之雄放下電話立即說:“把剛才拍下的膠卷都給我,我現(xiàn)在迴去向組座匯報。”
韓東明手腳麻利地從相機裏卸下膠卷,連同已經(jīng)拍完的一個膠卷一起交給田之雄。
“你們繼續(xù)監(jiān)視!”
“是!”韓東明和覃一凡齊聲答道。
走到門口,田之雄像是想起什麼,轉(zhuǎn)過身問了一句:“剛才那個灰西裝男人你們認識嗎?”
韓東明和覃一凡都搖頭:“不認識。”
“哼,我認識!”田之雄臉上露出有些猙獰的表情,韓東明和覃一凡俱是一驚。
報仇這種事情不能著急,一衝動就頭腦發(fā)熱,頭腦一發(fā)熱就簡單粗暴,簡單粗暴就會暴露自己,而對於像田之雄這樣深潛在敵人心髒的人來說,暴露意味著死亡。
“規(guī)矩你們是知道的,今天不論你們看見了什麼?聽到了什麼?都要爛在肚子裏,絕對不許外泄!”田之雄語氣很重地叮囑道。
“明白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