東廠。
門頭上掛著‘還我河山’牌匾的大堂內。
一道麵容清瘦的人影斜依在主位上,手裏把玩著兩枚盤得發亮的核桃,雙眼深邃銳利,又仿佛隱藏著一絲陰鷙詭譎,臉上皺紋間盡顯歲月痕跡。
此人,正是當今在大明把持朝政,隻手遮天的東廠掌印督主,‘九千歲’魏忠賢。
而在下手兩邊,還站著十來人,皆是東廠手下權勢滔天的人物,其中有錦衣衛指揮使、掌刑千戶、理刑百戶,還有東廠各大檔頭、掌班等等。
眾人皆在聽著大堂中間許顯純的匯報。
片刻後,許顯純將這幾個案子的前因後果匯報完畢,便恭敬地看向主位上的人影,拱手道:“逆黨皆已伏誅,家賊沈煉也關至詔獄,請義父大人定奪!”
魏忠賢手中盤著一對核桃,並未著急開口。
片刻後,他突然道:“不對,不對……”
眾人麵麵相覷。
“義父,不知是哪裏不對?”許顯純疑惑道。
魏忠賢眼眸微瞇,道:“許鎮撫,你可有想過,這幫逆黨這一通折騰,都是為了什麼?”
許顯純愣了下,隨即拱手道:“孩兒也曾想過,那逆黨北齋,大致是東林黨人,因此才敢與義父作對,在字畫裏夾帶詩文暗諷義父;至於家賊沈煉,多半是被這北齋所惑,才鬥膽火燒案牘庫,劫獄救人!
“那郭真為何而死?還有那幾個邊軍出身的賊寇又是哪裏來的?他們為什麼人做事,你查清楚沒有?”魏忠賢皺眉道。
“這……”許顯純眼皮一跳。
“許大人,你查案子是習慣隻查一半吧?都沒完全調查清楚,就敢來義父麵前邀功,看來你是真的很想進步。
這時,一旁的東廠大檔頭趙靖忠陰陽怪氣地說道。
許顯純臉色有些難看。
魏忠賢擺了擺手,道:“不管怎麼說,許鎮撫能查到這一步,也算是為這案子盡心盡力了,本公自會上報皇上,為許鎮撫請功,不過郭真的死因,還有那幾個邊軍賊寇的身份,要盡快調查清楚!
“是,義父!”許顯純鬆了口氣,連忙應下。
“對了……”
魏忠賢微微頓了下,淡淡道:“還有負責查案的那幾個錦衣衛,該賞的賞,不要小家子氣!
“現在滿朝文武都在說我魏忠賢的不是,咱家也要讓人看看咱們東廠的度量,免得外人說咱家識人不用,賞罰不明嘛,你們說是不是?”
眾人連忙附和:“義父說的是,義父胸襟寬廣,心懷天下,孩兒佩服!”
“嗯。”
魏忠賢滿意點頭,隨即一手撫額,故作疲憊,擺手道:“乏了,去吧!
眾人恭敬行禮告退。
……
“來,幹!”
傍晚,南城酒樓,裴綸豪邁地端起酒杯,道:“兄弟我這次能調迴北司,全靠二位相助,我先幹為敬!”
“裴兄言重了!
江玄、殷澄也同時舉杯陪飲。
裴綸放下酒杯,微笑道:“這次的功勞賞賜,估計明天就會有消息,兄弟我就算不升,調迴北司肯定是沒問題了,以後咱仨就能一同辦案了,也用不著再南司北司的來迴跑了。”
江玄微笑點頭:“這麼大的功勞,不說調迴北司,裴兄你就算再升一級恐怕也有可能!
裴綸笑道:“說起來還是賢弟你出的點子,不然我們想找到這夥逆黨的藏身之處也不容易,還是賢弟你的功勞最大。”
江玄搖頭一笑,轉移話題道:“這次雖然抓了沈煉,死了北齋和丁白纓一夥,但這麼多案子,全把罪名安在沈煉頭上也不可能,上麵的人也不是傻子,肯定能看出其中諸多疑點!
“不錯!
聞言,裴綸臉色也凝重了些:“沒想到那北齋和丁白纓等人性子如此剛烈,如今全都死無對證,真正的大魚卻還藏在水裏沒露頭,而我們這次又得罪了這條大魚,以後還得多加小心才是。”
江玄微微點頭:“也無需太過擔心,如今東廠勢大,經曆了這件事,相當於斷了他幾根爪牙,他如果不傻,短時間內肯定不敢再冒頭!
“隻是……這件事也就到此為止吧!
江玄沉聲道:“如果上麵再讓我們查郭真的死因,還有丁白纓等人的身後之人,就裝作不知情即可,如今沒了證據,繼續查也是查不到結果的,要是直奔結果去查,我們又難以交代,所以最好還是適可而止。”
“就依賢弟所言!迸峋]點頭。
“對了,你們有沒有感覺,陸千戶今天有些不太對勁!
這時,殷澄皺眉道:“我們破了案,他好像不太高興。”
裴綸笑了笑,道:“你們倆是他手下的人,遇到案子不通報一聲就給破了,功勞沒他的份,他能高興才是怪了。”
殷澄搖頭:“不是,我感覺他不是因為這個原因不高興……”
“不是因為這個,還能因為什麼?”
裴綸搖頭一笑,沒太放在心上。
江玄卻是目光閃爍,眼眸微微瞇起。
他自然知曉陸文昭為何不高興。
師妹死了,他能高興才怪了。
說起來,這也是這次行動唯一遺憾之處。
他本打算活捉一兩個,把陸文昭也給弄了的,卻沒想到丁白纓等人性子這般剛烈,一個活口都沒剩下。
沈煉倒是活著,但他就是個白癡,眼裏隻有北齋,其他什麼都不知道,丁白纓等人的身份他肯定也不知情,所以利用價值不大。
如今還剩個陸文昭活著,又把他給得罪死了,相當於又多了個敵人。
這個人不除,以後覺都睡不好。
但目前也沒有其他的好辦法,陸文昭不同丁白纓和沈煉,此人城府極深,很難抓得住他的把柄。
隻能看東廠的人有沒有能耐抓出這隻隱藏極深的老鼠,替他除去這個隱患。
不然,就隻能繼續等待機會了。
……
與此同時。
在皇宮東部,坐落著一座極為氣派的府邸,此處正是當今皇上的親弟弟,大明信王朱由檢的王府。
王府深處,燃著爐火的大堂當中。
一道頗為年輕的人影坐在屏風旁邊,前方則跪著一人,正是陸文昭。
“王爺,卑職有負重托,未能保護好王妃,卑職甘願受罰,請王爺降罪!”
陸文昭以頭搶地,聲淚俱下。
一半是裝的,另一半,則是想到了慘死的師妹丁白纓……
屏風旁,朱由檢麵無表情,冷冷盯著陸文昭,一言不發。
過了許久,他才深吸口氣,道:“起來吧。”
“王爺……”
“這事兒不怪你!
朱由檢平靜道:“火燒案牘庫一事,你做的不錯,寶船監造誌被燒毀,郭真也死了,皇上落水一事便死無對證了!
“至於妙玄……”
朱由檢長歎一聲,搖頭道:“可能是本王與她有緣無分吧!
陸文昭咬牙道:“王爺,我一定想辦法殺了裴綸幾人,替王妃報仇雪恨!”
朱由檢擺手道:“算了,此事到此為止吧。”
“好不容易才銷毀了所有證據,暫時不能再暴露了,以免被閹黨盯上!
“再說真正的兇手也不是他們,他們幾個隻是棋子罷了,我們真正要解決的,是以魏忠賢為首的閹黨!”
朱由檢冷冷道。
“可是王爺……”陸文昭有些不甘心。
朱由檢眉頭一皺:“陸大人,我知道丁師父遇害,你心中悲痛,本王又何嚐不痛?”
“但現在不是報仇的時候,小不忍則亂大謀,你可明白?”
陸文昭沉默片刻,緩緩閉眼,咬牙道:“卑職……明白!
朱由檢點點頭,擺手道:“行了,先迴去吧,免得離開太久被人注意到!
“……是,卑職告退。”
朱由檢目送陸文昭離開,臉色瞬間又冷了下來:“廢物!”
“王爺。”
就在這時,一名身著紅袍的中年男人從屏風後麵走出,俯身拱手道:“陸文昭是此事剩下的最後一個知情人,是否需要微臣……”
男人眼中閃過一抹殺意。
“算了。”
朱由檢搖了搖頭:“他雖然自作主張,派人去殺妙玄,但如今妙玄死了,倒也正合我意,她知道的太多了,又被魏忠賢給盯上,不能留了!
“至於陸文昭,也還算一條聽話的好狗,我們在錦衣衛的人不多,暫時還用得上他!
“不過丁白纓死了,難免他會做出一些蠢事,你多盯著點,別讓他壞了我們的計劃。”
“是,王爺。”男人恭敬點頭。
“人家區區幾個百戶、小旗,就把他辛苦經營多時的老窩給端了,如此人才,為何偏偏不能為我所用?”
朱由檢臉色突然有些悲戚,歎道:“我大明數百年基業,如今竟被一個閹人把持,本王身為親王,唯一有資格繼承大統的朱氏子孫,卻隻能茍且偷生……”
“悠悠蒼天,何薄於我啊?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