趙又生的卷子，老國師讓人送去了貢院，等著所有考生的卷子收上來以後，再統一的糊名抄錄。他還是沒有聽楊陽的勸告，迴到家中之後，用了午膳，就在書房草擬起了奏折。將這事的前因後果，都遞到了李自省麵前。
這事楊陽也沒有再去過問，他不打算自己出頭。可就算他不管這事，其實那些看不慣刑部侍郎劉坤和大理寺少卿裴鏡之的人，也已經偷關注此事。加上楊陽時不時的還暗中讓人放出消息，讓那些人更加多了幾分把握。
春闈之後三天，京城裏除了那些學子們，所有人都過得跟往日一樣。貢院的人已經被買通，收了錢的那些人，十分熟練的把趙又生的卷子換成了其他人的，同樣的趙又生的卷子又一次變成了其他人的卷子。
這事楊陽知道，麥震鴻知道，麥震鴻的對頭也知道，但就是老國師不知道。此時的他還在禦書房跟李自省拍著胸脯保證，有一個叫趙又生的考生會從今年的科舉中脫穎而出。
劉少知是禦史臺的中丞，自從七年前被調任迴京擔任禦史一職，一直秉持著自己心中的正道，在暗中調查著京中大大小小的官員。隻要誰做了不該做的事，伸了不該伸的手，他都會在朝上，在陛下的麵前參上一本。
所以在趙又生的案子鬧得沸沸揚揚的時候，他就注意到了刑部的劉坤和大理寺的裴鏡之。那個僅有十歲，聽說十分調皮的六皇子，這案子淺查了一下就放棄了。他作為禦史臺的禦史，自己職責所在，自然不會跟六皇子一般。所以他暗中一直在調查此事，也知道了貢院中調換考卷的事情。
放榜這天，他起的很早，也早就安排了人早早的就守在放榜的地方。隻要確認了榜上沒有趙又生的名字，他就會帶著手中早就寫好的奏折上朝，而後參刑部侍郎劉坤和大理寺少卿裴鏡之濫用職權，春闈舞弊。
“老爺，榜上沒有趙又生的名字。”一個小廝滿頭大汗的跑了進來。
“看清楚了麼？”
“看清楚了，我們四個人，每個人都看了兩遍，沒有一個叫趙又生的。”小廝狠狠的點了點頭，確認自己看清楚了。
“告訴夫人，今天不要外出，府上也開始戒嚴。” 劉少知是一個十分小心的人，知道自己在京中得罪的人太多，所以府上都安排了很多護院，都算得上是一等一的高手。
其實此時早朝已經開始一段時間了，劉少知這時候才進宮，按規矩是要罰俸半月的。他作為禦史中丞的他根本不在乎，也經常因為事情而遲到上朝。所以文武百官都知道，隻要他沒請假未到，那就說明有人要倒黴了。
“今天劉少知又沒上朝，是請了病假麼？”李自省聽完一些大臣的廢話之後，發現該站在第二排首位的禦史劉少知沒有上朝，所以就問了一句。
“迴陛下，劉禦史他沒有請假。”旁邊的老太監讓人翻了下記錄，而後上前走了兩步，輕聲迴複。
“哦？看來他又要參人了。”李自省也已經習慣了，嗬嗬笑著，下麵的文武百官聽了也隻能跟著賠笑。但他們不是因為高興而笑，而是苦笑。
站在這兒的人，每一個都不敢說自己幹淨，所以當得知劉少知這個刺蝟一樣的禦史沒有上朝，心中都不由抽了一下。心中祈禱著，不要被殘就好。甚至有人心中詛咒著，這個劉少知最好是路上出了意外，在上朝的路上摔下了馬，腿斷了所以來不了。
“陛下，臣有事要參！”
劉少知人未到，聲音就傳入了大殿之中。頓時整個朝堂上下，那有些喧鬧的聲音，頓時安靜了下來，所有人齊齊望著那被陽光拉長了身形的影子，而這影子的主人，正一步一步堅定的往這邊走著。
“朕剛剛還提到你呢，怎麼這個月的俸祿又不想要了？”李自省自然是在開玩笑，最近風調雨順，每天都是例行上朝，其實並沒有什麼要事要處理。所以他此時很期待劉少知能弄出什麼動靜來，調節一下這乏味的生活。
“陛下，臣要參刑部劉坤、大理寺裴鏡之，二人聯手，春闈舞弊一事。”劉少知捧著奏折，走到了龍座之下。由近身太監接過，轉交到了李自省的手裏。
“國師，你看看吧。”李自省隻是掃了一眼，而後就把劉少知的奏折轉交給了下麵坐著的老國師。
“這，這裏麵寫的可是真的？”老國師震驚得從座位上彈了起來，而後又有些站立不穩。幸好他身後的太監眼疾手快，扶住了他，不然他這一摔，不死也要躺床上十天半個月。
“千真萬確，陛下，臣就是因為等著放榜，所以這才來得晚了。”
劉少知跪了下來，但腰板挺得筆直。
“臣起初也隻是懷疑而已，但隨著深入的探查，卻發現此事牽涉甚廣，最後所有的矛頭都指向了刑部的劉坤和大理寺的裴鏡之。”
“劉坤、裴鏡之，二人可在朝上？”李自省並不熟悉這兩個名字，畢竟堂上那麼多人，除了一些刺頭，他根本都叫不出名字。
“臣在！”劉坤和裴鏡之急忙從人群中走了出來，身子一軟就跪伏到了地上。
“可否如劉禦史所說的那樣，你二人幕後操縱，參與春闈舞弊一事？”李自省早就看過了老國師前幾天的奏折，所以今天劉少知的奏折遞上來，看了一眼就大概清楚了這案件的前因後果。
“陛下，臣冤枉！”劉坤和裴鏡之看了一眼麥震鴻，麵對李自省的問話，他們隻能硬著頭皮反駁。
“冤枉？上麵可都是人證物證都有，而且國師在春闈的當天，就抄錄了一份卷子過來，朕也是親自看過的。你們說朕冤枉了你們，那麼來人，把今年中榜學子的卷子都找過來。各位大臣與朕一同審閱一下，究竟這些中榜的學子們到底有多優秀，竟然連國師都覺得能中的人都被擠了下去！”
李自省心中已經認定了這二人有罪，隻不過為了服眾，加上又閑著沒事，所以才打算用這樣的方法，讓二人認罪伏法。
“陛下饒命！臣說，臣有罪，此事確實是我們做的，求陛下開恩。”劉坤一聽要拿卷子過來讓所有人看，立馬就知道這事藏不住了。畢竟他們調換卷子的那兩個考生，一個高中，一個落榜，根本就沒法瞞。
“哼，不急，諸位也都和朕一樣坐下來等吧，畢竟考卷要送入宮，也不是一時半會兒之事。”李自省沒有坐迴龍椅，而是就這麼在金階上坐了下來。堂上的文武百官見狀也不敢站著，紛紛在冰涼的地板上坐了下來。
“反正閑著也是閑著，朕給你們讀一篇策論吧。”李自省讓太監把禦書房裏的趙又生的策論文章拿了來。
“陛下，還是臣來替你讀吧。”劉少知站了起來，躬身行了一禮。
“也行，就你讀吧。”李自省把卷子遞給了劉少知，而後對著下麵的人高聲說道：“你們也好好聽聽，等下要是看到這篇策論，看看是誰寫的。”
“是，陛下。”堂中的大臣們都跪坐著行了一禮，而後就沒人再敢說話，整個宮中就隻有劉少知的聲音在堂中迴蕩。
“好文才，好見識，好文章！”
劉少知讀完一遍，不由的讚歎，心中竟然有一種相見恨晚的感覺。
“陛下，如果臣沒記錯的話，此文章是今年狀元的考卷。”學士院的院長，在劉少知讀完之後，一臉不可思議的，跪著上前兩步說道。
“哦？愛卿說說，此次狀元郎的名字叫什麼？”李自省輕笑著問道，這春闈舞弊，首當其衝的就是學士院的，畢竟是他們負責天下書籍的刊印，春闈閱卷也是他們審閱的。
“陛下，此次春闈的狀元，名字是紀，紀崢。”院長哆哆嗦嗦的說出了一個名字，倒不是他害怕這個人，而是害怕這人後麵的人。
“紀大人，我沒記錯的話，你有個兒子叫紀崢是吧？據說還是京城四大才子之一，前不久因為在街上強搶民女，被六皇子打斷了一條腿，在床上修養了兩個月。”
劉少知冷笑一聲，他監察京中百官，這種事自然一說名字就能知道犯過什麼事情。所以紀崢的名字一出，他就明白了一切。
“陛下，此事臣不知，小兒確實還在床上養傷，也參加過今年科舉，但臣萬萬做不出此事呀，陛下！”
戶部尚書紀明清聽到自己兒子名字之後，臉上也是頓時一變，他確實對此事一無所知，他從沒期望過自己那不成器的孩子會中榜，更沒有安排這樣的事情。
“好好好。”李自省拍著手，站了起來，坐迴了龍椅之上、
“一個春闈舞弊，埋沒了一個才子不說，竟然還牽扯到了一個朝中二品大員，兩個五品官員。你們真的是朕的好臣子呀，春闈是為國選棟梁，而你們竟然把此事當成了你們為謀利的手段，把一堆廢柴送到朕的麵前，送到各州郡，去當天下萬民的父母官！”
“陛下息怒。”堂上百官齊齊俯下身子，沒人敢直起身子正視龍椅之上的天子。隻有劉少知，依舊挺直了腰桿站著，心中無奈。
春闈之弊，自古有之，所謂的公平，隻不過是用來騙騙那些無知的寒門罷了。三年一次的科舉，榜上的名額很多高官都偷偷的往裏麵塞自己人，要麼是自己的子侄，要麼是稍微有些才華，願意投效自己的人。
那些寒門考生，一沒有門路，二不願投效的，不管才華多橫溢，這一輩子都不會中榜。一直以來都有舞弊，但幾乎所有人都伸過手，所以如果要查，這牽涉到的範圍將是整個朝堂。
“今年的科舉榜單作廢！所有考生，於兩日之後重考！”
“陛下三思，若是如此，將會有損我大興威嚴。”學士院的幾位大臣爬了出來，齊齊跪到了正中。
“陛下三思。”各部官員也紛紛附議，都齊齊跪到了正中。
“威嚴？這裏麵你們誰敢保證，這些就是他們本人所寫所考的？要是不整治這樣的風氣，那才叫有損國之威嚴！”
李自省一摔杯子，憤然而去，隻留下堂中跪著的文武百官。劉少知當先扶著老國師離去，剩下的百官們還是不敢離開。隻有軍部的武將，齊齊站了起來，在路過劉坤和裴鏡之的時候，狠狠的吐了口唾沫，一些膽大的，更是狠狠的踹了一腳。
“陛下，此次涉案官員該如何處理？”
禦書房中，李自省平複著自己的情緒，跟著進來的老國師和劉少知坐在了下麵。
“全關進禦史臺，此事由你全權審理。”李自省指著劉少知，而後愣了一下，接著說道：
“劉少知，你父母在你出生的時候，是不是取錯了名字？怎麼京中的事情，你都知道？”
“迴陛下，臣的父母是希望臣年少知法明理，長大之後為國效力，為萬民鳴不平。”劉少知不卑不亢，行了一禮。
“你這刺頭的行事風格何時能改改？此事過後，朕派過去保護你的人，估計又不夠了。這京中大大小小的官員，全被你得罪光了。”
“為國為民，臣萬死不辭。”
“你可不能死，你死了以後誰來繼承我的位置？”老國師不高興的輕哼了一聲，他最滿意的就是這個學生，同時劉少知也是陛下年少時候的伴讀。現在這裏沒有外人，他們說話的時候自然就沒有了多少顧忌。
“你說紀明清的兒子，被小六打斷了腿，真有此事？”
“是，陛下。六皇子不僅打斷過紀明清的兒子的腿，京中很多紈絝惡少，全都被六皇子收拾了一遍。現在京中那些憑著家世橫行霸道的少爺們，現在都收斂了很多。不過……”劉少知麵露難色，後麵的話他不知道該不該說出來。
“不過什麼？”李自省一直很看好自己的這個兒子，所以聽到一半，劉少知就不說了，所以有些生氣的追問。
“不過現在六皇子私底下被那些大臣們稱作京城第一紈絝。”
“哦？”李自省沒有生氣，反而饒有興致的等著劉少知繼續。
“因為六皇子曾經在打人的時候說自己才是京城第一紈絝，他都沒有欺負百姓，那些排在他後麵的紈絝竟然敢欺負百姓，就是不給他這第一紈絝麵子。”
“嗬嗬，他真有這麼說過？第一紈絝，嗬嗬。”李自省哈哈笑了起來，想了想，自己的兒子說的確實沒錯，確實是京城第一紈絝。論家世背景，誰能比得過他們李家？
“怎麼哪哪都有他？”老國師輕輕嘀咕了一句，雖然很輕，但卻被劉少知聽到了。
而後劉少知仿佛茅塞頓開一般，之前一直覺得這整件事情，仿佛都有一隻無形的大手在推動。他以為是自己的錯覺，所以沒怎麼在意。但聽到老國師的話之後，結合自己所掌握的情報，好像真的就是哪哪都有六殿下的影子。
但劉少知沒有把自己的推斷說出來，畢竟這隻是猜測，假如這隻是巧合呢，自己豈不是小題大作了，再說了六殿下也沒做錯什麼，就是行事有些霸道而已。那些欺男霸女的事情，假如自己遇到，或許也會出手教訓。
出了禦書房，劉少知讓宮裏的侍衛把現在還在堂上跪著的紀明清，和劉坤、裴鏡之三人全部押到了禦史臺的獄中看管，同時也派人圍了他們三人的府邸。陛下讓他審理，那自然要審個清清楚楚，還天下學子們一個公道。
今年科舉榜單作廢，所有考生都要重考一事張貼出來之後，京中一片嘩然。一些人捶胸頓足，一些人喜出望外，但更多的卻是不解。不知道怎麼就作廢了，怎麼就要重考了，不過都慶幸自己沒有落榜之後就離開，不然今年科舉重考就錯過了。
楊陽在萬安寺裏，聽到這消息也是震驚不已，沒想到一個春闈舞弊，竟然讓自己的皇帝老爹下了這麼大一個決心，竟然把這次的成績直接作廢了。
“還真的是一點都不考慮民心呀。”
楊陽叫來蒙羽，讓他發動手底下的人，散布一些小道消息。把此次為何取消成績重考，陛下如何英明決斷的事情散布了出去。這是一件好事，但如果老百姓不理解，不清楚怎麼一迴事，那就會引發人心浮動，就會被一些別有用心的人利用。
所以本著利國利民的想法，楊陽不得不引導和控製一下輿論。但這蒙羽卻不理解，他不知道為何小殿下要把如此機密的事情說出去。但這是命令，所以還是執行了，但卻悄悄給宮裏打了個小報告。
第二天，因為楊陽散布的消息，全京都乃至全天下都知道了，這是當今聖山下決心要整治春闈舞弊的問題。一時間民心所向，到哪都能聽到一聲陛下英明。這事也傳到了李自省的耳朵裏，也明白了為何自己的小兒子要把這事說出去。感情就是打一波宣傳，收獲一波民心。
“這小子，心眼還挺多。”李自省頭枕在皇後蔣春蘭的腿上，張嘴吃著喂到嘴裏的水果，心中舒爽不已。
“還不是怕陛下被天下萬民誤會，辦了好事，還被萬民指責。”
“你說，這次朕是不是被這小家夥給保護了一迴？護犢子的爹我聽說過，沒想到護爹的犢子第一次出現，竟然落到了自己頭上。”
“那陛下能起來了麼？你都稱病在我這一早上了，這重考監考事宜，你打算讓誰去監督？”
皇後蔣春蘭推了推，想要讓李自省起來，卻發現李自己不但沒有起來的意思，還抱住了她的腰。
“皇後覺得呢？”
“我覺得，既然此事因小六而起，不如就由他結束，讓他負責監考，既能堵了朝臣們的嘴，而且就算有所錯漏，也能以小六的年紀和涉世不深搪塞過去。”
“有理，是該給他曆練曆練，這就算不重考，春闈那麼多人，難民會出現一些紕漏，更別說這次重考。讓誰去監考，發生一點事情，大臣們也會抓住這個爭吵個不聽，不如就讓小六去，大臣們也不好指責一個十歲的孩子。”
李自省坐了起來，他不上朝，就是不願意聽大臣們因為此事爭吵，讓小六擔任這監考官，大臣們就算有怨言也不敢發作，這真真是個好辦法。
“擬旨，讓六皇子擔任此次的監考官。”
“是。”一直站在門口候命的老太監吩咐了下去，很快一份空白聖旨就被人送了過來。
李自省懶得自己寫，讓老太監寫好之後，蓋上大寶印章，就讓人送到了萬安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