碳酸鋰讓他的思維像泡在糖漿裏，遲緩而粘稠，護士遞來的藥片在掌心排成一列：


    白色、藍色、橙色，像微型炸彈，等待引爆他的神經遞質。


    \"今天加了一片拉莫三嗪。\"護士說，\"林醫生說你情緒波動還是太大。\"


    陳學文吞下藥片，舌根泛起金屬味，他翻開現實檢驗筆記，發現昨晚的記錄被篡改了。


    \"4月20日 02:17


    ■ 影子先生的硬幣 → 真實存在（？）


    ■ 地板上的洞 → 檢查後消失（幻覺）


    ■ 姐姐的疤 → 需要驗證（待定）\"


    他盯著最後一條，手指微微發抖。


    \"學文？\"陳念初推門進來，手裏拎著一袋橙子，她的手腕上，那道疤痕在陽光下泛著淡粉色。


    陳學文突然抓住她的手腕。\"這疤是怎麼來的？\"


    陳念初的表情凝固了一秒，然後輕輕抽迴手，\"你記得的，爸爸砸酒瓶那次。\"


    \"真的是玻璃劃的？\"


    她沉默了一會兒，然後勉強笑了笑：\"你今天怎麼了？藥效沒過？\"


    陳學文沒再追問，但他知道影子先生沒說謊。


    午餐時間，精神病院的食堂像一場荒誕的茶話會。


    - 5床的\"拿破侖\"正用麵包屑排兵布陣，聲稱自己正在指揮滑鐵盧戰役的翻盤。


    - 17床的強迫癥女孩在數米粒，必須確保每一勺都有恰好37顆，否則\"世界會失衡\"。


    - 23床的老兵偷偷把藥片藏進假牙裏（盡管他並沒有假牙）。


    然後神秘兮兮地對陳學文說：\"他們在藥裏放納米機器人，控製我們的大腦。\"


    陳學文低頭看著自己的餐盤，發現土豆泥在蠕動，他眨了眨眼，土豆泥又恢複了正常。


    \"你的幻覺在進步。\"蘇芮不知何時坐在了他對麵。


    手裏捧著一杯咖啡。\"以前你會直接掀翻盤子，現在能分辨了。\"


    陳學文盯著她的眼睛。\"你怎麼知道我以前會掀盤子？\"


    蘇芮微笑，從素描本裏抽出一張紙，上麵畫著一個男孩打翻餐盤，食物在空中凝固成蝴蝶的形狀。


    \"因為我是你的藝術治療師，記得嗎？\"


    陳學文不記得，mect的副作用讓他的短期記憶像被蟲蛀的漁網，滿是漏洞。


    下午的mect治療如期而至。


    陳學文躺在手術臺上，麻醉師將丙泊酚注入他的靜脈。


    冰涼的液體在血管裏蔓延，世界逐漸模糊。


    \"這次我們會調整電極位置，減少記憶損傷。\"林醫生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。


    陳學文想說話，但舌頭已經不聽使喚。


    最後的意識裏，他聽見影子先生的笑聲，從手術室的角落裏傳來……


    \"看看他們對你做了什麼。\"


    然後，黑暗吞噬了一切。


    陳學文再次醒來時，發現自己坐在鋼琴前，手指在琴鍵上彈奏著一首陌生的曲子。


    \"《月光奏鳴曲》第三樂章。\"蘇芮靠在門邊，\"你彈了二十分鍾了。\"


    陳學文停下手指，茫然地看著她。


    \"我不會彈鋼琴。\"


    蘇芮走近，輕輕按住琴鍵。\"不，你會，你小時候學過，隻是忘記了。\"


    陳學文低頭看著自己的手，突然發現，右手無名指上有一道疤，像是被琴弦割傷的。


    \"這是哪來的？\"他問。


    蘇芮沒有迴答，隻是輕聲說：\"記憶會騙人，但身體不會。\"


    窗外，夕陽把天空染成血紅色。


    影子先生站在遠處的樹梢上，燕尾服在風裏翻飛，像一隻巨大的烏鴉。


    他對陳學文做了個口型：


    \"遊戲才剛開始。\"


    藥物調整記錄：


    - 碳酸鋰緩釋片 900mg\/d（血鋰濃度1.2mmol\/l）


    - 喹硫平 800mg\/d（分兩次服用）


    - 拉莫三嗪 100mg\/d


    - 苯海索 4mg\/d（緩解錐體外係反應）


    行為觀察：


    患者近期出現明顯的前額葉功能改善，但伴隨嚴重的記憶閃迴與時間感知障礙。


    對\"影子先生\"的幻覺描述，從視覺型轉變為多感官複合型，並開始影響現實檢驗能力。


    雨水敲打窗戶的聲音像某種摩爾斯電碼。


    陳學文蜷縮在病床上，數著點滴瓶裏墜落的藥液。


    每一滴都映出扭曲的天花板，那些黴斑又開始了它們的芭蕾，這次跳的是《天鵝湖》。


    \"四十七、四十八...\"


    數到第四十九滴時，門鎖發出輕微的哢嗒聲。


    陳學文迅速閉上眼睛，讓唿吸保持平穩。


    腳步聲停在床邊，帶著消毒水與梔子花混合的詭異香氣，是蘇芮。


    \"我知道你醒著。\"她的聲音像融化的巧克力。


    \"你的眼瞼在顫動，頻率每秒三次，rem睡眠期的特征。\"


    陳學文睜開眼，發現蘇芮的臉在黑暗中泛著淡淡的磷光。


    她的左眼虹膜變成了蝴蝶翅膀的圖案，藍黑相間的鱗狀紋路在瞳孔周圍旋轉。


    \"你的眼睛...\"


    \"隱形眼鏡。\"蘇芮笑著摸了摸眼角，\"藝術治療的一部分，幫助患者建立視覺錨點。\"


    她從帆布包裏取出素描本，翻到最新一頁。


    紙上是用銀線筆畫的迷宮，中心位置有個火柴人，周圍布滿荊棘。


    \"昨晚的創作，記得嗎？\"


    陳學文搖頭，mect治療後的記憶像被洗劫過的房間，隻剩下幾件歪倒的家具。


    他伸手想拿素描本，卻看見自己手腕內側用馬克筆寫著：不要相信紫色。


    \"這是什麼？\"他展示給蘇芮看。


    蘇芮的蝴蝶瞳孔收縮了一下：\"可能是你給自己留的提示，23床總說紫色護士是cia。\"


    她突然壓低聲音，\"但你知道誰真的穿紫色嗎？林醫生的領帶。\"


    走廊傳來腳步聲，蘇芮迅速合上素描本，當護士推門而入時。


    她已經恢複成普通的藝術治療師模樣，那詭異的蝴蝶虹膜也變迴了普通棕色。


    \"該服藥了。\"護士放下藥杯。陳學文注意到她的指甲油是淡紫色的。


    藥片在掌心排成星座圖案：兩顆白色，一顆淺藍，還有一粒橘紅色膠囊。


    陳學文突然想起什麼，偷偷將橘紅膠囊藏進舌下。


    等護士離開後，他吐出來仔細端詳，膠囊上印著\"cm-7429\"。


    \"這是我的病曆編號。\"陳學文的聲音發顫。


    蘇芮接過膠囊對著燈光觀察：\"丙戊酸鈉緩釋膠囊，但確實印著編號...奇怪。\"


    她突然掰開膠囊，倒出裏麵的白色顆粒聞了聞，\"這不是丙戊酸鈉。\"


    \"那是什麼？\"


    \"不知道，但丙戊酸鈉應該有特殊的酸味。\"


    蘇芮將粉末包在紙巾裏塞進口袋，\"我得找人化驗。\"


    陳學文抓住她的手腕：\"等等，你為什麼幫我？\"


    蘇芮的皮膚突然變得透明，他清晰地看見皮下蜿蜒的血管和肌肉纖維。


    那些組織逐漸組成一行文字：because you saved me（因為你救過我）。


    \"你看見了什麼？\"蘇芮皺眉。


    陳學文眨眨眼，她的手腕又恢複了正常：\"沒什麼...隻是藥物反應。\"


    當蘇芮離開後，影子先生從衣櫃裏滑出來，像一灘立體的墨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