\"你們有多少地？\"張廠長突然問。
\"我三畝半，馬叔五畝。\"周誌強迴答，\"村裏還有五六戶種玉米的，總共大概二十來畝。\"
張廠長算了算：\"一畝產一千二百斤，二十畝就是...兩萬四千斤，十二噸。\"
他搖搖頭，\"太少了，我們一個月就要三十噸。\"
周誌強的心沉了下去。又是數量不夠，跟金穗食品廠一樣。
\"不過...\"張廠長推了推眼鏡。
\"如果你們能聯合周邊幾個村，湊夠五十噸，我們可以簽保底收購合同，價格隨行就市，但不會低於一塊二。\"
一塊二！比糧站收購價高四毛，周誌強和馬大叔對視一眼，都看到對方眼中的亮光。
\"還有，\"張廠長繼續說。
\"如果你們願意按我們的標準種，用指定品種，控製農藥化肥，我們可以加價收購，最高到一塊八，要是能通過綠色認證，兩塊也不成問題。\"
周誌強想起楊技術員說的富硒玉米，兩塊五的價格。他剛要開口，馬大叔已經搶著問：\"那種子、肥料錢...\"
\"我們先墊付，收購時扣除。\"張廠長說，\"技術指導免費，但你們得嚴格按照要求來。\"
周誌強忍不住問：\"張廠長，我們的玉米...在您這兒做成啥產品？\"
張廠長笑了，站起身：\"走，帶你們看看。\"
廠房比辦公室像樣多了，雖然設備陳舊但幹淨整潔。
張廠長帶他們走過幾個車間：\"這是清洗區，這是脫粒機，那邊是磨粉和深加工...\"
最後來到包裝車間，幾名女工正在將金黃色的粉末裝袋。
張廠長抓起一把粉末：\"這是普通玉米粉，超市賣五塊一斤。\"
又指向另一條生產線，\"那是玉米糝，七八塊一斤。\"
最裏麵有個小車間，香味撲鼻。
\"這是我們的新產品，\"張廠長有些自豪，\"玉米脆片和玉米糕點，還在試生產階段。\"
工作臺上擺著幾種成品，張廠長拿起一包玉米脆片遞給周誌強：\"嚐嚐。\"
周誌強小心地捏出一片，放進嘴裏，酥脆，微甜，帶著濃鬱的玉米香。
\"好吃！\"他由衷地讚歎。
\"這包在超市賣8塊。\"張廠長說，\"原料成本不到兩塊錢。\"
周誌強的手抖了一下，差點把脆片撒在地上，兩塊錢的玉米變成8塊的零食，這差距讓他胸口發悶。
\"想知道你們的玉米最後變成什麼？\"張廠長領著他們來到成品展示櫃，指著一個個精美包裝。
\"玉米麵包、玉米餅幹、玉米飲料...最貴的是這個玉米養生粉，二百克賣六十八。\"
周誌強瞪大眼睛。六十八塊錢，差不多是他賣一百斤玉米的收入。
參觀結束迴到辦公室，張廠長泡了茶：\"現在明白了吧？農業產業鏈裏，種植環節利潤最低，要想多賺錢，要麼聯合起來增強議價能力，要麼自己搞加工。\"
\"我們...能自己加工嗎？\"周誌強突然問。
馬大叔驚訝地看著他，張廠長卻笑了：\"有魄力！但初期投入大，風險高，我建議先跟我們合作，等積累些經驗和資金再說。\"
三人聊到中午，初步達成口頭協議：
1周誌強和馬大叔負責聯絡周邊種植戶，湊夠五十噸規模；
2張廠長提供標準和技術支持，保底收購。
離開時，張廠長送他們到門口，突然問：\"周老弟，你種地多少年了？\"
\"二十年出頭。\"周誌強迴答。
\"可惜啊。\"張廠長搖搖頭，\"這麼好的把式，要是早點對接市場，早發財了。\"
迴村的路上，周誌強和馬大叔都很興奮，車輪碾過碎石的聲音都顯得輕快。
\"老周，咱們先找誰？\"馬大叔扯著嗓門問，\"老王怎麼樣？他家地多。\"
\"先統計下具體有多少戶願意幹。\"周誌強說，\"得把張廠長的條件說清楚，咱不能糊弄人。\"
\"對對，要立字據！\"馬大叔興奮地拍著車把，\"要是真能一塊八收，我明年就給我家那小子說房媳婦！\"
到家已是下午，小芳正在院子裏摘菜，見周誌強滿麵紅光地迴來，她挑了挑眉：\"撿著錢了？\"
\"比撿錢還好！\"周誌強放下樣品袋，迫不及待地把食品廠的事說了。
小芳聽著，手裏的活慢了下來，但表情始終淡淡的，等周誌強說完，她隻問了一句：\"萬一失敗了怎麼辦？\"
周誌強的熱情像被潑了盆冷水：\"怎麼會失敗？有保底價...\"
\"保底？\"小芳冷笑，\"前年蔬菜合作社不也說保底？結果市場價跌穿保底價，人家寧可賠違約金也不收，最後菜都爛在地裏。\"
周誌強張了張嘴，無言以對。這事他知道，當時村裏好幾戶血本無歸。
\"這次不一樣，\"他最終說，\"張廠長人實在，廠子雖然小...\"
\"誌強，\"小芳打斷他，聲音突然軟了下來，\"我不是故意潑冷水，隻是...咱們經不起折騰了，小慧要上學，家裏就這點積蓄...\"
周誌強望向屋裏，小慧正趴在桌上寫作業，小小的背影讓他心頭一緊。
他走過去，看見女兒正在畫一幅畫：高樓大廈，車水馬龍，旁邊寫著\"我的夢想——城市\"。
\"這是美術作業？\"他輕聲問。
小慧抬起頭，眼睛亮晶晶的：\"嗯！老師說要畫自己想去的地方；爸，王麗說城裏的大樓有電梯，一按按鈕就能上到雲彩裏，是真的嗎？\"
周誌強摸了摸女兒的頭，喉嚨發緊：\"真的。\"
他想說農村也很好，有新鮮的空氣、廣闊的土地，但看著畫上絢麗的色彩，最終什麼也沒說。
晚飯後，周誌強獨自走到田邊。
月光下的土地安靜而溫柔，像一位沉默的老朋友，他蹲下身，抓起一把土，在掌心慢慢碾碎。
這泥土裏有他二十年的汗水，有父親的囑托，有全家人的希望。可現在，這希望似乎越來越渺茫。
手機震動起來，是馬大叔發來的消息：\"聯係了五戶，都感興趣！明天村委會見？\"
周誌強迴複了個\"好\"字，抬頭望向星空。
明天，也許真能開始不一樣的路？但小芳的擔憂和小慧的夢想，又像兩塊大石頭壓在他心上。
夜風吹過空蕩蕩的玉米地，周誌強突然想起張廠長的話：\"種植環節利潤最低。\"
他摸出兜裏那包玉米脆片，捏了一片放進嘴裏，酥脆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裏格外清晰，就像他內心深處那個微弱但堅定的信念。
他一定能找到辦法，讓這三畝半土地重新養活全家，讓女兒不必羨慕別人的城市生活。
至少，現在他看到了那條路的一線曙光。
縣農業技術推廣站的電話打來時，周誌強正在地裏翻土，手機在口袋裏震動，他擦了擦汗，看到是個陌生號碼。
\"喂，是周誌強嗎？\"一個女聲問道，\"這裏是縣農業技術推廣站，你的土壤檢測報告出來了。\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