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想知道，到底是什麼樣的美味，值得花掉他兩斤半玉米的錢。


    最終他沒有動，太陽西斜時，他拖著沉重的步子迴到農貿市場取拖拉機，市場已經散得差不多了，隻剩下幾個攤主在收拾。


    \"老周？\"一個聲音叫住他，是同村的馬大叔，正往三輪車上裝沒賣完的蔬菜。


    \"馬叔，您也來賣菜？\"周誌強走過去幫忙。


    \"唉，菜賤傷農啊。\"馬大叔歎了口氣，\"這麼好的菠菜，一塊錢一斤都沒人要。\"


    兩人沉默著裝完車，馬大叔遞給他一瓶水：\"玉米賣了？\"


    \"賣了，八毛。\"周誌強灌了口水，\"馬叔，您知道''金穗''食品廠嗎？\"


    \"知道啊，那是個大企業。\"馬大叔擦了擦汗，\"去年說要搞''公司+農戶''模式，讓我們簽合同種專用玉米，保底價一塊二。\"


    周誌強眼前一亮：\"後來呢？\"


    \"後來？\"馬大叔冷笑一聲，\"要我們先交五千塊保證金，說是統一供種供肥，村裏老王簽了，結果秋天人家說他的玉米不達標，按六毛收的，連本錢都沒迴來。\"


    周誌強的心又沉了下去。


    \"現在這些企業啊，\"馬大叔壓低聲音，\"都是變著法子坑農民，嘴上說得好聽，什麼訂單農業、保護價收購，最後吃虧的還是咱們。\"


    迴村的路上，周誌強的拖拉機開得更慢了，路過鎮上的糧站時，他看見幾個農民圍在公告欄前議論紛紛。


    停下車走近一看，是一張新貼的公告：\"玉米臨時收儲啟動，價格0.85元\/斤\"。


    \"哈哈哈，漲了！漲了五分！\"一個戴草帽的老漢激動地說。


    \"管屁用！\"旁邊的人反駁，\"化肥一袋漲了二十，這五分錢連塞牙縫都不夠！\"


    周誌強沒有加入討論，他盯著公告右下角的紅色公章，感覺那像是一個巨大的諷刺。


    國家在努力保護農民利益，可到了基層，這些好意被層層稀釋，最後到農民手裏的，連成本都覆蓋不了。


    到家時天已經黑了。


    小芳在廚房熱飯，女兒小慧在燈下寫作業，看見他迴來，小慧跳起來：\"爸！我們今天學了百分比，我考了98分！\"


    周誌強勉強笑了笑：\"真棒。\"他摸了摸女兒的頭，發現她又長高了。


    晚飯很沉默，小芳做了炒青菜和醃黃瓜，唯一的葷菜是周誌強帶迴來的半斤豬頭肉。


    小慧嘰嘰喳喳說著學校的事，周誌強和小芳隻是機械地應和。


    \"對了，\"小慧突然說，\"張明說他爸爸要帶他去省城玩，住大酒店，吃自助餐！他說自助餐有上百種菜，還有玉米濃湯和玉米蛋糕！\"


    周誌強的手抖了一下，筷子掉在桌上，張明是村裏開小超市的張富貴的兒子，去年在縣城買了房。


    \"快吃飯。\"小芳嚴厲地看了女兒一眼，然後轉向周誌強，\"今天...有收獲嗎？\"


    周誌強搖搖頭，把金穗食品廠的事簡單說了。


    小芳沉默了一會兒，突然放下碗：\"誌強，咱們別折騰了，大軍說下個月工地就有空缺，你去試試吧？\"


    \"我去打工，地怎麼辦？\"周誌強盯著碗裏的飯。


    \"租給老劉家，他家兒子買了臺大拖拉機，正想擴地。\"小芳的聲音很平靜，顯然已經考慮了很久。


    \"一畝地一年給八百，雖然不多...\"


    \"八百？\"周誌強猛地抬頭，\"一季玉米的純利都不止這個數！\"


    \"那也比虧本強！\"小芳的聲音也高了起來。


    \"你看看村裏，誰還靠種地過上好日子了？張富貴開超市，李建軍跑運輸，王木匠在城裏做裝修...哪個不比種地強？\"


    周誌強想說些什麼，卻看見女兒驚恐的眼神，他深吸一口氣，壓低聲音：\"我再想想。\"


    夜深人靜，周誌強躺在床上輾轉反側。


    小芳背對著他，唿吸均勻，月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照進來，在地上畫出一道銀色的線。


    他輕手輕腳地起床，走到院子裏，夜風帶著泥土的氣息，遠處傳來幾聲狗吠。


    周誌強蹲下身，抓起一把泥土，在掌心慢慢碾碎，這土地養活了周家三代人，難道到他這裏就要斷了嗎？


    手機突然震動起來，是大軍發來的微信：\"哥，考慮得咋樣？下個月一號開工，要來早點決定。\"


    周誌強沒有迴複，他打開相冊，翻看著去年的照片。


    綠油油的玉米地，豐收時金燦燦的玉米堆，女兒舉著剛煮好的玉米棒子的笑臉...


    手指停在最後一張照片上，那是村委會組織的農業技術培訓會，橫幅上寫著\"發展特色農業，促進農民增收\"。


    當時他覺得是空話，現在卻突然想起培訓老師說過的一句話：\"小農戶要想生存，要麼聯合起來闖市場，要麼找到差異化競爭的路子。\"


    周誌強抬頭看向夜空 繁星點點，像無數雙眼睛在注視著他。


    一個模糊的想法在他腦海中成形，也許還有第三條路？周誌強和馬大叔約好在村口碰頭。


    清晨的霧氣還沒散盡，周誌強就推著電動車過來了，車把手上掛著兩個鼓鼓的編織袋，裏麵裝著他精心挑選的玉米樣品。


    馬大叔遲了十分鍾，騎著一輛叮當作響的自行車出現，車後座綁著個舊皮箱。


    \"老周，等久了吧？\"他氣喘籲籲地停下，\"昨晚收拾樣品弄到半夜。\"


    周誌強搖搖頭，遞給馬大叔一個熱乎乎的饅頭：\"剛買的，趁熱吃。\"


    兩人沿著縣道騎了約莫四十分鍾，拐進一條坑窪不平的小路，路邊指示牌上\"鄉味食品廠\"幾個字已經褪色，箭頭指向一片灰突突的廠房。


    \"就這兒？\"周誌強有些失望。


    他想象中的食品廠應該像金穗那樣氣派，至少有個像樣的大門。


    \"小廠子，但實在。\"馬大叔抹了把汗，\"我打聽過了，這張廠長是農校畢業，後來下海辦的廠，對農民還算公道。\"


    廠門口沒有保安，隻有一條黃狗懶洋洋地趴著。


    兩人推車進去，迎麵是一排平房，牆上\"辦公室\"三個字歪歪扭扭地貼在一塊三合板上。


    敲門進去，一個六十來歲的瘦老頭正伏在桌上寫什麼，聽見動靜抬起頭，眼鏡滑到鼻尖：\"來了？馬永福是吧？\"


    馬大叔趕緊上前握手：\"張廠長好，這是我同村的周誌強，也種玉米。\"


    張廠長站起身，比周誌強想象的還要矮小，背微微駝著，但眼睛很亮，他招唿兩人坐下，直接切入主題：\"樣品帶來了？\"


    周誌強和馬大叔連忙打開各自的袋子，周誌強的玉米金黃飽滿，馬大叔的則略顯蒼白但顆粒更大。


    張廠長各拿了幾穗在手裏掂量，又掰開幾粒放進嘴裏嚼。


    \"水分控製得不錯。\"他評價周誌強的，\"品種老了點，但口感還行。\"


    又拿起馬大叔的，\"這個甜度可以，適合做休閑食品。\"


    周誌強緊張地看著張廠長在筆記本上記著什麼，手心滲出汗水，這感覺比當年相親見小芳父母還緊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