徐時行歎了一口氣,輕輕放下那支上等的湖州筆,將染了墨團的宣紙扯起,揉成紙團扔進垃圾簍中,向書房外走去,邊走邊吩咐道:
“開中門,迎隨軍將軍入廳堂詳敘。”
老管家麵色焦急:“老爺,我過去,讓他們抓走我即可,您……”
“動作如此迅速,顯然不是衝著你來的,而是衝著老夫來的!
徐時行擺擺手阻止老管家繼續說下去,“老夫也正想看看,這是誰在幕後指揮,動作如此果斷,竟是半點不拖泥帶水,當真是後生可畏啊。”
閣老府門外。
在陸阿桂的攙扶下,唐辰笨拙地從大馬背上爬下來。
前世看古裝電視劇時,瞧著那些大俠將軍跨馬飛馳無比瀟灑。
沒想到輪到他上去,狼狽地差點被大馬一腳踹飛。
最後還是陸阿桂拉著他同乘一匹馬,才勉強將他帶到徐閣老的府門口。
他也是臉皮厚,不怕人家笑話,下馬時,為了避免大馬欺生,還是讓陸阿桂攙扶著他才下來。
好幾次,大馬的蹄子都抬起來了,若不是陸阿桂站在一旁,說不定真得給他一腳。
落了地,遠離了一米多,唐辰才覺得稍微有了點安全感,
邊整理著衣服,邊裝作若無其事地和陸阿桂說道:“改天,還得請陸總旗教教小弟騎馬才行。”
陸阿桂忍著笑,點頭答應。
旁邊的親隨們已經忍不住咧嘴笑了起來。
在他們的笑聲中,徐府的中門竟然緩緩開啟。
手持棍棒的護院,小廝分列兩旁,就連得到消息的李鴻也從後院匆匆趕來。
老管家恭敬地衝著陸阿桂作揖行禮:“閣老請將軍入內敘話。”
陸阿桂則斜挎一步,讓過身子,朝著落後他半個身位的唐辰,道:“走吧,唐老弟,人家請你入內敘話呢!
那老管家驀地一愣,顯然沒想到兵圍閣老府,這樣出格的行動是一名少年指揮的。
而少年幹瘦稚嫩的模樣,看著尚未及冠。
卻不知是誰家少年郎?
唐辰笑著伸出食指四下點了點,“你們啊,一個兩個真是,太滑頭了,我先進就先進。”
說著,當先邁步跨入閣老府內,就是路過陸阿桂身旁時,低聲問了句,“是他嗎?”
在得到了肯定迴答後,他走到那老管家身旁時,忽地大聲說道:
“那個龍什麼傲天的,已經被抓了,你是自己綁了自己吶?還是要我們幫忙綁了你自己。”
“小的聽閣老吩咐!崩瞎芗业兔柬樠郏膊桓瞥綘巿,也不嗬斥他無禮的大聲喧嘩。
“哦,明白了,你的意思是,閣老的命令比皇權王法還大,大鄭的天下,要改姓徐,我去問問徐閣老是不是真的?”
唐辰說的輕描淡寫,可任誰聽來,都知道他這是在曲解意思,羅織罪名,而且罪名還大如天鬥。
“不是……我沒說……”老管家變顏變色,當即反駁。
可唐辰哪裏給他反駁的機會,人還未走到門海處,猛地站住,迴身厲喝道:
“什麼沒有,什麼沒說的,你指使龍傲天私刻假官印,盜取府庫錢糧,陷害蘇丘知府,證據確鑿,還當抵賴不成?”
老管家懵了,不光他懵了,連帶著跟隨進入府中的陸阿桂也懵了。
他來的路上,謹記陸良的提醒,萬事協從,不可出頭,因此完全沒問唐辰要如何在閣老府上拿人。
誰曾想到,他這前腳剛跨進去,就直接攤牌,而且還左一口大鄭要改姓,右一口栽贓陷害。
如今又信口胡謅出龍傲天和什麼假官印案有關。
且不說龍傲天那貨手腳殘廢,到現在還沒徹底清醒。
假官印案已經在皇上那兒定型為民間私刻,不然也不會下旨奪了順天府尹的烏紗帽。
剛蓋棺定論的事,又被少年拿出來恐嚇他人,還是在閣老府上,這也太無所顧忌了。
徐時行還沒下臺呢!
打狗還得看主人,你這剛到主人家門口就打狗,也太囂張了。
果然,老管家也想到這一點,他當即翻臉:
“我沒有,你胡說,栽贓陷害,羅織編排老朽,與你有何好處?你就不怕市井百姓知道了戳你脊梁骨嗎?
我家閣老,兢兢業業二十年,誰人不誇一句太平宰相,豈是你這黃口小兒隨意編排的,便是到了禦前,老朽也敢和你爭辯一二,大鄭兩百年,還是要講個理字的!
說到激動處,直接抬手指著唐辰的鼻子喝罵,道:“無恥小兒,你是哪家子弟,如此大言不慚,來閣老府上撒野,還在朗朗乾坤之下陷害老朽,你眼裏還有王法嗎?”
哪知唐辰渾然不懼,在老管家說的正激動時,伸手從懷中,取出一件小物事反扣在手心。
在老管家沒反應過來之前,突然上前一步,一把握住他的手,將手裏的小物件,硬塞進他手中。
正待他詫異時,唐辰猛地後撤,迅速抽出短刀,沉聲厲喝道:
“你手裏就握著一枚假印,還敢抵賴!
老管家徹底懵了,急切間攤開手掌,露出手心中的田黃玉石刻成的私印。
“不是,我沒有,這是你剛塞給我的。”
唐辰持刀在手,虎視眈眈,隻是嘴角掛著戲謔:
“蕭閣老的私印在你手中,你說你沒私刻,你覺得皇上是信你,還是信我?”
“我沒有,你,他們都可以作證,這就是你硬塞給我的。”
老管家慌裏慌張地四下找證人,隻是在唐辰抽刀的那一刻,他的身邊便圍了一圈東城所的番子,各個持刀在手,如臨大敵。
閣老府上的護院小廝皆驚的後退一大步,與他拉開相當長的距離。
新晉那位李鴻姑爺,隻是站在二進垂花門門廊下,定定看著,沒上前來。
唐辰笑道:
“哦,是嗎?我還說這是徐閣老讓你私刻的呢?栽贓誰不會?就是不知蕭閣老信不信?”
老管家真急了,他設想過多種可能,可就是沒想過會被人當場栽贓,還人贓並獲,這要是被緝拿走,他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:
“我沒有,就是你栽贓嫁禍於人,你這廝欺人太甚,老朽和你拚了!
此時,陸阿桂已然看出,唐辰這一套亂拳,已經將這個老管家打死,更是將要出麵的徐閣老又逼了迴去,心下頓時沒了顧及,沉聲厲喝道:
“襲殺官差視同造反,你想被株連九族嗎?”
老管家一時驚駭的語塞,灰白臉上突現出一抹血紅:
“我,你……”
噗,一口血劍噴出,當場栽倒在地。
“假印案幕後主使者拿下帶走。”
唐辰沉聲吩咐左右,順便將那枚假印重新收迴懷中,這東西真不是他有意刻的,而是東城所從那些刻假印的販子手裏繳獲的。
陸阿桂覺得這兩塊玉石比那些用蘿卜刻的章值錢,便拿在手裏把玩,被他看到,索要過來,詐了順天府尹,又栽贓陷害了閣老老管家,可謂是物盡其用。
“得令!”陸阿桂興致勃勃地親自上前抓人,將已經奄奄一息地老管家直接架起抬出閣老府。
期間,那些小廝護院還想上前搶迴人,但二進院中傳來重重一聲咳嗽後,這些人頓時停住腳步,任由陸阿桂等人離去。
唐辰抱拳拱手,高聲道:
“小子無狀,驚擾了徐閣老,罪該萬死,隻是追查出幕後黑手,又擔心拖的久了影響閣老聲譽,不得不出此下策,還請閣老大人有大量,不要跟小子計較!
一個蒼老沉穩的聲音,自院中悠悠傳出:
“小小年紀,如此心機,小心慧極必傷!
“切~”唐辰笑笑大聲道:“是,閣老教訓,小子記住了,若無旁事,小子就告退了,畢竟順天府尹剛被陛下敕奪了官位。
順天府衙群龍無首,而今又距離府試不過幾天,事情龐雜,還需小子迴去協助學政大人梳理。
改日再來聆聽閣老至理名言教訓!
“李鴻送客!”徐時行沉穩功夫,被順天府尹下臺的消息,當場破了功,以至於他喊出李鴻名字時,任誰都聽出聲音中的憤怒。
“不敢勞煩李公子,小子我自己走!
亂拳打死老師傅,旗勝一招,唐辰笑嘻嘻地連徐閣老的麵都沒見,便退了出去,隻是他前腳剛邁出閣老大門的門檻。
“嗖”地一聲尖銳鳴響,一支利箭裹挾著淩厲的勁風,破雲飛來。
瞬間洞穿陸阿桂等人架著的老管家後腦,剎那間,鮮血四濺,腦漿迸射而出,濺灑在周圍人的身上和臉上。
驚得東城所眾人,扔下中箭的老管家,四散跳開。
唐辰剛邁出去的腳猛地縮了迴來,忽然間,他覺得他還是怕死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