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天,
京城風(fēng)和日麗,李慶終於按耐不住,帶著蕭羽、安國仁,微服來到了興仁裏的“江南紀(jì)實蠟像館”。
剛一踏入,李慶便感到震撼不已——
太逼真了!
如果隔遠(yuǎn)一點看,還真分不清真假。
蕭羽、安國仁忍不住伸手去摸,發(fā)現(xiàn)果然是皂蠟,隻不過顏色是土黃的,卻更加光亮。
三人嘖嘖稱奇,置身於真人大小的人偶世界,那種荒誕感油然而生……
一間間廂房看過去,那些官吏從最初的故作鎮(zhèn)定,到後來的坐臥不安,再到最終的精神崩潰,那些蠟像官吏的神態(tài)變化被刻畫得淋漓盡致。
蕭羽忍不住說:
“陛下,臣乍聽‘睡眠測試’,隻覺新奇,卻未曾真正領(lǐng)會其中奧妙。今日親眼得見這些蠟像,方知此法之妙,真乃良法啊!”
“那些官吏不僅心服口服,而且沒有嚴(yán)刑拷打,自然也就不會心生怨恨……朝廷的威信大增不說,這些人也不會怨望誹謗了……”
安國仁也連連點頭:“正是!此法的要害,恐怕就在於對比。那些問心無愧的,自然吃喝玩樂,快活無比。”
“可那些心裏有鬼的,看著別人快活,自己卻在煎熬中度日如年,兩相對比之下,心防焉能不破?”
嗯嗯,
李慶也忍不住娓娓說:
“不錯。”
“第一天,或許隻是‘認(rèn)床’,睡不踏實。”
“第二天,便開始疑神疑鬼,心神不寧。”
“從第三天到第五天,那才是真正的煎熬啊……”
他頓了頓,又說:
“倘若是一個人獨處還好些,偏偏是幾個人同處一室,就更難受了……”
“三天不眠不休,若是行軍打仗、處理要務(wù),倒也罷了。累不死人!”
“可偏偏是無所事事啊!那就隻能枯坐幹耗……空耗心神,悶坐愁城,鐵打的漢子,恐怕也難以承受啊……”
嗯嗯……
蕭羽和安國仁對視一眼,感覺皇上說得實在透徹——
這駿王心思之奇,手段之巧,確實遠(yuǎn)超常人想象。
這個蠟像館一開,謠言自然是要破了……
士紳百姓也好,朝臣也罷,誰也不好再亂嚼舌頭了。
“陛下,駿王自我辯解,謠言消退,也是大功一件啊……”
安國仁忍不住讚歎。
嗯嗯,
李慶也喟然說:“朕還擔(dān)憂流言不散,如今倒好了,那些心懷叵測的,也掀不起風(fēng)浪啦……”
三人邊說邊走,一路聽遊客議論,心裏終於踏實了。
……
與此同時,
楊忠與陸德言,這次感覺吃了大虧,自然也不會錯過親眼目睹“睡眠測試”的機會。
兩人各自帶著心腹,幾乎是前後腳也來到了蠟像館。
但楊忠、韋進(jìn)、許宗三人仔細(xì)看完了整個“睡眠測試”流程,一時都沉默不語。
出來後走了一段,韋進(jìn)才低聲說:“厲害啊……若僅僅是耗著,或許還有人能心存僥幸,死扛到底。”
“但李然偏偏加上了‘坦白從寬’這一條……看似是一線生機,卻是死路一條啊……”
“如此一來,壓力驟增,兩相權(quán)衡之下,多數(shù)人恐怕都會選擇主動交代……”
楊忠歎息良久,才喃喃說:
“這駿王啊,全都看走眼了……”
“如此拿捏人心,卻又和風(fēng)細(xì)雨,實在……實在……”
“唉……”
三人同時歎息,瞬間覺得這次輸?shù)檬切姆诜恕?br />
……
另一邊,
世家領(lǐng)袖陸德言,帶著宇文信、竇貴等人看完,同樣陷入了長久的沉默。
陸德言心中波瀾起伏——
李然從前那些看似荒唐胡鬧的舉動,現(xiàn)在迴想起來,樁樁件件,竟沒有一樣是簡單的。
如此心機深沉,未免也太可怕了……
想到這裏,
一個念頭忽然冒出——
真要扶他上位嗎?
這你要讓他上了,將來的日子真的能過嗎?
一霎時,
這位老謀深算的丞相,竟也感到了一絲迷茫。
……
這天,
定王李泰的老師,大乾法家代表人物之一的張玄素,也終於來到了興仁裏。
他一個人來,並未告知李泰,原因也很簡單——
軍需案的結(jié)局,對他衝擊太大了。
雍王李貞,酷烈狠絕,追迴七成。駿王李然,荒誕不經(jīng),竟追迴八成五!
他與李泰、馬周等人,依據(jù)法家理念,精心策劃,嚴(yán)密部署,步步為營,結(jié)果卻效果一般……
這自然就讓他有點懷疑人生了——
到底誰才是真正的法家?
難道嚴(yán)法酷刑,竟然比不過一個看似兒戲的“睡眠測試”?
因此,
他懷著極度複雜的心情,走進(jìn)了這座人聲鼎沸的蠟像館。
一間間廂房看過去。他是看得心驚肉跳,額頭甚至滲出了冷汗。
太真實了!
那些蠟像的神態(tài),將人心在無形壓力下的煎熬與崩潰,展現(xiàn)得淋漓盡致!
這哪裏是什麼兒戲?
這分明是一種直指人心的酷刑!
一種不見血的誅心之術(shù)!
它精準(zhǔn)地抓住了人性的弱點——僥幸、猜疑、恐懼,以及在對比之下不斷放大的心理壓力。
不用鞭撻,不用枷鎖,卻比任何刑罰更能摧垮人的意誌。
殺人,
還要誅心!
張玄素猛地倒吸一口涼氣——
這駿王李然,哪裏是胡鬧?
這分明是對人心、對法的理解到了一個極其高深、甚至可以說是恐怖的境界!
這才是最高明的法家手段啊!
不,
這甚至超越了傳統(tǒng)法家的範(fàn)疇!
它看似胡鬧,又顯得無害,但實際卻是殺人於無形……
在最後一間廂房門口,張玄素惆悵良久。
自己一生的信仰,那套引以為傲的法家理論,在這些栩栩如生的蠟像麵前,竟然什麼都不是?
什麼才是法家?
他雖百般不願意承認(rèn),心裏卻有個壓抑不住的念頭——
這才是法家啊……
……
幾乎是在最後幾天,李貞才悄然去了蠟像館。
看完出來,他心裏隻有一個念頭——
邪惡!
太邪惡了!
這李然,哪裏有什麼仁德?分明是一種酷刑!
他能想象出那些貪官在客棧中度日如年的真實感受。那種眼睜睜看著同僚快活、自己卻在無聲煎熬中逐漸瘋狂的感覺……
走出蠟像館時,陽光刺眼,李貞卻感覺渾身冰冷。
但也不得不承認(rèn)——
自己還是太低估了李然……
這個人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殘忍、邪惡!
而京城喧鬧中,
唯有安王李恪,始終置身事外。
安王府大門緊閉,沉寂得像一座真正的墳?zāi)埂]有一絲動靜,隻有在深夜裏,才會有幾個人影出沒。
但一切都逃不過李恪的耳目,在他看來:李然的所作所為一點也不意外!
這個李然,才是自己真正的對手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