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硯青五指驟然收緊。
鬼嬰爆開的陰煞如墨汁般從指縫濺出，卻在觸到他玄色肌膚的瞬間，被屍鬼牽牛吞噬的一幹二淨。
“豈敢、豈敢、豈敢如此！��！”
孟學文睜目欲裂，牙縫中擠出撕心裂肺的怒吼：
“福貴家的泥腿子！你膽敢壞我的福緣�。�！”
陰風鼓蕩起孟學文敞開的衣袍，他胸腔處的祖宗麵孔齊齊發出尖嘯。
下一刻。
數十道黑霧凝成陰森鬼爪，撕裂空氣，直撲沈硯青而來。
沈硯青神情依舊，平靜到看不出一絲半縷的波瀾起伏。
孟學文到底不過是那位黑山老爺手下的狗腿子，可能還是最低級的那種。
使出的招式，僅僅隻是最簡單的靈氣外放。
裝成個鬼爪的樣子，唬唬凡人還行。
但對於沈硯青來說，就像打架碰上了個口氣重的。
除了惡心了些，半點威脅都稱不上。
這一次，他甚至沒變化出黑麵明王身。
隻見他手指微微抬起，瞬息間，鐵藤符的靈紋飛速勾勒。
“砰”地一聲。
藤鞭飛射而出。
鞭勢裹挾著滾滾蕩蕩的玄冥陰炁，僅僅一個罩麵，便將這些陰氣聚成的鬼爪悉數轟碎。
這，是屬於天地靈氣的交鋒。
是靈性品質的碾壓！
而在孟學文不敢置信的訝然目光中，沈硯青指下的瞬身符已然繪製而成。
白光飛瞬。
孟學文隻見視野中的沈硯青突然消失，他驚詫的瞳孔驟然收縮。
下一剎。
他赫然感到後腦被人兩指生生抵住。
一道冰冷的聲音從身後傳來。
“和你那個小鬼子外甥比起來，你這點本事，可真是一點都不夠看的……”
孟學文的身子猛地如篩糠般劇烈顫抖起來，哆哆嗦嗦說著：
“大……大人，是小人狗眼看人低，小人才是泥腿子，最爛最臭的泥腿子�！�
沈硯青搖搖頭：
“別這麼說，你還是有點用的。”
聽聞這話，孟學文頓時點頭如搗蒜，著急忙慌地說道：
“對對對！”
“大人，小人有用！小人還有用！”
卻見沈硯青嘴角微微勾起，輕笑了聲：
“我也想看看，從這個角度用藤槍射穿人的頭，會是一副怎樣的畫麵。”
話音落下的瞬間，孟學文顫抖的身子驀地一頓。
沈硯青指尖鐵藤符上的靈紋驟然亮起。
一根漆黑藤蔓自虛空中暴躥而出，藤身扭曲如蛇，尖端凝成森然槍鋒，裹挾著玄冥陰炁的刺骨寒意，徑直貫入孟學文後腦！
“噗嗤！”
藤槍穿透顱骨的悶響在陰風中格外清晰。
孟學文凸出的眼球驟然僵直，胸腔處密密麻麻的祖宗麵孔齊齊發出尖利哀嚎。
緊接著。
沈硯青手腕輕旋，藤槍頓時炸開千百根毒刺。
孟學文的頭顱如同摔碎的西瓜般爆裂開來，殘破的陰魂被玄冥陰炁絞住，化作縷縷黑煙沒入沈硯青掌心。
沈硯青搖頭。
“一般。”
屍鬼牽牛將殘留的陰氣吸收。
望著古波不驚，幾乎毫無變化的丹田氣旋。
沈硯青額間微微一抽。
“非常一般！”
正這時。
先前那股夾雜著香灰氣息的陰風，豁然在此地彌散開來。
夕陽懸過西山，天邊漫起紅霞。
那一張張孟家村村民們的祖宗麵孔，從孟學文破碎的魂體中飄出，在暮色裏凝成半透明的虛影。
他們的衣袍襤褸如煙絮，眉眼間爬滿蛛網般的裂紋，連魂魄的輪廓都在潰散的邊緣搖搖欲墜，仿佛被風吹亂的燭火。
“阿爺！”
“太姥姥！”
“……”
一些守著古老傳統的地方，多有祖宗先靈護佑。
能造福良田，能祛褪病疫。
這是陰德，也是福澤。
而孟家村正是這樣一個守舊的村子。
村民敬先人、守規矩。
才有長久以來的祖慈孫孝、人鬼相依的天倫光景。
可偏偏當中出了個敗家的。
敗了積善餘慶，害了傳承香火……
甚至，還要毀了祖宗英靈！
沈硯青望著哭倒一片的村民們，歎息著搖起頭。
而這時，
黃姚忽然叉著腰走到人群麵前，潑口罵道：
“你們在這裏悶頭哭有什麼用？”
“趕緊去把家裏的香火、紙紮搬出來燒�。 �
“還要等著子時嗎？到時候祖宗先靈都魂飛魄散了，你們還能燒給誰？！”
人群仿佛被潑了盆冰水，孟老嬤率先打了個激靈。
她渾濁的眼珠盯著空中那些幾近透明的祖宗虛影，突然“哎喲”一聲拍著大腿跳起來：
“二狗子！快迴家把炕頭供著的三炷長香請出來！”
被點到名的漢子連滾帶爬地往家跑，草履甩飛了一隻都顧不上撿。
下一刻。
像是火星子濺進了油鍋，整個村子轟然炸開。
所有人風風火火地往家裏狂奔。
二楊叔家離得近，他很快就扛出一個半人高的香燭垛子，出門便往村中央衝，紙錢從豁口的麻袋裏簌簌漏出來，在暮風裏翻卷如蝶。
沈硯青側首看向黃姚。
這驀然瞥來的一眼看的黃姚心裏發毛，連忙躬身：
“大人，我……”
沈硯青擺擺手，收迴目光：
“你做的很對。”
“我們去村長家裏，把他留下的香火紙紮都拿出來�！�
“是！”
三人進入搜羅一番。
再出來時。
村長家門前的空地上，已然亮起了一道道煙氣嫋嫋的火光。
二狗子捧著三炷手臂粗的長香，拜在地上引燃。
香頭才觸到火苗，忽有清風自虛空中拂來，渡起香灰，那幾近潰散的祖宗麵容竟凝實了幾分。
“有用！有用！”
孟老嬤的破鑼嗓子帶著哭腔，枯手抓起大把紙錢往火裏拋。
漫天香灰混著燃燒的錫箔盤旋上升。
暮色裏，
像是下起了一場逆流的金雨。
飄搖的祖宗虛影，循著香火氣聚攏過來。
此時的村民們，全然已分不清這香是哪家燒的，這紙紮又是哪家供的，統統混亂在一起。
而祖宗先靈們更是顧不上這些，哪裏香火燒得旺盛，就往哪裏去擠。
沈硯青看著這一幕，神容微微一怔。
他餘光悄然瞥過黃姚的臉頰。
這是……祖宗爭香？！
忽然。
一陣煙氣路過。
卷起他們懷中抱著的香燭紙紮。
在空中翻滾著，
匆匆向那門前的火光中飄飛而去。
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