宴席接近尾聲，程心瞻看出來這些人應(yīng)當還有些話說，便率先起身告辭，等他迴陽臺居，才發(fā)現(xiàn)已經(jīng)是暮煙四起。


    “老爺，今日宴飲如何？”


    炤璃笑著上前問。


    程心瞻笑著點頭，


    “還不錯的，所飲都是美酒。”


    白龍聽著，咽了下口水，


    “老爺，下次我也想去。”


    沒等程心瞻迴答，炤璃便踩了他一腳，


    “老爺交友宴飲，你跟著作甚，等你到老爺這個修為你再喝酒去。”


    白龍臉一苦，小聲嘀咕，


    “老爺修為低時就開始喝酒了。”


    “你！”


    炤璃一手叉著腰，一手要去揪白龍的耳朵。


    程心瞻大笑，


    “我可以帶你飲酒，隻要你能說服炤璃同意就行。”


    說罷，他也不再去看兩童臉色，端坐於陽臺之上，五心朝天，打坐靜思。


    今天的宴席很明顯，是人家的私席，應(yīng)該是酩酊老道想著自己新來，又頗為聊得來，這才臨時喊過去的。


    那六個散人的名號如此相似，之間的互動又那般自然，一看就是老相識了。不過有一點，三個年輕人的與那三個老的無論說話還是碰杯時，細看之下便能發(fā)現(xiàn)還是帶著一絲刻意隱瞞的尊敬。


    所以這六人的關(guān)係應(yīng)該並不是他們口中所說的忘年交，那三個年輕人是三個年長者的晚輩才是。


    可是對於自己這麼個新來的外人，他們即便是同門上下輩關(guān)係，又有什麼必要撒謊呢？


    而且他們這個門派還不簡單，自己看不穿酩酊散人的境界，應(yīng)當是三洗之上了，醰白、醐清二人應(yīng)當是一二洗的實力。


    最關(guān)鍵的是那三個年輕人，年紀輕輕就都結(jié)丹了。


    對於年輕人的培養(yǎng)最能看出一個宗派的實力，這樣三個年輕的金丹，就足以說明他們背後的師門不簡單了。


    而從酡顏散人的劍法來看，也不是一般的門派能教出來的。還有那個湛醄散人，他的氣息仿佛淵潭，深不見底，說實話，自己不敢說能勝他。


    酡顏散人談及蜀中還有一人，說年輕一輩中在劍霞一道上無人能出其右，不知又是何等風采。


    一個小小的白龍旗山，竟然如此臥虎藏龍，這要是放眼整個蜀中腹地的英才豪傑，那還得了？


    天下能人異士無數(shù)，英傑輩出，自己萬不可焦躁自傲。


    心中稍有感歎與警醒，隨後，他拿出了三清山的玉鈴鐺，直接聯(lián)係到了現(xiàn)在主管應(yīng)急事務(wù)的通玄師祖，言說了慶州修行者西流的事。


    對待這件事，要看把自己放在什麼位置上，要是放在明治山弟子身份上，那這件事自然與自己無關(guān)，但要是放在三清山掌教、未來東方道門的執(zhí)牛耳者身上，那這就是緊要的大事。


    但興許還是自己現(xiàn)在目光淺薄，或許在未來的某一天，自己到了一個更高的位置，這又不是什麼事了。


    不過程心瞻現(xiàn)在也隻能走一步看三步，暫時還做不了走一步看三百步。


    等匯報完了此事，再與祖師嘮了一會家常，天色已經(jīng)完全黑下來了，此時目視東方，峨眉山的靈光在夜色下愈發(fā)耀眼，仿佛雲(yún)頂天宮一般。


    程心瞻稍微看了一會後，安定下心神，繼續(xù)開始自己的修行。


    他端坐在陽臺之上，沐浴月華，意歸紫闕。


    自打劫雷開闕後，他的紫闕氣象便大不一般，在內(nèi)景小天地裏居九霄之高，色若垂天紫雲(yún)，形為十層十二麵瓊闕。


    這裏是三魂七魄的住所，他的意識來到最高層，附在爽靈元神之上，這裏堆放著許多金簡玉書，都是他修行的法典記憶具化，以便時常溫習。有金字玉跡化作金蓮玉燕從書冊裏飛出來，在紫闕裏盤旋飛舞。


    除此之外，他現(xiàn)在還有三件紫闕之寶在放置在紫闕中，第一件是「絳紫替命鏡」，放在紫闕頂上，是護佑之寶。


    第二件是「天籟清音鐸」，別稱「醒鐸」，是程心瞻加萬法經(jīng)師時一同賜下的寶物，被他放置在幽精元神所住的紫闕第九層中，可以掃除驕躁、昏沉、疑妒、散亂、執(zhí)念等五障，是輔佐之寶。


    第三件則是「持耀照幽明月玦」，也即是北陰托溫素空轉(zhuǎn)交給他的那枚月玦，這是一枚古寶，既是一篇古早咒術(shù)的載體，玉玦本身也是一件紫闕之寶，玉玦凝則為玉，散則化作「太陰戮魂神光」，是一件極為難得的攻伐之寶。


    而這枚寶物裏記載的太陰法咒，全稱為「太上長夜九幽陰府玉匱明真咒」，這篇咒術(shù)晦澀的很，用的都是年份久遠的拜月古語，即便是以程心瞻在咒術(shù)上的天資，參詳起來也很費勁，法咒到手兩年，也隻是解了兩個咒字出來。


    現(xiàn)在玉玦就被爽靈元神拿在手中，此刻明月朗照，程心瞻按著師尊傳授的法寶煉化之法，手掐法訣，攝引太陰月華入體，直照紫闕，落在明月玦上。


    月華被爽靈元神牽引，凝成一個銀晃晃的符紋，印在了明月玦上，於是，玉玦便散作萬千流絲銀縷，在紫闕中緩緩飄搖，仿佛星漢。


    但就是這般驚豔絢爛之物，卻是滅魂絕魄於無形的「太陰戮魂神光」。


    而玉玦解體後，便有一個個光點顯露出來，這些光點有著特殊的形狀，像是星官象形，有似北鬥勺形的，有似心宿心形的，有似翼宿鳥形的。


    但實際上，這些星官象形都是咒字的筆畫，想要得到完整的咒字，就得先領(lǐng)悟這些筆畫的意思，再按星宿排列和筆畫法意還原出咒字來，極為艱難。


    事實上，他的那位北陰師叔在拿到此物後，也想過解字悟咒，但很快就放棄了。這倒不是說陳素行的天資就差了，而是因為他久在魔窟，靈臺蒙垢，心神已經(jīng)無法清明通透，而且身在魔窟，需要思慮的事也太多，這也使得他無法靜下心來鑽研了。


    程心瞻參悟著咒字，時間很快來到醜時，這時不知從哪飄來一片灰雲(yún)，遮擋了明月，失去了明月的照耀，程心瞻紫闕中的玉玦立即就化作了原形，萬千流絲銀縷合成一物，同時也將法咒筆畫全部遮掩起來。


    這就是因為程心瞻未曾參透所有咒字，這也就表示著他未曾將此寶煉化完全，目前還隻能借助月華解寶，尚未做到隨心所欲。


    程心瞻睜開了眼，他看向太陰星的位置，那裏有一片灰雲(yún)，將玉盤全部遮擋住，並且灰雲(yún)在月光的照耀下，顯現(xiàn)的詭異的亮鉛色。


    程心瞻皺起眉頭，因為要解太陰法咒的緣故，所以近兩年的夜間他都在引照月光，他很明顯能察覺到，最近明月被鉛雲(yún)遮擋的次數(shù)是越來越多了。


    而且，好像都發(fā)生在醜時。


    這可不是一個好兆頭。


    《青蚨化生經(jīng)》裏記載了這種月相，稱作：「醜時鬼戶，月隱鉛雲(yún)」。


    書裏說，這是「太陰蒙塵，陰煞奪樞」之象，主兵戈大起，疫癘橫行。書中還說，要是遇見這種天象，最好就不要起屍了，否則行屍被癘氣所衝，容易屍變成魔。


    程心瞻暗自歎了一口氣，這次的魔災(zāi)前兆極多、極兇，不知要演化成怎樣的一個殺劫，到時候，孰為萬枯骨，孰為功成將呢？


    “鐺~”


    紫闕中，幽精元神擊響醒鐸，化去了程心瞻的散亂之念，他重新收束心神，爽靈元神又拿起了另一份同樣未曾修行完的秘籍。


    《抱樸子》。


    正是三清山至高無上的鎮(zhèn)派經(jīng)典之一，開派祖師葛洪仙翁留下的皇皇仙典。


    是程心瞻這次出門前，掌教紀和合專以「醍醐灌頂」神通，把仙典從自己的紫闕中照映到程心瞻的紫闕裏，再另加密符遮掩，外人是決計看不見的，即便是大修士以搜魂神通以及奪舍借屍之法也無法查詢到仙典蹤跡。


    《抱樸子》有五篇，分別記載金丹、符咒、屍解、奇門、占驗五道，而這次紀和合所傳程心瞻的，不過是五篇中排名最靠後的占驗術(shù)，稱作，


    《候風鳥占望氣篇》。


    紀和合認為天下大勢要變，靈機流轉(zhuǎn)愈發(fā)不可捉摸，此時不光是要加強自身的修行，還要關(guān)注天下大勢的變化，更要懂得根據(jù)天地大勢來判斷福禍吉兇。


    而這說到底，還是保全之道，還是一宗掌教對他的關(guān)愛。


    這份仙典同樣晦澀難懂，這本占驗術(shù)開篇說：


    「天有六氣，地有五行。風者，天地之唿吸也；鳥者，陰陽之玄使也。若逢靈機變換，則風化為鷙鳥之形，望之可占兵禍吉兇。」


    這是說，當天地之間的靈氛玄機發(fā)生變化時，會體現(xiàn)在風上，風跡會化作鳥的形狀，通過觀望風鳥的形態(tài)，可以占卜一些尚未發(fā)生的事，尤其是兵禍吉兇方麵的。


    仙翁稱此術(shù)為「候風鳥占」，認為風鳥的飛鳴起落，一舉一動，皆暗合兵機天時。


    書裏還記載了許多風鳥的形態(tài)與預示的兵禍，裏麵關(guān)於風鳥成形的解釋既詳實又晦澀。


    而且這篇秘籍說是總結(jié)占驗之道，但又不光光是在講占驗，更是涉及到方方麵麵。


    在說到天地靈氣流轉(zhuǎn)的時候，常常話鋒一變，又說到了人體小天地的周天運行上。


    按書上所言，人體行氣，靈氣與法力的運轉(zhuǎn)同樣可視作風，風中同樣可以看出鳥形，從此間鳥形裏又可看出修行上的問題來。


    說到這裏，法力鳥形又和人體脈象聯(lián)係起來，話鋒又轉(zhuǎn)到道醫(yī)岐黃、五髒六腑、周天百竅、陰陽輪轉(zhuǎn)上去。


    一提到周天百竅和陰陽進退，那又會說到排兵布陣和兵法謀略上去，直叫人眼撩人，頭暈?zāi)X脹。


    葛洪祖師作為三清山的開山鼻祖，萬法派的創(chuàng)派真師，一生所學囊括外丹、內(nèi)丹、存神、導引、煉形、醫(yī)方、養(yǎng)生、符籙、齋醮、科儀、天文、術(shù)數(shù)、占驗、遁甲、讖緯、兵略、機要、陣圖、符咒、著述、立言等等等等，無所不會，無所不精。被後世稱讚為：


    「括九真之奧，演八景之微，道門羽翼，無出其右。」


    如此人物所著的綜論巨著，其筆法之汪洋恣肆、內(nèi)容之包羅萬象便可想而知了。


    他人讀起來是什麼感覺程心瞻不知道，但在他看來，解讀起來是比那太陰法咒還要讓人困惑。


    《太陰法咒》是看不懂字，要自己根據(jù)對太陰法意與群星列宿的理解去把咒字給拚湊出來，而《候風鳥占》則是裏麵的每個字自己都認得，但連起來就完全看不懂了。


    程心瞻才拿到這本仙典秘籍不久，正是最費腦筋的時候。


    ————


    程心瞻雲(yún)裏霧裏看著，不知時間的流逝，直到心府裏又傳來雞鳴，才發(fā)現(xiàn)東方已經(jīng)泛起了魚肚白。


    他放下經(jīng)典，開始食氣，才攝完紫，醰白散人就來了，還從洞石裏取出一堆書籍出來，說是要幫程心瞻寫地書的巴蜀篇和西康篇。


    程心瞻自然是很欣喜，還告訴他，自己的地書已經(jīng)取了小名，就叫《蕉葉集》，醰白散人聽著連連點頭，說是有雅趣。


    等到兩人閑談，程心瞻提及那三位年輕人時，才從醰白散人這裏知道原來那幾位不住燕徊山，平日裏是在蜀地修行，但是常常會相約來燕徊山喝酒。


    接下來的一段時間，程心瞻過的極為充實，白日裏和醰白散人修書，時而小酌一杯，並借著修書的名義，光明正大的了解蜀中的地勢地形與玄門派別。


    夜裏就獨自修行《太陰法咒》和《候風鳥占》。


    這般過了兩個月後，他自覺在兩門道術(shù)上有所進益了，但也感覺到醰白散人來的次數(shù)是越來越少了，拿過來的風土地誌也越來越少，每次來待的時間也越來越短，不知是為何。


    這一天，涼風乍起，秋風吹入了白龍旗，山頂上的冰雪白龍較之夏日也更為威武了。


    醰白散人已經(jīng)十日未來，程心瞻心有疑慮，便主動去這位酒友的洞府尋他。


    他這一去，卻是撲了個空。


    再去醐清散人和酩酊散人的洞府，竟然也是無一人在家。


    不是說好的隱士麼，怎麼全都跑出去了，而且還數(shù)十日不歸？


    難不成是結(jié)伴去他山訪友去了？


    程心瞻感受著瑟瑟秋風，不知是不是最近修行《候風鳥占》初窺門徑的緣故，天人交感之下竟然聞到了一絲肅殺之氣，心中頓時覺得事情沒有那麼簡單。


    那好，那就以鳥占來看看醰白散人的吉兇，測一測他的行蹤歸期，也驗一驗鳥占是否真有書中說的那般神奇。


    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