吾愛浮生:
當你看到這封信時,我已經走啦。
請原諒我的不告而別,我原想與你相守一生。
可我高估了自己,看著日漸衰老的容顏,我終究還是無法接受與你的差距。
原諒我的怯懦與自私,讓你獨自承受這離別之痛。
但與你相守的每一天,都是我生命中最璀璨的時光。
雖無法撫平你漫長歲月留下的孤寂,但願我的愛曾為你帶來些許溫暖。
答應我,一定要好好活著。
你的生命如此珍貴,不該因我的離去而黯淡。
我明白你一直在追尋生命的意義,可惜我短暫的一生終究無法給你答案。
讓我最後任性一次,給你一個約定:帶著我的心願,去看那些我未曾見過的風景。
若他日遇到讓你心動的女子,請不必猶豫,那定是我在冥冥之中為你安排的緣分,她會替我繼續陪伴你。
浮生,我愛你,勝過愛這世間萬物,多麼希望能永遠陪伴在你身旁。
不過沒關係,我會一直在你的記憶深處,伴你同行。
永遠愛你的 婉瑩
(信紙背麵有一行被淚水浸染的字跡,墨跡暈開如綻放的花)
\"浮生,其實我好害怕......好想再抱抱你......\"
李浮生的手在抖。
信紙上的墨跡暈開又幹涸,像是被淚水反複浸透。
他認得,這是顧婉瑩前些日子伏在案前寫的那封——那時他推門進來,她慌忙用衣袖掩住,笑著說:\"不許看,是情書呢。\"
確實是情書,也是……
他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紙麵,那裏還殘留著她常用的茉莉頭油的香氣。
字跡起初很穩,到後來越發顫抖,最後幾行幾乎力透紙背——
\"浮生,我愛你,勝過愛這世間萬物,多麼希望能永遠陪伴在你身旁。\"
他忽然想起昨夜她反常的溫存,想起她執意要他出門買杏仁酥時眼底的水光。
原來那不是撒嬌,是告別。
信紙背麵那行被淚水暈開的字跡刺得他眼眶生疼:
\"其實我好害怕......\"
怕什麼?怕長夜的冰冷?怕黃泉的孤寂?還是怕......留他一個人在這漫長的歲月裏?
李浮生緩緩俯身,將臉埋進她已然冰冷的掌心。
……
李浮生去了城西的木匠鋪,挑了一整塊上好的檀木。
他親自鋸木、刨板、鑿榫,每一道工序都做得極慢。
檀木的香氣在院子裏彌漫,恍惚間,他好像聽見顧婉瑩在身後笑:\"浮生,你連這個都會啊?\"
他迴頭,院子裏隻有風卷著木屑打轉。
棺材做好那天,他給顧婉瑩換上了她最喜歡的石榴紅裙,發間簪了朵新鮮的茉莉。
她麵容安詳,仿佛隻是睡著了。
李浮生俯身,在她額前輕輕一吻,然後將她輕輕放入棺中。
\"睡吧,\"他低聲說,\"我陪著你。\"
葬禮很簡單。顧婉瑩被安葬在顧俊安和李爺爺的墓旁。
李浮生親手填土,立碑,又在墳前種了一株茉莉。
當夜,他在不遠處搭了間茅草屋。
屋很小,隻容得下一張床、一張桌。
桌上擺著顧婉瑩的妝匣,裏頭還放著那盒沒用完的胭脂。
第一年
他每日拂曉起身,先去溪邊打水,然後清理墓前的落葉。
晌午時,他坐在墳前讀書——讀的是顧婉瑩最愛的話本,偶爾讀到有趣處,還會念出聲,好像她還在旁邊聽著。
第二年
茉莉開了。他采了一捧放在她墳前,自己則倚著墓碑小憩。
夢裏,顧婉瑩還是少女模樣,叉著腰嗔怪他:\"浮生,你又偷懶!\"
第三年
他開始學著顧婉瑩的筆跡,在宣紙上臨摹她寫的字。
從\"浮生\"到\"婉瑩\",一遍又一遍。
寫壞了就燒掉,好的就折成紙船放進溪流。他記得她說過,紙船能載著心願漂向遠方。
第四年
冬雪皚皚,他裹著顧婉瑩縫的舊鬥篷掃雪。
掃著掃著,忽然停下,對著墓碑輕聲道:\"今年冬天,好像比往年冷些。\"
第五年
一場春雨過後,他在墳邊發現幾株破土而出的嫩苗。
起初以為是野草,後來才認出是山茶——顧婉瑩最喜歡的花之一。
他小心地搭了籬笆,每日澆水照料。
立夏那日,第一朵山茶綻放了。
粉白的花瓣上還沾著晨露,在陽光下晶瑩剔透。
李浮生盯著看了許久,忽然笑了:\"是你嗎,婉瑩?\"
當晚,他收拾行囊,最後看了一眼茅草屋。
\"我答應過你,\"他對著墓碑說,\"要去看你沒見過的風景。\"
晨光熹微時,一道白色身影消失在山路盡頭。
墓碑前的山茶在風中輕輕搖曳,花瓣上的露珠滾落,像一滴未幹的淚。
離開前,李浮生將顧府的房契、地契,連同這些年經營的鋪麵賬冊,一一整理好,裝入檀木匣中。
宣青和程潔接到消息匆匆趕來時,他正坐在庭院的老梧桐下,麵前擺著兩盞茶。
\"這些,給你們。\"他將木匣推過去,聲音平靜,\"婉瑩若在,也會這麼安排。\"
宣青紅了眼眶:\"姑爺,您這是......\"
\"我要走了。\"他說。
程潔急急上前:\"您要去哪兒?留在豐城不好嗎?小姐若在,定也希望您——\"
\"她希望我活著,\"李浮生打斷她,語氣平靜,\"所以我得去看看,她沒來得及看的世界。\"
葬禮那日,宣青和程潔都來了。
她們跪在墳前,哭得不能自已。
之後也時常來掃墓。
有時帶著新蒸的糕點,有時捧著剛摘的野花。
她們總能在墳前找到李浮生——或倚著墓碑小憩,或低聲說著什麼。
\"姑爺,\"程潔某次忍不住勸道,\"小姐若在天有靈,定不願見您這般......\"
\"我知道。\"他打斷她,指尖撫過碑上\"顧婉瑩\"三個字,\"可她不在,我連該做什麼都不知道。\"
晨露未曦時,李浮生已收拾好簡單的行囊。
城門外,宣青和程潔靜立在古道旁。
沒有再挽留,隻是各自捧著一個包袱。
\"姑爺。\"宣青遞上包袱,\"新裁的冬衣,袖口按您習慣多絮了層棉。\"
程潔將另一個包袱遞給他:\"曬好的肉脯,還有去年醃的梅子。\"
李浮生撫過包袱上細密的針腳。
這些年來,她們始終這般,用最熨帖的方式守著這份情誼。
問答間,晨鍾敲過三響,最後望了一眼城牆,轉身離開。
\"保重。\"
\"姑爺珍重。\"
兩個身影仍在原地站著,直到不見身影,她們才轉身迴城。
……
暮色沉沉,李浮生來到一座陌生的城池。
街道繁華,行人如織,商鋪的幌子在風中翻飛。
他尋了家客棧落腳,要了壺清酒,幾樣小菜,坐在角落安靜地吃著。
鄰桌幾個商人模樣的男子正高聲談笑,酒酣耳熱間,話題轉到了城中第一商行——齊家。
\"要說齊老太爺,那可真是個人物!\"
一個蓄著短須的中年人拍桌讚歎,\"五十年前初來乍到,身無分文,硬是靠著一股拚勁,二十年就把齊家商行做到了全城第一!\"
吃完飯菜後,李浮生放下幾枚銅錢,起身離開。
客棧外,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。
他沒有去齊家,也沒有打聽更多,隻是慢慢走向城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