晏時敘歎了一口氣,輕輕走到太後身旁,再次跪下。
他垂下腦袋,低聲道:“皇祖母,關於孩子的事情,孫兒恕難從命。”
太後沉默良久。
晏時敘擔心氣到她,低聲勸道:“皇祖母,太子妃現才二十有餘,生下自己的孩子並不難。如若將溫奉儀生的孩子養在她膝下,將來她自己有了孩子,那過繼給她的孩子要如何自處呢?”
太後被他問住。
是啊,太子妃還年輕,和太子的感情尚可。
太子妃與當年皇後的情況完全不一樣,她又何必著急?
良久,太後看向跪在身前的太子,慈愛道:“起來吧,此事哀家便依你。”
晏時敘提著的心,終於是緩緩歸位。
等離開慈寧宮後,晏時敘去了扶搖殿。
謝甄容見到他,眼睛瞬間就亮了。
她上前,盈盈行禮:“殿下。”
晏時敘隨她進了殿中,宮人立馬上前斟茶。
他端起眼前的茶輕輕抿了一口,開門見山:“剛剛,孤去了一趟皇祖母那裏。”
他觀察她的神色,見她並不意外。
他又道:“皇祖母提到了溫奉儀生的孩子。”
謝甄容眼中的興奮幾乎要掩蓋不住。
“殿下,皇祖母說的什麼?”
晏時敘抿了抿唇:“皇祖母說你很賢惠,對溫奉儀、對孩子無微不至。”
謝甄容謙遜道:“那是殿下的孩子,便是妾身的孩子,妾身自當要照顧好他。”
這話並沒有什麼毛病,可晏時敘聽著,心髒莫名就有些沉。
直到一杯茶見了底,他才歎息道:“皇祖母同孤說,等溫奉儀生下孩子後,抱到你身邊來養。”
謝甄容臉上的開心顯而易見。
“殿下,妾身自然是願意的。”
旁邊的莊嬤嬤真的要給她跪了。
太子妃怎的就這般不會看眼色呢?
殿下這模樣,是要問她願不願意嗎?
她無力的閉了閉眼,就聽太子下一句道:
“孤覺得,你尚且年輕,遲早會有自己的孩子,便沒有同意皇祖母的提議。”
謝甄容一張笑臉逐漸僵硬。
不給她養?
她堂堂太子妃,還養不得一個妾室生的孩子了?!
而且,皇祖母明明答應了她的。
謝甄容的嘴角再也勾不出一絲笑容來。
她試探問:“殿下,將溫奉儀的孩子過繼到妾身這裏,是皇祖母的主意。我們作為晚輩,拂了她的好意,怕是會惹她老人家不開心。且溫奉儀的孩子過繼到妾身這裏,便是嫡子,對於那孩子來說,便是天大的好事。皇祖母也是心疼孩子,才想著讓妾身給他一個嫡子的身份。”
晏時敘目光沉沉的看著她。
現在迴頭想想,當初聽溫梨兒懷孕,太子妃也極為開心。
他隻當她開心他有了孩子,太子的位置便更穩固了些。
她不停給溫梨兒送補品,囑咐她很多要注意之事,他隻當她也喜歡孩子。
他離京近半年,永泰同他說,太子妃對溫梨兒照顧有加。
他隻以為,是因為她看中他的囑托,在意他們的夫妻情分。
結果到頭來,她是在打那孩子的主意。
他心中有些生氣,有些無力,又有些失望。
她難道就沒想過,溫梨兒十月懷胎生下的孩子,如何舍得過繼給她?
要是溫奉儀不同意,她難道還要硬搶不成?
莊嬤嬤見太子妃還在強硬的試圖說服太子,讓太子將那孩子抱過來給她養。
莊嬤嬤都顧不得太子在場了。
她借著上前給兩人斟茶的功夫,在袖子的遮掩下,掐了一把自家太子妃。
謝甄容一個激靈,猛得迴神。
她偷偷打量太子黑沉沉的臉色,心頭也難過得緊。
她期待了幾個月的孩子,太子說不給就不給。
他可想過,她一直沒有生出孩子有多害怕?!
本來正室抱妾室的孩子就再正常不過,為什麼在溫梨兒這裏就不行了?
如果這一次懷孩子的是其他幾個奉儀,太子是不是就舉雙手讚成了?!
所以,孩子給不給正室,完全取決於生孩子的那個人是不是?!
謝甄容又氣又怒,差點一口氣沒有提上來。
可能是今日吃的藥汁太苦,加上她此時滿心的苦澀,竟然突然就嘔了起來。
嘔的眼淚鼻涕都出來了,沒有一點平日裏的形象可言。
晏時敘見她這反應,也嚇了一跳,忙吩咐永泰去請太醫。
可現在謝甄容正同太子鬧脾氣呢,根本就不稀罕他的關心。
她眼淚嘩啦啦的流,控訴晏時敘的聲音又尖又細。
“妾身不需要殿下這般假好心!妾身這樣,殿下指不定多開心呢。妾身要是有個什麼毛病病死了,不就可以給殿下心尖尖上的女人挪位置了嗎?這樣,不用妾身過繼,那個孩子也能成為嫡子!”
見她越說越離譜,莊嬤嬤急的腦門滿是汗,上前拉她。
“太子妃……”
“別攔我!”
謝甄容拂開奶娘的手,抹了一把臉上的淚,就這樣直勾勾的盯著太子。
眼中的淚跟開了閥般,淌了滿臉。
晏時敘見著太子妃歇斯底裏的模樣,一張臉黑的如同硯臺裏的濃墨。
他臉上浮現出一抹悲哀,心中的無力幾乎要溢出眼底。
良久,他開口,嗓音有些沙啞。
“甄容,我們能好好談談嗎?”
謝甄容因他這一聲輕喚,微微迴了些神。
她想到自己剛剛的口不擇言,一時有些害怕。
她知道的,太子最討厭跋扈蠻橫的女人了。
她剛剛那模樣,他心裏是不是已經完全厭煩了她?
見著她眼中的惶恐和害怕,晏時敘輕歎一聲,輕輕拉住她的手腕,往一旁的椅子上帶。
這一次,謝甄容沒有再怒吼,順著他的力道緩緩在椅子上坐下,垂眸不語。
晏時敘先開的口,嗓音刻意壓低了幾分。
“甄容,孤知道,你因為成婚三年無所出,所以才焦急害怕,但這不是你奪溫奉儀孩子的理由。孤相信你能將那孩子視若己出,但你有沒有想過,等將來你生下了孩子,要如何兩碗水端平?”
見謝甄容微微動了動手指,晏時敘繼續道:“等將來,你生了兒子,又事先過繼了一個兒子,孤該立誰為太子呢?”
謝甄容聞言,猛地抬頭,想也不想道:“那自然是要立妾身生的孩子為太子!”
晏時敘強忍著要皸裂的表情,繼續問她:“那你現在要過繼一個孩子的意義是什麼?你過繼那孩子,那他就占了嫡也占了長,孤要是立太子,自然是要優先考慮他的。你剛剛不是說,會把他當成自己的親生孩子對待嗎?既然都是你的孩子,孤立嫡立長,便沒有任何錯處,你也不能心生怨恨,你明白嗎?”
謝甄容用力絞著手指,用力咬著自己的下唇。
晏時敘拍了拍她的手背,安撫道:“你認真遵從太醫的囑咐,好好養身體,遲早會有孩子的。為了你自己將來的孩子著想,也為了溫奉儀肚子裏的孩子著想,那孩子都不適合抱來你的身邊。”
謝甄容終於是點了點頭:“好,妾身聽殿下的。”
晏時敘起身,囑咐莊嬤嬤請個太醫過來,便起身離開了。
從扶搖殿出來,晏時敘迴想自己從成親到現在的種種,隻感覺前所未有的累。
如若可以選擇,他更希望自己隻有一個妻子,娶心愛的女人為妻。
就如同二皇弟那般,後宅清淨,夫妻恩愛和睦。
可他身為太子,婚姻大事,和東宮有多少女人,注定做不到自己決定。
娶謝甄容非他所願。
但已經娶她為妻,他嚐試著擔起一個男人的責任,嚐試著與她夫妻恩愛和睦,也嚐試著隻有她一個女人。
可他隻堅持了兩年。
成婚兩年無子,皇祖母急了,朝中大臣急了,連太子妃自己……都急了。
她同皇祖母、母後張羅著往東宮裏添人。
他同她直言過,要是這東宮添了新人,他們就要做好夫妻感情不睦的準備。
當時,太子妃說,她相信他不會做出寵妾滅妻的事情來。
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