木房子的梁木突然發(fā)出吱呀聲,我眼睜睜看著牆垣向兩側(cè)延展,原木紋路裏滲出細(xì)密的金粉,像極了酸角樹在月光下的年輪。男人指尖敲了敲堆滿冰紅茶的桌子,玻璃瓶蓋突然集體旋開,茶香混著鬆針味漫出來,竟與寺院的冷泡茶一個味道。
“我是峨眉山的守霧人。”他摘下金絲眼鏡,鏡片上折射出十二道佛光,“三百年前在金頂遇劫,是酸角樹精用年輪救了我。”他隨手抽出瓶冰紅茶,在瓶身上畫了道符,液體立刻泛起雲(yún)海般的波紋,“這些瓶子裏封著不同時辰的霧,能治人心上的霾。”
我摸了摸發(fā)燙的牆壁,木縫裏鑽出細(xì)小的酸角枝,枝頭開著淡紫色的花——這明明是我去年埋下的枯枝。男人忽然指著窗外:“看,你的畫在爬山。”隻見漫山遍野的冰紅茶瓶都浮著我的畫,《光織網(wǎng)》裏的孩子們踩著瓶身追蝴蝶,聾啞少年的手語在空中凝成霧字:“光在冰裏會開花。”
最小的瓶子滾到我腳邊,瓶蓋內(nèi)側(cè)映出男人的記憶:民國年間的畫坊著火,酸角樹精化身為穿旗袍的女子,用枝葉卷起我的前世——原來每代畫坊主人都是樹精的轉(zhuǎn)世,而他,是守著樹靈三百年的霧靈。
“失戀的人喝了子時霧,能看見前世錯過的人。”他又遞來瓶貼著“佛光”標(biāo)簽的茶,瓶底沉著粒酸角核,“你看這瓶子,像不像金頂?shù)纳嵘硌拢俊蹦婀馔ィ该髌可硌Y真的懸著座微型金頂,雲(yún)霧中隱約有鍾聲傳來。
畫坊的門忽然被推開,湧進群朝聖者。他們看見滿室冰紅茶眼睛發(fā)亮,有人摸出手機掃碼,有人直接用香火錢買茶。我想阻攔,卻見男人衝我眨眼,指尖劃過瓶身,所有標(biāo)簽都變成了“禪茶一味”。
日落時分,木房子已變成半山驛站,冰紅茶瓶堆成了佛塔形狀。男人站在塔頂,金絲眼鏡換成了鬥笠,笠簷垂下的霧簾裏,我看見他前世的模樣——是師父第一次帶我們?nèi)ソ痦敃r,在雷洞坪遇見的挑夫。
“該上山了。”他拋來瓶特製的“雲(yún)海”,瓶中浮著片酸角葉,“喝了它,能聽見峨眉山的心跳。”我仰頭灌下,喉間泛起雪水的清冽,低頭時驚見自己的指尖透出微光,像極了畫中孩子們的翅膀。
暮色裏,朝聖者們捧著冰紅茶向金頂出發(fā),瓶身上的畫在霧中活了過來:老婦人的眼瞳變成引路的燈,聾啞少年的糖畫化作霧中的橋。男人背起最後一箱茶,鬥笠邊緣墜著的鈴鐺忽然響起,竟是畫坊銅鈴的音色。
“記得把空瓶埋在酸角樹下。”他的身影融進霧裏,聲音從四麵八方湧來,“每個瓶子都會長成新的霧靈,替我守著這山,也守著——”話音未落,霧中飄來片金箔,上麵寫著未說完的話:“守著等光的人。”
我摸了摸發(fā)燙的牆壁,酸角樹枝已爬滿整個房梁,每片葉子上都凝著露珠,像極了冰紅茶瓶身上的霧氣。遠處傳來《普庵咒》的旋律,混著瓶蓋開啟的“哢嗒”聲,在暮色裏織成了新的光網(wǎng)。
這一章,畫的是會變房子的冰紅茶、能照前世的瓶蓋、還有霧靈用三百年光陰釀成的茶。原來有些相遇本就是山水一程,就像冰紅茶遇見畫坊,霧靈遇見樹精,而所有在人間流動的光,終將在峨眉山的雲(yún)海深處,結(jié)成最清透的露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