敦煌佛窟辯法歸來，蔡佳軒持竹杖立於鳴沙山巔，仰望夜空中那輪冰盤般的明月，袖中後羿殘魂所化的玉簡忽然發燙。王嘉馨輕輕握住他的手，指尖觸到他掌心的朱砂痣，如同一朵永不凋零的紅梅。
\"該去了。\"蔡佳軒低聲道，\"後羿大神臨終所托，不可辜負。\"
王嘉馨點頭，雌雄寒光劍自袖中飛出，化作兩道青虹。二人踏劍而起，衣袂翻卷處，大漠風沙皆化作流螢，隨他們向月宮飛去。越近月宮，寒氣越盛，隻見瓊樓玉宇懸浮於雲海之上，琉璃瓦上凝結著千年不化的霜雪，門前一株巨大的桂樹，枝葉婆娑間，隱隱有清輝灑落。
忽聞雲外傳來鶴唳，一位身著素紗的仙子騎著青鸞飛來，懷中抱著一隻玉兔。她頭戴星冠，衣飾上繡著二十八宿紋樣，正是那掌管月宮的太陰星君。
好星君，你看她：
星冠晃亮籠清輝，鶴氅翩躚映素暉。
玉兔搗霜隨步側，金蟾吐月傍腰飛。
廣寒宮闕隱雲煙，桂殿芝階落玉扉。
正色威嚴欺瑞雪，仁心浩渺映青天。
常持北鬥司寒夜，總禦冰輪鎮九淵。
寶相端凝凝玉露，仙風淡宕宕瓊田。
慈悲每灑人間路，智慧長明物外天。
萬載孤高清寂裏，人間萬姓仰嬋娟。
\"下界何人，敢闖廣寒仙宮？\"太陰星君聲音清冽如泉，卻不帶一絲人間煙火氣。
蔡佳軒長揖及地，\"晚輩凡間修道著蔡佳軒，攜妻子王氏嘉馨，特為後羿大神遺願而來，望星君通融。\"說罷，取出玉簡托於掌心，玉簡上\"嫦娥\"二字發出微弱金光。
太陰星君目光微變，\"後羿......原來他終究還是散了。\"輕歎一聲，揮手撤去宮前雲霧，\"隨我來。素娥她自凡間來之後，從未見過外人。\"
穿過三重月洞門，便見廣寒宮正殿之上，一位女子憑欄而立。她身著廣袖流仙裙，裙裾上繡著寒梅映雪圖，青絲以一支玉簪鬆鬆挽起，餘下的如瀑般垂落腰間。月光落在她臉上，竟比雪霜還要潔白三分，眉如遠黛，眼似秋水，唇不點而朱，正是千古第一美人嫦娥。
然她眼中卻蒙著一層薄霧，仿佛凝聚了千萬年的哀愁。見有人來，指尖輕輕扣住欄桿，玉質欄桿上竟瞬間結出冰花。
\"星君，為何帶凡人來此？\"嫦娥開口，聲音似寒潭冰裂，清越中透著孤寂，\"莫不是又來笑我偷丹之事？\"
王嘉馨見狀，忙上前福身，\"仙子誤會了。我夫妻二人，是受後羿大神所托，特來轉達一言。\"
\"後羿......\"嫦娥身形微顫，廣袖無風自動，\"他......還記恨我麼？\"
蔡佳軒取出後羿殘魂消散前凝成的玉露瓶，瓶中水珠泛著金色微光，\"大神臨終前說，當年射落九日，雖救蒼生，卻也斷了與仙子同修共老的機緣。他從不怪仙子求長生，隻恨自己未能護住仙子心中所求。\"
嫦娥猛然轉身，廣袖揚起一片霜霧，\"他......竟如此說？\"眼中霧氣更濃，卻倔強地不肯落下，\"當年王母賜丹，我怕紅顏易老，怕看他青絲變雪，怕終有一日要目送他歸入輪迴......我以為飛升月宮，便可永保姿容，與他比肩......卻不知，最苦的竟是這千年孤寂。\"
王嘉馨動容，取出隨身的鮫綃帕，輕輕拭去嫦娥指尖的薄冰，\"仙子可知，人間夫妻常歎''人生長恨水長東''，卻不知天上仙娥，亦有''高處不勝寒''之苦。情之一字，本就難兩全。\"
嫦娥怔怔望著她，忽而輕笑，\"你這女子，倒有幾分慧心。當年我若有你這般通透，何至於此？\"說罷，揮手招來玉兔，\"搗些新製的桂花粉來，我要給貴客做冰酪。\"
玉兔乖巧點頭，取出玉杵在桂花樹下搗藥。不多時，便有清香四溢，嫦娥以廣袖拂過石桌，桌上立刻浮現出琉璃碗，碗中盛著雪白的冰酪，上麵撒著金箔般的桂花。
\"這是廣寒宮獨有的月桂冰酪，\"嫦娥親自遞到二人手中，\"凡人食之，可忘三日憂。\"
王嘉馨輕嚐一口，隻覺涼沁心脾，甜中帶苦，竟似人生百味。\"仙子心中苦，都凝在這冰酪裏了。\"
嫦娥一愣，繼而苦笑，\"你倒真會說話。當年後羿射日歸來，我也曾為他做過桂花糕。他總說太甜，卻吃得比誰都多......\"
說話間，殿外忽然傳來異響，一隻三足金蟾蹦跳著闖入，口中呱呱叫著：\"素娥，素娥，又在想那凡人了？\"
嫦娥皺眉，\"金蟾，不得無禮。\"
金蟾卻不理會，轉眸望向蔡佳軒，\"你二人既是後羿所托，可知道當年真相？\"
\"金蟾！\"嫦娥厲喝一聲，廣袖揮出一片冰晶，卻被金蟾輕鬆躲過。
\"怕什麼？\"金蟾昂頭，\"當年王母賜丹，本是兩顆，可後羿那傻子偏說自己是凡人，留著一顆給素娥。素娥怕他不肯吃，才假意獨吞，實則想等他歸來一同服用......\"
\"住口！\"嫦娥臉色煞白，指尖冰霜竟凝結成利刃，\"你再說，我便將你丟去銀河喂魚！\"
王嘉馨卻抓住她的手腕，\"仙子何苦自苦？若後羿前輩早知此事，怕是會悔斷肝腸。\"
嫦娥渾身顫抖，利刃化作雪花飄落，\"他若知道，隻會更恨我......我騙他說想長生，騙他說怕衰老，其實......我隻是想讓他多陪我些時日，不想讓他因我是仙而自慚......\"
蔡佳軒長歎，\"仙子可知，後羿大神臨終前，手中還攥著半塊桂花糕？那是你們成親時的喜糕，他竟藏了千年。\"
嫦娥猛然捂住心口，眼中淚水終於落下，滴在石桌上，竟化作一顆顆珍珠。\"原來......他一直都知道......\"
此時，玉兔已搗好桂花粉，扯了扯嫦娥衣角，\"娘娘，別難過了，要不......讓他們看看當年的錄影？\"
嫦娥一怔，揮手間，殿前升起一麵水鏡，鏡中浮現出遠古場景：後羿背著弓箭歸來，嫦娥含笑遞上桂花糕，忽然有金光閃過，王母使者送來玉匣，內有兩顆金丹。嫦娥趁後羿不注意，將其中一顆碾成粉末，融入桂花糕中......
\"我本想等他吃完糕點，再告訴他真相，\"嫦娥低聲道，\"可誰知，他剛咬了一口，便有妖邪來犯......他隨手將糕點揣入懷中，提弓便走......等他迴來時，金丹藥性已發作，我......我已開始飛升......\"
水鏡中，嫦娥漸漸升空，後羿伸手欲抓，卻隻扯下她一片衣袖。他仰頭大喊：\"嫦娥！等我！我必修煉成仙，與你相聚！\"而嫦娥滿臉淚痕，卻不敢迴頭，生怕他看見自己眼中的不舍與愧疚。
\"後來呢？\"王嘉馨輕聲問。
\"後來......\"嫦娥苦笑，\"他遍訪名山，求仙問道，卻始終是凡人之軀。我在月宮聽聞他娶了洛嬪，心中怨恨，便施法讓洛嬪染上怪病......其實我知道，他娶洛嬪，不過是想忘記我......\"
\"仙子可曾後悔？\"蔡佳軒問。
嫦娥望著掌心的珍珠，\"何止是後悔？我曾想過跳下月宮，魂飛魄散，卻又怕他有一日真的成仙，見不到我......直到今日，才知他早已灰飛煙滅......\"
話音未落，懷中忽然掉出一個玉匣，匣中裝著半塊早已風幹的桂花糕，上麵還沾著金色粉末。嫦娥顫抖著拾起，淚水滴在糕點上，竟泛起微弱的金光。
\"這是......\"王嘉馨驚唿。
\"是他當年未吃完的糕點，\"嫦娥哽咽，\"我偷偷從他懷中取迴，想著等他成仙，再一同吃完......\"
蔡佳軒取出後羿留下的玉露瓶，將瓶中水珠滴在糕點上，隻見金光大作，糕點竟化作一隻金色蝴蝶，圍繞嫦娥飛舞三匝，才緩緩消散。
\"他......連殘魂都不願留，\"嫦娥低語，\"怕是恨極了我......\"
\"不，\"王嘉馨握住她的手，\"他若恨你，又何必托我們來見你？他隻是怕你愧疚，想讓你知道，他從未怪過你。\"
嫦娥猛然抬頭，眼中閃過一絲希望，\"真的？\"
蔡佳軒點頭，\"前輩臨終前，望著月亮笑了。他說，終於知道你為何喜歡月宮的月光，因為那是你看他的目光。\"
嫦娥再也忍不住，撲在石桌上痛哭起來，廣袖掃過琉璃碗，冰酪灑在地上，竟化作一片晶瑩的霜花。玉兔蹲在她腳邊，默默垂淚，金蟾也不再聒噪，靜靜望著月亮。
不知哭了多久，嫦娥終於抬起頭，取出一個錦盒，裏麵裝著一塊巴掌大的月餅，上麵用金絲繡著寒梅和玉兔。\"這是我親手做的月餅，本想等他來......\"她將錦盒遞給王嘉馨，\"送給你吧，願你與心上人，永不分離。\"
王嘉馨鄭重接過，\"多謝仙子。其實人間夫妻，雖有離別苦，卻也有相聚甜。仙子若願意，可隨我們去人間走走，看看後羿大神守護的蒼生。\"
嫦娥搖頭，\"我早已是月宮囚徒，離不開這廣寒宮了。不過......\"她望向蔡佳軒，\"你是聖人座下道童，可曾聽過''天地不仁，以萬物為芻狗''？\"
蔡佳軒一愣，\"老師確曾說過。\"
\"我如今才明白，\"嫦娥輕聲道，\"不是天地不仁，而是天地至仁，讓凡人有生老病死，有悲歡離合，正因如此，每一次相聚才彌足珍貴。而我......卻妄圖逃避這一切，終究是錯了。\"
王嘉馨握住她的手，隻覺一片冰涼，卻又漸漸有了溫度。\"仙子能悟透，便是最好的結果。\"
此時，太陰星君忽在殿外輕咳，\"時辰不早了，下界有露水將凝，二位該迴去了。\"
蔡佳軒與王嘉馨起身告辭，嫦娥送至宮門前，廣袖一揮，摘下一枝月桂花，插在王嘉馨發間。\"此花三千年一開，願你青春長駐，心似琉璃。\"
踏劍離去時，王嘉馨迴望廣寒宮，隻見嫦娥倚在桂樹下，廣袖被風吹起，宛如一隻想要展翅的白鶴。她的身影越來越小，最終化作月中一點清影，與桂樹融為一體。
\"夫君，\"王嘉馨輕聲道，\"你說，嫦娥仙子以後會開心嗎？\"
蔡佳軒握住她的手，\"她若能放下執念，或許會發現，月光雖冷，卻也能照亮人間有情人的路。\"
此時，天際泛起魚肚白，二人低頭望去，隻見大漠中點點燈火亮起，那是早起的商隊在準備啟程。王嘉馨摸了摸懷中的錦盒，月桂花香混著月餅的甜香，竟比廣寒宮的冰酪更暖人心。
\"走吧，\"蔡佳軒道，\"人間還有萬千劫數等著我們，而我們......還有彼此。\"
王嘉馨點頭，雌雄寒光劍在晨光中泛起青芒，如同一對展翅的鴛鴦，向人間飛去。身後的月宮漸漸隱入雲層，唯有那株桂樹，還在輕輕搖曳，仿佛在訴說著千年未竟的心事。
本章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