寅時的梆子聲漏了半響，嚴崇明枯枝般的手指撫過青銅渾天儀。儀樞處的熒惑砂突然爆亮，將案前《山河社稷圖》上的墨跡炙出道裂痕。他的指腹按在\"歸墟\"二字上，嘴角的皺紋牽動鬢邊銀絲：\"二十年苦心孤詣，終究是養虎為患。\"
地室暗門轉動聲驚飛了簷下寒鴉。嚴祿捧著星髓燈跪在階前，燈焰映出他脖頸蔓延的青銅斑紋：\"相爺，乾坤倒懸陣的氣脈已至天權位。\"老管家喉結滾動著咽下後半句——北境七百裏加急的烽火，此刻正在簷角銅鈴裏悶聲作響。
嚴崇明倏然起身，鶴氅掃落案上卷宗。泛黃的《龍韜》殘頁飄至腳邊，露出頁腳朱批的\"弒兄\"二字。他抬腳碾住那頁紙，枯瘦的手背青筋暴起：\"當年龍倫在歸墟重傷都毀不了龍家氣運，如今...\"牆壁忽然傳來機括轉動的悶響，三百六十枚銅釘從《大靖疆域圖》中彈出，將圖紙分割成破碎星圖。
卯時的晨光滲入窗欞時，相府中庭的地磚已盡數翻轉。嚴崇明立在升起的青銅祭臺上，望著嵌滿四麵牆的桃木命牌。文淵閣大學士周汝成的生辰牌突然開裂，碎屑中鑽出的青銅甲蟲振翅飛向北方——那個方向，龍家父子破陣的劍氣正攪碎籠罩北境的熒惑霧瘴。
\"乾坤九轉，豈在朝夕。\"嚴崇明撕開左臂衣袖，狼首刺青在晨光中泛起血光。當他的指尖劃破刺青時，地底傳來西戎古語的吟唱聲，青銅祭臺滲出暗紅色的液體，沿著刻滿星紋的溝槽漫向中央棺槨。
棺中帝王忽然睜眼，心口斷裂的鎮海戟頭發出悲鳴。嚴崇明扶著棺沿低笑對姬宮淵的屍體：\"陛下且看，您當年留在龍倫軍中的暗樁，如今都成了養陣的血食。\"他屈指叩響棺蓋，北境十二關的烽火鏡像在霧氣中顯現——幽燕守將王賁正劈碎嚴字旗，額間青銅蠱蟲在虎符金芒中化為齏粉。
辰時的日晷剛轉過三刻，簷角青銅鈴齊齊炸裂。嚴崇明望著滿地星砂，忽然將整壺熒惑液灌入咽喉。青銅色的血管在他頸部暴起，官服下的肌膚寸寸龜裂，露出內裏交織的星紋鎖鏈：\"龍倫既歸，老夫便借他的破軍煞重鑄乾坤！\"
地室突然地動山搖，十名玄甲衛的屍首從暗門摔出。龍坤的星紋劍攪碎最後一道鐵閘時，正看見嚴崇明化作三丈青銅巨像。巨像胸口的棺槨洞開，三百道血線纏向廊柱間的百官命牌——那些刻著文武臣工生辰的桃木牌，此刻正滲出黏稠的血淚。
\"豎子可知何謂''吞天''？\"嚴崇明的聲音混著青銅摩擦的銳響。他巨掌拍碎石柱，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青銅管道，每條管道中流淌的竟是各州府糧倉的輿圖：\"舉國田賦、三省六部、十二衛禁軍...二十年的朱砂批紅，俱化為此陣根基！\"
龍倫的鎮海戟破空而至，戟鋒劈開纏向龍坤的血線。老將軍獨眼倒映著青銅巨像：\"嚴賊，你以為竊了江山命脈，就能奪我龍家氣運？\"戟身突然迸發金光，將地室照得通明——四周管道中流轉的哪是什麼輿圖，分明是被縮成寸許的州府官印！
龍坤的劍鋒沒入巨像膝蓋，星砂順著劍紋侵蝕青銅軀體。嚴崇明卻大笑出聲：\"黃口小兒！你斬斷的每道血線，都在削弱大靖國運！\"隻見巨像掌心浮現玉門關鏡像，西戎鐵騎正踏著熄滅的烽燧長驅直入。
\"北境軍何在！\"龍倫的怒吼震落梁上積灰。鎮海戟插入祭臺中央，戟身浮出玄甲軍布防圖的真本——圖中狼煙臺的位置，竟用朱砂新標了七處關隘，正是嚴崇明與西戎的會師之地。
巨像的青銅手掌轟然砸落，龍坤閃避時瞥見管道中流淌的北境軍糧賬冊。那些被篡改的數目突然活化，化作糧車虛影撞向星紋劍。劍穗七十二粒星砂突然暴起，在虛空中拚出戶部的密賬暗符——正是嚴崇明批紅的筆跡！
\"你以為老夫篡的隻是賬目？\"嚴崇明的青銅麵孔突然碎裂，露出其下潰爛的血肉，\"當年賑災的粟米染了蠱卵，邊境互市的鐵器淬了弱水...\"他巨足跺地震翻棺槨，帝王的冕旒滾落在龍坤腳邊，\"這滿朝文武，哪個不是老夫養蠱的皿器！\"
龍倫突然擲出半塊虎符，玄鐵符身嵌入星紋劍柄。當劍戟鋒芒相接時，二十年未現的破軍星突然臨世，星光刺穿地室穹頂。百官命牌在星輝中接連爆裂，每塊碎片都映出嚴崇明朱批奏折的殘影——那些被篡改的\"準\"字批紅，此刻正化作鎖鏈纏上青銅巨像。
\"不...不可能...\"嚴崇明腐朽的半邊人臉突然扭曲，\"熒惑砂該護我...\"他的青銅身軀開始融化，流淌的金屬液裏浮出密信殘頁——竟是西戎王撕毀盟約的國書，落款日期正是三日前！
龍坤的劍鋒貫穿巨像眉心時，地底傳來西戎號角聲。嚴崇明用最後的氣力指向北方，那裏升起九道渾天儀的虛影：\"晚了...歸墟破...天門開...\"他癱坐在融化的青銅液中，望著自己枯朽的雙手喃喃：\"終究是...為他人做嫁衣...\"
暮色染紅殘垣時，龍倫拔起深插地縫的鎮海戟。寒鐵映出北境最新的烽燧圖——西戎十萬先鋒已跨過玉門關，嚴崇明批給北境軍的弱弩正在敵陣中爆裂，卻阻不住鐵騎分毫。
\"報——！\"陸昭撞開地室殘門，脖頸青銅斑紋已蔓延至麵頰：\"急訊！嚴黨餘孽開啟歸墟海眼，西戎戰船...咳咳...戰船上飄著熒惑旗！\"
龍坤攥緊星紋劍，看著劍穗星砂在北鬥位聚成箭頭。父親的手掌突然按上他肩頭，鎮海戟的寒芒掃過滿地青銅殘渣：\"真正的破軍煞，從來不是一人一戟。\"老將軍獨眼倒映著北境山河，\"而是民心歸處。\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