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曦微光如同薄紗，輕輕籠罩著延伸向遠方的街道。
那道漸行漸遠的白色身影，終於徹底消失在視野的盡頭。
馬騰緩緩收迴目光，深邃的眼底掠過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。
有欣賞，有惋惜，更多的，卻是屬於長輩的祝福。
最終，那紛繁的情緒沉澱下來，化為一聲帶著些許父親的無奈。
他輕輕歎了口氣，聲音低沉，帶著隻有自己能懂的感慨。
“唉，女大不中留啊！”
這聲歎息剛落，站在一旁的馬超，幾乎是條件反射般，脫口而出。
“我倒覺得他挺好的。”
話音剛落，空氣似乎都凝滯了一瞬。
“咦？”
馬騰聞言，臉上露出一抹顯而易見的意外，轉(zhuǎn)頭看向自家這個向來眼高於頂?shù)膬鹤樱旖青咧唤z玩味的笑意，眼神裏帶著探究。
“你不是一直看他不怎麼順眼麼？”
“怎麼這會兒，太陽打西邊出來了，倒替他說起好話來了。”
馬超似乎這才猛然意識到自己剛才說了什麼。
臉上瞬間閃過一絲極不自然的窘迫。
方才那句話，完全是心底最真實的念頭，未經(jīng)他那高傲的大腦過濾，便徑自溜了出來。
此刻理智迴籠，那股屬於西涼錦馬超的驕傲與桀驁，又迅速占領了高地。
他脖子猛地一梗，下巴微揚，恢複了那副天老大他老二的桀驁不馴模樣，隻是耳根處不易察覺的微紅，暴露了他內(nèi)心的些許波動。
“切！”
一聲不屑的冷哼，試圖掩蓋方才的失言。
“我隻是實話實說罷了。”
他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平淡無波，仿佛隻是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。
“那姓趙的小子，不論人品氣度，還是手中那桿槍，確實……算得上是人中豪傑，有幾分真本事。”
承認對手的優(yōu)秀，對他而言，已是極大的讓步。
“不過……”
他話鋒陡然一轉(zhuǎn)，眼神重新變得銳利如鷹，充滿了不服輸?shù)男苄軕?zhàn)意，仿佛要將剛才那點欣賞徹底焚燒。
“想娶我馬孟起的妹妹雲(yún)祿，光有本事還不夠！”
“還得看他有沒有那個命，能不能過得了我這一關！”
馬騰捋了捋頜下濃密的胡須，深邃的目光投向女兒方才跑開的庭院深處，語氣帶著幾分了然，又有些許頭疼。
“隻怕現(xiàn)在，不是他想不想娶，肯不肯娶的問題。”
“而是雲(yún)祿這丫頭……”
他搖了搖頭，語氣無奈。
“一顆心，已經(jīng)完完全全掛在他身上了。”
“我看吶，是非他不嫁了。”
馬超聞言，眉頭瞬間緊緊蹙起，英俊的麵容上閃過一絲不快，隨即像是想到了什麼，故意用一種滿不在乎，甚至帶著點惡劣的語氣說道。
“哼，那有什麼難的。”
“迴頭把她直接許給韓叔家的二小子。”
“我看她到時候還怎麼非他不嫁！”
他口中的韓叔，正是與馬騰義結(jié)金蘭，同為大漢屏障的金城太守韓遂。
兩人共同執(zhí)掌涼州軍政大權(quán)，分治南北，關係盤根錯節(jié)。
隻是韓遂那幾個兒子，在眼高於頂?shù)鸟R超看來，皆是些隻知吃喝玩樂，不堪大用的紈絝子弟。
馬騰自然聽得出兒子這不過是氣話，是在胡言亂語，也懶得理會他的口不擇言，權(quán)當沒聽見，並未接話。
他不動聲色地轉(zhuǎn)而將話題引迴正事，目光帶著審視，重新落在馬超身上，神色嚴肅起來。
“孟起。”
“經(jīng)過昨日那場切磋，你對子龍此人，究竟如何看？”
“拋開其他，單論武藝與心性。”
聽到父親問得鄭重，馬超也收起了方才玩笑的神色，英挺的眉頭微微皺起，陷入了短暫的沉吟。
昨日演武場上那場酣暢淋漓的交手，一幕幕畫麵在腦海中閃過。
趙雲(yún)那如同羚羊掛角般無跡可尋的身法，那靈動詭異、韌性十足、帶著一絲陰柔纏勁的槍法，確實給他留下了極其深刻，甚至可以說是有些憋屈的印象。
“人品嘛……”
他斟酌著用詞，似乎在努力尋找一個相對客觀的評價。
“看著還行，不像是奸猾之輩，勉強算是個磊落君子。”
“槍法……”
他頓了頓，似乎還在迴味昨日戰(zhàn)況中那種有力使不出的感覺，鼻腔裏不自覺地輕輕哼了一聲，帶著一絲不甘。
“太過靈動，滑不留手。”
“而且路數(shù)古怪，虛實難辨，詭譎難防。”
“確實是個難纏的好手。”
能讓他馬孟起承認“難纏”二字，已是極高的評價。
“至於性格……”
馬超撇了撇嘴，臉上露出些許不以為然。
“許是他身負血海深仇的緣故吧。”
“整日裏繃著張臉，跟誰欠他錢似的。”
“心事重重，問三句答一句，無趣得很。”
“實在是……太悶了！”
馬騰聽完兒子這番夾雜著個人好惡，卻也算中肯的評價，緩緩點了點頭。
那雙飽經(jīng)風霜的深邃眼眸中，閃爍著洞察世事的睿智光芒。
“此子心性之堅韌，遠超常人。”
“身負如此大恨，卻能隱忍克製，不為外物所動，更不懼挫折磨礪。”
“這份心誌，便已是萬中無一。”
“將來的成就，恐怕不可限量！”
說到此處，馬騰話鋒陡然一轉(zhuǎn)，銳利的目光落在自己這個同樣天賦異稟，勇冠三軍，卻在心性上略顯驕躁衝動的兒子身上。
“孟起。”
“你有想過……離開西涼，出去闖蕩一番，真正曆練一下自己麼？”
馬超聞言猛地一怔，臉上露出疑惑的神色，不解地看向父親。
“父親，您這是何意？”
馬騰的目光望向遙遠的東方，那裏是中原大地，是群雄逐鹿的舞臺，帶著一絲深沉的意味。
“如今的涼州，怕是已經(jīng)沒有能讓你全力以赴，讓你感到壓力的對手了。”
他的聲音平靜，卻帶著一種無形的力量。
“溫室裏長不出參天大樹。”
“長此以往，固步自封，隻怕你的槍法，你的境界，提升會越來越慢。”
他稍稍停頓，觀察著兒子的反應，隨即語氣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激將。
“你也不想……”
“下一次再遇到趙子龍時，被他輕輕鬆鬆就擊敗，連還手的餘地都沒有吧？”
果然，最後這句話，如同點燃了火藥桶，精準無比地刺中了馬超心中最敏感，最不容觸碰的痛點——他那身為西涼第一武者的驕傲！
“輕易擊敗我？”
“他趙子龍也配？！”
馬超臉色瞬間漲紅，那雙銳利如刀的眼眸中，仿佛有兩團熾烈的火焰在熊熊燃燒，爆發(fā)出驚人的戰(zhàn)意與不屈！
他猛地挺直了腰桿，胸膛起伏，聲音斬釘截鐵，如同金石相擊！
“父親！”
“我早就想去這廣闊天地闖一闖了！”
“去會一會那所謂的天下英雄！”
“看看他們究竟有幾斤幾兩！”
“看看誰敢在我馬孟起麵前稱無敵！”
馬騰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欣慰，計劃已然成功了一半。
他接著說道，語氣變得格外嚴肅鄭重起來。
“正好。”
“眼下就有一件事，一件關乎我西涼安危，甚至可能影響天下大局的事情，需要你去辦。”
“何事？”
馬超立刻追問，眼神裏充滿了期待與躍躍欲試。
建功立業(yè)，揚名立萬，正是他此刻最渴望的。
“此次匈奴、西羌兩部突然聯(lián)合，共同寇邊，此事實在透著蹊蹺。”
馬騰的目光變得深邃無比，仿佛能穿透層層迷霧，看到背後隱藏的巨大陰謀。
“這兩族世代為仇，血海深怨，積怨已深如高山大海。”
“平日裏見麵不拔刀相向，已是難得。”
“若無人在背後穿針引線，暗中斡旋，甚至許以重利，莫說讓他們放下仇恨，攜手結(jié)盟。”
“恐怕連順暢的通訊往來都難以做到。”
他看著兒子，眼神銳利，一字一句地說道，聲音沉凝如鐵。
“我要你……”
“即刻動身，去塞外走一遭。”
“深入漠北草原，甚至潛入匈奴王庭附近。”
“給我查清楚！”
“這幕後主使，究竟是何方神聖？”
“他又抱著何等險惡的圖謀！”
馬超聽著父親的分析，臉上的興奮逐漸被凝重取代。
他瞬間意識到，此事絕非尋常，其中必然隱藏著驚天動地的隱秘。
這任務，遠比單純的尋人挑戰(zhàn)要複雜得多，危險得多，也重要得多！
這才是真正能展現(xiàn)他馬孟起能力的機會！
他毫不猶豫地點頭應下，胸膛拍得砰砰作響。
“父親放心！”
“此事，交給我！”
“孩兒絕不辱命！”
他眼神灼灼，充滿了自信。
“我現(xiàn)在就迴去準備，今日上午便動身出發(fā)！”
馬騰滿意地點了點頭，臉上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，但隨即又變得無比鄭重，再次囑咐道。
“此次行動，非同尋常，幹係重大。”
“為免打草驚蛇，你不可帶一兵一卒，隻能孤身前往。”
“塞外之地，環(huán)境險惡，風俗迥異，人心叵測，遠非涼州可比。”
“你務必步步小心，事事謹慎，萬萬不可再像往日那般衝動魯莽，意氣用事。”
“稍有不慎，便可能身陷絕境，萬劫不複！”
“父親放心！”
馬超再次拍著胸脯保證，眼神堅定，充滿了少年英雄的銳氣。
“孟起此去，定當查明真相，將那幕後黑手揪出來！”
“帶迴有用的消息！”
“對了……”
就在馬超意氣風發(fā)，準備轉(zhuǎn)身離去，大幹一場之時，馬騰又像是想起了什麼，叫住了他。
“父親還有何囑托？”
馬超停下腳步，疑惑地迴頭。
馬騰的臉上露出一絲略顯古怪，又帶著幾分無奈的神色，刻意壓低了聲音，像是在說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。
“你迴去收拾行裝的時候，動靜盡量輕快點......”
“手腳麻利些。”
“這次出門，千萬……千萬不能讓雲(yún)祿知道了。”
“否則……”
他沒有說下去，但那意思不言而喻。
“……”
馬超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，臉上的表情精彩紛呈。
最終，他隻能無言以對，默默點了點頭，轉(zhuǎn)身快步離去，背影帶著幾分倉促。
一個時辰之後。
姑臧城西門，塵土飛揚。
一道矯健的白色身影，如同離弦之箭般，風馳電掣地衝出城門。
神駿非凡的“裏飛沙”馱著一身銀甲勁裝的馬超，四蹄翻飛，快如閃電，奔行在城外寬闊的官道之上。
他起初奔跑的方向，赫然也是朝著東方。
那滾滾煙塵，似乎在追趕著數(shù)個時辰前，那道同樣向東而去的白衣身影。
然而，就在奔出約莫三裏地，來到一個清晰的岔路口時。
那白色的身影卻猛地一勒韁繩，“裏飛沙”人立而起，發(fā)出一聲嘹亮的嘶鳴。
馬超沒有絲毫猶豫，撥轉(zhuǎn)馬頭，選擇了通往北方的道路。
從這個方向一直延伸出去，越過眼前荒涼的戈壁灘塗，便是那更為廣袤無垠的茫茫草原。
那裏，是匈奴人的牧場，也是他此行的目的地。
……
時近正午，炙熱的陽光烘烤著大地。
到了用膳的時辰。
將軍府的側(cè)門，卻在此刻悄然打開。
一道如同戈壁烈焰般耀眼的紅色倩影，策馬飛馳而出，快得隻留下一道殘影。
正是一襲鮮豔紅衣，騎著心愛坐騎“火流雲(yún)”的馬雲(yún)祿。
“火流雲(yún)”神駿異常，通體赤紅，四蹄如風，速度絲毫不遜於馬超的“裏飛沙”。
轉(zhuǎn)眼之間，便來到了城外三裏處的那個岔路口。
往南，是通往長安的官道，是那道讓她心心念念的白衣身影離去的方向。
往北，是通往茫茫塞外的荒途，是兄長馬超剛剛策馬奔去的方向。
馬雲(yún)祿輕輕勒住韁繩，讓神駿的“火流雲(yún)”緩緩停在了路口的正中央。
塵土在她身後慢慢沉降。
她靜靜地坐於馬背之上，身姿挺拔，鮮紅的衣衫在微風中獵獵作響。
目光，率先望向了南方。
那眼神悠遠而綿長，帶著少女情竇初開的繾綣與不舍，仿佛要穿透層層疊疊的空間阻隔，追上那道漸行漸遠，已然消失在天際線的白衣身影。
他此去，前路兇險，定是萬分艱難吧……
那柄“寒星”匕首，能否護他周全？
片刻之後，她又緩緩轉(zhuǎn)過頭，望向北方。
那片更為廣闊、更為蒼涼，也更為兇險未知的土地。
兄長此行，定是為了父親交代的要事，孤身犯險，也不知會遇到何等危難。
一雙明亮而帶著異域風情的眸子裏，閃過一絲擔憂，一絲了然，還有一絲屬於西涼女兒的堅韌。
她知道父親的苦心，也明白兄長的使命。
最終，她的目光重新落迴了南方的道路。
陽光下，那條路仿佛鋪上了一層金色的光芒，充滿了未知的吸引力。
她深吸一口氣，仿佛做出了一個重大的決定。
俏臉上，掠過一絲決然。
“火流雲(yún)，我們走！”
一聲清叱，她雙腿輕夾馬腹。
“火流雲(yún)”心領神會，發(fā)出一聲歡快的嘶鳴，四蹄騰空，如同一道離弦的赤色箭矢，朝著南方，那條通往中原，通往長安，也通往趙雲(yún)離去方向的官道，疾馳而去！
風卷起她的衣袂，也卷起了她心中那份奔放而熱烈的情意。
北方的道路，隻留下兩道淺淺的馬蹄印，很快便被風沙撫平。
（第二十二章完）
......
長安。
“董卓欺朕太甚！死罪當誅！”
“陛下，董卓欺君已久，為何這次動殺心了？”
“若讓大漢亡於朕之手，朕有何麵目去見列祖列宗！呂布，你當真肯大義滅親？”
“隻是與陛下的交易罷了，布的願望就是做大漢最大的忠臣。”
“好！隻要你誅殺董逆，朕便讓你做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！”
“吾皇萬歲，萬歲，萬萬歲。”
...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