單福身影甫一邁出書房門檻,剎那間,三股銳利無匹、卻又各具特質的強大氣息,便如無形的山嶽般從不同方位驟然壓至。
簷下迴廊,不知何時已悄然多了三道巍峨身影,各據要津,隱隱然形成合圍之勢,將他牢牢鎖在中央。
居首者,豹頭環眼,燕頷虎須,手中一桿丈八點鋼矛寒光閃爍,矛尖直指,怒目圓睜,煞氣騰騰。
其旁一人,麵如重棗,丹鳳眼微瞇,一縷長髯垂至胸際,身側斜倚著那柄威震天下的青龍偃月刀,沉凝如山的氣勢令人窒息。
最後一人,一襲白袍勝雪,手提龍膽亮銀槍,槍尖寒芒吞吐,一雙眸子亮若星辰,英氣勃發,正是趙子龍。
“是你?”
趙雲星眸一凝,看清來人麵容,眼中掠過一抹不易察覺的驚異。
他清晰地記起,此人正是那夜在宛城血染的十字街頭,以一己之力獨抗袁術大軍,展現出驚人劍技與俠義風骨的灰袍劍客。
張飛環眼怒瞪,手中丈八蛇矛猛地一挺,鋒銳的矛尖幾乎要觸及單福的鼻尖,聲若雷霆,帶著毫不掩飾的暴烈與輕蔑:
“嗬!”
“‘無影閣’的三號!”
“你們好大的膽子,竟敢將主意打到俺大哥頭上!”
單福立於三人凜冽氣機的交匯點,麵色依舊冷峻如冰,對張飛的雷霆喝罵恍若未聞。
他隻是默然注視著眼前這三位虎將,周身氣息沉靜如淵,再次恢複了那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孤高姿態。
就在這劍拔弩張,一觸即發之際,書房內傳出劉備溫和卻蘊含著不容置疑威嚴的聲音:
“雲長,翼德,子龍,不得對單壯士無禮。讓他自行離去。”
張飛聞言,鼻中重重地“哼”了一聲,滿臉的不甘與憋悶,卻終究不敢違逆兄長之命,隻得將頭猛地一甩,扭向一旁,不再看單福。
關羽丹鳳眼冷電般掃過單福,眸光深沉,隨即微微側過偉岸的身軀,長髯微拂,右手略一抬,做了一個“請自便”的手勢,姿態依舊傲岸。
單福沉默依舊,並未立刻邁步。
他緩緩轉過身,朝著書房內劉備所在的方向,再次深深地躬身作揖。
這一揖,比之先前在書房內的任何一次行禮,都顯得更為鄭重,仿佛承載了某種無言的承諾或決心。
禮畢,他身形倏然微動,足尖在廊簷邊緣輕輕一點,整個人便如一片毫無重量的枯葉,悄無聲息地翩然飛掠而出。
幾個兔起鶻落,身法飄忽迅捷,轉瞬便融入沉沉夜幕,消失得無影無蹤。
趙雲凝視著單福消失的夜空,星眸中光芒閃爍不定,似是想到了什麼。
他霍然轉首,對關羽、張飛二人沉聲道:
“二爺,三爺,雲有一事需向此人請教,先行一步了。”
語聲未落,不等二人迴應,趙雲身形猛然一晃,那套飄逸靈動的“雲龍三折”身法已然施展開來,矯健身姿如遊龍驚鴻,追循著單福遠去的軌跡,疾速馳騁而去,轉瞬亦隱入夜色。
廊下,僅餘關羽與張飛二人。
他們沉重地對視一眼,皆從對方的眼神中讀出了深深的凝重與憂慮。
不再遲疑,二人闊步邁入書房。
“大哥!”
兩人齊聲喚道,語氣中充滿了對劉備安危的關切。
劉備放下手中批閱的竹簡,臉上依舊是那副溫和醇厚的笑意,仿佛方才的兇險隻是過眼雲煙:
“讓兩位賢弟擔心了。”
他話音方落,性如烈火的張飛便已按捺不住,粗聲問道,語氣中帶著幾分急躁與不滿:
“大哥!俺前些天就察覺這廝在暗處窺伺,你為何不讓俺出手,將他揪出來?”
“‘無影閣’的刺客,哪有一個是好東西!”
劉備含笑望了張飛一眼,笑容不減分毫,語氣平和地緩緩解釋道:
“翼德,你莫非忘了?”
“先前你不是還曾提及,此人在宛城之時,為救滿城無辜百姓,不惜以身犯險,主動現身引開袁術大軍的追捕麼?”
“自那時起,備便知曉,此人雖身在刺客組織,卻是一位胸懷俠義、心存正道的壯士。”
“對待這等人物,自當以禮相待,靜候他主動現身,這亦是對其風骨的尊重。”
“大哥此舉,未免太過冒險托大。”
此時,一直沉默的關羽終於開口,他聲音低沉,鳳目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憂色與隱隱的慍怒,顯然是對劉備以身涉險的極度擔憂:
“‘無影閣’行事,素來詭秘狠辣,不達目的誓不罷休。萬一此人並非如大哥所料,而是真的起了歹念,痛下殺手,其後果不堪設想!”
劉備聞言,目光轉向關羽,溫和地輕喚了一聲:
“雲長。”
繼而,他臉上漾起一抹洞悉世情的自信笑容,語氣溫和卻透著不容置疑的堅定:
“你大哥我這雙眼睛,看人還從未走錯過。”
關羽聽聞此言,丹鳳眼中閃過一絲複雜,一時竟有些無言以對。
的確,追隨兄長輾轉多年,在識人之明、辨人之準這方麵,大哥仿佛有著一種與生俱來的天賦,從未出過差錯。
張飛眨了眨他那對銅鈴般的環眼,又忍不住追問道:
“那大哥,你方才說要招攬這家夥加入咱們,可是當真?”
劉備臉上的笑容微微收斂了幾分,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切的憂慮之色:
“自然是認真的。”
他輕歎一聲,
“‘無影閣’行事,傳聞之中,向來是任務未成,絕不罷手。此番單壯士主動放棄刺殺,又在我等麵前暴露了身份,此番迴去,等待他的,又該是何等酷烈的懲處啊。”
眼見劉備竟為一名意圖行刺自己的刺客的安危而憂心忡忡,關羽與張飛再次交換了一個無奈的眼神。
二人不約而同地在心中暗自搖頭,同時升起一個既敬佩又好笑的念頭:
我的傻大哥啊!
旁人是來取你項上人頭的,你倒好,反過來為他擔心。
這普天之下,似你這般“傻”得如此純粹、如此仁厚之人,恐怕也隻有你一個了罷……
(第一百二十四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