官道漫長,朝陽終究化作了黃昏。
此處離江夏城已然不遠,縱使徒步而行,當那巨大的城郭輪廓映入眼簾時,天邊的最後一抹殘陽,也正戀戀不舍地沉入地平線之下。
趙雲帶著樊月兒,牽著馬,隨著人流,走進了這座燈火初上的江夏城。
打聽樊氏宗族的所在,並非難事。
不多時,趙雲便已站在一座氣派非凡的府邸之前,朱漆大門,銅環獸首,彰顯著這個家族在此地的地位與聲望。
他上前叩響了門環。
麵對門房警惕的審視,趙雲隻是平靜地備述了樊月兒一家的遭遇,並言明希望宗族能夠收留這位剛剛淪為孤兒的族中血脈。
一番通報與等待之後,幾位須發皆白的族老被請了出來。
他們對照著族譜,仔細盤問了樊月兒的家世,最終確認了她的身份。
在確鑿的事實麵前,樊氏宗族答應了收留這位可憐的族女。
趙雲見事情已了,便向眾人一抱拳,轉身準備離去。
他心中清楚,樊月兒此後的日子,未必會一帆風順。
寄人籬下,身為旁支,又無父母庇佑,或許會遭受欺淩,或許會在未來的某一日,因為家族的利益,被當做籌碼隨意嫁出。
但這條路,終究比跟著自己在刀光劍影中漂泊要安穩,也比任由她一個弱女子在外流浪,要好上千百倍。
這已是他能為她選擇的,最好的歸宿。
樊月兒亦是冰雪聰明,她讀懂了趙雲眼中的無奈與決絕,也明白了自己未來的處境。
她沒有再哭鬧,隻是安靜地、乖巧地聽從了趙雲的安排。
然而,就在趙雲即將踏出大門的那一刻,她卻猛然掙脫了身旁族人的攙扶。
“撲通”一聲,樊月兒再一次跪倒在冰冷的青石板上,對著那道即將消失在夜色中的白色背影,重重地叩首。
“敢問恩公尊姓大名?”
她的聲音依舊沙啞,卻帶著一種不得到答案便長跪不起的執拗。
趙雲的腳步,停頓了下來。
他沒有迴頭,隻是沉默了片刻,似乎在權衡著什麼。
最終,他低沉而平靜的聲音,穿過微涼的夜風,傳入少女的耳中。
“趙凡。”
一個普通至極,平凡至極的名字。
他不願讓她背負著這份沉重的恩情,更不希望她將未來的生命,寄托於一份虛無縹緲的報答之上。
相忘於江湖,對她而言,才是最好的解脫。
話音落下,趙雲不再有絲毫停留,邁開腳步,一人一馬,很快便徹底融入了江夏城繁華的夜色之中。
他辨明了方向,朝著荊州治所,襄陽的方向,再度啟程。
劉燁雖脫險,但無影閣的威脅,卻如一柄懸於荊楚大地之上的利劍。
告知荊州牧劉表,此事,已是刻不容緩。
......
兩日後,襄陽城。
這座荊州的首府,遠比江夏更加繁華雄偉,城牆高聳,街巷縱橫,車水馬龍,一派承平景象,與淮南的蕭索死寂,形成了鮮明的對比。
然而,趙雲的心,卻未因這眼前的繁華而有半分鬆懈。
他徑直來到州牧府前,那巍峨的門庭與森嚴的守衛,無聲地昭示著此地主人的尊貴與權勢。
他翻身下馬,將韁繩係好,上前一步,對著守門的府衛沉聲抱拳。
“在下有萬分緊急之事,求見荊州牧劉表大人。”
那幾名府衛上下打量著他,見他雖氣宇軒昂,卻是一身風塵,衣著普通,遂麵露幾分輕慢與不耐。
為首的衛士隊長懶洋洋地擺了擺手。
“州牧大人日理萬機,豈是你想見就能見的?”
“若有要事,可去偏衙遞上名帖,等候傳召便是。”
趙雲眉頭微皺,他深知此事之緊急,根本等不得繁瑣的官僚流程。
他再次抱拳,語氣加重了幾分:
“此事關乎州牧大人的安危,十萬火急,片刻耽誤不得,還望通融!”
那衛士隊長聞言,臉上的不耐煩更甚,嗤笑一聲。
“好大的口氣!每日裏想用這種借口攀附權貴、求見主公的人,我見得多了,你算老幾?”
“速速離去!否則,休怪我等按擾亂府衙之罪,將你拿下!”
趙雲那雙星眸之中,寒光一閃而過,一股淩厲的氣勢,自他身上一放即收。
那幾名府衛隻覺心頭一悸,仿佛被一頭洪荒猛獸盯上,竟是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,握緊了手中的兵刃。
就在氣氛劍拔弩張之際,府內走出一名身著官袍、文士打扮的中年人。
此人麵容和善,氣質儒雅,看到門前的情形,不由開口問道:“何事在此喧嘩?”
那衛士隊長見到來人,氣焰頓時消了下去,連忙躬身行禮:“啟稟伊籍主簿,此人來曆不明,卻在此地大放厥詞,非要麵見主公,我等正要將他驅離。”
被稱作伊籍的主簿,目光落在了趙雲身上。
他看到了趙雲那挺拔如槍的身姿,看到了那雙平靜卻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眸,心中微微一動,並未像府衛那般輕視。
“這位壯士,你尋主公,究竟有何要事?”
趙雲見此人並非蠻橫無禮之輩,便再度抱拳,沉聲道:
“事關重大,隻能麵告州牧大人。”
伊籍沉吟片刻,他從趙雲的身上,感受到了一種非同尋常的沉穩與自信,這絕非尋常江湖騙子所能偽裝。
他想了想,說道:
“主公正在議事,確實不便相見。這樣吧,你且隨我來,若事情當真緊急,由我代為轉達,你看如何?”
趙雲思索片刻,點了點頭。
眼下,這已是最好的辦法。
伊籍將趙雲引至一處偏廳,屏退左右,這才開口問道:
“壯士,現在可以說了吧?”
趙雲不再遲疑,將無影閣刺客之事言簡意賅地敘述了一遍。
伊籍臉上的神情,隨著趙雲的敘述,從最初的平靜,漸漸轉為凝重,當聽到那無影閣殺手已成功刺殺了劉虞和劉寵時,他的臉色已然變得煞白。
待趙雲話音落下,伊籍的額頭上,已是滲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,他猛地從坐席上站起,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。
“此事當真?!”
趙雲平靜地看著他:
“人命關天,不敢有半句虛言。”
伊籍在廳內來迴踱步,臉上的驚駭之色,逐漸化作了濃得化不開的憂慮與焦急,他喃喃自語:“壞了……壞了!這下真的要出大事了!”
他猛地停下腳步,看向趙雲,聲音因緊張而變得有些尖銳。
“壯士,你可知,再過五日,便是我家主公五十歲的壽辰?”
“為賀壽辰,府衙近來正在大張旗鼓地操辦宴席,廣邀荊襄名士,更是從各地招募了許多雜耍、歌舞的戲班,準備在壽宴之上,為主公表演助興!”
說到此處,伊籍的嘴唇都開始微微顫抖,眼中滿是恐懼。
“這些戲班魚龍混雜,來曆繁多,正是藏匿刺客的絕佳所在!”
“若是那些無影閣的殺手,早已混入其中……那壽宴之上,主公豈非……豈非成了待宰的羔羊!”
(第一百五十六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