兩人都是以快打快的路數,動作與軌跡圍觀者幾乎都是捕捉不到的。
黃裳可以看個清楚,憐星也能看個分明,有插手的餘地,但旁人可就未必了。
一晃就走過了五六十招,開始的時候平靜老道姑來勢洶洶,像是稍稍占據上風的樣子,但六十招之後非但控不住場子,還被對方給帶偏了節奏。
這讓平靜大師愈發地覺得憋屈,明明她都得到了六扇門與道教祖庭龍虎山的扶持,為什麼還是奈何不了這個看似謙和實則笑裏藏刀的豎子呢?
平靜大師從來不信什麼天才,她對這樣的人向來是不感冒的。
可是,此時此刻在九極龍虎散的藥力驅使下,她突破不了天人合一的境界,體內的氣血與潛力卻都被激活,且全力綻放於今日似的。
平靜突然意識到:今日若不能突破天人境,氣血將會在藥力下燃燒殆盡,龍虎勁也會在自己的體內爆裂肆虐,也就是說那將會是必死無疑。
她沒有退路,這時再後悔亦是晚矣。
唯有拚死一戰,那樣或許能有一線的生機。
像她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放棄生的希望呢?
可王雲身為《神照經》的著作人,一身真氣至純至妙、生生不息,豈是她那半吊子龍虎勁可以打得過的?
巴山劍廬的武功,在顧道人的改良之下,又極具道德經那“有無相生,難易相成,長短相形,高下相傾,動靜相宜”的奧妙。
當挪移位置較小時,大可以以靜置動。
若有發揮的餘地,搭配上那巴山輕功動起來就更是無往不利了。
平靜大師越鬥越狠,神情嚴肅木然,甚至到後麵已可怕到了猙獰的程度,可即便如此,她也沒能掙紮多久。
在第九十招的時候,她的劍被淩虛所斬斷了,拂塵更是散為了滿地碎屑。
‘淩虛’的劍氣則好比江南夜雨、高山雲霧般的輕柔、綿密,無孔不入,可寒意卻能深入骨髓,透進人的肌骨之中,讓平靜大師脊背發麻,猶如萬針攢刺。
那是死亡逼近的味道。
就在這時候,在求生欲望的驅使下,平靜大師仍是提起了全身的功力,用絕情門的六陰擒拿手,向王雲的腰部與脾髒處打去,這一下角度刁鑽,出招詭異,去勢迅猛,快捷無倫,確實是叫人難以招架。
然而,僅僅如此,根本就不是王雲的對手,隻見那長劍竟直刺入了平靜大師的腹部,同時王雲一掌打在了平靜的肩頭上,將其遠遠地擊飛了出去。
“師父!”絕情門的大弟子丁當悲唿出聲,隨之上前攙扶臉色慘白、大口吐著鮮血的的平靜大師。
與此同時,有什麼人忽然從鬥姆元君神像後麵翻了出來,剎那間就縱躍到了近前,幻化出亦真亦幻的虎鶴之形向王雲的要害之處攻來。
天人之境,凝聚了六陽靈竅,算計的也很到位。
但是他們還是低估了黃裳的存在。
金丹道脈南宗開創者白玉蟾唯一收下的三位俗家弟子、在家居士,皆是人中龍鳳,通過修撰道經大典,王重陽開創了全真教,黃裳更是在三十五歲那年凝聚成了九極靈竅。
都是天人,但天人之間也是有實力差距的,黃裳的身法“螺旋九影”明顯比那個藏身神像後的人更快,同時隨手一抹的飛絮勁也更加巧妙,立時就化解了那虎鶴雙形的攻勢。
若非那人內力深厚硬擋了一下,怕不是心脈都會直接給黃知州的內息震碎,亦或是給九陰神爪掏出五腑六髒的任何一個來。
方寸之間,殺機森然。
蛇行貍翻的身法,竟也能掀翻虎豹,扼住其的咽喉命脈。
“光天化日之下,竟也敢設局襲殺朝廷命官。說,你究竟是什麼人?!”
黃裳先是伸手點破了那人的氣海與紫府,才厲聲喝問道。
自從十多年前,家人死於九幽神君(溫書反派)之手,黃裳就深恨那些自持武力幹涉朝堂之事、襲殺同僚的江湖人,這下出手自然是沒有半分容情的。
——還有一點沒說的是,這人多半與天師道的激進派有關,這些年來給他們師兄弟三人著實是造成了不少麻煩。
哪怕死不了,可也夠惡心人的了。
但凡他出手慢一些,或者不在這裏,又或者沒能凝聚九極靈竅,那他們南宗下一代的俗世最強代言人不是就可能祭了麼?
還好,王雲知道讓他一起來,早在得知絕情門與外來勢力有接觸的時候,就算到了後麵幾步。
到了這個地步,王雲沒有選擇落井下石,他對背後的彎彎繞繞早已是心知肚明,麵上微微蹙眉,說道:“比武切磋,受些傷勢是難免的,但大師這般拚死,顯出異於往常的神態,豈不蹊蹺?”
而後,他轉而看向那穿皂色衣袍、給黃裳製住的中年男人,“看來今日之事是閣下的手筆了,不知閣下這樣苦心安排是意欲何為?”
“我王某人的命,沒有那麼值錢吧?你是異族人?還是說你此行是為了幫那些折在我手裏的貪官汙吏報仇來的?”
那中年男人留了長須,隻是緊閉著雙目,並不說話。
平靜大師此刻亦是心如死灰,知曉自家這波是無力迴天了,在生命的最後時刻,她隻想盡量留得一點身後名,為自己也為絕情門挽尊,用最後的力量用力地嘶喊出來,“是他!是他害我的…他說自己是天師道的人…”
“還是六扇門食客堂的副堂主,一切…都是他教唆我,用天師道的威勢操控的…也是他逼我吃了必死的丹藥…”
說到後麵,平靜大師的喉嚨都因為鮮血上湧而鳴動起怪異的菏菏聲來。
眾人看她這般怪異的慘狀,心下就不由信了幾分,再想人之將死其言也善,莫非那長須男人真是天師道的門人麼?
平靜大師的性情素來剛強,臨死之前卻這般揭短,可見是憎恨那人得緊了,眾人一時便有些信了,隻是不知那中年男人究竟是不是正一道脈的高手了
(畢竟大師也有可能被蒙騙看走眼不是)
(推舉蕭廷做三省武林盟主的時候,就不見得有聰明到哪裏去)
說罷,平靜大師又吩咐小弟子去暗格裏取了天劍五爵,正式交予王雲,就此便撒手人寰了。
其實有沒有發生過她說的那些事已經不重要了,重要的是她輸了,身為輸家是沒有資格選的。
這麼說就是對師門最好的選擇了,她寧死也不願讓經營一生的門派聲名狼藉,毀於一旦。
鬧吧,鬧的越大越好,隻有這樣要臉的三山五嶽才不敢欺負絕情門這樣的弱勢方,能在她死後爭取到可憐的喘息之機。
哪怕是三四年也好。
見得一生要強的師父,受奸人蒙騙,竟淪落到了如此境地,甚至為此身死,便是先前與其疏遠的唐若萱也不禁落下淚來。
——她在這世上曾經關係親近的人,終究是又少了那麼一個。
那中年男人聽見平靜那些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潑髒水再說的話,一直緊閉著的雙眼也驟然睜開了,他沒說什麼掩耳盜鈴、此地無銀三百兩之類的話。
隻是冷笑道:“本就是你自己持身不正又能怪得了誰了?若非你信我是天師府的人,對那丹藥視若珍寶,又怎會看不到我不像天師府門人的地方?”
“不能殺了對手,突破天人境界,遭藥力反噬而死,那隻能是你自己無能,既無能又貪心,落得如此下場,怪不得旁人!”
他能被派來做這種事情,自然也不是什麼蠢貨,話裏沒有一句撇清天師府的關係,無形之中又是往關鍵處撇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