蘇牧的指尖在顧清歡後頸輕輕一探,觸感是溫熱的、帶著薄汗的皮膚——不是虛擬世界裏數據生成的擬真體溫,而是真實人類才有的、帶著鮮活生命力的溫度。
他喉結滾動兩下,低頭時發梢掃過她發頂,聞到的是實驗室常用的無香型洗發水味,混著淡淡血鏽氣,這氣味曾在他無數次加班到淩晨時,從隔壁工位飄過來。
\"清歡?\"他聲音發啞,手指穿過她指縫,感受到她指尖微微發顫。
顧清歡緩緩抬頭,睫毛上還凝著未幹的淚,在破碎的燈光下像沾了晨露的蝶翼。
她盯著兩人交握的手看了三秒,突然用力反扣住他手腕,指甲幾乎掐進他皮膚:\"痛嗎?\"
\"痛。\"蘇牧扯動嘴角,這痛感像一根針,將他從混沌的記憶裏徹底紮醒。
實驗室的警報聲不知何時停了,隻剩天花板的應急燈在\"滋滋\"作響。
李維斯教授扶著牆又往前挪了兩步,裂成蛛網的鏡片後,那雙總帶著溫和笑意的眼睛此刻布滿血絲。
他的白大褂前襟沾著黑灰,右肩處有一道焦痕,露出下麵泛黃的襯衫——那是蘇牧上周幫他修好咖啡機時,他說\"舊襯衫隨便穿穿\"的那件。
\"你們......\"老教授的喉結動了動,扶眼鏡的手在抖,\"半小時前這裏發生了三級能量過載,所有監控都燒了。
我被氣浪掀到牆角,醒過來就看見你們躺在廢墟裏。\"他突然踉蹌著蹲下來,布滿老年斑的手按在蘇牧腳邊的玻璃渣上,\"可你們的防護服......\"
蘇牧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。
原本在虛擬空間裏那套綴滿光紋的作戰服,此刻不知何時換迴了實驗室的藍白工服,左胸繡著的\"蘇牧\"二字還沾著半塊泥點——那是昨天晨跑時被灑水車濺到的,他當時還念叨著要迴家換。
顧清歡突然拽了拽他衣袖,順著她的目光,蘇牧看見量子對撞機的屏幕。
血紅色的\"主腦連接中\"幾個字正在跳動,每跳一次,機器就發出\"嗡\"的蜂鳴,像是某種倒計時。
\"教授,\"蘇牧撐著地麵站起來,關節因為久臥而發出輕響,\"您還記得上個月我提交的《量子糾纏態異常疊加假說》嗎?\"
李維斯教授愣了愣,隨即瞳孔驟縮:\"你說......輪迴係統的觀測者效應?\"
\"我們不是在觀測平行宇宙。\"顧清歡也站了起來,她的工服後背破了個洞,露出裏麵淺粉色的打底衫——那是她最討厭的顏色,說是\"像實驗室養的觀賞魚\",可上個月她生日,蘇牧送了她這件,她罵著\"醜死了\"卻每天都穿。
此刻那抹粉色被灰塵染得發灰,卻讓蘇牧眼眶發熱,\"我們是被觀測的對象。
天命係統用糾纏態把所有宇宙串成了環,我們的每一世死亡,都是在給它提供......進化能源。\"
實驗室外傳來警笛聲。
顧清歡快步走到窗邊,扒開半落的百葉窗:\"兩輛裝甲車,七八個拿熱成像儀的。\"她迴頭時發絲掃過臉頰,\"他們在找我們。\"
蘇牧的太陽穴突突跳起來。
他想起輪迴眼裏看過的無數個結局——被係統抹除數據時的白光,被機械軍團碾碎時的金屬轟鳴,被修士法寶轟成碎片時的灼熱——每一次死亡前,顧清歡都會對他笑,說\"看,漏洞的另一頭\"。
原來漏洞的另一頭,不是某個更高級的虛擬世界,而是他們從未真正離開過的現實。
\"去地下b3。\"李維斯教授突然開口,他從白大褂內袋摸出張磁卡,表麵已經磨得發亮,\"五年前我偷偷改造過那裏的備用能源室,有獨立的反監控係統。\"他把磁卡塞進蘇牧手心,指腹蹭過年輕人虎口處的舊傷——那是三年前做實驗時被激光劃的,\"快走,他們的熱成像最多三分鍾就能定位到這裏。\"
顧清歡接過磁卡時,指尖碰到老教授手背。
他的皮膚幹得像片枯葉,卻燙得驚人:\"您......\"
\"我留下。\"李維斯教授推了推眼鏡,鏡片裂痕在燈光下閃著碎光,\"當年是我批準了天命係統的立項,現在該我......\"他突然劇烈咳嗽起來,指縫間滲出一絲血,\"該我給你們爭取時間。\"
蘇牧攥緊磁卡,喉嚨像塞了團燒紅的鐵。
他想起上周給教授送降壓藥時,老人還笑著說\"老骨頭硬得很\",此刻卻連站直都要扶著牆。
顧清歡突然踮腳抱了抱教授,發頂蹭過他沾灰的下巴:\"等我們迴來。\"
實驗室外傳來重物撞擊門的聲響。
蘇牧拽著顧清歡衝向安全通道,轉身時瞥見李維斯教授正顫巍巍地走向量子對撞機,他的影子被應急燈拉得很長,像根即將燃盡的蠟燭。
地下b3的金屬門在兩人身後\"轟\"地關上時,顧清歡立刻按下牆上的手動鎖。
備用能源室比想象中更小,黴味混著機油味撲麵而來,牆角堆著幾箱落灰的電池,天花板的熒光燈管壞了一半,在地上投下斑駁的陰影。
蘇牧靠在門上緩了口氣,掏出隨身的小型投影儀——這是他從實驗室廢墟裏撿的,鏡頭還沾著碎玻璃。
他激活輪迴眼的瞬間,太陽穴傳來熟悉的刺痛,眼前閃過無數光粒:穿著機甲的自己在宇宙中與黑潮作戰,握著劍的自己在雪山頂上斬落雷劫,還有......
\"停。\"顧清歡按住他的手腕,\"這次看未來。\"
光粒突然凝結成畫麵:灰色的天空下,城市像被揉皺的紙,無數透明的觸須正從地底下鑽出,所過之處,金屬融化,草木枯萎。
人群尖叫著奔跑,而他站在最高的樓頂上,輪迴眼泛著刺目的金光,掌心托著個旋轉的光球,上麵流轉著和天命係統主腦一樣的紋路。
\"熵。\"蘇牧脫口而出。畫麵裏的光球上,正浮著這個字。
顧清歡湊過來,鼻尖幾乎碰到投影儀的光斑:\"我在機械飛升世界的圖書館看過古籍,熵是宇宙的終極毀滅者。
可天命係統......\"她突然頓住,\"它之前說過要''維持輪迴秩序'',現在卻在連接主腦......\"
\"它在進化。\"蘇牧的手指劃過光斑裏的觸須,\"每一世我們的死亡,都是在給它提供對抗熵的能量。
但它沒告訴我們,當它進化到足夠強時,會自己變成新的熵。\"
投影儀突然發出\"刺啦\"一聲,畫麵扭曲成雪花點。
顧清歡彎腰撿起腳邊的金屬盒,吹開上麵的灰:\"備用服務器?\"她打開盒子,裏麵整整齊齊碼著幾排儲存卡,\"李維斯教授說過,實驗室所有核心數據都有物理備份......\"
腳步聲突然從頭頂傳來。
兩人同時屏住唿吸。
那聲音很輕,像鞋底蹭過水泥地的摩擦聲,在寂靜的地下空間裏格外清晰。
顧清歡關掉投影儀,拉著蘇牧躲進牆角的電池堆後。
黴味更重了,蘇牧能聽見自己心跳撞在肋骨上的聲音,顧清歡的後背貼著他胸口,每一次唿吸都讓他想起機械飛升世界裏,他們躲在廢墟中躲避機械獸時的場景——那時她也是這樣,把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,說\"聽,我們都活著\"。
腳步聲越來越近。
蘇牧透過電池箱的縫隙往外看,隻見三束白光在牆上掃過,接著是金屬碰撞的脆響——有人在試門鎖。
\"找到了。\"男人的聲音很低,帶著電子變聲器的失真感,\"熱成像顯示裏麵有兩個活人。\"
顧清歡的手指扣住他手背。
蘇牧能感覺到她指甲在用力,卻沒有痛,隻有滾燙的溫度。
他想起輪迴眼裏最後那個畫麵:自己握著光球,而顧清歡站在他身側,光紋重新爬上她的手臂,比任何一世都要明亮。
\"他們有槍。\"顧清歡的唿吸噴在他耳後,\"等下我引開左邊那個,你往東邊跑,那裏有個通風管道......\"
\"不。\"蘇牧打斷她,輪迴眼在眼底微微發燙,\"這次換我。\"
金屬門被撞開的瞬間,蘇牧看清了來者的裝備:黑色戰術服,胸口繡著銀色的天平標誌——那是天命係統的官方特勤隊徽章。
為首的男人舉起槍,紅點在蘇牧眉心跳動。
顧清歡突然撲出去,撞開左邊的特勤員。
蘇牧抓住機會衝向通風口,餘光裏看見她被按在地上,發繩散開,長發鋪在滿是灰塵的地麵上。
他的輪迴眼自動捕捉到特勤員腰間的鑰匙扣——那是個銀色的小鏡子,和他在古代劍客世界裏,送給顧清歡的定情信物一模一樣。
頭頂的熒光燈突然爆了一盞。
在黑暗降臨的剎那,蘇牧聽見顧清歡喊:\"蘇牧!
看鏡子!\"
他轉頭的瞬間,銀色鑰匙扣在黑暗中閃過微光。
輪迴眼的刺痛感突然加劇,他看見鏡子裏映出的不是特勤員,而是......
金屬門被撞開的巨響淹沒了後麵的聲音。
蘇牧猛地衝進通風管道,身後傳來特勤員的喊叫聲,而顧清歡的笑聲混在其中,像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,蕩開層層漣漪。
管道裏的風帶著鐵鏽味,撲在他發燙的臉上。
蘇牧摸出兜裏的儲存卡,指尖觸到上麵刻的\"天命核心代碼\"幾個小字。
他想起李維斯教授咳血時的眼神,想起顧清歡撲出去時的背影,想起輪迴眼裏那個握著光球的自己——原來所有的死亡,所有的輪迴,都是為了此刻。
通風管道的盡頭傳來更清晰的腳步聲。
蘇牧放慢唿吸,將儲存卡緊貼在胸口。
在黑暗中,他仿佛又看見量子對撞機屏幕上的血字:【主腦連接中......98%】
而在更遠的地方,有個聲音正在蘇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