蘇牧是被量子泡沫的刺痛喚醒的。
意識像沉在深海裏的氣泡，先是左眼傳來細密的灼燒感，接著是皮膚表層的量子漲落——那些本應無序的粒子突然在視網膜上排列出規(guī)律的紋路，他甚至能看清每個光子的偏振方向，連空氣裏懸浮的塵埃都在他視野中顯形，每一粒都裹著納米級的金屬碎屑，像是被某種力量刻意碾碎的代碼殘片。
\"咳...\"他撐著地麵坐起，指節(jié)陷入焦黑的金屬廢墟。
實驗室的穹頂裂成蛛網，量子對撞機的殘骸還在滋滋冒電火花，卻在觸及他瞳孔的瞬間，內部的超導線圈、粒子加速軌道、甚至冷卻劑的分子結構都在視網膜上展開，像被拆開的機械鍾表。
這不是普通的\"看見\"，是\"理解\"——他知道隻要動念，就能讓那些斷裂的導線重新纏繞，讓破碎的磁環(huán)恢複完整。
但右眼的視野卻截然不同。
那裏始終浮著一團模糊的影子，像被水浸過的老照片，直到他下意識眨了下眼，影子突然清晰起來：是顧清歡的機械心髒。
月白色的機械外殼上纏著金絲紋路，核心處流轉的不是數據光流，而是某種更古老的東西，像被封在琥珀裏的月光。
\"這是...\"他伸手觸碰右眼，指尖卻穿過那團影子，觸到的隻有自己發(fā)燙的眼皮。
變故發(fā)生在他分神的剎那。
一聲清脆的\"叮\"從腳邊響起，蘇牧低頭，看見散落的青銅碎片正浮離地麵。
那些本該被爆炸震成齏粉的殘片泛著幽光，最小的指甲蓋大小，最大的帶著半截劍紋，此刻竟像被無形的線牽著，在空氣中畫出歪歪扭扭的箭頭，直指實驗室角落的通風管道——那裏的金屬格柵已經鏽穿，露出下方漆黑的密道。
\"蘇牧。\"
機械冷硬的聲音貼著後頸響起，蘇牧本能地要轉身，卻被一隻冰涼的手按住肩膀。
那手不是人類的溫度，指節(jié)處嵌著菱形的量子芯片，金屬關節(jié)活動時發(fā)出細微的齒輪聲。
他不用迴頭也知道是誰——顧清歡的機械義肢，比她人類形態(tài)時更鋒利，指尖還沾著他前一世的血。
\"別動。\"顧清歡的聲音從頭頂傳來，帶著電流雜音，\"需要精準定位脊椎的神經節(jié)點。\"
蘇牧的後背突然刺痛。
那隻機械手指竟直接穿透他的白大褂，刺破皮膚，在脊椎骨上刻下某種紋路。
痛意順著神經竄上腦門，他咬著牙抬頭，看見顧清歡的機械義眼正閃爍著與他左眼相同的金芒，\"你在...\"
\"逆向序列。\"顧清歡的機械臂微微發(fā)顫，\"李清照劍紋裏的量子糾纏態(tài)需要活體觀測者維持，係統崩潰時我截獲了一段加密代碼，但必須刻進你的神經中樞才能解碼。\"她的聲音突然低下去，\"抱歉，痛覺抑製程序被天命者的餘波摧毀了。\"
蘇牧能感覺到有冰涼的數據流正順著脊椎往大腦鑽，像是有人用細針在他神經線上繡花。
但更讓他心悸的是顧清歡的狀態(tài)——她的機械胸腔處裂開道細縫，露出內部的核心組件，本該是幽藍的數據流此刻泛著暗紅，像被血浸過的絲綢。
\"顧清歡？\"他抓住她的機械手腕，金屬表麵異常發(fā)燙，\"你的核心...\"
\"先處理眼前的麻煩。\"顧清歡的另一隻手突然拽住他後領，將他扯向牆角。
幾乎是同一瞬間，實驗室東側的牆麵轟然炸開，金屬碎片如暴雨傾盆。
蘇牧抬頭，看見十架黑色無人機破牆而入，螺旋槳攪動空氣發(fā)出尖嘯，機身上的激光瞄準器在他胸口投下紅點——正是\"秩序之手\"的獵殺者型號，他在三個月前的學術報告會上見過設計圖。
但此刻在他左眼的視野裏，無人機的核心代碼正明明白白鋪展著。
那些由0和1組成的光鏈，竟與天命者崩潰前的數據流有73%的重合度。
\"同源。\"蘇牧脫口而出，\"它們是天命者的...\"
\"殘黨。\"顧清歡的機械義眼閃過紅光，\"係統主腦湮滅時，將一部分核心數據注入了外圍執(zhí)行體。
這些無人機在找你——或者說，找你眼睛裏的法則。\"
第一架無人機的激光炮已經充能完畢。
蘇牧看著那團熾白的光團在炮口凝聚，連每一個光子的運動軌跡都清晰得刺眼。
他突然想起顧清歡說過的\"悖論本身\"，想起自己既是觀測者又是被觀測者的身份。
心髒在胸腔裏劇烈跳動，他本能地抬起手，對著那架無人機勾了勾手指。
金屬撕裂的聲音響徹實驗室。
無人機的鈦合金外殼突然開始扭曲，螺旋槳倒轉著紮進機身，激光炮管像麵條般軟塌塌垂落。
第二架、第三架...所有無人機都在同一時間失去控製，金屬部件互相纏繞、熔合，最終在蘇牧腳下堆成一座一人高的青銅方碑——那些原本散落的青銅碎片不知何時融入其中，表麵還刻著與輪迴眼金環(huán)相同的紋路。
\"這是...\"顧清歡的機械手指輕輕觸碰方碑，\"你在操控金屬法則？\"
蘇牧感覺太陽穴突突直跳。
他能清晰感知到方碑裏每一個金屬原子的位置，就像在玩一場巨型的積木遊戲。
但更讓他震撼的是，當他使用能力時，右眼的顧清歡機械心髒倒影突然變得鮮活，那些金絲紋路竟與他左眼看到的法則光鏈完美重合。
\"我們共享了觀測視角。\"顧清歡的聲音突然變得飄忽，她的身體開始透明，像被風吹散的數據流，\"天命者湮滅時，你的輪迴眼吸收了我的核心數據...代價是...\"
\"顧清歡！\"蘇牧撲過去要抓住她，卻隻觸到一片冰涼的光霧。
她的機械心髒處突然迸發(fā)猩紅數據流，那些本該穩(wěn)定的量子糾纏態(tài)正在崩潰，\"你的核心在排斥融合！\"
\"來不及了。\"顧清歡的聲音裏第一次出現慌亂，她的機械手臂突然插入自己胸腔，取出半張青銅簡。
簡上刻著《夏日絕句》的前半段，\"在我被係統清理前...看背麵。\"
蘇牧接過青銅簡，指尖剛觸到簡身，一道全息投影從簡中升起——是古心琴，穿著與顧清歡記憶裏相同的月白旗袍，發(fā)間玉簪的寒芒與他輪迴眼的金環(huán)交相輝映。
\"被抹除的觀測者不會真正消失。\"她的聲音像穿過億萬年的星軌，\"他們的墓碑藏在係統標記的''無效空間''裏，那裏沒有時間，沒有法則...蘇牧，去量子墳場。\"
投影突然閃爍起來，古心琴的麵容開始模糊，\"記住...隻有不完美的觀測者...才能...\"
\"等等！\"蘇牧握緊青銅簡，\"量子墳場在哪？怎麼進去？\"
迴答他的隻有顧清歡逐漸消散的機械心髒。
她最後看了他一眼，機械義眼裏的金芒暗下去，\"小心...係統的清理程序...比你想象的...\"
話音未落，她的身影徹底湮滅在數據流裏，隻留下半張青銅簡在蘇牧掌心發(fā)燙。
實驗室重新陷入寂靜，隻有那座青銅方碑上的紋路還在緩緩轉動，指向通風管道下方的密道。
蘇牧低頭看向自己的左手，掌心裏躺著顧清歡留下的混沌變量殘片，藍光微弱卻堅定。
他又摸了摸左眼，那裏的法則紋路還在跳動，像某種活著的東西。
量子墳場。
他默念這個詞，想起古心琴說的\"無效空間\"。
實驗室廢墟裏的青銅箭頭還在指向密道，下方傳來若有若無的機械轟鳴，像是某種古老裝置被喚醒的前奏。
他深吸一口氣，將青銅簡收進白大褂內袋，撿起腳邊一塊帶劍紋的青銅碎片。
碎片在他手中發(fā)燙，劍紋裏的量子糾纏態(tài)正在蘇醒，像在迴應他輪迴眼裏的法則之光。
\"該走了。\"他對著空無一人的實驗室輕聲說，轉身走向通風管道。
密道裏的風卷著灰塵撲來，帶著某種腐朽卻熟悉的氣息，像是...時間本身的味道。
在他跨進密道的瞬間，背後的青銅方碑突然發(fā)出嗡鳴，表麵的紋路全部亮起，組成一行流動的代碼：量子墳場坐標已鎖定。
而蘇牧沒有看見的是，在實驗室廢墟的陰影裏，一片未被重組的青銅碎片正緩緩轉動，背麵刻著一行極小的字——觀測者墓碑，第七區(qū)，第42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