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一次觸碰那些小家夥冰涼、顫抖的小手,他都能感受到他們尚未完全平息的恐懼。
下降的過程漫長而危險。管道並不連續,常常需要從一個崩塌的斷層跳躍到另一個傾斜的滑道。
頭頂上方,八層的暴動如同雷鳴的潮汐,能量的爆鳴和結構坍塌的巨響不斷轟擊著他們脆弱的神經。
七層方向傳來更加詭異的“歌唱”——那是審判者力量殘餘與紅月能量碰撞激發的水晶共振,形成扭曲、尖利的和聲,像是無數玻璃碎片在摩擦。
六層的深淵方向,則隱隱湧來一種深沉、粘稠的、仿佛無數濕滑觸手在黑暗中蠕動的惡意氣息,以及若有若無的、如同腐爛海草的低語。
唐雨柔的掃描警告在精神鏈接中不斷閃爍:“…高能量流交匯點…左轉…避開…右下方檢測到不穩定塌方結構…強酸腐蝕性物質流警告…”
他的大腦如同被多重風暴撕裂的破船,每一個指令都像鋒利的錨鉤在意識裏拖拽。
不知在黑暗中攀爬、墜落、摸索了多久,或許是十二小時,或許更漫長。
疲憊深入骨髓,寒冷和汙穢刺穿著意誌。
終於,前方不再是向下的無盡深淵,而是一處被巨大、鏽蝕的金屬格柵封鎖的出口。格柵外,隱隱傳來流動空氣的嗚咽聲,以及一種…更加活躍、躁動的背景噪音。
鐵頭積蓄起最後一點力氣,星紋胃袋內的菌王核心似乎在迴應他的疲憊,湧起一股微弱的暖流,流入他酸痛的右臂。
“破開它!”
他低吼一聲,拳頭攜帶著殘留的星塵力量和共生菌絲賦予的粘稠腐蝕性,狠狠砸在那布滿鏽跡和凝結油塊的金屬格柵上!
“轟——哢啦!”
沉重的格柵應聲向內崩裂、變形,露出一個僅容一人爬過的破口。
一股比廢料管道內稍微清新、但卻帶著濃烈油煙和某種甜膩發酵氣息的空氣湧入,同時也帶來了喧囂——尖銳的金屬刮擦聲、混亂的嘶吼咆哮、能量武器短促的嗡鳴…
這是地窟三層——“瘋菌之巢” 的聲音!
鐵頭第一個從破口鑽出,將身體死死貼在冰涼潮濕的金屬牆壁上。眼前不再是八層聖殿的莊嚴死寂或深層裂穀的壓抑,而是一片光怪陸離、充滿病態生命力的景象。
他們位於一處巨大的、廢棄礦坑般的空間邊緣。腳下是層層疊疊、厚達數米、散發著黯淡熒光的墨綠色菌毯,如同某種巨大生物腐敗的皮層。
無數形態扭曲、色彩妖異的巨大蘑菇、肉靈芝狀的膨大菌體、以及散發著磷光的傘狀真菌叢林般肆意生長,構成了一個詭異而龐大的地下生態係統。
空氣中懸浮著肉眼可見的斑斕孢子粉塵,隨著氣流的擾動折射著不知從何處透下的微弱光源,形成迷離的光暈。
然而,這片“生機”之中,卻上演著瘋狂的殺戮。暴動的能量顯然也徹底驚擾了“瘋菌之巢”的本土生物。
那些半菌類半動物形態的奇特變異體。
有著蘑菇傘蓋般頭部和昆蟲節肢的“苔蘚爬行者”、長著肉靈芝褶皺外殼和鋒利骨質獠牙的“瘤孢獸”、移動緩慢卻釋放著催眠孢子的巨大“磷光菌母”。
它們如同失控的夢魘造物,在菌叢間躁動不安地穿行、嘶鳴,甚至自相殘殺。更重要的是,礦坑中央,明顯正爆發一場混戰!
一小隊裝備混亂、身上布滿菌絲共生痕跡、眼神狂熱的拾荒者,顯然是“菌巢之子”的信徒,正與幾隊試圖鎮壓暴動的紅月教血晶戰士激烈交火。
能量刃撕裂菌毯,激光束點燃孢雲,爆炸掀飛大片的熒光真菌。
同時,一些深淵裂縫中湧出的、形如腐爛鰻魚或骨刺海膽的低階深淵生物,也乘機鑽出,無差別地攻擊著眼前的一切活物。
場麵混亂不堪,能量的閃光、菌類的熒光、深淵的穢光交織在一起,如同血腥的萬花筒。
空氣中彌漫著硝煙、菌類腐敗的甜膩、血腥氣,以及深淵生物特有的魚腥腐臭。
“……到家了…的味道…”
鐵頭深深吸了一口這混雜著無數災難氣息的空氣,對著頻道裏可能已經斷線或雜音滿滿的唐雨柔,發出了一聲疲憊到極致的嘟囔,飽含著他熟悉的、“地下之家”的煙火氣與硝煙味。
他靠在冰冷的牆上,暫時喘息,那隻被菌絲覆蓋的手下意識地按住了肋間,那裏依舊傳來陣陣劇痛,是聖殿之戰的深刻烙印。
從這裏開始,距離他們真正的目的地——“油渣屯”那相對安全的窩棚——還有一段充滿油煙味的未知路途。
但至少,他們穿過了最深層的地獄,踩在了相對熟悉的、屬於他們的三層地麵上。雖然這片“熟悉”,此刻也正被暴動的火焰和瘋狂的菌類點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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地窟三層,熒光廣場。
曾經作為紅月教禮拜堂的廣闊穹頂下,此刻翻湧著令人窒息的血紅。
並非燈火,而是某種粘稠的能量,如同腐敗的血液塗抹在每一寸空氣裏,從高處那些斷裂的管道和破碎的熒光石縫隙中滲出,匯聚成一片低垂的、令人作嘔的猩紅天幕——血月降臨。
空氣不再是空氣,而是灌滿了鐵鏽、硫磺和生物質腐爛的濃烈腥氣,每一次唿吸都像在吞咽滾燙的砂礫。
腳下,堅硬的地麵傳來一陣陣不祥的震動,仿佛有無數巨獸在地底深處掙紮嘶吼。遠處,黑暗的甬道深處,傳來此起彼伏、失去理智的瘋狂咆哮。
血月的光芒如同強效催化劑,點燃了地窟生物基因深處最原始的暴虐,獸潮的嘶吼正由遠及近,匯成毀滅的洪流。
鐵頭背靠著一根斷裂的巨大石柱,粗重地喘息著。他身上的簡易護甲早已破爛不堪,露出底下被汗水、血汙和某種粘稠綠色汁液浸透的衣物。
左肩的傷口深可見骨,邊緣的皮肉呈現出不祥的紫黑色,每一次心跳都牽扯著撕裂般的劇痛。
更可怕的是他的右臂,從肩膀開始,超過一半的部分呈現出一種詭異的、水母般的透明狀態,皮膚、肌肉、骨骼的輪廓模糊不清,仿佛隨時會溶解在猩紅的空氣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