蘇清瀾的指尖在袖中微微發顫,唇瓣開合幾次卻未能出聲。
蘇硯之淡笑:“清瀾,你應當懂我的心思。”
蘇清瀾隻顧上流淚,並未體會到蘇硯之話中的意思。
“任何危險的事情我都可以替你做,如果你不願意,我陪你做!沒有其他商量的餘地。”
蘇硯之隨著蘇清瀾身後的五十餘名暗衛說道:“同生共死!”
五十名暗衛肅立如鬆,刀鞘映著冷光,目光卻齊齊落在蘇硯之身上。
這個平日裏執筆批注、笑談風月的狀元郎,此刻竟如山嶽般不可撼動。
他眉目間的溫潤早已褪去,取而代之的是沙場將領才有的淩厲。
“二哥……”她輕喚一聲,聲音卻消散在風裏。
原來那副和煦如春的皮囊下,藏著的是一柄未出鞘的劍。
沒有人可以阻止蘇清瀾做的決定,在赤瀾兵闖進來的最後一刻,蘇清瀾與蘇硯之、青鸞、雲川以及剩餘五十名暗衛一起衝了出去。
身後,大股的赤瀾兵叫囂著追了出來。
蘇清瀾鬆了口氣。
剩下的蘇父、蘇母、邱老、蘇玉娘、蘇明澈擠在隻容得下四五人的狹小的密室裏,隻要躲上三天再出來,應該不是問題。
槐花巷的夜風裹著血腥氣,一行人如利箭般奔向城外。
隻要安全逃到遠處密林,就有把追兵分散或者逃掉的機會!
直到衝出城門,蘇清瀾才驚覺——赤瀾軍的火把竟綿延成一片血海,至少三五千人正蠶食著城池。
一行人迎上了一小股赤瀾兵。
“搶馬,別纏鬥!”蘇硯之的喝令劃破夜空,弓弦在月光下閃過一道銀線,精準套住敵兵咽喉。
那人還未落地,蘇硯之已翻身上馬,反手將蘇清瀾撈到身前。
溫熱的胸膛貼上她的後背,耳畔傳來帶笑的低語:“怕麼?”
蘇清瀾仰頭,正撞進他眼裏,那對瞳孔在黑暗中竟泛著狩獵的興奮和令人心悸的灼熱。
蘇硯之染血的手指撫過她臉頰,捋過她耳邊鬢發。“莫怕,”他唿吸灼熱,字字烙在她耳尖,“二哥陪著你。”
一聲高喝撕裂夜色,“前麵就是密林!”
蘇硯之驟然抬頭,眉宇間溫潤盡褪,眼底那抹狼瞳般的冷焰倏地暴漲。
他唇齒間碾出的命令已帶血腥氣:“散開——”
“殺個痛快。”
五十道黑影如鴉群炸散。
蕭逸塵親手淬煉的刀,從來隻飲血不逃命。
暗衛們倒卷進赤瀾軍陣中,刀光過處,慘叫與火把同時墜地。
他們不是獵物,是夜色裏索命的修羅。
每一處佯退都藏著割喉的弧光,每一聲唿喝都引著追兵踏入死局。
他們殺得越是洶湧,越是引人注意。
赤瀾兵開始唿喚同伴,逐步向他們聚攏。
蘇清瀾猛然驚覺——她與蘇硯之被衝散了。
林間火光搖曳,映照出一幅地獄繪卷。
男人們如困獸般撕咬、劈砍,刀鋒斬斷骨肉的悶響混著焦臭的血霧,在空氣中炸開。
斷肢尚在半空飛舞,便被火舌舔舐,化作燃燒的殘骸砸落。
慘叫聲不似人聲,倒像地獄惡鬼的嘶嚎。
冷兵器時代的戰爭沒有硝煙的遮掩,每一滴血、每一塊碎肉都赤裸裸地潑灑在土地上。
濃稠的血腥味鑽進鼻腔,黏在舌尖,甚至滲進毛孔。
蘇清瀾胃部痙攣——即便前世執手術刀見過血肉,此刻的視覺與嗅覺的雙重淩遲,仍讓她喉頭湧上酸水。
這是……人間地獄。
她指甲掐進掌心,刺痛卻壓不住翻湧的憎惡。
憎惡他們打破了這裏的安寧!
一顆頭顱突然從她身側飛過,年輕的麵容還凝固著驚愕,無頭的軀體如敗絮般塌陷。
那是蕭逸塵的暗衛,一刻鍾前還為自己擋過刀子。
身後傳來粗重的喘息。
蘇清瀾驀然迴首,正對上一雙充血的眼睛。
那赤瀾兵不過少年模樣,染血的大刀還在滴落同伴的熱血,沾滿血汙的手卻朝她伸來。
袖中寒光乍現,秀珍弩箭射出,精準沒入對方咽喉。
她看清了對方瞳孔裏倒映的自己——鬢發散亂,眸如冰刃。
蘇清瀾無暇為那些亡魂哀悼,縱身躍上一匹無主戰馬。她逆著腥風衝進混戰中心,耳畔唿嘯的風聲裏,夾雜著自己一聲聲破碎的唿喚:“二哥——”
突然,整個世界猛地傾斜。
身下駿馬發出淒厲長嘶,前蹄竟被齊根斬斷!
她借勢翻滾落地,迴頭隻見那匹戰馬倒在血泊中,斷肢處白骨森然,猶自抽搐著發出低弱哀鳴。
一道灼熱的視線突然黏上蘇清瀾脊背,那目光裏裹挾著獵食者的貪婪,混著某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興奮。
蘇清瀾霍然抬頭。
那人傲然站立,一身戎裝,像從地獄爬出來的修羅,連衣擺滴落的血珠都帶著森然殺氣。
銀質麵具在火光中泛著冷光,而麵具之下,一雙妖異的紫瞳正死死鎖住她。
蘇清瀾渾身汗毛倒豎。
是那個異族人!她沒有看錯!
那是十五月夜下那雙紫瞳,此刻就近在咫尺。
那隻覆著鐵甲的手向她伸來,指縫間還黏著未幹的血垢。
蘇清瀾明知道要跑,可雙腿卻像生了根,半步也挪不動。
紫瞳男子周身縈繞著濃重的死氣,仿佛連空氣都被腐蝕殆盡。
他的指尖離她咽喉隻剩三寸,血腥味撲麵而來,熏得她眼眶發澀。
死亡近在咫尺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