燭火搖曳間,秦蓁蓁終於問出憋了許久的話:"蕭逸塵迴來了,他...找過你麼?"
她太清楚蕭逸塵對蘇清瀾的執著了。
那個從小就像影子般追隨著清瀾的少年,永遠無條件站在她身後。
記得從前清瀾偶感風寒,他恨不得日日守在榻前端茶遞藥。可如今......
秦蓁蓁暗自歎氣。
橫亙在他們之間的溝壑,早已深得跨不過去了。
人終究會變的。
"沒有。"蘇清瀾答得幹脆。確實不曾相見。這次蕭逸塵迴京,多少雙眼睛盯著驚鴻將軍的一舉一動,哪敢輕舉妄動。
但是他人沒來過,不代表沒有傳過消息來。
隻是蘇清瀾不方便和秦蓁蓁說。
秦蓁蓁扁扁嘴,似乎是對蕭逸塵這個行為極其不滿,但是她也沒有說出來,她不想給蘇清瀾找不痛快。
燭影搖曳中,秦蓁蓁忽然湊近道:"清瀾,你瞧咱們汴京城裏,好兒郎可不少。要我說啊,你二哥就極好——待你那般體貼。"
蘇清瀾指尖一頓:"你這是......?"
"可別誤會!"秦蓁蓁急忙擺手,"我有書珩就夠了,他待我極好的。隻是覺得......"
她促狹地眨眨眼,"你與二哥站在一處,活像畫上走下來的璧人。"
"前些日子你還撮合二哥與雪瑤呢。"蘇清瀾無奈地揉額角。
"明眼人都瞧得出!"秦蓁蓁裹著錦被坐起來,"二哥看陸姑娘的眼神,還沒瞧你鞋尖上的繡花專注!"
蘇清瀾垂眸不語,鬢邊碎發掩住微蹙的眉頭。
"還有那拓跋子衿!"秦蓁蓁突然話鋒一轉。
"他怎麼了?"
"那張臉啊——"秦蓁蓁捧著臉感歎,"紫晶似的眼珠子望過來,連蕭逸塵都要被比下去三分!"
蘇清瀾望著帳頂繁複的纏枝紋,不得不承認:單論容貌,那位小侯爺確實當得起"傾國"二字。
"是挺好看,可是——"蘇清瀾話音未落,心裏已補上半句:那是個黑心肝的混蛋。
秦蓁蓁倏地轉過頭:"可是什麼?"
"可是相貌好又當如何?"蘇清瀾輕哼一聲。
"誒!"秦蓁蓁豎起食指,"聽聞他武藝也超群呢!隻可惜..."
她惋惜地拖長語調,"是個赤瀾人。若是我大周兒郎,說不定我還會..."
"好得很。"蘇清瀾侃然正色,"明日我便去告訴陸書珩。”
"哎呀!"秦蓁蓁慌忙捂住她的嘴,錦被翻起一陣香風,"玩笑話也當真!"
晨光熹微時,秦蓁蓁已精神抖擻地張羅起早膳。
待蘇清瀾梳洗完畢,隻見八仙桌上擺滿了各色精致點心。
水晶蝦餃騰著熱氣,玫瑰酥酪泛著蜜光,連最尋常的粳米粥都熬出了三層香糯的米油。
"一日之計在於晨!"秦蓁蓁執銀箸敲了敲青瓷碗沿,叮當聲裏滿是朝氣。
這樣的日子,相當奢靡,綾羅裹身自不必說,連沐足的香湯都要換三遍。
丫鬟跪著伺候,纖纖玉指連腳趾縫都揉得酥麻。
白日裏不是學賭棋投壺,便是擲著描金骰子笑鬧。
興起時喚來劍術教頭,銀劍挽出的花影能晃花人眼,秦蓁蓁有模有樣的也會學兩招,隻不過都是花拳繡腿,擺擺樣子罷了!
這般紙醉金迷的時光,倒真應了那句"溫柔鄉是英雄塚"。
隻是這英雄,如今正捏著杏花團子,連指尖都沾著蜜糖香。
蘇清瀾和秦蓁蓁兩人吃著點心,滿嘴香甜。
不出三日,秦老夫人終是看不過眼,拍案定下新規,每日需正經習字兩個時辰,方許玩耍。
秦蓁蓁聞言頓時垮了臉,扯著蘇清瀾的袖子哀聲道:"好清瀾,你忍心見我獨受這煎熬麼?"
蘇清瀾原是皇家書院拔尖的學子,本無需再溫習功課。卻聽秦蓁蓁正色道:"世人交友分兩種——狗肉之交,宴席散盡情分也散;肝膽之交,刀山火海也陪得!"
為著"肝膽相照"四字,蘇清瀾隻得執起墨筆。
於是每日辰時,秦蓁蓁抓耳撓腮臨帖時,蘇清瀾便在一旁描工筆花鳥。
秦蓁蓁咬著筆桿算數時,蘇清瀾就慢悠悠地摹山水卷軸。
當然,蘇清瀾也有落單時候。
每當秦夫人單獨喚秦蓁蓁交代事務時,蘇清瀾便得了閑,在秦府偌大的宅院裏信步遊賞。
最令她駐足流連的,是園中一座精巧的木橋。通體采用榫卯結構,不見半根鐵釘銅楔。
丈餘寬的橋身如新月懸空,七八丈長的弧度似彩虹臥波,長短不一的木料通過匠人精準計算,以犬牙交錯之勢層層咬合。
這精巧的建築宛如袖珍弩機,嚴絲合縫,失之毫厘便差之千裏,不知出自哪位能工巧匠之手。
然而這小橋年歲已久,前些日子家丁搬運家具時不慎碰撞,眼下已有些搖搖欲墜。
可這般精妙的構造,豈是尋常匠人能修繕的?
所以隻能請工部派遣專精榫卯的巧匠前來勘驗。若能修補便盡量保留原貌。
若實在朽壞,恐怕隻能拆除重建了。
自從製作破雲弩這類精巧器物後,蘇清瀾對能工巧匠的手藝愈發著迷。
此刻她輕歎一聲,忽而靈光一閃,提起裙角謹慎地攀至橋底探查。
尚書府內這方狹長的觀賞湖,湖水清淺透亮,連日無雪,正午的陽光傾瀉而下,水麵未結冰,依稀可見幾尾小魚在五彩卵石間穿梭。
蘇清瀾踮著腳,避開濕滑處,踩在幹燥的石塊上,伸手輕觸那些關鍵結構的接合處。
她靜默片刻,唇邊浮起一絲淺笑。
這橋就和多米諾骨牌一樣,隻要找出最開始的那一根木頭,抽出來,後麵的那些木頭就會接二連三地開始鬆動!
若是要修的話,需要把建橋的木頭先進行固定,也簡單,就是麻煩了些。
而若要拆除,僅需觸動一處,整座橋便如骨牌傾頹,層層瓦解。
蘇清瀾看罷,便提起裙角準備上岸——在人家府上作客,貿然鑽到橋底終究不成體統。
剛邁出兩步,橋上忽傳來腳步聲,緊接著是尚書大人壓低嗓音的辯白。
“我怎會有那等東西?雖說在汴京也有些生意,可都是正經行當!銀錢不多不少,剛夠府中用度。你提的赤瀾堪輿圖——那可是千金難買的物件,我如何置辦得起?莫要戲弄我了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