掀開食盒,上層整齊碼著金黃酥脆的金銀卷,下層則是冒著熱氣的湯藥。
蓋子一開,白霧團騰而起,在寒冷的雨夜裏格外溫暖。
這一頓熱食來得殊為不易,縱是蕭逸塵策馬疾馳,也得拚了命地趕,才能在雨幕中往返這一程。
青鸞掀簾入內,一眼便瞧見蘇清瀾手中的食盒。"小姐執意不歸,奴婢方才還在外頭盤算,該讓雲川去給您尋些熱食。"
蘇清瀾遞去一枚金銀卷:"墊些。"繼而又問道,"外頭坍塌的樓拆到何處了?可還有人壓著?"
"約莫拆了三成。"青鸞咬了口酥卷,碎屑沾在唇邊,"塌得狠的地界梁柱絞著,鐵鑿都劈不開。"
她忽壓低聲道,"說來奇了,五殿下金枝玉葉的,怎偏往這醃臢地界鑽?皇城錦繡堆裏長大的貴人,若無人提點,怕連這等窮巷在哪兒都不知曉。"
"正是。"蘇清瀾唇畔浮起一絲笑,湯藥熱氣暈濕她長睫,"無人說便不知,可若有人專程引他來呢?"
她啜盡最後一口湯。
蘇清瀾從今早就在想這件事情,坍塌使得醉仙樓的蛛絲馬跡都被抹幹淨了,這決計不是巧合。
太醫躬身退出寢殿,朝軒轅皇後及隨侍眾人行了一禮。皇後傾身向前,細問五皇子傷勢。
太醫低聲稟報,道是殿下雖皮肉見損,所幸皆為外傷,現下血已止住,脈象平穩。軒轅皇後緊繃的肩頸這才略略鬆緩。
她緩緩直起身,鳳眸掃過階下眾臣:"皇子私自出宮,竟無一人察覺——"指尖在扶手上重重一叩,"這宮禁巡防,形同虛設不成?"
殿中鴉雀無聲。一眾老臣垂首默立,恍若泥塑。
"哀家久居深宮,原不該過問前朝事務。"皇後嗓音陡然轉厲,"可皇兒性命攸關——今日若不給個交代......"
滿殿文武頓覺寒意徹骨。
禦林軍統領的鎧甲下已透出冷汗,在燭火映照下閃著細碎冷光。
軒轅皇後鳳眸微瞇,指尖重重叩在案上:"此事必須嚴查!若再查不出個所以然——"
她聲音陡然一沉,"這宮裏的禦林軍,統統給本宮換幹淨!連個皇子都看不住,養你們何用!"
禦林軍是陛下的人,整個禦林軍是為陛下馬首是瞻的!禦林軍統領李長勇聽著這話,便心下一緊,硬著頭皮道:"娘娘明鑒!我們禦林軍就是想攔,可殿下是皇子!若是沒有人用那些下九流的妖孽引誘五殿下,五殿下怎麼會出宮。"
“正是!”群臣頓時竊竊私語,如沸水初騰。
李長勇趁機道:"不如等殿下清醒後問明緣由,再行定奪......"
軒轅皇後聞言一怔,眸光如刃般掃過李長勇的麵龐,朱唇輕啟:"好啊。"她忽然輕笑,"那本宮便等著——"
大雨如注,入夜後更顯淒惶。
無家可歸的災民不斷湧來,戶部撥下的一千兩賑銀,未及一日便見了底。
臨時搭建的雨棚內,戶部主事擰著眉頭,將算盤撥得劈啪響:"戶部走賬需經三司核驗,這一千兩已是破例!眼下若再支銀子——"他猛地合上賬冊,"誰來擔這個責?這些年賑災、修河、補庫,銀窖早被掏得見了底,我等縱有心也無力啊!"
工部匠作聞言,鐵鍬重重杵地:"巧婦難為無米之炊!沒銀子,我們拿什麼修堤?拿什麼補屋?"
粗糲的手掌拍在殘損的堤壩圖紙上,"總不能讓弟兄們空手壘泥!"
兩廂對峙,雨幕中,雙方胥吏如鬥雞般梗著脖子。
蕭逸塵幾乎要冷笑出聲——這就是大周的朝臣!遇事便如蹴鞠般將責任踢來踢去。他聽著兩部的推諉,胸中膩煩如堵。
"沒銀子怎麼幹活!"他突然暴喝一聲,驚得棚內眾人一顫。
一直到現在,這麼危急的時候,戶部秦尚書連一個麵都沒有露,可真是過年啊,別在家喝過去了!
蕭逸塵也是越想越氣,"去!現在就去取銀子!出了事,本將擔著!"
戶部眾人僵立不動,蕭逸塵猛地拍案:"瞪著我作甚!還不快去!"他手已按上劍柄,"莫非真要本將的劍架在爾等脖子上才肯動?!"
武將粗鄙?此刻正是這粗鄙才管用!
蕭逸塵轉頭厲喝:"狼利!帶一隊人跟著——今日這銀子,就是撬也得從銀庫裏給我撬出來!"
狼利雄赳赳領著鐵甲衛直奔戶部,戰靴踏得積水四濺。
前腳剛走,大太監李斯後腳便氣喘籲籲地奔來——這位素來從容的禦前總管,此刻竟官袍沾泥,連拂塵都跑得歪斜。
兩人擦肩時,李斯一把拽住狼利:"蕭將軍何在?快請!天大的急事!"
蕭逸塵早已遠遠望見,大步流星而來:"何事驚惶?"
李公公冷的手抖,他把髒水蹭在衣服上,說“不能拆了,這水也泡不得了蕭將軍,起疫病了”
蕭逸塵鳳眸一凜,說,“誰先起的”
“五、五殿下——"李斯喉頭滾動,冷汗混著雨水滑落,"兩個時辰前還隻是微染風寒,灌了藥,熱也退了。誰知方才一探,竟燒得滾燙!太醫替他換腿傷藥時,掀開褲管一看——"
他聲音陡然一顫,"整條腿爬滿紅疹,如血蟻噬肉!"
周遭死寂一瞬,旋即炸開惶聲。
李斯抖著拂塵繼續道:"太醫說此疫兇險,紅疹爬身便高燒難退。再一兩個時辰,患者便會昏迷嘔血,藥石罔效,最終......"
他咽了咽,"焚盡五髒而亡。"
"轟"——如驚雷劈落,人群霎時沸亂。
官吏們麵如土色,有膽小的已踉蹌後退,仿佛那看不見的疫鬼正順著雨絲爬來。
"總得有個病由!"一名胥吏急得跺腳,"不然這水患還怎麼整治?"
李斯繼續說道:"太醫說了,眼下冬春交季,濕冷入骨。低窪處本就積著經年的穢物,偏生災民屋舍緊挨,密得連扇透光的窗都沒有——"他喉頭滾動,"這人吶,久不見日頭,身子骨哪扛得住?"
蕭逸塵一把將李斯拽進隔間,簾帳剛落便劈頭問:"五殿下深居禁宮,未沾穢物,莫非就因坍塌時泡了幾個時辰的髒水?"
李斯四顧無人,這才敢用袖口抹汗,聲若蚊蠅:"宮裏……已封了口了。"
李公公又警覺地環顧四周,壓低嗓音道:"五殿下這病......恐怕不是在坍塌時染的。"他喉結滾動,"而是在醉仙樓坍塌前,殿下在樓裏......行荒唐事時便已染上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