龍飛自碼頭返迴京城,已是夜幕低垂之時。紫禁城內,燈火通明,巍峨宮牆在夜色中更顯莊嚴。他未及迴府換下朝服,便徑直趕往禦書房,欲將今日碼頭之事稟報承澤。海風的鹹腥之氣尚縈繞在衣襟之間,腦海中卻仍是那工匠之言與資金來源不明的隱憂,揮之不去。
禦書房內,承澤正端坐於龍案之後,案上堆疊著各地奏折,燭火搖曳,映得他眉宇間多了一分肅穆。見龍飛入內,承澤微微抬眼,放下手中朱筆,沉聲道:“定海王來得倒是快,可是碼頭試航有何要事?”
龍飛行過大禮,起身立於一旁,將定濤號試航之盛況先細細稟報了一番,隨後話鋒一轉,壓低聲音道:“陛下,臣今日在碼頭聽聞一事,頗覺蹊蹺。有一工匠言辭閃爍,似透露出造船銀兩來源不明。臣已命人徹查賬簿,並嚴審此人,然此事恐非小事,若真有幕後黑手,恐會波及水師新政,乃至全局。”
承澤聞言,眉頭微皺,目光中閃過一抹冷光,沉吟片刻,方緩緩道:“此事若屬實,確實不可小覷。水師擴建乃我大滿重中之重,若資金有異,定要查個水落石出。定海王,此事交由你全權處置,務必挖出根源,若有人膽敢從中漁利,朕絕不輕饒!”言畢,他頓了頓,又補充道:“隻是,眼下新政方興,民心初定,此事不可張揚,以免授人以柄,動搖根基。”
“臣遵旨。”龍飛沉聲應下,心頭卻知此事之重。新政推行如火如荼,若水師資金之謎果真牽涉朝中舊黨或地方勢力,隻怕會掀起不小波瀾。他正欲告退,承澤卻忽而抬手,示意他留下,語氣中帶著幾分溫和:“定海王,今日試航之功,朕已聽聞,民間多有稱頌,言你與朕君臣一心,方有此中興氣象。朕心甚慰。”
龍飛聞言,低頭恭聲道:“陛下謬讚,臣不過盡本分耳。新政之功,皆賴陛下聖心獨運,臣與諸臣工,不過奉旨而行。”他語氣謙恭,然心底卻隱隱感覺到,承澤此言似有試探之意。君臣之間,表麵和睦,實則自紫禁血夜平亂以來,裂痕已悄然滋生。他自知功高震主,愈發謹慎,唯恐言行有失,引來猜忌。
承澤微微一笑,未再多言,揮手示意龍飛退下。待其身影消失於殿門外,承澤目光複又轉向案上奏折,燭光映照下,他的神色漸轉複雜,似有幾分欣慰,又藏著幾分難測的深意。
翌日清晨,京城內外皆已知曉定濤號試航之盛事,民間議論紛紛,稱頌新帝與定海王之功德。而與此同時,承澤所推新政之成效,亦如春風化雨,逐漸於各地顯現。減稅之令自去年頒布以來,各地稅賦減輕,百姓負擔驟減,田間地頭,商賈店鋪,處處可見生機勃勃之象。加之李鴻章主持興修水利,引水灌田,江南一帶連年豐收,米價迴落,市井間多有歌謠傳唱,稱“康熙聖君治天下,定海王爺護四方”。
然新政之施行,各地不一,尤其邊陲之地,長期受壓迫,民生凋敝,雖有減稅之恩,然根深蒂固之積弊,難以一朝革除。南疆某小鎮,名喚青石鎮,乃一偏遠之地,四麵環山,交通閉塞,百姓多以耕種為生,然土地貧瘠,又常受豪強盤剝,日子過得頗為艱難。新政推行至此,雖減稅之令已下,然地方官吏多陽奉陰違,稅賦雖減,豪強卻趁機加租,百姓苦不堪言。
這一日,青石鎮集市之上,熱鬧非凡。鎮中百姓聞聽新政成效,各地皆有豐收之象,便自發聚於集市,張燈結彩,欲以歌舞慶賀新帝恩澤。集市中央,一座臨時搭起的高臺上,幾名老者手持鑼鼓,邊敲邊唱,圍觀百姓亦隨之附和,笑聲不斷。一名年近花甲的老農,滿麵風霜,雙手合十,朝北方遙遙一拜,口中念叨:“謝聖上恩德,謝定海王爺,若非新政,我等哪有今日之樂?今年田裏收成好了六成,娃兒也吃得飽了,實是天大的福分!”
旁側一婦人接言道:“可不是!我家老大前些年差點餓死,如今田租輕了,日子總算有盼頭。聽聞是定海王爺親督水師,護得海疆安寧,商路才通暢,咱鎮上的布匹茶貨也賣得出去了,真是活菩薩下凡!”眾人聞言,紛紛點頭,感激之情溢於言表。
然就在此時,人群後方,一名身著粗布短衫的中年漢子悄悄擠到一旁,與同伴低語道:“哼,這些人懂個什麼?減稅是好,可田還是豪強們的田,租子沒少半分,日子還不是一樣苦?聖上雖賢,離咱們青石鎮太遠,管不到這裏的事。依我看啊,這新政也就是個幌子,哄哄傻子罷了!”他聲音雖低,然語氣中滿是不屑與怨懟,旁人雖未聽見,卻有幾個耳朵尖的已然側目,氣氛微妙起來。
此人名為王二麻,乃鎮上一名閑漢,平日裏好吃懶做,專愛煽風點火。這番話出自他口,實非自家心意,而是受了鎮上豪強周家指使。周家乃青石鎮第一大戶,掌控鎮中大半田產,新政推行,觸動其利益,早已心生不滿。他們雖不敢明抗朝廷,卻暗中收買閑漢,四處散布流言,挑撥民心,欲借百姓之口,製造混亂,以圖逼迫朝廷收迴新政,恢複舊製。
消息自青石鎮傳開,輾轉數日,終是送抵京城。禦書房內,承澤將手中密報丟於案上,臉色陰沉,怒意難掩。他冷哼一聲,對立於一旁的龍飛道:“定海王,你瞧瞧這青石鎮之事!新政推行未滿一年,朕與你等殫精竭慮,方換來如今中興氣象,怎料這些地方豪強,膽大包天,竟敢暗中作祟,煽動民心!若不嚴懲,恐後患無窮!”
龍飛接過密報,細細閱罷,眉頭亦是緊鎖。他沉聲道:“陛下,青石鎮之事,表麵是豪強作亂,實則暴露邊陲治理之弊。臣以為,豪強雖可恨,然其能得逞,亦因地方官吏失職,未能徹查民情,防患未然。此事若處置不當,恐寒了百姓之心,反令新政受阻。”
承澤聞言,沉默片刻,目光中怒意稍斂,複又歎道:“定海王所言不無道理。邊陲之地,積弊甚深,非一朝一夕可革。然眼下新政初見成效,若被這些跳梁小醜壞了大局,朕如何對天下百姓交代?此事你有何策?”
龍飛略一思忖,拱手道:“陛下,臣以為,青石鎮之亂,當一查二撫。查,乃徹查地方豪強,追其根源,若果真有幕後指使,無論牽涉何人,定不姑息;撫,乃派員體察民情,宣示朝廷恩澤,嚴懲失職官吏,以安民心。如此,恩威並施,方可杜絕後患。”
承澤頷首,似對龍飛之策頗為讚許,然目光深處,卻閃過一絲複雜之色。他緩緩道:“定海王思慮周全,朕心甚慰。此事便交由你處置,務必速辦,莫讓小事釀成大患。”言畢,他揮手示意龍飛退下,獨自立於龍案之前,凝望窗外,似有所思。
龍飛退出禦書房,夜色已深,紫禁城內,寒風漸起。他立於廊下,遙望天際,思緒萬千。青石鎮之事看似微小,實則如一顆火星,若不及時撲滅,恐有燎原之勢。新政推行,固然民心可得,然地方豪強之阻,朝中舊黨之覬覦,卻如暗流湧動,難以盡除。他心知,承澤雖將此事交予自己,然此中之意,未必全然信任,更多的,或許是試探。
遠方,宮牆之外,京城燈火依舊,喧囂未盡。而千裏之外的青石鎮,集市上的燈籠依然搖曳,百姓的笑語隱隱傳來,然那笑語之下,似有暗流湧動,藏著不為人知的隱憂。一場風波,悄然醞釀,等待著更大的爆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