紫禁城內的宮燈次第點亮,映得琉璃瓦上流光溢彩。定海王龍飛自王府啟程,乘轎入宮時,已是戌時三刻。轎簾微掀,他透過縫隙望向殿前廣場,隻見重重宮闕在夜色中愈發顯得巍峨莊嚴,心中不免生出幾分感慨。曾經,他與承澤並肩作戰,平定逆亂,那時的紫禁城,還是刀光劍影的戰場;而今,他以王爵之尊踏入此地,卻隱隱察覺到,這金鑾之上的風雲,似乎比戰場更為兇險。
轎子在偏殿前停下,內侍早已候在一旁,恭敬道:“定海王殿下,陛下已在殿內設宴相候,請隨小人入內。”龍飛微微頷首,整理好玄色蟒袍,邁步走下轎來。他身姿挺拔,步履穩健,雖無刻意顯露氣勢,但周身自有一股曆經風浪淬煉出的沉穩之氣,叫人不敢小覷。
偏殿名曰“凝香”,乃皇宮內一處清幽之處,常為君臣私宴之所。殿內檀香嫋嫋,燭火搖曳,案幾上已擺滿各色珍饈,玉盞金盤,映得滿殿生輝。承澤一身明黃龍袍,端坐於主位,見到龍飛入殿,臉上露出一抹久違的笑意,起身迎上前道:“飛弟,許久未曾與你把酒言歡,今日特意設宴敘舊,你可莫要推辭。”
龍飛聞言,心中微動,忙抱拳一禮:“陛下折煞微臣了。蒙陛下召見,臣自當奉陪,怎敢推辭?”說罷,他隨承澤入座,君臣二人相對而坐,殿內侍從皆識趣地退至殿外,隻留一兩名貼身內侍斟酒布菜。
酒過三巡,承澤放下玉盞,目光溫和地打量著龍飛,似是隨意閑聊般開口道:“飛弟,這些年來,朕將水師與海外事務盡數交托於你,可謂倚重至極。你治理有方,南洋諸島漸有歸心之象,沿海商貿亦是蒸蒸日上,實為大滿中興之棟梁啊。”他語氣中帶著幾分讚賞,似是真心誇讚。
龍飛聞言,忙起身拱手:“陛下過譽了。微臣不過盡忠職守,些許微功,皆仰仗陛下信任與朝中諸公同心協力,實不敢居功。”他言辭謙遜,姿態恭謹,眼中卻是一片坦然,並無半分矯飾之色。承澤見狀,微微一笑,擺手示意他坐下,複又斟滿一杯酒,遞至龍飛麵前:“功就是功,飛弟何須自謙?來,朕敬你一杯,謝你為大滿江山鞠躬盡瘁。”
龍飛接過酒盞,與承澤對飲一杯,酒香醇厚,入喉微辣,他卻隱隱察覺,承澤今日之態雖親熱如舊,但那笑意之下,似乎藏著幾分不易察覺的深意。果然,待二人放下酒盞,承澤倚靠在座上,話語漸漸轉入正題:“飛弟,近日朝中關於新政之議頗多,朕聽聞,你對軍隊國家化一事頗有建言?不妨說來聽聽。”
龍飛聞言,略作沉吟,心中已明承澤此言實為試探,但他無意隱瞞,坦然答道:“陛下,微臣確有此議。軍隊國家化,乃是將水師、陸軍等一應兵馬,盡歸朝廷統一掌管,廢除世襲兵權,嚴明軍紀,以確保軍力不為私利所用。如此,方能使帝國武備長久穩固,不因權臣更迭而動搖根本。此議雖有阻力,卻是為大滿千秋基業著想,臣鬥膽直言,望陛下明察。”
此言一出,殿內氣氛微滯,承澤麵上笑意未減,但眼中卻閃過一抹複雜神色。他端起酒盞,輕輕晃動,似在思索,半晌方道:“飛弟之言,頗有道理。軍隊乃國之根本,若能如你所言,確是長久之計。隻是,此事牽涉甚廣,朝中舊臣與地方勢力盤根錯節,若一朝改製,恐生亂象。飛弟以為,當如何徐徐圖之?”
龍飛知他此問別有深意,略一思忖,沉聲迴道:“陛下所慮極是。改製之事,急切不得,需先從新募之軍著手,以新法嚴訓,待其成軍後,再以其為模板,漸次推行於各部兵馬。同時,可賜恩賞於舊將,使其心安,不生反意。如此新舊交替,數年之間,或可成矣。”
承澤聽罷,微微點頭,麵上依舊溫和,口中卻隻道:“嗯,飛弟之策,頗費心思,朕會細思之。”說罷,他不再深究此事,轉而提起些舊日征戰之時的趣聞,君臣二人似又恢複了先前和睦之態,推杯換盞,談笑風生。然龍飛心中卻如明鏡一般,知曉承澤今日之宴,絕非單為敘舊而來。那一句“會細思之”,看似允諾,實則語意未定,而那眼中一閃而過的複雜神色,更令他隱隱不安。
宴至亥時,酒意漸酣,承澤似有些倦怠,擺手道:“今夜與飛弟暢談,頗覺痛快,隻是時辰不早,朕也有些乏了。你且歸府歇息,改日再聚。”龍飛忙起身告辭,恭敬退下,內侍引著他走出偏殿,夜風拂麵,酒意微散,他迴首望了一眼殿內,隻見承澤依舊端坐主位,目光深沉地注視著他離去的背影,那眼神中,似有幾分莫測的意味。
待龍飛身影徹底消失在夜色之中,凝香殿內,承澤緩緩收迴目光,低聲自語道:“龍飛啊龍飛,你的才幹,朕不能不倚重;可你的忠心,朕又怎能全然放心?軍隊國家化……哼,此策若成,朕之皇權,還如何高懸於萬民之上?”他的聲音低沉,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寒意。他起身踱至殿窗前,推開窗格,夜風冷冽,吹得燭火搖曳不定,映得他麵容忽明忽暗。
“來人。”承澤低喝一聲,一名貼身內侍忙自殿外入內,躬身聽命。承澤負手而立,冷聲道:“傳朕口諭,著錦衣衛指揮使張廷玉即刻入宮,朕有要事相商。”內侍領命,匆匆退下。承澤轉過身,目光再度投向龍飛離去的方向,嘴角微揚,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。
張廷玉,此人乃承澤一手提拔的心腹,掌錦衣衛多年,行事果決,且對龍飛素無好感。若要製衡定海王,此人或可為先鋒。而今夜之宴,雖未明言,但承澤心中已然下定決心,龍飛之權勢,絕不能再繼續膨脹。無論其忠心與否,功高震主之臣,曆來皆為帝王之忌,他又怎會容其久居要位,威脅己身?
紫禁城深宮之內,一場君臣之間的暗流,已悄然湧動。殿外夜色更深,寒風唿嘯,仿佛預示著更大的風暴即將降臨。而此時的龍飛,乘轎歸府,途經長街時,抬頭望向天際,隻見一輪冷月高懸,月光如水,灑落在這巍峨帝都之上。他的眉頭微微一皺,心中隱隱升起一股不安之感,似乎有什麼不可預知的危機,正自暗處悄然逼近。
他輕輕摩挲著腰間懸掛的海龍佩,指尖觸及那冰涼的玉質,似有一絲微不可察的顫動自佩中傳來。龍飛心神一動,握緊佩身,目光越發深邃。莫非,這帝都的平靜,不過是暴風雨前的短暫寧靜?而他與承澤之間的情誼,又能否經得住這無形的權謀試煉?夜色無言,唯有長街兩旁的宮燈搖曳,映出他孤單而堅定的身影,漸行漸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