穆元湛骨節分明的手執起黑子,看似一臉肅穆不為所動,心裏卻如天官賜福般歡喜。
他沒有理由沒有勇氣去她的公主府,聽說她近些日子每日都會進宮陪師父,他便來這裏,即便二人沒有合適的話題,有師父在也不至於冷場。
他在落下手裏黑子時,沈雲歌已經進了殿內。
兩人同時抬頭看她,秦不往與往常無意地看到徒兒開心,但穆元湛卻是瞳仁一僵。
沈雲歌今日穿了女裝,梳著的還是他熟悉的那個簡單的單螺髻,隻是與以往不同,發髻上不是青色發帶,而是換成了一個他從未見過的青白玉發簪。
純禧和江舜英在信裏都提到過的,依恩送給她的發簪。
她如他熟悉的一樣,麵色無喜無憂,淡淡的,走到二人麵前頷首行了禮:“師父,昭王殿下。”
一聲昭王殿下喚得他心口悶得像壓了塊大石,鼻腔也開始發酸。
他發不出聲,隻一雙深眸無波地看著她。
她沒有把目光落在他的身上,而是看著棋盤,微微勾起嘴角道:“師父看來要輸了。”
秦不往笑了笑,“是啊,師父的這棋藝在昭王麵前實在是班門弄斧,你可是有高見能幫師父拉迴一籌?”
沈雲歌垂眸淡笑搖頭,“昭王深謀遠慮,向來走一步看十步,徒兒怎麼贏得了王爺。”
“……”穆元湛心口壓得更疼,幾乎不能唿吸,一雙劍眉若有似無一動。
隨後又聽著沈雲歌道:“不過,不過是一盤棋而已,何必那麼看重,輸了重新來過就好,師父心無掛礙地下便是。”
秦不往聽著這話明白了,徒兒今日一來是有什麼目的,笑了一笑頷首,又執起一子道:“對對,心中不要有雜念地下就對了。”
她就站在秦不往身旁看著二人下棋,秦不往依舊認真,但是穆元湛的神識早已不在棋盤上。
他的眼眸沉沉,蒼勁有力的眉宇微擰,雖然盯著棋盤,但是腦子裏全是自己讓她在這段感情裏徹底輸了的自責。
最後秦不往竟是逆風翻盤,贏了穆元湛。
棋下完了,沈雲歌又道:“師父身子還虛著,與昭王殿下坐坐也該迴去歇息了。雲歌也該出去找依恩了,昨日與他約好了去遊湖,竟是沒有去成,今日仍舊是一個豔陽天,他與師兄也應該議完了公事,我去外麵等他。”
這話說完秦不往的眼神在穆元湛的臉上掃了一下,對方那眼睫下的苦澀讓他心口都有些壓抑。
他道:“……啊,好,好,去吧。這樣的天氣不熱又很宜人,正是遊湖的好天氣。”
可不這丫頭就是有目的來的,這不就是麼,穆元湛心裏不知怎麼個翻江倒海。
秦不往也不知道該怎麼緩和氣氛,旁邊又坐著貴客,想說“昭王殿下不然一起去”,但是又覺著不合適,最後作罷。
沈雲歌先一步出了殿外,正要去秦川和朝臣議事的側殿等依恩,走了沒幾步便聽到身後傳來一聲深沉又透著急迫的聲音聲:“等等。”
她停住腳步卻沒有迴頭。
穆元湛向前走了幾步,隔開守禮距離,默了幾息,聲音似乎是被什麼哽住突然有些嘶啞問:“過得好嗎?”
她也默了幾息語氣淡淡迴:“如你所望,還算歡愉。”
“……”他喉結滾動,半晌不語,之後又問:“你,你們果真在議親了?”
議親?
沈雲歌的秀眉微微蹙了蹙,不知道是誰在傳自己和依恩議親,眼下她索性就順水推舟,讓他徹底死心迴去更好,今後,這輩子最好不要再出現在她眼前。
她道:“所以王爺是趕來吃喜酒的嗎?”
“……”他問過純禧她和依恩的事,純禧告訴他的是沒有聽到過二人議親,但不知兩家是不是在私下裏籌劃此事,待與沈伯庸那個親生父親籌劃定再與大家提起。
所以她這樣說是真的?
他看著他的背影,說不出話。
好半晌四下沒有任何聲音,隻兩個人一前一後站在那裏。
聽不到對方的聲音,她聲音疏離道:“昭王殿下無事的話,告辭了。”
話落她走了,去找依恩,剩下一個頎長又孤獨的身影在那裏。
他鋒眉緊豎,想對她說“不要”,“不要議親”、“不要嫁人”,可話憋在喉間如刀刃,生疼,就是說不出口。
自己以為自己是個君子,沒想是個卑劣的小人,如此反複,說好的要她餘生歡愉的,可現在這是在幹什麼?
她是幸福的,自己現在又在做什麼?
太陽沒那麼明豔,卻又那麼刺眼,晃得他有一瞬的頭暈。
“昭王殿下!”身後不遠處的侍人驚唿了一聲跑上前扶住他。
須臾後,他側頭問:“王都的人都去哪裏遊湖?”
……
沈雲歌見到了依恩,臉上的陰霾被自己掃去,向對方勾著嘴角道:“昨日說好的去遊湖沒有去成,不如現在去?”
她很少主動來邀請他去做什麼,除了那次父親生辰宴時他送她迴去時邀請他進府裏下棋,每次都是他主動找到她發出邀請,這次對方能專程來找自己,依恩知道一定是因為穆元湛。
他頷首,“你想去咱們便去。”
二人相隨出了王宮,今日她坐車來,走到儀門前向依恩道:“今日你也不要騎馬了,隨我一同坐車吧?”
“……”不用她說,他已經猜到她的目的,頷首:“好。”
二人先後上了沈雲歌的馬車。
她不知道他有沒有看到,總之,一定會傳到他耳朵裏的,因為不遠處那輛熟悉的馬車旁,湯圓正悻悻地看著他們兩個。
看到依恩上了沈雲歌的馬車,湯圓恨不得上去把人從車上拽下來,那麼小的馬車能坐得開兩個人嗎,嗬!
他鼻子裏冒煙。
很快穆元湛出現在他眼前,他道:“王爺,剛剛……”
“跟著。”
湯圓沒說完,穆元湛便先一步發了話。
剛剛他問過那侍人遊湖的地方在哪裏,那侍人道人們常去的有兩個湖,都在城外,一個城東,一個城西。
不知道沈雲歌是去了城東還是城西,他隻好像個無恥之徒一樣跟了上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