床底下先是一陣窸窸窣窣的輕響,隨即,一隻纖細(xì)卻沾滿塵土的手扒住了床沿,緊接著,一個蓬頭垢麵、衣衫破了數(shù)處的瘦弱身影,瑟瑟縮縮地從床底下鑽了出來。
那人抬起頭,露出一張布滿淚痕與驚惶的小臉——正是方才街上被官兵追趕的那名女子!
那女子一張巴掌大的小臉,此刻涕淚橫流,混合著塵土,更顯狼狽。
一雙杏眼盛滿了驚恐,仿佛受驚的小鹿,正瑟瑟發(fā)抖,身上那件本應(yīng)不錯的衣料也已撕裂多處,露出雪白的肌膚和星星點(diǎn)點(diǎn)的擦傷,當(dāng)真是楚楚可憐,我見猶憐。
秦書眉頭緊鎖,目光在她身上一掃,冷聲發(fā)問:“你是如何進(jìn)來的?”
這客棧魚龍混雜,她一個弱女子,竟能避開耳目,躲到他房中?有幾分蹊蹺。
“噗通”一聲,那女子竟直挺挺跪倒在地,額頭重重磕在冰涼的地麵上,聲音帶著哭腔,急切而卑微。
“公子,求求您,救救奴家!奴家願為奴為婢,侍奉公子左右,隻求公子莫要將奴家交出去!那些官兵……他們會殺了奴家的!”
她一邊說著,一邊不住地磕頭,額角很快便紅腫起來,沾染了塵埃。
秦書眉頭皺得更深,一股煩躁湧上心頭,但見她這般模樣,終究還是壓下了火氣。
“起來說話!究竟怎麼迴事?從頭到尾,一五一十,講清楚!”
那女子聞言,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,淚眼婆娑地抬起頭,哽咽著將一切和盤托出。
原來,她名叫蘇月,乃是南陽郡城中一戶殷實商戶蘇家的獨(dú)女。
其父早年曾行走江湖,也讓她自幼習(xí)練過一些粗淺的拳腳功夫,雖不精通,卻也比尋常女子多了幾分靈巧與力氣。
這便是她能從官兵手中暫時脫逃,並悄無聲息潛入客棧的原因。
“數(shù)日前,太子殿下駕臨南陽,不知怎地,竟親自帶人到了奴家府上……”蘇月的聲音顫抖著,帶著深深的恐懼,“他……他說奴家是陰年陰月陰時出生,命格貴重,可為聖上祈福分憂,要奴家隨他前往長安。”
“奴家當(dāng)時……當(dāng)時還以為是天大的福分,爹娘也為奴家高興。可誰知……”蘇月說到此處,泣不成聲,“與奴家一同被選中的女子,足有數(shù)十人之多!她們……她們私下裏都在議論,說太子此番搜羅我們這些所謂‘陰時女’,並非為了祈福,而是……而是要將我們投入丹爐,煉製……煉製那長生不老藥!”
轟!
秦書腦中一聲巨響,與魯青所言相互印證,心中的猜測已然坐實!
果然是采陰煉丹!
這狗皇帝,為了自己長生,竟要犧牲如此多無辜女子的性命!喪心病狂!
蘇月似乎陷入了極度的恐懼,身體抖得更厲害了。
“奴家聽聞之後,嚇得魂飛魄散!便與幾個膽大的姐妹商議逃走。可……可那些護(hù)衛(wèi)看得太緊,我們好不容易尋了個機(jī)會,一路逃竄,最後……最後隻剩下奴家一人了!”
她的聲音充滿了絕望與後怕,仿佛又迴到了那驚心動魄的逃亡途中。
秦書深吸一口氣,強(qiáng)壓下心頭的怒火與寒意,目光銳利地盯著她。
“太子是如何得知你的生辰八字?”
蘇月慘然一笑,淚水再次湧出。
“奴家……奴家也不知。隻記得太子當(dāng)時手中拿著一本冊子,翻到奴家的名字時,便指著上麵的生辰年月……那冊子,與官府戶籍冊上的記載,一模一樣……”
秦書心中最後一絲僥幸也蕩然無存。
戶籍冊!果然如此!他們是按圖索驥!
閔年這老狐貍,怕是早已將各縣戶籍冊呈了上去!
他猛地想到了沈沁!沈沁的生辰八字,他並不知曉。
但若這搜捕範(fàn)圍擴(kuò)大,寧枉勿縱之下,以沈沁的容貌,定然是首當(dāng)其衝的目標(biāo)!
清水縣如今雖在他的掌控之中,但太子之令,郡守之壓,能扛多久?
若真到了那一步,怕是清水縣也要掀起一場腥風(fēng)血雨!
一時間,秦書隻覺一股戾氣在胸中翻騰。但他知道,此刻不是發(fā)作的時候。
他看著眼前驚魂未定的蘇月,沉吟片刻,緩緩點(diǎn)頭。
“你暫且可以留下。不過,你這副模樣,太過顯眼。”
蘇月聞言,眼中閃過一絲希冀,隨即又黯淡下去,茫然無措。
“奴家……奴家不知該如何是好。”
秦書瞥了一眼猴三,吩咐道:“猴三,去街上轉(zhuǎn)轉(zhuǎn),買些女子用的胭脂水粉,還有……嗯,再弄些黃土或者鍋底灰之類的東西迴來,越快越好!”
猴三雖不明所以,但見秦書神色凝重,不敢多問,應(yīng)了一聲。
“得嘞,大人!”,便一溜煙跑了出去。
不多時,猴三便提著一堆零零碎碎的東西迴來,進(jìn)門時還一臉好奇。當(dāng)他看到屋中多了個形容狼狽的女子時,頓時眼睛瞪得溜圓,張大了嘴巴,險些叫出聲來。
乖乖!大人這……金屋藏嬌?不對啊,這女子……怎麼像是剛從泥裏滾出來的?
“閉嘴!”秦書低喝一聲,眼神淩厲。
猴三一個激靈,連忙捂住自己的嘴,用力點(diǎn)頭,眼神卻在秦書和蘇月之間來迴打轉(zhuǎn),隨即露出一副“我懂的,我什麼都不會說”的表情。
秦書不再理會猴三的胡思亂想,取過那些胭脂水粉和黃土,又讓蘇月去打了些清水。
隨後,他竟親自動手,在她臉上塗抹起來。
他前世身為“鬼穀神醫(yī)傳人”,易容改裝之術(shù)雖非主攻,卻也涉獵頗深。此刻一番施為,或增或減,或遮或掩,不過一炷香的功夫,蘇月原本清麗的麵容便已大變。
鏡子是沒有的,秦書讓她自己對著水盆中的倒影觀看。
蘇月看著水中那個麵色蠟黃、顴骨高聳、嘴角還帶著幾分病態(tài)嫣紅的陌生女子,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。這哪裏還是方才那個嬌弱的蘇家小姐?分明就是一個飽經(jīng)風(fēng)霜、略帶病容的鄉(xiāng)野村婦!
“這……這是我?”蘇月驚喜交加,聲音都有些顫抖,望向秦書的目光充滿了敬佩與感激,“大人……大人您……您真是神乎其技!奴家……奴家有救了!”
她激動得又要下跪,被秦書一把扶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