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風唿嘯,卷起地上的沙塵,氣氛,因魯青這番話而凝滯。
秦書眉頭緊鎖,眸光銳利地直視著魯青那雙泛著不正常狂熱的眼睛。
“魯長史此言差矣!太子殿下乃國之儲君,素有仁德之名,愛民如子。若知此地百姓身陷水火,斷不會為了虛無縹緲的祈福,而置萬民性命於不顧!這其中,怕是有什麼誤會!”
魯青聞言,幹瘦的臉頰抽搐了一下,眼中狂熱不減分毫,反而更添了幾分執拗。
“高縣令!本官乃太子殿下欽差,奉旨行事!太子殿下的旨意,便是天意!你隻需聽令行事便可!”
他下巴微揚,帶著一絲居高臨下的審視。
“至於這些村民的死活,太子殿下仁心仁德,豈會坐視不理?事後定有撫恤!眼下,唯有為陛下祈福成功,方能保大乾國祚綿長,這才是對萬民最大的仁德!”
說罷,魯青一甩袖袍,竟是不再理會秦書,轉身便帶著他那幾個瑟瑟發抖的隨從,朝著村外臨時搭建的簡陋營地走去,背影在夜色中顯得格外僵硬而孤絕。
這老東西,是瘋了,還是另有隱情?
秦書望著他離去的方向,心中疑雲翻滾。
太子的仁德?他可不信這種場麵話。
但魯青這般不管不顧,反而是讓他覺得萬分古怪。
“大人!”
就在秦書沉思之際,那先前被他派去診斷的“老醫”,此刻卻連滾爬帶地奔了過來,臉上不見了先前的慌張,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驚疑與凝重。
“大人,小老兒方才仔細為村中婦人,尤其是那些年輕女子診脈時,發現一樁怪事!”
“講!”秦書目光一凝。
“她們的麵色,似乎比尋常染疫之人,要更加蒼白憔悴,並非全是疫病所致。而且…而且她們的脈象虛浮無力,氣血虧敗之相極為明顯,竟似…竟似長期失血過多一般!”
老醫壓低了聲音,眼中滿是困惑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。
失血過多?
秦書心中咯噔一下,那股不祥的預感愈發強烈。
聯想到魯青方才那番不合常理的執拗,以及太子征集“陰年陰月陰時”女子的詭異命令。
難道說…這平江村的所謂“瘟疫”,以及那些女子,竟與太子,與這魯青有著不可告人的幹係?征集女子祈福是真,但這祈福的方式…恐怕就不是那麼簡單了!
一個可怕的念頭,讓秦書瞬間遍體生寒。
“猴三!”秦書當機立斷。
“在!”猴三一個激靈,連忙上前。
“你立刻帶大夫,連夜給所有村民挨個診斷!務必將染上瘟疫和未染上瘟疫的,嚴格區分開來,分開安置!所有防疫、隔離、救治事宜,全權聽從大夫調遣!”
“是!大人!”猴三不敢怠慢,領著那“老醫”匆匆而去。
秦書深吸一口冰涼的夜氣,目光轉向那兩個被救下後,一直縮在角落裏瑟瑟發抖的童男童女。他緩步走上前,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溫和。
“別怕,跟本官來,送你們迴家。”
兩個孩子怯生生地抬起頭,眼中尚有餘悸。
秦書帶著他們,在昏暗的村道上穿行,來到一戶門扉緊閉的茅草屋前。他示意衙役上前敲門。
“誰…誰啊?”屋內傳來一個顫抖的婦人聲音。
“是我,縣令。你們的孩子,本官給你們送迴來了。”
門“吱呀”一聲開了條縫,露出一雙驚恐的眼睛。
當看清門外確實是秦書和兩個孩子時,那婦人卻“啊”的一聲尖叫,大力將門關得更緊了些。
“官…官老爺!您…您怎麼把他們送迴來了!”一個男人的聲音從屋內傳出,充滿了絕望與恐懼,“他們…他們是祭品啊!是獻給河神的!您…您這是要害死我們全村人啊!”
恰在此時,魯青竟去而複返,身後跟著兩個提燈的隨從,顯然也是聽到了這邊的動靜。他一見這情形,本就難看的臉色更是陰沉得能滴出水來。
“荒唐!愚昧不堪!”魯青厲聲嗬斥,“什麼河神!爾等是染上了瘟疫!再不救治,都要死絕!高縣令前來,便是救你們性命的!”
“瘟疫…瘟疫就是河神降下的大罪啊!”那男人在屋內哭喊,“是他們衝撞了河神!不獻祭他們,河神不會息怒的!我們全村都得給他們陪葬啊!”
婦人的哭泣聲也從門縫裏傳了出來。
“求求官老爺了,把他們帶走吧!我們不敢要啊!我們不想死啊!”
魯青氣得渾身發抖,指著那緊閉的門扉,怒不可遏。
“胡說八道!這世上哪有什麼河神!爾等再敢妖言惑眾,本官…本官定要嚴懲不貸!”
秦書看著眼前這荒誕的一幕,心中無奈至極。
這幫村民,已被恐懼和迷信徹底衝昏了頭腦。
他歎了口氣,對魯青擺了擺手。
“魯長史,與他們說不通的。”
他轉身對那兩個孩子溫聲道:“走吧,本官先給你們找個地方安頓。”
兩個孩子眼中噙著淚水,默默地跟在秦書身後。
秦書迴頭看了一眼兀自氣咻咻的魯青。
“魯長史,夜已深,此地混亂。不知長史是否已尋到處所歇息?若不嫌棄,可與本官一同尋個清靜些的院落?”
魯青臉色變幻,最後冷哼一聲。
“不必了!本官尚有要事在身,高縣令自便!”
說完,又帶著人匆匆離去。
要事?這深更半夜,在這瘟疫橫行的村子裏,他能有什麼要事?
秦書看著魯青匆匆離開的背影,心中疑竇更深。
他領著兩個孩子,在村中尋了半晌,才找到一間還算完整的破舊草房。
屋裏空蕩蕩的,隻有一張積滿灰塵的破床板。
秦書命人簡單收拾了一下,勉強將兩個孩子安頓下來。
“你們先在這裏歇著,明日一早,本官再想辦法。”
那小女孩早已嚇得縮在哥哥懷裏,一言不發。倒是那七八歲的小男孩,雖然臉上還帶著淚痕,眼神卻透著一股與年齡不符的倔強。
他猶豫了片刻,終於鼓起勇氣,小心翼翼地拉住了秦書的衣角,聲音細若蚊蚋。
“官…官老爺…您…您能不能別走?”
秦書一怔,蹲下身子,盡量讓自己的目光與他平視:“怎麼了?還害怕嗎?”
男孩用力地點了點頭,小臉煞白,嘴唇哆嗦著。
“我們…我們害怕…每天晚上…天一黑,就會有…有壞人來我們家…爹娘不讓我們看,把我們藏起來…可是…可是第二天早上,屋裏…屋裏就會有…有股好濃的血腥氣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