蕭無愁叫過夥計,將些醬牛肉、紅燒雞塊,用張大荷葉包了起來,又滿滿的裝了一大壺酒,然後吩咐送到街頭的萬安客棧。
黑雲彪雙目發亮,又高興了。
高興的是這滿滿一大壺酒,足足有五七斤。
蕭無愁等到黑雲彪去了,這才緩緩的走了過去,道:“藍姑娘……”
藍綺玉揚起臉來,臉色冷冷的。
“你是誰?”
“在下姓蕭。”
“姓蕭?”藍綺玉淡淡的說:“我認識的人沒有姓蕭的,不過我好像在那裏見過你。”
雖不很熟,卻是似曾相識。
蕭無愁道:“才不過三天時間,姑娘就忘了?”
藍綺玉道:“三天?三天以前我見過你?”
蕭無愁道:“姑娘想想看,在下就是那個名叫無愁,卻並不快樂的人。”
這因該很好記的。
藍綺玉想了想,終於想起來了:“哦,是你。”神情冷漠,雖然記起來了,並無多大興趣。
蕭無愁笑笑:“在下可以坐下來嗎?”
藍綺玉道:“坐下?作什麼?”
蕭無愁道:“談談。”
藍綺玉繃著臉道:“坐下可以,反正這些桌子板凳又不是我的,你愛坐多久就坐多久,要談什麼隻怕沒人奉陪。”
蕭無愁微微一笑,坐了下來。
那隻屁股剛剛觸到板凳,藍綺玉已站了起來。
她抓起桌子長劍,冷冷的道:“抱歉,我要趕路。”轉身出酒店。
連頭都沒迴,走上了長街。
雖然不給麵子,好在並沒表示決絕。
因為她到底說了句抱歉的話,留下一點希望。
蕭無愁碰了個釘子,居然臉不改色,微微一怔,隨後追了出去。
想不到這個江湖浪子,竟為一個女人著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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群山環繞,一彎清溪。
凡是有山的地方就有溪,溪水碧藍,清澈得就如情人的眼睛。
溪裏有魚,在水草間遊動。
隻要有鉤。有餌,釣起一條遊動覓食的魚,看來並非難事。
藍綺玉坐在溪畔的山石上,看著溪裏的遊魚出神。
當然,她想吊起一條魚。
她以手支頤,更顯得風姿撩人。
這時已經有個人站在她身後,她已從水中看到這個人長長的影子。
但她裝作不知道,因為她在出神。
這個人當然就是蕭無愁。
他俯身揀起一粒小石子,揚手投入溪中。
“波”的一聲,像是打碎了一麵鏡子,一圈圈的漣漪向四周擴散開來。
一驚掉頭,目光一瞥,登時臉色帶怒:“你跟來作什麼,嚇我一跳。”
蕭無愁道:“在下也是趕路。”
藍綺玉道:“你趕路?”
蕭無愁道:“是,跟姑娘同路。”
藍綺玉道:“這麼巧,我歇下你也歇下。”
蕭無愁道:“大概是有緣吧!”
藍綺玉道:“哼。”
蕭無愁笑道:“藍姑娘生得如此嬌美,想不到豔如桃李,冷若冰霜。”
藍綺玉冷冷道:“無聊。”
蕭無愁道:“在下這兩句話好像並不怎麼無聊。”
藍綺玉道:“要什麼才算無聊?”
蕭無愁道:“在下覺得至少前麵這句話每個女孩子聽了都會高興。”
愛美是女人的天性,豔若桃李委實沒有什麼不好。
藍綺玉道:“後麵這句話呢?”
蕭無愁道:“後麵這句也不壞。”
藍綺玉道:“不壞?”
蕭無愁道:“據在下所知,表麵冷淡的女孩子,內心都很熱情。”
藍綺玉道:“你交過多少女孩子?”
蕭無愁道:“這倒沒有。”
藍綺玉道:“沒有你怎麼知道?”
蕭無愁道:“是的,在下自幼得異人傳授,精通相人之術,百不失一。”
藍綺玉忽然一笑:“鬼話。”
她捕捉到一個好笑的機會,這表示她並非存心要笑,隻是忍俊不禁。
這一笑當然可以拉近兩人的距離。
因為她自己不想繼續冷淡下去,她打算適可而止。
清溪流水,遠山含笑,孤男寡女徜徉於山水之間,豈非最容易滋長愛情?
這種機會當然不能錯過。
因此她一笑之後,眼角就瞟了過來。
蕭無愁也盯著她。
但目光並不溫柔,像兩把刀。
藍綺玉怔了一下:“你瞧著我幹嗎?”
蕭無愁道:“我在替藍姑娘看相。”
藍綺玉道:“看出來了嗎?”
蕭無愁道:“早就看出來了。”
藍綺玉道:“怎麼?我的內心是不是也很熱情?”她臉上已展現了一絲笑意。
淡淡的笑意比嫣然一笑更為動人。
這種笑有含情默默的意思。
蕭無愁沒笑,他忽然間變得更冷:“是的,藍姑娘不但熱情如火,而且柔情似水。”
熱情如火,柔情似水,這不是藍夫人說的嗎?
這八個字幾乎一字沒錯。
藍綺玉心頭不禁怦然一跳。
但她立刻覺得蕭無愁這兩句話隻是巧合,絕不可能是從藍夫人口裏聽來的。
這兩句話藍夫人是在那座大房子裏說的。
那座冷冷清清的大房子,裏麵雖然空空蕩蕩,四周的守衛卻儼如鐵桶似的,莫說一個人,就算是隻蒼蠅,隻要接近那房子百步以內,立刻會被發覺。
發覺了就得死。
就算是隻蒼蠅,也會被劈成兩半。
蕭無愁是個人,一個很高大的人,絕不是隻蒼蠅。
如此一想,她立刻平靜了下來。
但蕭無愁還在盯著她,兩道眼神越來越犀利,兩把刀變成了兩支箭,像要穿透人的心。
藍綺玉心裏又在跳。
隻聽蕭無愁道:“不對啊!”
藍綺玉道:“什麼不對?”
蕭無愁道:“很不對。”
藍綺玉道:“哦。”
蕭無愁道:“在下發覺藍姑娘這個相有點奇怪。”
藍綺玉道:“那裏奇怪?”
蕭無愁道:“在下隻是就相論相,若是說錯了藍姑娘莫怪。”
藍綺玉道:“你說。”
蕭無愁道:“照相上看,藍姑娘這幾天好像做過一次寡婦。”
當真是異人傳授,相法如此奇準。
藍綺玉霍地站了起來,臉色大變:“你胡說,你根本不會看相,你是假裝的。”
蕭無愁縱聲大笑。
藍綺玉道:“哼,我不理你了。”掉頭就走。
蕭無愁道:“站住。”
藍綺玉一呆,轉過身來道:“你幹什麼?”
蕭無愁冷冷道:“我隻不過假裝看相,你卻連人都是假的。”
這句話已經夠明白了。
藍綺玉還想賴:“你……你說什麼?”
蕭無愁臉色一沉:“藍夫人,你還想演下去嗎?你已經不像戲子,簡直像個瘋子。”
什麼都已叫穿,這實在演不下去了。
冒充俠女的藍夫人身子一震,倒退了三步。
忽然皓腕一揚,抖手撒出一片藍汪汪有如芒刺的東西,光影點點,照定蕭無愁兜頭打了過來。
她心知蕭無愁的厲害,不如先下手為強。
既然已被識破,隻好圖窮匕見,若是僥幸得手,豈不立下一件大功?
何況她至少有八成把握。
原來這是七七四十九支“孔雀刺”。是用孔雀膽浸製而成。
孔雀膽本是奇毒無比之物,這四十九支“孔雀刺”當然支支含有劇毒。
她平常遇上勁敵,頂多連發三支。
而且從出道以來,她從未失手,死在這劇毒暗器之下的人已不知凡幾。
此刻她竟然一股腦兒都抖了出來。
她很瞧得起蕭無愁。
這股猝然出手,用漫天花雨的打法,她不信竟會一支不中。
中一支就成了。
蕭無愁縱然厲害,也是血肉軀,絕不是鐵打的金剛,銅澆的羅漢。
因此毒刺出手,她已禁不住麵有得色。
可惜她高興得早了。
蕭無愁突然大喝一聲,罡氣已布滿全身,隻見毒刺支支倒卷,猶如泥牛入海,不知去向。
他不是金剛也不是羅漢,隻是一個凡人,但這些漫天花雨的毒刺,卻偏偏傷不了他。
藍夫人驚恐巨震,一顆心差點跳到腔口,幾乎暈倒下來。
最厲害的已經抖出來了,還拿什麼對敵?
但她沒有倒下,她支持住了。
她知道這一倒下就是死。蕭無愁絕不會饒過她。
你要人家的命,人家當然要你的命。
她心念一閃:“逃。”
那知她身子還沒轉過,已被蕭無愁牢牢一把抓住,輕輕提了起來,就像提隻小雞一樣。
猛的掄臂一甩,隻聽一聲聲響,水花四濺,重重的摔在溪流裏。
溪水不比湖水,是從山穀裏流出來的,水冷如刀。
藍夫人泡在水裏,又驚又冷。雙手猛力拍打,總算劃到岸邊。
那隻蕭無愁正等在這裏。
他一把揪起濕淋淋的藍夫人,重又摔到中流。
藍夫人半浮半沉,一連喝了幾口冷水,為了求生,隻好用力再劃。
但無論劃到那裏,蕭無愁就在那裏。
一連摔了六七次,最後藍夫人好不容易劃到岸邊時隻剩一口氣了。
蕭無愁站在岸邊盯著她。
過了半晌才問道:“滋味如何?”
藍夫人半截身子泡在水裏喘了口氣,顫聲道:“求……求求你,我……我受不了這種折磨……”
蕭無愁道:“真的受不了?”
藍夫人連連點頭。
蕭無愁探手掣出柄七寸短匕,冷冷道:“好吧,就讓你痛快一點。”
藍夫人立刻驚叫:“不不……不要……”
蕭無愁道:“怎麼?”
藍夫人搖頭道:“我不要死……我不要死……”
她本來極為愛美,一向自炫美色,如今卻水濕淋漓,滾滿一身泥沙,已弄得狼狽不堪。
好死不如惡活,她仍然不願意死。
蕭無愁道:“你要怎樣?”
藍夫人道:“我……死……”
蕭無愁冷笑一聲:“你是不是想要我替你找件幹淨衣服換上,然後窩在熱被子裏,然後替你燒碗薑湯暖暖身子?”
這本是極平常的事,每個人都辦得到。
但在這時就成了一種妄想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