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誰來了?”
楊兼的眼眸分明看向門口, 卻沒有甚麼焦距,一臉的茫然,開口詢問。
蘭陵王兀立著, 沒有開口迴答, 楊兼一時奇怪, 便對尉遲佑耆說:“小玉米, 甚麼人來了?”
尉遲佑耆自然能看到蘭陵王和韓鳳, 但是他看到了這二人,眼睛裏幾乎能噴出火來, 眼眶紅彤彤的,還夾著眼淚,狠狠的瞪了那二人一眼, 如果不是因著怕楊兼發(fā)現(xiàn), 他現(xiàn)在就上去揍人了。
尉遲佑耆打了一個磕巴說:“沒……沒甚麼人。”
楊兼笑起來哪裏有平日的俊美風(fēng)流,儼然變成了一個病弱公子,虛弱的說:“小玉米你連說謊的氣勢都沒有,這怎麼行?說謊的人不應(yīng)該打磕巴。”
尉遲佑耆摸了摸嘴唇,陷入了沉默, 但還是不願意告訴他是誰來了。
楊廣看到這一幕, 立刻邁開短短的小肉腿兒, 噠噠噠跑過去,奶聲奶氣的喊著:“父父——!”還拉了一個奶音十足的長聲。
楊兼立刻循著聲音側(cè)過頭來,說:“嗯?是兒子來了。”
楊廣跑過去,一副撒嬌耍賴的模樣, 果然成功的吸引了楊兼的注意力, 並沒有發(fā)現(xiàn)站在門口的蘭陵王。
宇文憲沒有說話, 做了個手勢示意高長恭和韓鳳離開, 高長恭最後又看了一眼楊兼,這才慢慢轉(zhuǎn)身離開。
楊兼聽到門口的腳步聲,說:“又是甚麼人來了麼?”
尉遲佑耆這次學(xué)了乖,深吸了一口氣,一氣嗬成,絕不打磕巴,說:“沒甚麼人應(yīng)該是仆役走過去了世子還是繼續(xù)喝藥罷。”
眾人從楊兼的屋舍門口離開,宇文會怒目說:“看也看過了,你們也可以死得其所了罷!”
蘭陵王瞇著眼睛,沉默了良久,沒有說話,很快又被帶著往延州總管府的武場而去,進(jìn)了武場,已經(jīng)有許多士兵在等待,都是在等著看處置齊人的。
楊兼身為軍中主將,又連帶了好幾場勝仗,人氣頗高,不少士兵都十分敬重楊兼,加之楊兼沒有主將的派頭,亦沒有甚麼官架子,說話做事兒都很隨和,有的時候還會給大家夥兒烤肉吃,士兵們自然對他更加敬重。
士兵們見楊兼身受重傷,一個個情緒激昂,都想要手刃了北齊的賊子。
宇文會親自將蘭陵王和韓鳳綁在武場的木樁子上,隨即退下了武場,對圍觀的士兵們說:“我大周的好兒郎!想必都知道齊賊險惡,齊賊明麵上假意求和,實則在燕飲安排冷箭埋伏,鎮(zhèn)軍將軍不幸重傷,凡是我大周的子弟,都應(yīng)該為鎮(zhèn)軍將軍報仇!”
“報仇!!報仇——”
一時間武場喧嘩,喊聲衝天而起,韓鳳被五花大綁,看了看四周,沒甚麼悲哀的表情,反而哈哈笑了一聲,似乎覺得十足有意思,活脫脫一個武瘋子。
宇文會又說:“今日賊齊的蘭陵王和領(lǐng)軍將軍在此,凡我軍中之人,都可為將軍報仇,讓齊賊嚐嚐萬箭穿心的痛苦!”
“萬箭穿心!”
“萬箭穿心!萬箭穿心!”
武場之上群情激昂,紛紛吶喊起來,士兵們拿起弓箭,對準(zhǔn)高長恭和韓鳳,似乎要將他們射成刺蝟。
韓鳳還是不知畏懼的模樣,高長恭則是微微垂下眼皮,口中喃喃的說:“長恭這一輩子,不辜負(fù)天地,不辜負(fù)家國,卻落得如此田地,也罷……”
他說著,慢慢閉上了眼睛。
宇文會臉色猙獰,大喝一聲:“放箭!!”
卻在此時,突聽有人朗聲說:“且慢!”
來人的嗓音略帶一絲沙啞,沒有平日裏的清朗,但這聲音多次在軍中發(fā)號施令,眾人如何能不熟悉?大家聽到聲音,立刻循聲望去,一個個震驚不已:“將軍……”
“將軍怎麼出來了?”
“快看,是鎮(zhèn)軍將軍!”
楊兼竟然從總管府的屋舍中走了出來,確切的來說,並非是走了出來,因著楊兼的雙腿折斷,根本無法行走,他是坐在輪車上,被推了出來的。
古代也有類似於輪椅的東西,那便是輪車了,四個輪子,前麵兩個比較大,後麵兩個比較小,輪車的麵子是藤編的,輕巧又方便,那個年代的輪車可不是給殘疾人用的,而是給有地位的人用的,諸葛亮上戰(zhàn)場就曾經(jīng)坐在輪車上,由人推著往前進(jìn)。
楊兼坐在輪車上,尉遲佑耆推著輪車,小包子楊廣跟在旁邊,慢慢朝著武場走過來。
宇文會立刻著急的跑過去,小聲的對尉遲佑耆說:“你們怎麼把鎮(zhèn)軍將軍給帶出來了?”
尉遲佑耆竟然瞪了宇文會一眼,說:“世子用了藥都要睡了,你們在外麵大喊,聲音那般大,世子怎麼可能聽不見?”
宇文會這才恍然大悟,但是已經(jīng)來不及了,懊惱的拍了拍腦後勺。
楊兼坐在輪車上,眼目還是沒有焦距,整個人麵色憔悴,似乎是累了,後背緊緊靠著輪車的椅背。
楊兼朗聲說:“各位想要為兼報仇,兼不勝感激,但是如果就這樣殺掉了齊人的蘭陵王和領(lǐng)軍將軍,隻會正中齊人下懷,齊人反而要感激咱們,咱們又何必為齊人做嫁衣呢?”
眾人一聽,麵麵相覷,覺得有些道理。
祖珽為了除去異己想出了這個惡毒的法子,蘭陵王和韓鳳顯然不是祖珽一派的,如果他們一時衝動,殺了蘭陵王和韓鳳,最歡心的反而是祖珽無疑了。
宇文會說:“齊人狡詐,把你害成如此,難道就這樣算了麼?”
楊兼麵容雖然虛弱,眼睛雖然看不見,甚至因著穿了琵琶骨,連手都抬不起來,卻揚起一個輕微的笑容,說:“怎麼可能就這樣算了。”
楊兼複又說:“仇者快的事兒,兼不會免費做,但讓仇者熬心的事情,兼倒是可以免費出一出力。”
宇文會說:“你說怎麼辦!”
楊兼點了點頭,說:“先將二人收押候?qū)彛会釋懸环鈺胚f給齊人,告訴他們,他們的蘭陵王和領(lǐng)軍將軍都在咱們手上,要用這兩個人質(zhì)要挾他們退兵,如果不退兵,咱們就……撕票。”
……
齊軍營地。
“報——!!”
“大將軍!周人從延州傳來的移書!”
士兵擎著移書快速衝進(jìn)幕府營帳,大將軍斛律光正坐鎮(zhèn)幕府,同時在幕府中議事的,還有秘書郎祖珽。
士兵將書信遞給斛律光,斛律光看了一眼,臉色立刻沉了下來。祖珽眼睛看不到,乃是個盲人,因此叫士兵將書信通讀了一遍,登時臉上也變了顏色,阻止說:“大將軍!萬萬不可因著蘭陵王與領(lǐng)軍將軍便被要挾,我軍駐紮在河邊,已經(jīng)是最後的防線,一旦退兵,晉陽危矣!”
斛律光何嚐不知道這個道理,如果退兵,周人渡過水來,突厥從背麵打過來,楊整的三萬大軍從東麵打過來,晉陽被三麵包抄,那就完了!
但是高長恭和韓鳳……
斛律光冷聲說:“如果不是你,大王和領(lǐng)軍將軍也不會落在旁人手中!”
祖珽卻振振有詞的說:“大將軍難道不知道麼,這天下不需要兩個天子,拯救百姓於苦難之中的天子,一個便夠了,兩個就會如同現(xiàn)在的局麵,非要打個你死我活,不死不休!如同這個道理,難道這個軍中需要兩個、三個將軍坐鎮(zhèn)麼?大將軍有您一個人便夠了,蘭陵王和領(lǐng)軍將軍隻會礙事兒而已。”
斛律光的冷笑不減,反而更甚,說:“祖珽啊祖珽,你怕是老早就這麼想了,我斛律光坐在這個位置上,是不是也礙了你的事兒!?”
祖珽麵色一凜,他沒想到斛律光心直口快,竟然這般便說了出口來,想必今日是要撕開臉麵兒的。
祖珽也冷笑了一聲,說:“大將軍何出此言呢?下臣是奉了天子之命,手持密令來輔佐大將軍的!又怎麼會覺得大將軍礙事兒呢?”
祖珽特意把天子搬出來,壓了斛律光頭等,斛律光瞪著祖珽,偏偏拿他沒有任何法子。
祖珽隨即說:“如今說這麼多都沒有意義,如今蘭陵王與領(lǐng)軍將軍都在周賊手中,恐怕是兇多吉少,周賊兇狠,就算咱們退兵,這二人也難保一死,況且我軍也不能退兵!既然大將軍覺得蘭陵王乃忠義之輩,忠心耿耿於我大齊,那麼他為大齊而死,也是死得其所了,又何必救他?”
“祖珽!!!”斛律光氣的渾身發(fā)抖,嗓音粗啞的大吼一聲,“嘭!!!”狠狠拍了一記案幾,祖珽嚇得後退了兩步,卻說:“難道下臣說的不對麼?事已至此,千萬不可意氣用事,因小失大,如果為了營救蘭陵王與領(lǐng)軍將軍,我軍錯失保護(hù)晉陽的最後防線,這個罪名,下臣以為……大將軍是擔(dān)待不起的。”
“大將軍仁義為懷,”祖珽又說:“唯有祖珽是個真小人,因此這事兒便由下臣出馬,修書一封,送與周賊便可,大將軍不必勞心勞力。”
事已至此,就猶如祖珽說的,根本沒有挽迴的餘地,齊軍絕對不可能退兵,斛律光的臉色恍然,咕咚一聲跌坐在席子上。
延州總管府內(nèi)。
“世子!齊賊的迴信來了!”
尉遲佑耆手中捏著迴信,一路小跑衝進(jìn)來,楊兼又在日常用藥,湯藥苦澀的厲害,他又不能吃甜食,因此每次用湯藥都跟小孩子似的,不磨上半個時辰,讓湯藥涼的透了,是不會喝下去的。
楊廣十足無奈的勸著楊兼飲藥,尉遲佑耆便跑了進(jìn)來,楊兼笑了一聲,蒼白的臉色竟然稍微染上了一絲光彩,說:“不必拆閱,小玉米,你去牢獄把蘭陵王和領(lǐng)軍將軍提上來,當(dāng)著他們的麵子拆閱。”
“是……”
“等等。”尉遲佑耆還沒離開,楊廣突然奶聲奶氣的發(fā)話,叫住了尉遲佑耆。
尉遲佑耆奇怪的看向小世子,別看楊廣豆丁一樣大小,但派頭十足,背著手說:“不飲了藥,尉遲郎主便哪裏也不去。”
尉遲佑耆這才恍然大悟,是了,世子還沒用藥呢,又拖著不肯用藥,世子平日裏便“油滑”的很,能說會道的,如今受了傷,麵色蒼白,懇求起來便更是讓人心軟,尉遲佑耆早就見識過了,他又是容易心軟之人,因此楊兼用藥的事情,多半是交給小世子處理的。
尉遲佑耆當(dāng)即站住腳步,說:“世子,您用了藥,佑耆這就去牢獄提人。”
楊兼的雙眉耷拉下來,果然可憐的不行,加之他的眼神沒有焦距,更是迷惘又混沌,尉遲佑耆都不敢再看,生怕再看一眼便會心軟。
楊廣把藥碗往楊兼手中一放,“冷冷”的說:“喝藥。”
楊兼無奈,端起藥碗一口氣把湯藥全都喝了,苦澀的不行,楊廣連忙端上水來,楊兼又喝了一口順順氣,這才長歎一聲,簡直比用刑還要殘酷,說:“現(xiàn)在可以了罷?”
尉遲佑耆去牢獄提審蘭陵王和領(lǐng)軍將軍,很快,眾人也全都聚攏在延州總管府的大堂之中,都等著拆閱齊人的書信。
高長恭和韓鳳脖子上架著枷鎖,身上纏繞著繩索鎖鏈,被士兵押解著從外麵走進(jìn)來。
楊兼還是坐在輪車上,其他人站在楊兼身後。
楊兼手中捏著一封書信,輕輕的晃了晃,發(fā)出嘩啦嘩啦的輕響,說:“二位,這是齊軍的迴信,還沒有拆閱,想必二位也很想知道這信中是如何迴應(yīng)的罷?”
蘭陵王沒有說話,韓鳳瞇了瞇眼睛,其實不必拆閱,韓鳳到底能猜出個七七八八,軍中絕對不會因著他們便退兵的,簡直是癡人說夢,韓鳳的年紀(jì)也不小了,早就不做這樣的夢了。
楊兼把書信遞給宇文憲,說:“便勞煩齊國公,代替兼這個瞎子,讀一讀書信罷。”
宇文憲接過來,將書信拆開,開始朗聲閱讀。
書信出於祖珽的手筆,一看便知,不為旁的,因著祖珽可是不可多得的才子,他的文筆辭藻華麗,那是旁人所不能比擬的。
信上說,蘭陵王乃是齊人的叛徒,通敵賣國,早就被齊人的天子發(fā)現(xiàn)了,一直想要除掉蘭陵王,但是苦於蘭陵王乃是正經(jīng)的老齊人,所以天子宅心仁厚,不肯動手,如今蘭陵王落在了周人手中,正好讓周人代勞。
蘭陵王聽到這裏,不怒反笑,唇角揚起一股子笑意,淡淡的,笑起來也沒甚麼力氣,他早就料到了,一早就知道齊軍是絕對不會為了自己退兵的,但是他還是沒想到,齊人可以做到如此決然的地步。
說甚麼因為自己是老齊人,天子不忍心下手殺了自己。這樣的話,虛偽的令蘭陵王渾身發(fā)毛,隻想作嘔!
宇文憲又繼續(xù)朗讀下麵的內(nèi)容,移書上自然還提到了韓鳳,說韓鳳身為軍中將領(lǐng),卻不服管教,多次在軍中飲酒作樂,且目無章法,乃是齊軍之中的敗類,如果周人能替他們除掉韓鳳這個敗類,齊軍上下都會感激他們。
“祖珽這個王八羔子!!”韓鳳冷笑說:“老子為齊軍斷頭流血的時候,祖珽這王八還躺在女人的被窩兒裏呢!現(xiàn)在說老子是敗類!?”
楊兼幽幽一笑,他雖然看不見,卻能聽到韓鳳的咒罵聲,準(zhǔn)確的側(cè)過頭來,目光“凝視”著韓鳳,說:“韓將軍,事已至此,才能更清楚的看到齊人的嘴臉。像韓將軍如此不可多得的人才,齊軍不知道珍惜,當(dāng)真是暴殄天物,倘或韓將軍是我軍中人,兼恨不能一天上三柱高香拱著,如何會棄之如草履,真真兒的令人心寒,心寒呢。”
楊兼越是這般說,韓鳳便越是氣,說:“鎮(zhèn)軍將軍所言可是真的?”
楊兼說:“兼說話,從來不摻假。”
楊廣站在旁邊,挑了挑小眉毛,心中默默的說著,這句話就是假的,而且假的很離譜。
韓鳳說:“我若肯歸順於將軍呢?”
不知是不是錯覺,楊兼的眼目看不到,反而笑的更加溫柔,說:“兼求之不得,像韓將軍這樣的人才,世間少有,又怎麼會有人嫌棄呢?”
“好!!”韓鳳朗聲說:“痛快!我韓鳳便是喜歡爽快人!那就這樣說定,從今兒個開始,我韓鳳便給你效力!”
楊兼抬了抬手,示意說:“既然韓將軍是自己人了,來人,給韓將軍鬆綁。”
士兵立刻上前,給韓鳳解開枷鎖,韓鳳詫異的說:“你竟如此爽快?難道便不怕我耍詐?”
楊兼幽幽的說:“韓將軍說笑了,雖兼的眼睛看不到,但相信韓將軍又不是賤骨頭,已經(jīng)被‘自己人’拋棄了,還耍甚麼詐?”
韓鳳哈哈一笑,說:“對!你說得對!這話糙理不糙,我韓鳳可是越來越中意領(lǐng)軍將軍你了!往後裏我便跟著將軍!”
楊兼微微頷首,隨即把目光“凝視”在蘭陵王高長恭的身上,說:“老四你呢?你的‘家人’已經(jīng)拋棄了你,你當(dāng)如何?”
家人……
高長恭聽到這兩句,心竅不由抖了一下,是啊,嚴(yán)格意義上來,齊人的貴族,都是他的家人,而且親戚關(guān)係並不疏遠(yuǎn),平日裏走得也很近。
蘭陵王心中感慨萬千,一時沒能說話,楊兼卻說:“無妨,我知你是執(zhí)拗之人,倘或你不想歸降,也無妨,畢竟兄弟一場,為兄可以送你盤纏和幹糧,派人護(hù)送你離開這是非之地,讓你遠(yuǎn)走他鄉(xiāng),從此隱姓埋名,安安心心的度過剩下的日子,不再理會這些骯髒的紛爭。”
楊兼說到這裏,在場眾人登時爆發(fā)出一陣嘩然。
他們都聽說過楊兼對齊人的蘭陵王不同,如今一見,果然不同凡響,楊兼因著赴宴,都落到這個田地了,竟然還能放過蘭陵王,一點子遷怒也沒有,還說可以送他離開。
韓鳳看向楊兼的眼神,不由更加佩服了。
高長恭抬起頭來,怔怔的看向楊兼,說:“你……要送我離開?”
“怎麼,老四?你還信不過為兄麼?為兄說出來的話,哪條不算數(shù)了?”楊兼說:“說送你離開,便送你離開,難道你還不願意離開了?”
蘭陵王瞇了瞇眼睛,沉聲說:“不願。”
楊兼挑唇一笑,他的臉色雖然虛弱,缺乏血氣,但是笑起來莫名平添了一股說不出來的風(fēng)華,光彩奪目。
蘭陵王複又說:“你救我三次,又放我三次,不殺之恩無以為報,從今日起,長恭願代替將軍的雙目和雙腿,肝腦塗地!”
楊兼笑著說:“都是好兄弟,說甚麼肝腦塗地?既然都進(jìn)了自家門,以後千萬別拘謹(jǐn)。”
眾人沒想到蘭陵王竟然也歸降了,當(dāng)然,楊廣並不怎麼驚訝,低聲在楊兼耳邊說:“好一招以退為進(jìn)。”
楊兼輕聲說:“謬讚了。”
蘭陵王高長恭、領(lǐng)軍將軍韓鳳歸降楊兼,雖然二人沒有帶來一兵一卒,但是這二人都是北齊響當(dāng)當(dāng)?shù)幕ⅲ瑢稐罴鎭碚f,簡直便是如虎添翼。
周軍與齊軍還在對峙,宇文直猶如熱鍋上的螞蟻,不為旁的,自然是因著楊兼的兵權(quán)。
宇文直沒能奪取楊兼的兵權(quán)不說,頭發(fā)還給燒禿了,燒了他頭發(fā)的罪魁禍?zhǔn)缀掳⒈_歸順了楊兼,每日裏天天見麵兒,宇文直卻拿郝阿保沒有法子,不單單是打不過郝阿保,郝阿保手裏還有兵馬,宇文直根本擰不過他。
宇文直乃是打碎了牙齒往肚子裏吞,窩火到上火!如今楊兼又收服了蘭陵王和領(lǐng)軍將軍,宇文直越來越著急,必然要想個法子,奪走楊兼的兵權(quán)才好。
有甚麼法子,可以一勞永逸,永遠(yuǎn)的奪走楊兼的兵權(quán),那當(dāng)然是……
殺了楊兼!
這個法子宇文直平日裏是根本不敢想的,畢竟楊兼能夠一拳撂倒突厥武士,別看他平日裏斯文風(fēng)流的模樣,其實是個扮豬吃老虎的主兒,絕對不可小覷。
加之楊兼身邊猛將如雲(yún),甚麼驃騎大將軍宇文會、齊國公宇文憲,就連殘廢的宇文胄武藝也比宇文直高出很多,還有看似纖細(xì)的尉遲佑耆,也是一把好手。
宇文直打不過他們,絕不可能對楊兼下手,但如今情況不同了,楊兼變成了一個殘廢。
楊兼的雙腿折斷了還在恢複,肩膀又被穿了琵琶骨,眼睛因為冷箭的毒素也瞎了,可以說如果沒有人在旁邊,楊兼生活都不能自理,宇文直這個時候不下手,更待何時?!
宇文直打算在楊兼的飯菜裏偷偷動一些手腳,讓楊兼吃了直接暴斃,如此一來自己就可以接替楊兼的兵馬,何樂而不為?
宇文直一直觀察著楊兼,終於讓他找到了空隙,這會子正是午膳時辰,膳房給楊兼熬了一些好消化的鹹粥,楊廣坐在床牙子上小心翼翼的給楊兼喂粥,很不巧的是,醫(yī)官這時候找了過來,把楊廣叫出去有事情商量。
說是藥材臨時缺了一味,延州大總管李檦已經(jīng)讓人去采買了,不過暫時還沒有買到,所以這湯藥臨時改了一味藥材,用其他代替,醫(yī)官不放心,便來知會一聲,免得生出甚麼誤會來。
楊廣小大人一樣跟著醫(yī)官出門去談事情,房舍中隻剩下楊兼一人,他靠坐在床上,正在閉目養(yǎng)神。
宇文直一看,這絕對是大好的機會,等楊廣出了房舍之後,立刻輕手輕腳,偷偷摸摸的摸進(jìn)楊兼的屋舍。
因著楊廣離開,楊兼自己無法一手端碗一手用小匕,沒法子一個人進(jìn)食,楊廣便把肉粥放在了一邊,這會子便便宜了宇文直。
宇文直走進(jìn)來,伸手在楊兼麵前揮了揮,似乎想要確定楊兼是不是真的看不見。
卻在此時,“唰!”楊兼突然睜開了雙眼,他本在閉目養(yǎng)神,猛地睜開雙眼,眼目直盯著宇文直,嚇得宇文直登時僵硬,屏住唿吸,立在原地不敢動彈。
楊兼的目光“盯”著宇文直,不過很快滑開,沒有任何焦距,試探的說:“兒子?你迴來了麼?”
宇文直眼眸微微一動,但還是不敢吐息,死死屏住唿吸,原來當(dāng)真看不見。
楊兼又說:“兒子?”
沒有人迴應(yīng)楊兼,楊兼隨即奇怪的說:“分明聽到有聲音,難道是風(fēng)聲?”
宇文直這才放下心來,等楊兼重新靠坐好,宇文直又開始悄悄的往前走,摸到案幾邊,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紙包,將紙包裏的藥粉一股腦灑進(jìn)粥碗裏。
藥粉進(jìn)入粥碗,立刻便被融化,宇文直還輕手輕腳的將灑在碗邊和小匕上的藥粉全都擦幹淨(jìng),這才猙獰一笑,快速的轉(zhuǎn)身離開。
宇文直前腳離開,楊廣後腳就迴來了,並沒有耽誤太多時間。宇文直沒有走遠(yuǎn),出去之後繞到屋舍的後麵,藏在室戶下麵偷聽,似乎想確定楊兼吃下粥水。
楊廣小大人一樣走進(jìn)去,來到案幾邊,剛要端起粥碗,突然瞇了瞇眼睛,一雙圓溜溜的小貓眼變得森然起來。
宇文直臨走的時候擦了粥碗和小匕,確定上麵沒有任何藥粉的痕跡,藥粉很容易融化,沾到粥水之後立刻消失,也沒有任何痕跡,但壞就壞在宇文直剛才擦了小匕,他一動小匕,小匕便挪了地方,隻是小小的一寸。
楊廣雖是個小包子模樣,但他實際可不是一個奶娃兒,心機又比旁人都深沉許多,從來都是最多疑的那個。
楊廣凝視著被碰歪的勺子,說:“父親,你碰粥碗了?”
“沒有,”楊兼說:“我又端不住,碰它做甚麼。”
楊廣又瞇了瞇眼睛,若有所思,隨即說:“粥水冷了,今日膳夫做的也不好,聞著一股子肉腥味,還是換旁的食罷。”
楊兼倒是沒有甚麼異議,說實在的,這粥水真的不如自己做的好吃,明明是瘦肉粥,怎麼能沒有皮蛋?失去了皮蛋的瘦肉粥,簡直就像失去了靈魂一般。
不過楊兼被穿了琵琶骨,倘或恢複得好,以後還可以掌勺,倘或……
左右這段時間都是無法理膳的,因此就算饞了,也隻能自己忍著。
楊廣說:“我叫膳夫再做點其他的。”
他說著,墊著小腳丫推開室戶,竟然“嘩啦——”一聲將粥水全都潑了出去。
宇文直就蹲在室戶外麵,眼看著計劃便要成功,沒成想楊兼的小兒子這麼多事兒,竟然因著粥水腥氣,把一碗粥都給潑出去了,兜頭潑在宇文直的腦袋上。
宇文直沒有頭發(fā),頭頂是禿的,粥水還滾燙著,尤其是粘稠的質(zhì)地,不容易散熱,比普通的飲食都燙,粘稠的米粒夾雜著瘦肉絲,蓋在宇文直的腦袋頂上,宇文直燙的“啊——”慘叫一聲,連忙捂住自己的嘴巴。
一方麵是因著不想叫得太大聲被發(fā)現(xiàn),另外一方麵那粥水是有毒的,宇文直也怕嘴巴張得太大流進(jìn)嘴裏。
楊兼突然聽到外麵傳來一聲慘叫,說:“甚麼聲音?”
宇文直聽到屋裏的說話聲,嚇得也顧不得甚麼了,連忙連滾帶爬的跑開,楊廣順著室戶往外看了一眼,正好看到宇文直狼狽逃跑的背影,冷冷的一笑,說:“可能是老鼠罷。”
楊兼撇了撇嘴,說:“延州總管府該搞搞衛(wèi)生了。”
楊廣又去端了新的吃食給楊兼,楊兼用了午膳,例行公事該開始午歇了,他現(xiàn)在身子弱,每日都會午歇,否則下午便沒甚麼精神,提不起勁頭來。
楊廣扶著他躺下來,仔仔細(xì)細(xì)的給他蓋好薄被,板著臉說:“快些歇息罷。”
楊兼卻睜著眼睛不閉上,說:“兒子,你都忙碌了一上午,想必也累了,來,和父父一起睡覺覺。”
楊廣嫌棄的撇了一下嘴巴,冷淡的說:“兒子還不困。”
他知道,楊兼讓他一起睡午覺,其實就是想要自己做人體工學(xué)抱枕,楊兼腿腳不能動,也不能翻身,躺在床上很容易背疼,總是想讓楊廣來給他做抱枕。
楊兼一看軟的不行,便來硬的,擺出老父親的威嚴(yán),說:“兒子,來給父親做抱枕。”
左右四下無人,楊廣便“嗬!”的冷笑一聲,也無需掩飾甚麼,說:“恕兒子拒絕。”
楊兼搖頭感歎的說:“不孝子啊……”
楊廣不搭理他,準(zhǔn)備讓仆役把碗碟都收拾出去,便聽到楊兼幽幽的歎了一口氣,用悲哀且自嘲的語氣說:“春天到了,我什麼也看不見。”
楊廣:“……”
楊廣可不知道楊兼說的這句話,其實是現(xiàn)代課本裏麵的一句,他聽到這裏,小小的身板兒突然一怔,迴頭看著躺在床上,形單影隻的楊兼,楊兼麵目憔悴,雖不是枯槁,但他皮膚本就偏白,此時沒了血色,竟有一股子“楚楚可憐兒”的錯覺。
楊廣故作冷淡的說:“夏日都要過了,甚麼春天?”
楊兼立刻開口說:“夏天都要過了,我什麼也看不見。”
楊廣終於歎了口氣,轉(zhuǎn)頭盯著哀怨的楊兼,認(rèn)命的邁開小短腿兒,噠噠噠的跑過去,兩條小腿捯飭著,費勁的爬上床去,隨即躺在了楊兼旁邊。
楊兼則是說:“兒子,父父讓你來是做抱枕的,又不是陪睡,你離父父那麼遠(yuǎn),怎麼做抱枕?”
楊廣:“……”
楊廣無奈的往裏搓了搓,貼著楊兼躺下來,楊兼卻還有後話,說:“父父肩膀有傷,胳膊抬不起來,作為人體工學(xué)抱枕,你就不能更主動一些麼?”
楊廣:“……”
楊廣實在忍無可忍,一臉“兇萌”的惡聲說:“快睡。”
修養(yǎng)了數(shù)日之後,楊兼的傷口全都結(jié)痂,如果不是大動,便不會感覺疼痛,但是手上腿上無力,還是一點兒也動不了,生活完全不能自理。
醫(yī)官給楊兼診治之後,安慰說:“將軍權(quán)且放心,無事的,將軍身子骨硬朗,恢複的很快,這肩上和腿上的傷勢,隻要配合治療,一定會大好的,不必在意甚麼,隻是……”
眾人還沒來得及歡心起來,卻聽醫(yī)官話鋒一轉(zhuǎn),支支吾吾的說:“隻是……隻是……”
楊兼替醫(yī)官說了出來:“隻是這眼目。”
楊兼的肩膀中了冷箭,毒素蔓延到眼睛,致使他的眼目失明,完全不能視物,變成了一個瞎子。
醫(yī)官已經(jīng)給楊兼解毒,毒素是解開了,但是對眼睛的損傷很可能是不可逆的,永久性的,也就是說,楊兼的眼睛可能一輩子都會失明,變成一個名副其實的殘廢人……
眾人聽到這裏,全都陷入了沉默,楊兼雖然看不見,但聽到了輕微的抽咽聲,都不用猜,一定是淚點太低的尉遲佑耆又哭了。
尉遲佑耆一聽,眼圈可紅了,趕緊離開屋舍,跑到外麵,蹲在地上一個人自己哭去了。
高長恭瞇了瞇眼睛,說:“醫(yī)官,就沒有旁的法子麼?”
韓鳳說:“是啊,箭毒不是已經(jīng)解了麼?”
醫(yī)官歎氣說:“解毒明目的法子,能試的都試過了,可是……唉——都不見效啊。”
宇文憲皺眉說:“主將重傷,雙目失明的消息根本壓不住,很快便會傳出去,這對我軍實在不利。”
宇文會惱怒的說:“甚麼利不利的!你現(xiàn)在還有心情想這個?!”
真別說,宇文會和甚麼人都能吵起來,那是“仇家”遍天下的主兒,楊兼組攔住又要吵架的宇文會,說:“齊國公說的不無道理,這也是不可忽視的問題,兼如今是個瞎子了,想必齊軍很快便會知曉。”
郝阿保冷笑說:“瞎子怎麼了?他祖珽不是也是瞎子麼?瞎子照樣把他們打得屁滾尿流!憑甚麼看不起瞎子?!”
他說完,便見到整個屋舍的人全都看著自己,鴉雀無聲,宇文會的眼睛能噴火,恨不能撲上來咬他一樣,而蹲在門外哭咽的尉遲佑耆,好像哭聲更大了。
郝阿保後知後覺,奇怪的說:“你……你們都看著我做甚麼?”
狼皮低聲說:“主公,您還是不要再……強調(diào)瞎子這兩個字了,不好聽。”
郝阿保:“……”怪不得他們都瞪著我。
反而是楊兼這個當(dāng)事人笑了笑,說:“郝將軍說的無錯,瞎子又怎麼了?況且,兼雙目失明的消息傳出去,想必齊軍也會放鬆對我軍的警惕,反而是一件幸事呢。”
宇文會大罵一句:“狗屁幸事!”罷了轉(zhuǎn)頭衝出了屋舍,獨自生氣去了。
果然,宇文會跟誰都能吵起來,楊兼揉了揉額角,自己都這樣了,宇文會竟然對傷患大發(fā)脾性?
宇文胄連忙說:“將軍不要放在心上,弟親也是為了將軍著急,一時口不擇言。”
楊兼笑了笑,說:“無妨,勞煩宇文郎主去安慰安慰大將軍。”
宇文胄點了點頭,很快也離開了屋舍,去追宇文會了。
醫(yī)官給楊兼又調(diào)整了藥方,換了一種解毒明目的方子,眾人便不妨礙楊兼歇息,全都退了出去。
楊兼例行公事的睡午覺,楊廣給他做人體工學(xué)抱枕,雖然是被迫的,但是時日一長,楊廣竟然發(fā)現(xiàn)這也沒甚麼了,不是那麼難忍了,果然人的適應(yīng)力很是可怖。
楊兼就要睡著了,卻聽到沙沙的聲音,似乎有人在門外走動,沒一會兒那聲音又繞到了室戶邊上,沙沙的擾人清夢。
楊兼蹙眉說:“甚麼聲音?”
楊廣冷笑一聲,說:“老鼠又來了。”
是宇文直。
宇文直竟然又來了,這些日子他三番兩次過來,每次都是找機會想要除掉楊兼,但一直都沒有成功。
楊兼心裏清楚得很,老鼠指的是甚麼人,他眼睛雖然看不見了,但是心竅卻不瞎,感歎的說:“看來延州總管府的確應(yīng)該搞搞衛(wèi)生了……”
楊廣聽出楊兼的畫外音,便說:“父親打算如何?”
楊兼一笑,說:“等著看罷。”
楊兼睡了午覺之後,便讓楊廣推著自己到外麵散散,他坐在輪車上,楊廣小大人一樣推著輪車,因著輪車稍微有點重,楊廣推著輪車走的不快,正好當(dāng)是散步了。
兩個人來到院落裏,正好遇到韓鳳正在練武,每日這個時辰,韓鳳都會在院子裏練武,那是雷打不動,不管是刮風(fēng)還是下雨。
韓鳳是個武癡,這天大地大,都沒有習(xí)武重要。韓鳳今日又在這裏練武,一根長戟舞得虎虎生風(fēng),楊兼雖看不見,但是耳聽著風(fēng)聲,便知道多麼剛勁有力。
韓鳳正在練武,眼目突然一亮,他並非看到了楊兼和楊廣,而是看到了從院落另外一邊路過的齊國公宇文憲。
宇文憲看起來是個文人模樣,身材並不高大,反而高挑,有一種斯文儒雅的感覺,但他的武藝卻異常的精妙,自從在水上戰(zhàn)船露了一手,將韓鳳打落河水之後,韓鳳總是纏著他。
韓鳳見到宇文憲,立刻大步跑過去,一步跨在宇文憲麵前,宇文憲正好路過庭院的小門,韓鳳仗著自己身材高大魁梧,真真兒是“一夫當(dāng)關(guān)”,直接把小門堵得嚴(yán)實。
韓鳳抬手?jǐn)r住,說:“等等,你是叫……叫宇文憲對也不對?你來和我比劃比劃!”
宇文憲看了一眼韓鳳,眼神都沒有過多施舍,說:“恕我還有要事在身,不能陪韓將軍過招。”
韓鳳一聽,說:“不行!今日你打也要打,不打也要打,打了才能從這裏過去!”
韓鳳十足的不講理,好像占山為王的土匪一般,就是不讓宇文憲過去。宇文憲這次多看了他一眼,但表情冷冷的,沒有平日裏的儒雅風(fēng)姿,嗓音也冷冷的,很幹脆的說:“你打不過我。”
韓鳳瞬間像是炮仗一樣炸了,說:“甚麼!?我打不過你!?就你這細(xì)胳膊細(xì)腿兒?我一手能擰斷兩個你信不信?都說過了,上次是船上甲板太濕,靴子打滑而已,我並非打你不過,不信我們再戰(zhàn)!哦——我知了,你是不是怕了我,所以不敢與我比試?”
韓鳳的激將法卻不管用,宇文憲素來是個冷靜之人,淡淡的說:“我還有公務(wù)在身,沒空陪韓將軍頑耍。”
“你……”韓鳳眼眸一動,說:“好啊,你不與我比試,我就一直纏著你,我煩死你!”
韓鳳簡直像是滾刀肉一般,混不吝,而且十足無賴,楊兼正好“目睹”了這樣一幕,似乎覺得很有趣兒似的,微微一笑,說:“韓將軍,你就這麼想與齊國公一較高下?”
韓鳳這才看到了楊兼,說:“想啊!自然想!我聽說將軍喜歡理膳?這可能就跟將軍喜歡理膳一樣,如果有人做飯比你美味,你想不想和他一較高下?”
楊兼麵容雖然憔悴,卻微微一笑,很是自信地說:“可是沒人比兼理膳更加美味,兼從未體會過這種苦惱。”
韓鳳:“……”
韓鳳“嘖”了一聲,說:“大體就是這個意思。”
楊兼點點頭,說:“倒是,這種感覺的確很是抓耳撓腮了。”
韓鳳說:“況且,我覺得宇文憲不過是徒有其表而已,上次在戰(zhàn)船上,的確是甲板打滑,所以我才不小心輸了一次,倘或再來一次,我絕對不會輸給他。”
他說著,又對宇文憲繼續(xù)說:“快快,把兵刃亮出來,與我比劃比劃。”
宇文憲不搭理他,韓鳳著急的險些原地轉(zhuǎn)磨,活脫脫一隻大狗子,說:“你說罷,你到底如何才會與我比試?隻要你肯與我比試,讓我做甚麼都行!”
“當(dāng)真?”這句話卻不是宇文憲說的,而是楊兼問的。
韓鳳說:“當(dāng)真!自然是當(dāng)真,這還能有假?”
楊兼笑著說:“就算是讓你上刀山,下火海,你也不皺一皺眉頭?”
韓鳳冷笑說:“不是我韓鳳說大話,刀山火海算個甚麼東西,有比試重要麼?”
楊兼輕輕撫掌兩記,說:“如此甚好,兼答應(yīng)了。”
韓鳳奇怪的說:“答應(yīng)?將軍你答應(yīng)甚麼?”
楊兼笑著說:“兼自然是答應(yīng)你與齊國公比試了。”
宇文憲聽到這裏,隻覺額角脹痛,有一種不好的預(yù)感席卷上心頭。
韓鳳笑著說:“又不是將軍與我比試,你答應(yīng)了管甚麼用?”
楊兼又?jǐn)[出那副十足自信的模樣,說:“韓將軍,你這就有所不知了,兼乃是軍中主將,而齊國公雖貴為國公,但說到底,他如今在我軍中供職,對也不對?”
韓鳳點點頭,說:“對,對啊!”
楊兼“狡詐”一笑,嘩啦抖開腰扇,公子哥兒的氣場十足,輕輕的搖著腰扇,不知有多風(fēng)流倜儻,絕代風(fēng)華,說:“這就……”對了。
他的話還未說完,楊廣已經(jīng)劈手將他的腰扇奪走,平靜的說:“已是夏末,父親傷勢未好,不宜著風(fēng)。”
風(fēng)流的腰扇被搶走了,楊兼的風(fēng)流度數(shù)大打折扣,稍微咳嗽了一聲,繼續(xù)說:“這就對了,我是他的長官,兼的命令便是軍令,齊國公必須遵從,兼讓他與你比試,他必要與你比試,別說是與你比試一場了,兼便是把他賣給你,天天與你比試,都不成問題。”
果不其然,宇文憲便覺得自己頭疼,如今聽到楊兼的話,隻覺得頭更疼了,額角青筋突突直蹦,壓都壓不住。
韓鳳驚喜的說:“當(dāng)真?!”
楊兼說:“兼從不打誑語。”
韓鳳催促的說:“好好好,你讓他現(xiàn)在就跟我比試,現(xiàn)在!”
楊兼卻搖頭說:“不可不可。”
“為何不可?”韓鳳焦急的說:“你方才不是答應(yīng)了把宇文憲賣給我?”
宇文憲和楊廣同時感覺頭疼,覺得楊兼和韓鳳都是偷換概念的一把好手兒,轉(zhuǎn)個眼兒,堂堂齊國公宇文憲都要被賣了。
楊兼笑瞇瞇的說:“兼方才的確是這麼說的,但有一個條件,隻要韓將軍能幫兼辦成一件事情,齊國公便賣給韓將軍。”
韓鳳躍躍欲試,學(xué)著楊兼的口吻說:“隻要將軍你把齊國公賣給我,別說是幫你辦成一件事,天天兒的幫你辦事都沒問題!”
“爽快,”楊兼一笑,說:“兼就喜歡爽快人。”
韓鳳也有同感,簡直意氣相投,說:“我也喜歡將軍這樣的爽快人!”
楊廣眼看著二人“不知羞恥的當(dāng)麵表白”,實在是忍不住了,“嘖”的冷嗤了一聲。
韓鳳說:“將軍,不知是甚麼事兒要我去辦?”
楊兼幽幽一笑,說:“附耳上前。”
今日是幕府議會的日子,蘭陵王高長恭和領(lǐng)軍將軍韓鳳歸順,二人都十足熟悉齊軍,大家聚攏在總管府的幕府之中,準(zhǔn)備商議如何對抗齊軍的事宜。
楊兼因著身體不好,不宜勞心勞力,所以並沒有前去幕府,按照慣例正在午歇。
楊廣給楊兼蓋好薄被,便離開了屋舍。
楊廣前腳離開,後腳就有一個人影悄聲摸了過來,動作十足鬼祟。正午的日光一照,大禿瓢直反光,根本不需要再猜,這麼前衛(wèi)的發(fā)型,一定是衛(wèi)國公宇文直了。
宇文直知道今日是幕府議會,其他人定然全都不在,隻有楊兼和楊廣,他等著小包子楊廣一離開,立刻便偷偷潛伏了過來,輕輕推開楊兼的宿舍大門,楊兼正在熟睡,似乎沒有聽到響動。
宇文直放輕了腳步,悄無聲息的走進(jìn)來,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床上的楊兼,楊兼的被子蓋得很嚴(yán)實,隻露出一點子臉麵,睡得正香。
宇文直下毒的計劃失敗了,毒藥沒能讓楊兼入口,如果不能趁著楊兼重傷把兵權(quán)奪迴來,以後想要奪取兵權(quán),便不容易了。
宇文直下定了決心,打算一不做二不休,親自勒死楊兼,然後偽裝成上吊自殺的模樣,反正楊兼是個廢人了,突然自殺也不無道理。
宇文直輕輕的走進(jìn)來,從袖袍中抽出一根繩子,隨著走上前的腳步,一圈一圈的纏在手掌上,確保繩子纏的嚴(yán)實。
宇文直心中冷笑,楊兼現(xiàn)在是個廢人了,手腳不能動,怎麼可能反抗的了,自己過去動作迅速一點,用被子蒙住他的頭,這樣就算他喊叫,聲音也不大,幕府距離這裏如此遠(yuǎn),定然是聽不到的。
宇文直做好了萬全的準(zhǔn)備,一個猛子撲上去,抓住被子蒙住楊兼的臉麵,隨即繩子一繞,“唰!”直接勒住楊兼的脖頸,使勁向後一拽。
“唔唔唔……”
被子裏發(fā)出悶哼的聲音,宇文直聽著那聲音,越發(fā)的狠戾,沙啞的笑著:“別怪我心狠手辣了,誰叫你……”
他的話說到這裏,根本沒說完,哪知道變故突起,按理來說手腳殘廢的楊兼應(yīng)該渾身無力才是,哪知道楊兼突然伸出手來,一把扣住宇文直的手臂。
宇文直吃了一驚,“嗬!”倒抽一口冷氣,他低頭一看,扣著自己的手皮膚並不白,比一般人的膚色還深一些,可是在宇文直的印象中,楊兼是個十足十的“小白臉”,麵皮白皙,手掌也不該這麼黑啊!
宇文直怔愣的時候,“楊兼”的大手狠狠一抓,猛地一兜,“啊——”宇文直吃了一驚,說好的殘廢呢,對方力大無窮,猶如一頭牛似的,直接將宇文直兜飛起來,“咚!!!”撞在床上。
宇文直“哎呦”慘叫一聲,定眼一看,被他襲擊的“楊兼”已經(jīng)從床上站了起來,哪裏是甚麼楊兼,分明是剛剛歸降的領(lǐng)軍將軍韓鳳!
韓鳳皮膚並不白皙,是健康的小麥色,因著身材高大,所以手掌也不小,他竟然躺在楊兼的床上,蓋著楊兼的被子,宇文直因為要幹壞事,所以根本沒注意,這時候才發(fā)現(xiàn),對方根本不是楊兼,但為時已晚……
那日楊廣提起宇文直,楊兼說自己有法子,其實這個法子就是韓鳳了。楊兼答應(yīng)了韓鳳,隻要韓鳳幫自己辦一件事兒,就會讓宇文憲和韓鳳天天比試,比試到韓鳳膩歪了為止,這件事情就是讓韓鳳假扮自己。
楊兼篤定宇文直會下黑手,而這個最好的時機不用說了,自然是大家都在幕府商討軍機的時候,不得不說宇文直這個人太好猜了,一猜一個準(zhǔn)兒,根本不需要準(zhǔn)備兩套方案。
韓鳳把宇文直摔在床上,一把拉住宇文直纏在手上的繩子,拖拽住宇文直,宇文直想要甩開繩子逃跑,但他方才為了保險起見,把繩子死死的纏在了自己的手掌上,這會子怎麼甩也甩不掉。
“啊——!”宇文直的臉上迎麵被打了一拳,打得他腦袋向後一仰,鼻血噴濺而出。
與此同時,眾人聽到大喊的聲音,竟然如此巧,一窩蜂全都從外麵衝了進(jìn)來,楊兼坐在輪車之上,穩(wěn)穩(wěn)當(dāng)當(dāng)?shù)谋槐阋藘鹤油七M(jìn)來,還裝作詫異說:“怎麼怎麼,發(fā)生了甚麼事兒?”
宇文會哈哈一笑,說:“韓將軍和衛(wèi)國公滾床單呢。”
宇文直眼看著眾人衝進(jìn)來,打頭的還是楊兼,心裏咯噔一聲,暗道不好,中計了!
宇文直裝作無辜,連聲大喊:“救命,救命啊!韓將軍要殺我!”
韓鳳冷冷一笑,說:“我要殺你?!你可真會惡人先告狀,分明是你用繩子要勒死我!好啊宇文直,我與你無冤無仇,你為何要勒死我?!”
宇文直想要勒死的哪裏是韓鳳啊,分明是楊兼,他想要辯解,但是無從辯解,難道要和大家說自己的目標(biāo)不是韓鳳是楊兼麼?
但是即使宇文直不說,大家也心知肚明,畢竟這裏可是楊兼的屋舍,宇文直這般進(jìn)來,手裏還纏著繩子,他想做甚麼好事兒,一目了然。
“誤會……誤會啊!”宇文直想要狡辯,楊兼深深的歎了一口氣,說:“衛(wèi)國公,大敵當(dāng)前,您怎麼能為了一己私欲而內(nèi)訌呢?兼身為軍中主將,如果這都不辦你,恐怕其他將士也不服從軍令……”
他說著,唇角一挑,冷聲說:“來人!”
宇文會上前說:“來甚麼人,我來!”
楊兼沉聲說:“將謀害韓將軍的賊子拿下,投入牢獄。”
“誤會!誤會!”宇文直大喊著:“你們聽我說,真的是誤會啊,我沒有謀害韓將軍,我……”
宇文會才不理會他,一把抓住宇文直,宇文直手上纏著繩子脫不下來,這時候方便得很,揪著繩子就能把宇文直給拖走。
宇文會說:“有甚麼誤會,進(jìn)牢裏伸冤去罷!”
宇文會掙紮大喊著:“我是天子的使臣,你們不能關(guān)我!!放開我——我是天子使臣!”
楊兼輕笑一聲,說:“天子也救不了你這個使臣。”
宇文直對上楊兼毫無焦距的眼目,顫抖的大喊著:“你……是你算計我!!放開我!我是天子使臣!!”
楊兼不與他多話,宇文直進(jìn)了牢獄,所幸也能安靜些時日,免得總是沒事兒找別扭。
解決了宇文直,楊兼便被小包子楊廣推著輪車,一同來到幕府,楊兼這個主將怎麼能不參與軍機商議呢?
楊兼坐在輪車上,其他人全都坐在席上,楊兼便說:“高將軍與韓將軍都是齊軍的老熟人了,想必是最了解齊軍的人,便勞煩二位給我們介紹介紹。”
韓鳳爽快的說:“將軍眼目失明的消息已經(jīng)傳到了齊軍,這對咱們實在不利。”
在古代殘疾人的地位都不高,隻有開明的君主會寬容殘疾人,給殘疾人製定一係列的“優(yōu)惠政策”,而大多數(shù)時期,殘疾人在古代都是惹了天怒的人,更有甚者,春秋戰(zhàn)國時期,一旦缺少糧食,便會選擇坑殺殘疾人削減人口來解決。
因此楊兼變成了殘疾人這件事情一旦傳開,對周師是相當(dāng)不利的,反而齊軍會因此士氣大漲。
高長恭瞇了瞇眼睛,說:“主將殘疾的消息,是蓋不住的,不如大肆傳播出去。”
宇文會“嘭!”一拍案幾,說:“你是甚麼意思?!我看你是身在曹營心在漢罷?還想著給齊人賣命呢?”
宇文胄拉住他,說:“弟親,稍安勿躁,高將軍一定有其他意思。”
宇文會頗為委屈的盯了一眼宇文胄,說:“兄長,你怎麼替外人說話?”
宇文胄說:“如今高將軍已經(jīng)歸順,便是自己人。”
楊兼點點頭,說:“是了,兼也相信高將軍必然不是忘恩負(fù)義之徒。”
高長恭拱手說:“驃騎大將軍稍安勿躁,長恭並非有唐突之意。主將殘疾的消息的確是蓋不住的,不若故意傳出去,如此一來,齊軍聽聞這則消息,必然士氣大漲,俗話說驕兵必敗,正是如此……”
齊軍聽說周軍的主將眼睛瞎了,肩不能提手不能抬,而且雙腿無法行走,必然會放鬆對周師的警惕。
高長恭又說:“長恭與韓將軍歸順周師,按照祖珽謹(jǐn)慎的性子,必然準(zhǔn)備改換營地,避免偷襲。”
的確如此,高長恭和韓鳳十分熟悉齊軍營地,他們歸順了北周,祖珽肯定會有所懷疑,安全起見也要搬走營地,改換一個他們不知道的地方作為營地。
而搬遷營地向來都是危險的舉動,搞不好還會暴露營地位置,運送糧草輜重也容易被人偷襲,麵臨各種各樣的問題。
高長恭解釋說:“祖珽如今必然在考慮營地搬遷的事宜,如果我們放出消息,透露主將殘疾的消息,正巧打消齊軍的戒心,如此一來,齊軍放鬆警惕,便是我們的機會,擊垮營地,搶奪糧草,在此一舉!”
“妙啊!”不得不說,宇文會是個“牆頭草”,也太容易倒戈了,聽到高長恭的計策,立刻倒戈了,說:“這個法子好像不錯!”
眾人看向楊兼,楊兼點點頭,說:“不錯,為兄也覺得不錯,不愧是為兄看上的小四兒,一來就給為兄整一個大的。”
如果他們能拿下齊軍的營地,搶奪齊軍的糧草,齊軍必然不攻自破,還打甚麼仗?
宇文憲拱手說:“散播消息的事情,將軍交與我便是。”
韓鳳立刻說:“將軍,我老早便看祖珽那孫子不順眼了,這次他坑害我在前,這一仗,我必須去偷襲他們!再者說了,我熟悉齊軍的布置,我去最為合適!”
楊兼想了想,韓鳳的確合適,武藝驚人,而且熟悉齊軍,但是韓鳳這個人說他衝動,他格外通透,說他冷靜,他又容易意氣用事,所以單純讓韓鳳去,楊兼也不放心。
楊兼沉吟了一下,說:“齊國公。”
宇文憲拱手說:“卑將在。”
楊兼笑了笑,說:“勞煩你隨同韓將軍一起,偷襲齊軍大營。”
宇文憲沒有任何異議,說起來他也不放心韓鳳一個人去,韓鳳是個武癡,萬一遇到一個武藝高強之人,勝負(fù)心一起,稍微一勾就走了,豈不是壞事兒?
楊兼又說:“郝將軍帶領(lǐng)一幹將士,用小舟渡河,悄悄潛伏。”
郝阿保拱手說:“是!”
楊兼繼續(xù)發(fā)號施令,說:“驃騎大將軍負(fù)責(zé)伏兵,偷襲運送糧草輜重的隊伍。”
“是!”宇文會抱拳。
楊兼拍了拍手,說:“老四你就跟為兄一起,作壁上觀,看一出好戲罷。”
眾人按照楊兼的命令,很快開始著手,尉遲佑耆派人去探聽,消息迴來了,和高長恭預(yù)料的一樣,齊軍聽說了楊兼的事情,便下定決心,趁著周師士氣低落,準(zhǔn)備悄無聲息的搬遷營地。
搬遷的事情由祖珽負(fù)責(zé),但有一個問題就是……
尉遲佑耆說:“世子,這運送糧草的輜重隊伍一共有兩個,開向兩個截然不同的方向,顯然是為了迷惑我們的心智,卑將實在不知,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齊軍營地。”
楊兼笑著說:“這祖珽,小心眼兒還挺多。”
高長恭追問說:“兩股運送輜重的隊伍,有甚麼不一樣之處麼?”
尉遲佑耆點頭說:“的確是有,一股輜重的隊伍兵馬很少,行走路線也十足小心謹(jǐn)慎,而另外一股運送輜重的隊伍,兵馬壯觀,行走路線大大方方,似乎並不怕被人發(fā)現(xiàn),難道……這是故意擺出來的陷阱?”
“不,”高長恭笑了一聲,說:“不然。祖珽為人小心謹(jǐn)慎,心眼頗多,為了避免真正的糧草輜重被偷襲,一定會掩人耳目,而最大的掩人耳目不外乎堂堂正正。”
這樣兩股兵馬擺在一起,大多數(shù)人都會覺得大大方方的有詐,絕對是陷阱,祖珽高明的地方也就在於此了,十分會揣度旁人的心思。
高長恭說:“倘或這輜重糧草不是祖珽指揮,長恭還不確定,但如果是祖珽指揮,大大方方的兵馬一定才是糧草,隻管偷襲便對了。”
楊兼點頭說:“有了小四兒就是方便,小玉米,你去通知大將軍的隊伍罷,便偷襲這支大的隊伍。”
尉遲佑耆立刻說:“是,我這就去。”
眾人部署完畢,是夜,郝阿保和狼皮帶著手下弟兄偷偷渡河,準(zhǔn)備埋伏,宇文會負(fù)責(zé)糧草隊伍,韓鳳和宇文憲則負(fù)責(zé)齊軍大營,三麵照顧著,楊廣便推著楊兼上了戰(zhàn)船,高長恭也伴在左右,準(zhǔn)備看熱鬧。
夜色愈發(fā)的深沉起來,安寧的令人後背發(fā)毛,卻在此時,“唿——”一股衝天大火突然從黑暗中燃燒起來,仿佛一條火龍,衝天而起,靜謐的河對岸開始躁動。
楊廣知楊兼看不見,解釋說:“應(yīng)該是韓將軍得手了。”
韓鳳和宇文憲偷襲齊軍大營,一把火燒起來,幾乎燒透了天邊,看來韓鳳是怨恨祖珽燕飲放火,所以要以牙還牙,把齊軍的營地也給點了,那竄天大火,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在舞獅呢。
河對岸喧鬧起來,他們距離這麼遠(yuǎn),竟然都能聽到嘈雜的喊叫聲,隨即是吶喊喊殺的聲音。
跟著,運送糧草的隊伍也被偷襲了,宇文會帶兵殺過去,正如高長恭所預(yù)料的那樣,大大方方的糧草隊果然是真正的糧草隊,齊軍根本沒想到他們會被偷襲,結(jié)果來了一個措手不及,幾乎沒甚麼反抗,丟下糧草便逃跑。
齊軍營地和糧草大軍丟盔卸甲,兩戰(zhàn)連退,一直被逼到河邊附近,他們沒有準(zhǔn)備戰(zhàn)船,現(xiàn)在準(zhǔn)備已經(jīng)來不及了,斛律光率領(lǐng)將士們剛剛退到河邊,突聽“殺——!!!”的喊聲,轉(zhuǎn)頭一看,是郝阿保和狼皮帶著稽胡人衝上來了。
他們早就偷偷渡河埋伏好了,正好迎上來夾擊,讓齊軍根本退無可退。
斛律光驅(qū)馬攔截追兵,大喊著:“快!!上戰(zhàn)船!把戰(zhàn)船開起來!”
“大將軍!水上、水上有人!!”
斛律光順著將士們的喊叫轉(zhuǎn)頭一看,果不其然,水上果然有人,一艘戰(zhàn)船開在水麵上,不過並非是他們的戰(zhàn)船,而是周人的戰(zhàn)船,楊兼坐在輪車上,笑瞇瞇的說:“真熱鬧啊。”
高長恭立在楊兼身後,麵如止水一般,平靜的看著河邊大喊的齊軍。
斛律光看到高長恭,心中登時感慨萬千,他似乎想起了甚麼,大喊著:“祖珽呢!?秘書郎何在!?”
士兵迴話說:“大將軍,我們也沒看到!”
“早就逃跑了!有兄弟們看到祖珽往東跑了!”
祖珽眼看著情況不對,也是聰明,直接逃跑了,隻剩下斛律光一個人帶領(lǐng)著將士們一麵撤退一麵應(yīng)敵。
後背是滾滾的河水,三麵被夾擊,月色從天上灑下來,拋灑在斛律光的臉麵上,斛律光唿唿的喘著粗氣,說:“天要亡我!也罷!也罷!!”
他剛說到這裏,“當(dāng)——”一聲,一個黑影猶如一頭黑豹似的,從側(cè)麵直刺過來,定眼一看,是韓鳳!
韓鳳手執(zhí)長戟,舞的虎虎生風(fēng),劈頭砍來,哈哈大笑,仿佛一個瘋子,說:“早就想要領(lǐng)教領(lǐng)教斛律將軍的功夫了!”
斛律光沒有防備,“當(dāng)!”揮手阻擋被一下挑下馬去,栽倒在地上。
韓鳳挺戟又刺過來,眼看著就要將斛律光斬在馬下,就在此時,突聽有人高喊一聲:“且慢!”
卻是楊兼突然開口了,楊兼坐在輪車上,麵容十足平靜,淡淡的說:“韓將軍手下留情,不要殺他。”
韓鳳的戟頭立刻停住,就停在斛律光鼻子前一寸的地方,奇怪的說:“將軍?”
楊兼笑的很是溫柔,說:“不要殺他,放他迴去。”
“甚麼?!”韓鳳吃了一驚,說:“放、放他迴去?”
好不容易抓住了斛律光,不殺他就算了,竟然還要放他迴去?
楊兼點點頭,說:“其餘兵馬全部俘虜,放斛律將軍離開。”
斛律光死死皺著眉頭,楊兼隨即朗聲說:“齊軍的將士聽著,倘或你們反抗,我便讓韓將軍斬下斛律光的項上人頭,倘或你們丟棄兵刃投降,我便放斛律光一條生路,讓他離開。”
齊軍將士們麵麵相覷,不知楊兼這是甚麼道理,但是斛律光乃是他們的主將,大家一起出生入死,斛律光每每身先士卒,從不後退,將士們十足敬重斛律光,如今聽到楊兼發(fā)話,也不知是誰大喊一聲:“你說話可做數(shù)!?”
楊兼笑這時候:“一言九鼎。”
“當(dāng)——”
“叮鐺——”
“當(dāng)——當(dāng)啷——”
有一個人放棄了兵刃,便有第二個人,接二連三的,更多的齊軍士兵將兵刃扔在地上,斛律光震驚不已,從地上爬起來,大喊著:“不要放下兵刃!!不可放下兵刃!!”
韓鳳挺著長戟,嗬斥說:“別動!”
斛律光不能動彈,其他士兵卻一個接一個的放下兵刃,沒一會子,河邊的士兵們八成全都扔下了兵刃,剩下的兩成也在猶豫。
斛律光看到這個場麵,知道大勢已去,他不知心裏該是感激這些將士,還是痛恨自己的無力迴天。
楊兼耳聽著兵刃扔在地上的聲音,愉悅的輕笑說:“看來斛律將軍深得軍心,可敬、可歎呢。”
他又說:“兼一言九鼎,這就放你離開,我周軍的將士聽著,不得有人阻攔斛律將軍!”
眾人立刻讓出一條路來,讓斛律光通行。
斛律光瞇著眼睛,逆著明亮的月光,抬頭看著戰(zhàn)船上穩(wěn)坐的楊兼,也不知是不是楊兼的雙目沒有焦距的緣故,他的眼神看起來溫柔又平和。
斛律光朗聲說:“你今日放我走,總有一日會後悔的!”
楊兼笑了笑,說:“的確會後悔,但後悔的人,不是兼,而是斛律將軍……蘭陵王便是斛律將軍的榜樣,早晚有一天,斛律將軍會後悔迴到齊地去。”
斛律光雙手攥拳,頂著一身的塵土,麵色一凜,不再說話,轉(zhuǎn)身大步離開河邊,形單影隻,往遠(yuǎn)處而去,月色將他的影子拉的長長的,越來越縹緲,很快不見了……
這次出兵大獲全勝,齊軍營地被燒了個精光,士兵俘虜了五成,零零總總,怎麼也有五千來人,這樣一來,楊兼的軍隊終於正式突破四萬人。不隻是人數(shù)的問題,他們還繳獲了糧草和兵器,免費給軍隊的硬件升級換代。
大家迴到延州總管府,李檦已經(jīng)聽說了,一路跑出來迎接,大喊著:“好好好!打得太漂亮了!鎮(zhèn)軍將軍,老夫不得不佩服你啊!”
河對岸的齊軍被打的落戶流水,周師這些日子便可以順利渡過河去,隻要大軍能夠過河,齊軍再也無法阻擋他們,必然勢如破竹,這就是一場注定會贏的戰(zhàn)役。
楊兼手中本是一副爛牌,但是誰也沒想到,竟然被他生生的攢成了好牌。
李檦為他們辦了一場慶功宴,好好熱鬧一番,等熱鬧夠了,也就該送大軍過河了,李檦還要鎮(zhèn)守延州,因此不能隨同他們一起過河,否則真的很想看看楊兼是如何攻打晉陽的。
慶功宴十足熱鬧,楊兼坐在輪車上,楊廣很細(xì)心的給楊兼布膳,楊兼嚐了一口氣,笑著說:“倘或兼的手沒有壞,眼目沒有瞎,便烤肉給你們食了。”
他這話一出,眾人用膳的動作全都僵硬住了,高長恭食不知味,一口餅食卡在嗓子裏不上不下,分明是鹹香的餅食,嚐在口中卻變成了苦澀的味道,而且一直苦到心竅之中。
高長恭張了張口,說:“將軍……”
楊兼笑得不以為然,說:“不必在意,兼自己都不在意,你們何必在意呢?再者說了,又不是老四你幹的壞事兒,說到底,你也是被害者。今兒個慶功宴,大家都?xì)g心一些才是。”
宇文會歎氣說:“幸虧小玉米沒在,否則又要哭的天搖地動了。”
尉遲佑耆去接軍報了,臨時有軍報遞過來,尉遲佑耆飛馬去迎接,這會子還沒趕迴來,不過也快了。
正說話間,“踏踏踏”的腳步聲傳來,尉遲佑耆果然迴來了,他滿臉都是熱汗,行色匆匆,跑得衣衫都濕了,似有甚麼急事兒。
楊兼?zhèn)榷鷥A聽,說:“小玉米,跑得這麼急,難不成怕我們把肉都吃完了?”
尉遲佑耆著急的說:“世子,軍報!”
看來是有正經(jīng)事兒,楊兼是看不見的,便讓人拆閱來讀,宇文憲拿過軍報一看,竟然是車騎大將軍楊整,也就是楊兼的二弟送來的軍報。
楊整在信上說,他們?nèi)〉榔疥柡茼樌窃谄疥柛浇龅搅她R軍的阻擊,主將年紀(jì)不大,但是大有來頭,十分彪悍善戰(zhàn),他們的隊伍受到了一些阻礙。
戰(zhàn)況正在膠著,齊軍主將卻主動離開了戰(zhàn)場,楊整覺得有詐,多番打聽之下才知曉,原來是延州附近戰(zhàn)事吃緊,斛律光兵敗,蘭陵王高長恭和領(lǐng)軍大都督韓鳳歸降了周師,因此齊人天子雷霆大怒,立刻調(diào)遣了平陽的主將前來堵窟窿眼。
因此楊整讓三弟楊瓚寫了這封書信,快馬加鞭,百裏加急的遞過來,想要通知楊兼一聲,讓他們做好準(zhǔn)備。
楊兼笑著說:“看來二弟和三弟還挺貼心,知道給大兄通風(fēng)報信。是了,這來堵窟窿眼的主將姓甚名誰,到底是甚麼來頭?”
宇文憲讀到這裏,抬起頭來,竟然看了一眼高長恭,眼神頗有深意,說:“此子乃是齊人安德王高延宗。”
宇文會奇怪的說:“安德王?甚麼名頭,沒聽說過,也是姓高的,和高將軍怕是兄弟罷!”
宇文會隻是說了一句頑笑話而已,北齊的國姓是高,總不能姓高的都是蘭陵王的兄弟。
哪知道高長恭的麵色微微有些陰沉,說:“正是長恭的兄弟。”
在南北朝,兄弟單指弟弟,這安德王正是高長恭的弟親,怪不得大有來頭。
安德王高延宗年紀(jì)的確不大,和尉遲佑耆差不多,也就十六七歲的模樣,但是說起來大有來頭,雖在曆史上沒有以美貌出名,以忠義動天的蘭陵王出名,但是在北齊,他絕對比蘭陵王要出名的多。
蘭陵王是大器晚成的類型,他早年在幾個兄弟之中發(fā)展是最慢的,而安德王高延宗不同,簡直是蘭陵王的反麵,受盡了追捧和寵愛。
高延宗還年幼的時候,父親便去世了,因此高延宗是由北齊的皇帝高洋一手養(yǎng)大的,高洋非常寵愛高延宗,簡直是視如己出,高延宗十二歲的時候,還騎在高洋的背上,身為皇帝的高洋如此屈尊降貴的哄著高延宗頑耍,高洋還說過“可憐隻有此一人”,意思就是說,可愛的孩子隻有他一個人。足見高洋有多寵愛高延宗。
因著叔叔的寵愛,高延宗年幼的時候簡直無法無天,乃是鄴城第一小霸王,性子張狂,目無王法,把糞拌在食物裏叫隨從吃,還揚言要用囚徒來試試自己新得到的刀夠不夠快。
因著性情頑劣無法無天,高延宗也沒少挨打,後來他叔叔高洋去世,新帝登基,因著失去了寵愛他的靠山,高延宗多少收斂了不少,但他的“美名”還是傳揚開來,因此在北齊,高延宗可比美貌聞名的高長恭要出名的多。
別看高延宗頑劣成性,但是他膽識過人,驍勇善戰(zhàn),在北齊滅亡之時,高延宗還拚死奮戰(zhàn)到最後一刻,北齊皇帝昏庸,放棄兵家重地晉陽逃跑鄴城,高延宗便黃袍加身,自稱北齊天子,帶領(lǐng)將士們迎敵。
韓鳳一聽,哈哈大笑說:“原是這個小胖子!”
楊兼似乎聽到了有趣兒的事,說:“這安德王,真的猶如傳說般如此壯碩麼?”
有史料記載,安德王高延宗長得特別胖,猶如一頭大象,坐著的時候仰麵朝天,很多人私底下嘲笑高延宗。
楊兼隻是看過一些史料,也不知是真是假,韓鳳卻說:“真的啊!真真兒的!千真萬確,這還有假?你見了他就知道,好像山一樣,擋在你麵前,保證你旁的甚麼都看不見了。”
“報!!”
延州士兵衝入府中,驚慌的大喊著:“將軍!水麵上有人叫陣,自稱是齊人的安德王!”
韓鳳說:“嗬,小胖子來了,我正好一年未見他,手癢得很!且讓我去跟他比試比試!”
楊兼說:“看來今兒個是不能慶功了,郝將軍,吩咐下去,擺開戰(zhàn)船,氣勢咱們不能輸。”
“是!”郝阿保揮了揮手,帶著狼皮立刻去準(zhǔn)備戰(zhàn)船。
夜色朦朧,水麵攏著一抹淡淡的霧氣,齊軍舟師兀立在水麵上,戒備森嚴(yán)。
楊兼坐在輪車上,被推上戰(zhàn)船,眾人來到甲板之上向?qū)Π犊催^去,一抹火紅的身影出現(xiàn)在薄薄的青霧之中,沒有著介胄,這好像是高家的傳統(tǒng),高家的幾個兄弟上陣殺敵不喜歡穿介胄,還不喜歡戴頭盔。
那身影藏在霧氣後麵,影影綽綽,看不真切,隻能看到他手執(zhí)一根長槍,挺拔而立,想必就是安德王高延宗了!
“周賊的殘廢出來!你縮在府署裏做甚麼縮頭烏龜!有本事跟你阿爺大戰(zhàn)三百迴合——!”那火紅的身影高聲大喊,往前走了幾步,層層的濃霧慢慢剝落,高延宗的廬山真麵目終於露了出來。
刺目潑辣的猩紅華袍,點綴著金色的紋路,一桿長槍墜著紅纓,同樣猩紅又潑辣,安德王本人大抵十六七歲的模樣,身量不算高,估摸著因為年紀(jì)小,還在長身體,一根四指寬的金色腰帶束縛著精瘦的腰身,那腰身可以說是楊柳小蠻腰,巴掌大的臉盤子,稍微有點娃娃臉,天生乖巧的長相,麵相卻極其驕縱跋扈,跟胖是一點子幹係也沒有。
楊兼感歎的說:“不胖啊?”
他的話音一落,全場靜默,眾人“唰!”的迴過頭去,死死盯在楊兼身上,上上下下仔仔細(xì)細(xì)的打量著他。
楊兼後知後覺,眨了眨眼睛,沒有焦距的眼眸微微一動,“嘖”了一聲,說:“糟糕,露餡了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