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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北麵的蕭山靠著河水, 山頭不是太高,牙旗巨大,一旦樹立起來, 非常惹眼。


    楊兼眾人等在山下, 眼看到高延宗的牙旗樹立了起來,迎風招展, 好不招搖,便露出一個微笑,說:“看,信號來了!


    高延宗的牙旗無疑就是給敵人的信號, 而且十足明顯,楊兼擺了擺手說:“不要辜負小五兒的好意,給我上, 把山頭圍嚴實了, 一隻鳥兒也不能飛下來!


    “是,將軍!”士兵們得令, 立刻出兵, 快速將山下圍的嚴實, 四麵八方全都是兵馬。


    這時候高延宗已經到了山頂,他就算探聽到山下的動靜,想要立刻下山除非直接跳下來,否則別無他法, 縱使楊兼現在是個瘸子, 行動不便,也可以施施然, 慢條斯理兒的圍攻山頭, 那是四平八穩, 十足閑適。


    楊廣推著輪車,帶著楊兼慢慢而來,楊兼說:“對山上喊話,你們被包圍了,投降不殺!


    高延宗後知後覺,眼看到山下火光攢動,後麵的士兵衝上來稟報,才知道這是陷阱。


    高延宗睜大眼睛說:“周狗沒有爬上山來?!”


    親信說:“是啊大王,他們從一開始便沒有上山!恐怕……恐怕是等著大王山上,然、然後包圍山頭呢!”


    “豈有此理!”高延宗氣得火冒三丈,說:“周狗不講信用!隨我殺下山去,怕他們做甚!一群周狗猘兒而已!”


    “是,大王!”


    高延宗帶領著親信們從山頭上衝下來,在山上看的不是很清晰,衝下來一看這才明了,楊兼的兵馬可謂是裏三層外三層的包圍著山頭,火光連成一片,倘或一個不小心,火把掉在地上,高延宗和他的親信們很可能葬身火海,死無全屍!


    親信顫巍巍的說:“大王,人……人太多了,我們出來的時候輕裝簡行,沒有帶太多的兵馬,這可如何是好?”


    高延宗喝罵:“廢物,誰讓你們不多帶兵馬?”


    親信又顫巍巍的說:“是……是大王吩咐要輕裝簡行,所以我等才……才……”


    高延宗的確記得這麼迴事兒,臉上一燙,說:“都是周賊陰險,不講信用!”


    楊兼隱約看到山頭上的兵馬,一定是高延宗無疑了,便朗聲衝著山上大喊:“小五兒,你是下來投降的麼?”


    “該死周狗。 备哐幼诘穆曇袅⒖虖纳缴蟼髁讼聛,說:“你們不講信用!周狗無恥!”


    楊兼笑著說:“小五兒啊,兵不厭詐,在沙場上講甚麼信用?講信用能贏敵麼?”


    高延宗怒吼:“你便不怕傳出去,被天下人恥笑?”


    楊兼溫柔的笑了笑,說:“你這話倒是提醒我了,兼還真怕被天下人嗤笑,這可如何是好?是了!”


    他自問自答,也不給高延宗迴答的機會,說:“兼還有一個好法子,左右這裏都是兼的兵馬,也不會將這件事情傳出去,唯獨是你們……那兼就把你們全都殺光,殺人滅口,死人的嘴巴是不會說話的,這下子便沒人知道兼不講信用了!


    “你這周狗——!”果不其然,高延宗一聽,暴跳如雷:“臉皮如此厚!”


    楊兼說:“你若是嫌我臉皮厚,大可以下山來打我的臉,我就在這裏,不會逃跑,你下來啊?”


    高延宗差點子就衝下去,身邊的親信趕緊阻攔,說:“大王!大王可千萬不要受了他的激將之法,咱們人數太少,下去便是送死啊,一定要選一個萬全的法子!”


    高延宗這才冷靜下來,說:“是了,絕對不能讓這些周狗得逞,走,隨我上山,咱們尋一個突破口,殺他們個片甲不留!”


    高延宗迴了山上去找突破口,但是這山頭就巴掌大,哪裏有甚麼突破口,四麵八方都被楊兼的兵馬給圍住了,不但沒有突破口,高延宗的兵馬還沒有糧食吃。


    他們因著要搶第一,所以輕裝簡行,隻帶了一些兵馬,也沒有負重背糧食,因此這時候糧食便緊缺了,大家省吃儉用的話,隻夠兩天的糧食,這還是親信多背了一些。


    高延宗藏在山上不下來,楊兼也不著急,說:“咱們就在這裏等著他們!


    郝阿保說:“上次將軍食了烤肉,那烤肉的滋味兒我在山上都聞見了,這次要食甚麼?”


    楊兼笑了笑,說:“還真讓你說對了,咱們這會子也沒事兒幹,不如吃點美味兒!


    楊廣小肉包一樣的臉皺起來,不讚同的說:“父親的傷勢還未大好,不易操勞!


    楊兼糾正說:“兒子,這麼多人在麵前呢,你要叫父父,來,叫得甜一點!


    楊廣:“……”


    楊廣鄙夷的瞥了一眼楊兼,以前他賣萌撒嬌,那是完全沒有負擔的,因著誰也不知道他就是楊廣,但是現在……


    楊廣咳嗽了一聲,還是揚起一張肉肉的小臉盤兒,甜甜的喊著:“父父——”還拉了一個長聲。


    楊兼抬手捂住心口,正中一擊,果然代糖比真糖甜,假萌比真萌還要可愛。


    楊兼說:“放心罷乖兒子,父父不自己動手,兼可以交給你們,很容易的。”


    眾人一聽,交給大家?大家一起理膳麼?這倒是很新鮮了。在場眾人都是習慣了舞刀弄槍之輩,從來沒有理膳的經驗,也不知道會做成甚麼花樣兒來。


    楊兼要教他們的很容易,其實就是……包餃子。


    南北朝時期已經有了湯餅,湯餅不隻是指麵條,也會指像餃子一樣的東西,當然了,除了湯餅,還有牢丸。牢丸就是像餃子、包子、湯圓兒一類的吃食。


    楊兼指揮著大家和麵、拌餡兒,事實證明,不隻是老三楊瓚和麵像是打仗,其他人和麵也不饒多讓,郝阿保差點子把自己用麵粉給埋了,一頭一臉全都是麵粉和麵疙瘩,頭發上都是麵糊糊,狼皮給他用水洗,一洗更是糊的滿處都是,都快變成麵人兒了。


    反而是宇文胄,竟然深藏不漏,藏著一身好手藝,無論是和麵還是拌餡兒,宇文胄都得心應手,一看便不是第一次理膳。


    而且包起餃子來,竟然也像模像樣,楊兼一教就會,根本不需要教第二次。


    宇文會因為被鞭笞,身上的傷還沒有好,所以借口有傷沒有包餃子,看著白生生的麵皮在宇文胄的掌心裏一捏一捏,很快包成圓鼓鼓的小餃子,宇文會笑著說:“兄長,你竟然也會包餃子?手藝這麼好?我以前怎麼都不知道?”


    宇文胄笑了笑,低眼看著自己手心中的餃子,說:“為兄也是第一次包餃子,不過為了討活計,總是需要糊口的,沒有被抓進軍營之前,都是自己理膳!


    宇文胄很多年前便被抓走了,當時兵荒馬亂,但宇文胄並非一開始就在軍營做俘虜,起初隻是在北齊做苦力,後來高阿那肱因為要和北周打仗,聽說了宇文胄乃是大塚宰宇文護的侄兒,便把他抓進了軍營,當做俘虜。


    宇文會一聽,笑容立刻卡在了臉上,說:“兄長……”


    宇文胄說:“無妨,都是過去的事兒了,都包的差不多了,為兄來煮餃子罷。”


    宇文胄說著,手腳麻利的開始燒水,等開鍋之後,準備把餃子下進鍋裏,一個個白生生的小餃子,麵皮白嫩又光滑,撲通撲通的下入沸水之中,沉沉浮浮的,光看著就覺得眼饞。


    楊兼吃餃子有一個特點,喜歡麵皮筋道的,而且不喜歡麵皮太薄,餃子的麵皮也是一種美味兒,所以在麵皮上也會下功夫。


    楊兼監工一樣看著大家煮餃子,時不時聽著大家喊著“糟糕!我們這鍋破了!”“我們的也破了!”“好家夥,煮成了一鍋丸子湯!”


    大家把餃子全都煮出來,甚麼餡兒的餃子簡直一目了然,因著餃子的餡料全都露在了外麵,沒有一個鍋不破的。


    當然,唯獨有一鍋不破的,那就是宇文胄的餃子,宇文胄的餃子規整又漂亮,煮出來的餃子湯隻是麵粉的混沌,特別的清澈,一點子也沒有破餡兒,餃子盛出來擺放在承槃中,一個個白嫩嫩圓鼓鼓,好像小包子楊廣的小臉蛋兒一樣。


    楊兼笑著說:“好得很,正好是兼喜歡的大蝦三鮮餡,兼就食這槃了。”


    餃子雖沒甚麼特別霸道的香氣,但是架不住大家包餃子和煮餃子歡快,一時間哈哈哈的笑聲傳遍了整個山頭。


    山下吃餃子,山上麵高延宗隻能磨牙,省吃儉用不說,走遍了整個山頭,根本沒有任何突破口,想要突破下山是沒有法子的,高延宗最後決定,耗下去!左右自己不會投降。


    於是楊兼的兵馬圍在山下,一共圍攻了五天,這五天幾乎吃遍了所有口味的餃子,三鮮的、豬肉的、羊肉的、韭菜的、野菜的、蘿卜的等等等等,每天都有不同口味的餃子,吃了餃子之後,晚上還可以把剩下的餃子放在鍋子裏煎一煎,便變成了鍋貼,蘸上苦酒香醋,那酥脆的口味兒和餃子就是不一樣,更添一份滋味兒,一點子也吃不出來是剩下的餃子。


    楊兼把一隻滿滿都是大蝦的餃子放入口中,大蝦鮮美,伴隨著香菇和鮮肉的香氣,汁水四溢,吃起來簡直就是一種享受,他咬了一口,笑著說:“咱們在這裏吃餃子,不知小五兒是不是已經風餐露宿了?”


    高長恭看了看山上的方向,自然甚麼也看不到,說:“已經足足五日了,恐怕阿延他們的幹糧早就用完了,也就隻能堅持這兩日了!


    楊兼側頭看向高長恭,說:“依你之見,你的好弟親會如何?是會打下山,還是會一直藏在山上?”


    高長恭笑了笑,說:“按照阿延的性子,一定會打下山,和咱們來一個魚死網破的!


    楊兼點點頭,說:“我想也是如此,那咱們送他們點禮物!


    郝阿保大口喝著餃子湯,他有個“怪癖”,喜歡把餃子放在湯裏,然後戳破餃子,先把裏麵的餡料吃掉,把餃子皮剩下,然後最後統一吃餃子皮,此時郝阿保就在解決他的餃子皮,大快朵頤的說:“將軍你不會又要像對付我一樣,在地上挖坑罷?”


    楊兼說:“挖坑?不,這裏草木眾多,挖坑太麻煩了,有更簡單的法子。”


    ——絆馬索!


    這片山頭草木很多,生長的很是旺盛,大多都是半人高的雜草,因此特別適合埋伏,楊兼便讓人在地上設下絆馬索,不管是馬匹還是高延宗的士兵,隻要衝下來,一定會被絆倒。


    眾人趁著夜色開始設置絆馬索,剛剛設置完,天色灰蒙蒙的,便聽到山上有一些動靜,楊兼笑瞇瞇的說:“來得好啊,絆馬索還是熱乎乎的!


    正如高長恭所說,高延宗果然不是坐以待斃的類型,便是打不過,也會衝下來拚個魚死網破。


    “殺——!!”


    高延宗帶著他的親信,氣勢十足,完全不像是餓了好幾天的模樣,勢如破竹的從山上快速衝下來,一路大喊,仿佛是從籠中放出來的猛虎。


    高延宗跑在最前麵,大喊著:“兄弟們,給我殺!!!取周狗人頭,重重有賞!”


    “是,大王。 


    別看他們餓了很多天,但是高延宗的動員能力很強,而且親信們也忠心耿耿,瘋了一般殺下來,高延宗一馬當先,挺槍直衝楊兼,大喊著:“周狗,拿命……!”


    他的話還未說完,“咕咚!”一聲巨響,馬匹跑的太快了,沒有注意草叢裏的絆馬索,一個猛子直接從馬背上栽下來,“嘭——”直接來了一個狗吃屎,撲在地上,正正好兒跌在楊兼的輪車旁邊。


    高延宗摔得不輕,七葷八素,幾乎爬不起來,便感覺有人在自己的頭頂上拍了兩下,勉強睜眼一看,竟然是楊兼!


    楊兼施施然坐在輪椅上,俯身拍著高延宗的頭頂,笑著說:“乖小五,還沒過年呢,你現在就算磕頭,為兄也不會給你大紅包的!


    高延宗摔下來,氣的七竅升天,又聽到楊兼的話,隻覺得天靈蓋都在發麻,立刻一個躥升便要蹦起來,哪知道就在此時,“嘭!”一聲,已經有人從後背偷襲過來,一把擒住高延宗的手臂,直接扭在身後,把他手中的長槍奪了下來。


    高延宗吃痛,“啊”的喊了出來,迴頭一看,竟然是高長恭!


    “你這個叛徒!!”高延宗看到對方是昔日裏自己的四兄,氣得怒吼:“叛國賊!給周狗賣命的猘兒!放開我!”


    楊兼笑著說:“小四兒,輕點輕點,別把小五扭壞了,你這個做兄長的,怎麼不知心疼弟弟呢?”


    楊兼正說話,高延宗雙手被扭在身後,卻還能突然發難,立刻一掙蹦,扭過頭來,一口咬在高長恭的脖頸上,活脫脫一隻小狗崽子,登時見了血,疼的高長恭瞇起眼目,一個激靈。


    高長恭改為一把捏住高延宗的後頸,高延宗後頸發麻,被迫鬆開了嘴巴,嘴角像是抹了胭脂一樣,而且還是正宗的“血漿紅”。


    郝阿保和狼皮立刻衝上來將高延宗製住,五花大綁,高長恭這才鬆了口氣,抬手蹭了一下自己的脖頸,手背上全都是血跡,咬的不輕,不由苦笑了一聲,自己倒是想要輕一些下手,但高延宗是個混不吝,稍微輕一點讓他逮到了可乘之機,後悔的人是自己。


    高延宗被擒住,他的親信也沒好到哪裏去,全都被絆馬索絆倒在地上,沒有騎馬的也無法幸免於難,一個個摔得狼狽不堪,宇文憲早就讓人埋伏好,士兵一湧而上,將這些齊軍全部抓起來。


    高延宗被五花大綁,還在不斷的撲騰著,大吼著:“周狗!放開我。「甙敃屇銈冡峄诘!放開我。》砰_我——”


    楊兼笑著說:“小狼崽牙口還挺利索,沒關係,帶迴去,兼給你磨磨牙。”


    說罷,輕輕揮手說:“帶走!


    郝阿保將高延宗拴在了馬背上,像是一口麻袋一樣橫在馬背上,便準備拍馬帶走高延宗,走著走著,就聽到“咕咚!”一聲,郝阿保轉頭一看,立刻大喝:“不好!高延宗逃跑了!”


    果不其然,被綁成那個模樣竟然都能掙脫,馬背上根本沒了人,高延宗掙開繩索,跌下馬背,立刻從地上一躍爬起來,動作十足迅捷,完完全全就是個小狼崽,快速向遠處跑去。


    高長恭騎在馬上,在頭裏的隊伍,聽到後麵的喊聲,立刻勒馬駐足,說:“我去追!


    他說著撥轉馬頭,飛馬而去,衝著高延宗追過去,高延宗是雙腿往前跑,高長恭是驅馬而來,那速度自然是無法比擬的,高延宗很快便被追上。


    高長恭長劍一擺,削向高延宗頭頂,高延宗下意識低頭,因著正在發足奔跑,底盤不穩,“咕咚!”一聲栽倒在地上,滾出老遠。


    高延宗渾身灰撲撲,想要爬起來繼續跑,但未能撐起身子,還未爬起來,劍鋒已至跟前,正好橫在他的脖頸上,定眼一看,是高長恭的佩劍。


    高長恭的劍刃架在高延宗的脖子上,說:“我勸你不要再逃跑!


    高延宗氣得是雙目通紅,全都是血絲,怒吼說:“狗賊!我死也不會做俘虜!想讓你阿爺做俘虜,下輩子罷!”


    高延宗說著,竟然雙手去抓高長恭的劍刃,沒有撇開,而是往脖子上劃去。


    高長恭吃了一驚,立刻收劍,高延宗已經撞向他的佩劍,脖頸間一片血紅。


    “阿延!”


    高長恭快速翻身下馬,“當啷”一聲將染血的佩劍丟在地上,衝上去捂住高延宗的脖頸傷口。高延宗的脖子上開了一個血口,血流如注,可比方才高長恭被咬的一下嚴重許多,已經立時昏厥了過去。


    高長恭一把將高延宗打橫抱起來,一路飛奔往迴跑去,已經沒了平日裏老成持重的模樣,聲音沙啞的都喊劈了:“醫官!!醫官!”


    楊兼沒想到兄弟倆打架還見血了,高延宗竟然頑真的,幸而隊伍裏有隨行的醫官,立刻衝過來止血包紮,這才給高延宗撿迴一條小命。


    高延宗迷迷糊糊的,感覺渾身無力,頭重腳輕,天地都在旋轉,旋轉的胃中惡心,迷茫的睜開眼睛,一動脖子就疼,“嘶……”了一聲,沙啞的說:“我……死了麼?”


    “死不了!


    他還在迷糊,聽一個聲音說:“放心好了,有我們在,你活的好好兒的,死了還會覺得疼麼?”


    高延宗突然意識到,是啊,死了怎麼還會覺得疼,自己的脖子疼的要命,稍微一開口說話嗓音震動,脖頸便撕扯著疼痛。


    高延宗陡然睜大了眼睛,定眼一看,方才說話的人不正是“老熟人”楊兼麼?


    “周狗。?”


    高延宗不顧傷口疼痛,怒吼出聲,疼的呲牙咧嘴,眉頭死死皺在一起,他剛要起身,卻被一隻大手按住,強製的又讓他躺了迴去,原是高長恭。


    高長恭也在身邊,他們已經迴了延州總管府,高延宗躺在床上,高長恭正在給他的脖頸傷口換藥,蹙眉說:“小心一些,仔細別把傷口抻裂了!


    高延宗一時緩不過勁兒來,眼目滾動,四周打量。


    楊兼坐在輪車上,伸手支著下巴,很悠閑的說:“不用看了,你已經進了敵軍的大本營,此乃延州府署,四周都是兼的兵馬,還有延州的駐軍,你就算插翅也飛不出去!


    高延宗臉色一白,顯然還是做了俘虜。


    他稍微抿了抿嘴唇,隻是安靜了一瞬,立刻大吼著:“周狗!!我死也不做俘虜,放開我!”


    高延宗使勁撲騰著,他脖頸上的傷口還沒換好藥,傷布被蹭掉,傷藥蹭在被子上,大吼大叫還踢騰著腿,高長恭連忙伸手壓住他,以免他抻裂傷口,高延宗看到高長恭的手伸過來,則是一口咬過去。


    “嘶……”


    高長恭日前脖頸被咬了一口,如今手腕又被咬住,高延宗就像一隻小狼崽子似的,咬住了不撒口,嘴裏還唔唔唔的含糊罵著甚麼。


    楊兼一看,頭疼不已,說:“鬆口。”


    高延宗咬著高長恭的手腕,“唔唔唔”了三聲,意思好像是“不鬆口”。


    楊兼說:“好,你不鬆口也行,除了你,你的那些親信們也被俘虜了,你若是不鬆口,兼現在就去把他們剁成肉泥,當餃子餡兒吃,兼吃過了豬肉羊肉牛肉魚肉餡兒的餃子,唯獨還沒吃過人肉的,今兒個倒是有機會嚐嚐!


    高延宗睜大了眼睛,雖他不知餃子是甚麼,但聽得懂剁成肉泥,當即稍微遲疑,便慢慢鬆開了嘴巴。


    高長恭趕緊把手腕抽迴來,見了血,上麵還有一圈明晃晃的牙印。


    楊兼說:“這才乖,小五兒乖乖養傷,可不能再咬人了!


    高延宗怒目瞪著楊兼,胸口不斷的起伏,惡狠狠地說:“周狗!有本事殺了你阿爺!否則阿爺叫你後悔!”


    楊兼笑著說:“兼還不曾見識過,有本事讓兼後悔之人,倘或你是此人,那我更不能放你走了!


    楊兼揮揮手,很瀟灑的轉著輪車便離開了。


    楊兼用計俘虜了安德王高延宗,這消息很快便傳開了,對岸的齊軍雖然還有將領,但是他們的主將被俘虜,一時間軍心渙散,根本無法打仗,隻能消極防禦。


    楊兼坐鎮在幕府之中,正在和諸位將軍商討對付齊軍的策略,說:“如今齊人的安德王高……”


    他的話說到此處,幕府外麵傳來大喊大叫的聲音:“周狗不得好死!放開我!我不會吃飯的!”


    “想讓你高阿爺吃飯,做夢!”


    “呸!拿走拿走!滾開!藥我也不喝!滾!”


    楊兼忍不住抬手揉了揉額角,長長的歎了一口氣,李檦從幕府外麵走進來,也長長的歎了一口氣,簡直是同款歎氣,說:“鎮軍將軍,你想個法子啊,這高延宗太能喊了,從早上喊到晚上,子夜都不住口,不天明又開始喊,這還是一連絕食兩天的情況,怎麼力氣便這麼大呢?老夫年紀大了,實在受不住!


    誰說不是呢?楊兼也受不住,高延宗太能喊了,底氣十足,絕食了兩天,竟然還有這麼大的底氣,從早上喊到晚上,都快把延州府署的房頂掀掉了。


    楊兼揉了揉額角,說:“兒子,推著父父去看看!


    楊廣沒甚麼表情,點點頭,推著楊兼的輪車往高延宗養傷的屋舍而去了。


    高長恭正在屋舍中,他是來喂飯的,飯菜卻被高延宗打翻在地,粥水灑的到處都是,床上、被子上、地上,糊了一大片,不隻是粥水,屋舍中能碎的幾乎都碎了。


    楊兼一進來,不由“嗬”了一聲,說:“還以為府署裏養了一隻哈士奇呢!


    高延宗自然聽不懂哈士奇是甚麼,看到了楊兼,怒吼說:“狗賊!!我是不會吃飯的,趁早放了我,要不然就殺了我!”


    高延宗已經兩日沒有進食了,身子虛弱,卻底氣十足,不得不說就是年輕,身子板兒特別好。


    楊兼挑了挑眉,看著這一地的狼藉,笑了笑,也沒有生氣,說:“你不吃飯?”


    “廢話!”高延宗瞪眼說:“我絕對不會吃你們周狗的糧食!絕對,絕對不會!”


    “好好好,有骨氣!睏罴媾九九镜膿嵴疲Φ母菧厝幔f:“老四啊,你還記得,日前你也不肯用食,為兄是怎麼乖乖令你就範的麼?”


    一提起這個,高長恭簡直是曆曆在目,根本不願迴想,簡直是不堪迴首,楊兼的法子可謂是下三濫到了極點,令人發指。


    高長恭沒有開口說話,不過臉色沉了下來,越發的嚴肅起來。


    高延宗見他們打啞謎,奇怪的說:“如何?”


    楊兼說:“當時你四兄也是個倔強的,骨氣硬的很,不過無妨,兼這個人素來親和的很。既然你不願意用膳,我便親自喂你用膳!


    高延宗鄙夷的說:“我都說了,除非你殺了我,否則我是不會用膳的!”


    楊兼幽幽一笑,說:“小五兒,你還太年輕,不知道有的事兒,比死還可怖!


    高延宗哈哈一笑,嘲諷的說:“呸!你高阿爺死且無懼,還怕甚麼?”


    楊兼便對高長恭說:“老四,為兄腿腳不利索,你且壓住了他,為兄親自來,嘴對嘴的喂飯!”


    高延宗臉上嘲諷的笑容慢慢僵硬,怔愣的說:“你、你說甚麼!?”


    楊兼笑的很是溫柔,說:“兼說,讓你四兄壓住了你,別亂動,兼親自嘴、對、嘴的,喂飯。”


    高延宗登時露出一臉嫌棄,被楊兼震驚的久久不能言語。


    楊兼善解人意的說:“還是說,你想讓你四兄親情給你喂飯?兼是不在意的,老四啊,你在意麼?”


    高長恭明智的沒有開口,因著他已經熟悉了楊兼,所以絕對消極抵抗楊兼的垃圾話。如果消極抵抗,隻聽一句垃圾話就完事兒了,如果一旦迴嘴,或者中了他的套路,那麼接下來很可能是一係列的垃圾話等著你。


    楊兼作勢端起粥碗,舀起一大勺粥水,唿唿的吹了吹,然後當真送進了自己口中,對著高延宗“擠眉弄眼”,好端端一張君子如玉,俊美無儔的麵容,被楊兼“迫害”成了一個紈絝惡霸的模樣。


    楊兼含著粥水,“咕咚”咽了下去,說:“嘶,好燙,對不住,一不小心咽下去了,無妨,咱們再來一口。”


    高延宗震驚的睜大眼睛,盯著楊兼久久不能迴神,末了惡狠狠的大罵:“禽獸!”


    楊兼笑瞇瞇的說:“這就禽獸了?放心,還有更禽獸的呢。”


    高延宗胸口起伏更快了,險些氣炸了,滿臉都是屈辱,但眼看著楊兼真的要吃第二口粥,嚇得立刻高聲大喊:“我……我吃!我吃還不行麼!”


    楊兼笑瞇瞇的說:“嘖嘖,果然是兄弟,你們兄弟二人的反應都差不多,乖小五兒,好生用膳,看你還在長身體,多用點!


    高延宗比不過楊兼的臉皮,隻好委曲求全,一臉不甘心的準備吃粥。高長恭坐在床牙子上,舀起一勺粥水,吹涼之後喂給高延宗,高延宗吃了一口,眼睛登時亮堂了起來,這粥水……


    這粥並不是楊兼做的,但是楊兼的“入室大弟子”做的。自從上次宇文胄包餃子被楊兼讚賞之後,楊兼便教了宇文胄很多吃食做法,宇文胄從小窮苦慣了,也沒有郎主的架子,願意跟著楊兼學,楊兼正好還未恢複,自己手癢無法理膳,就教導宇文胄理膳。


    楊兼讓宇文胄醃製了一些皮蛋,這碗粥水便是用醃製好的皮蛋,做成的皮蛋瘦肉粥,這皮蛋瘦肉粥可是經典,肉絲鮮嫩,皮蛋的醇香熬入粥水之中,香而不膩,粥水入口極其順滑。宇文胄的手藝是楊兼認可的,更別說“沒見過世麵”的高延宗了。


    高延宗食了一口,仿佛被打開了新世紀的大門,詫異的盯著粥碗,滿臉好像都寫著——怎麼會如此美味?


    不過高延宗很快反應過來,就算是再美味,那也是周狗的吃食,自己絕對不能吃嗟來之食。


    於是高延宗找茬兒說:“難食死了!”


    楊兼挑眉,宇文胄的手藝可是自己教導出來的,而且得到了所有人的肯定,宇文會一個人就能喝下一鍋皮蛋瘦肉粥,而高延宗竟然找茬兒,說不好吃。


    高延宗撇頭不吃,說:“這麼難吃的泔水,是給人食的麼?我不吃!”


    高長恭放軟了聲音,說:“阿延,吃兩口,你還有傷在身,不用食傷口怎麼能恢複?”


    高延宗冷哼一聲,說:“你等豬食,我吃著不順口。”


    楊兼說:“哦?高小郎主吃不得豬食,那你要吃甚麼?”


    高延宗顯然故意刁難楊兼,眼睛一轉,說:“我……我要吃臭的!”


    “臭的?”高長恭蹙了蹙眉,天底下哪裏有人要吃臭的,高延宗分明是找茬兒。


    “臭的?”楊兼挑眉問。


    高延宗高傲的抬了抬下巴,這動作抻到了他的傷口,疼的高延宗一個激靈,硬著頭皮說:“怎麼?做不出來了罷?你倘或做不出來,便不能用這等子下三濫的法子威脅我!”


    “誰說兼做不出來?”楊兼不以為然的說:“不就是想吃臭的麼?這有何難!


    “這……這……”高延宗瞠目結舌的說:“這還不難?”


    楊兼說:“倘或是一般的膳夫,恐怕滿足不了小五兒你這種特殊的……癖好,不過兼看起來像是一般的膳夫麼?”


    高延宗狐疑的打量著楊兼,心中冷笑,怕楊兼隻是在說大話而已,便說:“這話是你說的,倘或你做不出來臭的,又可口的,我可是不會吃你們周狗一口糧食!到時候你也不能用下三濫的法子逼迫於我!”


    楊兼說:“放心,兼是那等子下三濫之人麼?”


    高延宗不說話了,冷笑的凝視著楊兼,眼神裏盡是鄙夷之色。


    楊兼也不廢話,說:“你等著,一會子便端給你!


    說罷讓楊廣推著自己離開屋舍,高長恭有些憂心,轉身也跟了出來,將屋舍的門閉上,這才低聲說:“將軍,你真的有法子做……做臭的?”


    楊兼笑著說:“老四,你怎麼能質疑大兄的能力呢?”


    高長恭說:“可是這臭的……如何如能入口?”


    楊兼說:“我算是看出來了,你不是質疑為兄的能力,而是怕為兄毒死你家弟親,是也不是?”


    高長恭輕輕咳嗽了一聲,說:“阿延他重傷在身,長恭是怕……”


    “放心,”楊兼說:“不會毒死你弟弟的,為兄保證,你家阿延吃了這口,想一輩子。”


    高長恭實在想不出來,甚麼東西是臭的,還能可口,想一輩子?


    楊兼不再和他多說,讓楊廣推著自己往膳房去,同時還叫來了宇文胄。


    宇文胄乃是楊兼的“關門大弟子”,手藝自來不錯,又被楊兼提點了兩番,那更是與日精進。


    大家一並子來到膳房,楊兼便說:“宇文郎主,日前請你幫忙醃製的……臭豆腐,如何了?”


    是了,楊兼準備給高延宗吃的,不是旁的,正是臭豆腐!


    說起這臭味的美食,或許南北朝的人不相信,但是放在現代,一口氣兒都數不完,甚麼臭豆腐、螺螄粉還有榴蓮等等,那都是聞著臭吃著香的。


    而這些聞著臭吃著香的食物之中,臭豆腐的接受度可謂是最廣泛的了,巧得很了,這些日子楊兼沒有事兒可做,正好請宇文胄幫忙醃製了一些臭豆腐。


    宇文胄將壇子掀開,說:“應該已經可以食用了!


    楊兼讓宇文胄把臭豆腐夾出來兩塊,又請他幫忙和麵,蒸了一鍋饅頭出來,要口感盡量鬆軟一些的饅頭,畢竟是要拿給高延宗食的,高延宗有傷在身,而且傷在頸部,最好不要吃太費牙口的食物,否則扯裂了傷口又要受苦。


    宇文胄麻利的和麵,蒸好一鍋饅頭,雖然隻是一鍋饅頭,不過也需要時間,一來二去眼看著天色便黑了下來,楊兼將蒸好的饅頭切開兩半,裏麵夾上臭豆腐,均勻的抹開,然後又將兩半的饅頭合起來,放在精致的小承槃中,旁邊放上一碗皮蛋瘦肉粥,便端著準備去見高延宗。


    高延宗鬧騰了一天,這會子又累又餓,早就挨不住了,稍微迷瞪了一會兒,才睡著沒多久,便聽到“吱呀——”一聲,似乎是房門推開的聲音,緊跟著是一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飄散進來。


    臭味!


    無錯,是臭味!


    高延宗還以為自己睡糊塗了,猛地睜開眼睛,便看到楊兼終於迴來了,手裏端著承槃,承槃上放著饅頭。


    南北朝已經有饅頭了,當時喚作蠻頭,完全沒甚麼新鮮的,但關鍵在於饅頭的味道,這饅頭飄散著一股子奇異的臭味。


    的確是臭味,但是相對於榴蓮和螺螄粉來說,臭豆腐的臭味並不是那麼厚重,反而臭氣中微微帶著一股催人食欲的香味。


    高延宗瞪著眼睛,下意識捂住鼻子,說:“咦!臭死了!拿開,我不食!”


    楊兼笑著說:“你說要臭的,兼辛辛苦苦做了這大半日,給你把臭的做出來了,你竟不食一口麼?”


    高延宗說:“臭死了!我不吃,就不吃!”


    高延宗從小驕縱慣了,自從叔叔高洋去世之後,他還稍微收斂了一些,楊兼卻不怕他驕縱,說:“我們之前說好的,你若是食了,兼便不會用下三濫的法子逼迫你,你若是不食也罷,這兒還有粥呢,兼喂你吃粥啊?”


    他說著,還點了點自己的唇角,示意高延宗。


    高延宗氣得渾身發麻,惡狠狠盯著抹了臭豆腐的饅頭,嘴角抽搐了好幾下,終於還是沒敵過楊兼的厚臉皮,說:“好!我吃,但是我醜話說在前麵,你若是做的不好吃,我可不會吃第二口!”


    楊兼頗為有自信,說:“請便。”


    高長恭把承槃中的饅頭拿起來,送到高延宗麵前,高延宗頗為有派頭,躺在床上也不起來,大爺樣子張嘴說:“啊——看甚麼看,不會送過來啊!


    高長恭有些無奈,說:“躺著小心嗆著。”


    “我不!”高延宗驕橫的說:“我就不!我就躺著吃,不躺著我還不食呢!”


    高長恭沒有法子,隻好把加了臭豆腐的饅頭喂過去,高延宗嫌棄的屏住唿吸,小小的咬了一口氣,囫圇吞棗的便要咽下去。


    隻是這一口饅頭夾臭豆腐入了嘴,舌尖不小心碰到了臭豆腐,隻覺得臭豆腐也隻是聞著臭,吃起來竟然一點子也不臭,不止不臭,味道還相當的特別,一股子鹹香的味道撲麵而來,說不出來的醇厚,配合著軟綿的饅頭,簡直是一絕。


    高延宗瞬間怔愣住了,他從未食過這樣的滋味兒,想他乃是堂堂安德王,自小被寵大的,甚麼樣的美味兒沒食夠,但他當真沒有吃過這種特殊的味道。


    高延宗不信邪,分明聞著臭臭的,便又咬了一口,還是如同剛才一般美味的味道,入口醇香四溢,鹹香逼人。高延宗還是不信邪,又咬了一口,隨即又咬了一口,一口氣咬掉了大半個饅頭,嘴巴裏塞得滿滿的。


    高長恭詫異不已,連聲說:“慢慢食,別噎著!


    高延宗一口氣咬的太多,果然噎著了,嗓子裏不上不下的,也不敢用力,高長恭便端來皮蛋瘦肉粥,給他吃了一些粥水,就著粥水,高延宗竟然不知不覺吃了一個大饅頭,因著餓了許多天,一個饅頭下肚竟然意猶未盡,把皮蛋瘦肉粥也給喝幹淨了。


    楊兼見他食的狼吞虎咽,笑著說:“真乖,好好兒吃飯才是乖孩子!


    高延宗後知後覺,嘴邊還掛著饅頭渣子,瞪了一眼楊兼。


    楊兼說:“左右你都吃了我們的糧食,吃一口和吃兩口也沒有區別,便好好兒的在這裏將養身子罷,兼聽說你們齊人又要換主將,把你養得白白胖胖,等主將到了,兼好用你做人質,讓齊軍退兵!


    高延宗聽到這裏,眼眸微微轉動起來,似乎在想甚麼壞主意。


    自己被周人俘虜,齊軍肯定是要換主將的,就不知是換上來甚麼人,到時候楊兼要用自己做人質談判,高延宗心中冷笑,想得美,等我養好了身子,便偷偷逃走,看你用甚麼做人質!


    高延宗想到這裏,隻覺得自己聰明的厲害,便開始裝乖,說:“我餓了許多天,一個蠻頭根本不夠!多來兩個。”


    高長恭見他終於肯吃飯了,便答應下來,又去端了饅頭和皮蛋瘦肉粥來給高延宗吃。


    高延宗果然老實了下來,每天吃香的喝辣的,也老老實實換藥了,也不天天叫喊了,整個延州總管府又恢複了平靜,李檦年紀大了,終於可以睡一晚好覺,簡直是老淚縱橫。


    楊兼讓蘭陵王高長恭去交涉齊軍,利用人質談判,齊軍很快換上了新的主將堵住窟窿,送來了迴信。


    高長恭看到迴信,立刻來府署找楊兼,急匆匆的說:“將軍,齊軍迴話了。”


    楊兼見他一臉肅殺,笑著說:“看來這新來的將軍,是個不好對付之人呢?”


    高長恭把迴信遞給楊兼,說:“將軍一看便知!


    楊兼接過書信,拆開看了一眼,笑著說:“原來是他……”


    楊廣也瞥了一眼書信,險些冷笑出聲……


    ——祖珽!


    前來堵窟窿的主將竟然是日前棄軍逃跑的祖珽。祖珽迴了鄴城,沒有被問罪,反而是斛律光被問責,如今高延宗被俘虜,北齊的朝廷竟然派了祖珽迴來堵窟窿,怪不得高長恭一臉肅殺,如果沒有祖珽,高長恭也不會歸順北周,高長恭和祖珽之間這筆仇怨可是大了。


    楊兼說:“不怕,都是老相識了,彼此熟悉,這倒是好事兒!


    高長恭稍微有些猶豫,似乎有話要說,楊兼敏銳的發現了高長恭的遲疑,說:“怎麼了小四兒,吞吞吐吐的,你不會是想向大兄表白罷?”


    高長恭揉了揉額角,為了避免楊兼的調侃,高長恭幹脆的說:“這些日子阿延乖順的厲害,每日按時用藥,按時用膳,也不吵不鬧!


    楊兼一笑,說:“敢情弟弟乖巧起來,你這做兄長的,反而不順心?”


    高長恭搖頭說:“並非不順心,而是長恭十足了解阿延的為人,他從小驕縱慣了,從未這般乖順過,倘或這般乖順,恐怕是……有詐!


    ……


    今日是楊兼與齊軍談判的日子,相約在水上會麵。


    齊軍的戰船已經整裝待發,就差把俘虜押解上來,一會子與祖珽見麵,好用安德高延宗作為人質要挾齊軍。


    楊兼坐在輪車上等待著,便聽到宇文會的大嗓門喊著:“不好了不好了!”


    宇文會匆忙跑過來,他是去押解人質高延宗上船的,此時卻獨自一個人跑迴來,高長恭立刻說:“阿延呢?”


    宇文會說:“就是他!跑了!高延宗跑了!不見了!”


    “跑了。俊焙掳⒈:屠瞧ぎ惪谕暤膮群俺鰜。


    韓鳳則是哈哈大笑,說:“小胖子這個滾刀肉,油滑得很,竟然讓他跑了!


    宇文會說:“還笑得出來?!現在怎麼辦?一會子便要談判了,咱們打算用人質要挾齊軍的,現在人質跑了,拿甚麼要挾?”


    楊兼從始至終卻十足的鎮定,並不見任何著急的神色,微微一笑,說:“無妨!


    “無妨?”宇文會震驚的說:“難到你打算……空手套白狼?祖珽可精明著呢,咱們這是鋌而走險。 


    楊兼還是半點子也不擔心,說:“不必著急,放輕鬆,下令開船罷。”


    高延宗逃跑了。的確,他突然乖巧起來,就是打算養精蓄銳,吃飽喝足,把傷口給養好,然後拍拍屁股走人,讓他們失去人質。


    高延宗的功夫不弱,這些日子吃得飽,養得好,加上年輕,身子板兒恢複力好,傷口沒幾日便養好了,於是高延宗打起了逃跑的念頭。


    因著這些時日高延宗乖得很,所以門口的守衛也減少了不少,警戒鬆懈了下來,會談當日,高延宗趁著守衛換班的空檔,悄悄推開室戶,從室戶溜了出來。


    他很是聰明,並沒有著急溜走,因著高延宗知道,這附近都是楊兼的兵馬,縱使逃過楊兼的兵馬,還有延州的駐兵,縱使逃過延州的駐兵,還有河水擋著。


    高延宗沒有戰船,連個小船也沒有,是絕對無法過河迴到齊軍的,所以聰明絕頂的高延宗想了一個法子,他打暈了一個周軍士兵,扒掉士兵的介胄,換在自己身上,喬裝改扮成周人士兵的模樣。


    所以高延宗逃跑了,但他其實並未逃跑,換了個模樣,混在人群之中,竟然堂而皇之的上了周軍的戰船。


    宇文會大喊著“不好了不好了”的時候,正好從高延宗身邊跑過去,他竟然一點子都沒有發現。


    高延宗站在一群士兵之中,聽著宇文會和眾人急切的討論著自己逃跑的事情,壓低了一些頭,讓頭盔擋住自己的半張臉麵,唇角不由一挑,心說你們找罷,就算是找死也找不到你高阿爺!


    高延宗心裏有個完整的承算,他混成周軍的模樣登上戰船,等一會子周軍會上齊軍的戰船談判,如此一來,自己也可以混在隊伍裏上齊軍的戰船,到時候再表露身份,左右都是自己人,看楊兼還能如何無賴!


    高延宗越發的佩服自己的英明,不動聲色的站好,耳聽著楊兼下令開船,笑容不由慢慢擴大,終於……還是自己贏了。


    齊軍和周軍談判,齊軍已經準備好了談判的船隻,雙方都可以帶士兵上船,因此不必擔心安全問題。


    楊兼帶了一眾精銳士兵,特意帶上蘭陵王高長恭一同,上了戰船,高延宗混在隊伍裏,也跟著上了談判的戰船。


    齊軍的主將果然換成了祖珽,祖珽一身官袍,顯然升官了,已經不是當日的秘書郎,坐在席上,態度也不是很恭敬,完全沒有被抓了人質的感覺,隻是說:“我是個盲人,多有不便,便不起身相迎了。”


    楊兼笑著說:“彼此彼此,我是個瘸子,也不相迎了。”


    楊兼開門見山的說:“咱們都是老相識了,有話兼就直說,也不頑那套拐彎抹角的,我們手中有安德王做人質,條件是齊軍退兵,否則別怪兼心狠手辣了!”


    高延宗就在旁邊,聽到這句話,心中冷笑一聲,心說你們有個屁,老子已經逃出來了,一會子便現成打臉給你們看!


    哪知道祖珽卻幽幽一笑,說:“人質?鎮軍將軍怎知道,你們手裏握著的是人質,而非一顆廢棋呢?”


    高延宗皺了皺眉,一時沒聽懂祖珽的話。


    楊兼並不驚訝,似乎全都在意料之中,不著痕跡的朝著高延宗的方向瞥了一眼,幽幽的笑著說:“哦?廢棋?高延宗可是你們齊人的衝天王,如何是一顆廢棋呢?”


    祖珽哈哈大笑起來,笑容十足猖狂,說:“衝天王?甚麼衝天王?我們大齊哪裏有這樣的封號?”


    高延宗小時候特別受高洋寵愛,高洋問他想做甚麼王,高延宗迴答說自己要做衝天王,但那時候高延宗還小,不懂得這些,可能隻是覺得名頭好聽而已,放眼大齊也沒有這個封號,所以日後高延宗被封為安德王,而並非甚麼衝天王,衝天王這個名號卻這般流傳了下來。


    祖珽大笑,似乎對衝天王這個名號異議十足,嘲諷的說:“鎮軍將軍您可不知,衝天王已經過去了,安德王高延宗飛揚跋扈,驕縱潑蠻,那在我們大齊是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,天子早就想要除掉高延宗,因此才派他前來,如今高延宗落入你們的手中,合該他倒黴,與人無憂,你們握住高延宗,就是握住了一枚破爛的棋子,能有甚麼用?”


    高延宗聽得目瞪口呆,他知道,自從叔父去世之後,自己的地位不如以前,但他對大齊還是忠心耿耿的,絕對沒有一絲怠慢,每次上戰場也都衝在最前麵,唯恐丟掉了大齊的臉麵兒,但沒想到,竟會從祖珽的口中,聽說另外一個自己。


    祖珽不知高延宗就在旁邊,他又是個盲人,更加看不見,繼續說:“如果你們能替大齊殺掉高延宗,反而是幫了我們的忙,我迴去隻管與天子哭訴,就說我已經盡心盡力,但還是沒能救迴安德王,天子也不會放在心上的,你說對不對?”


    “對,”楊兼撫掌笑著說:“說得對,太對了,隻是……不知道安德王本人覺得對不對?”


    祖珽冷笑一聲,說:“今日便算是安德王本人站在我麵前,我也還是這些話兒。”


    楊兼慢慢迴過身來,麵帶微笑,準確無誤的從眾多士兵之中找到了高延宗,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,笑著說:“安德王,您覺得呢?”


    祖珽雖看不見,但聽楊兼的口吻,吃了一驚,難道安德王就在此處?


    可是方才親信分明告訴他,安德王沒有上船,怎麼突然就……


    高延宗站在人群中,慢慢抬起頭來,瞇著眼睛盯著楊兼,說:“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裏?”


    楊兼說:“兼不知道,但你兄長知道!


    那日高長恭去找楊兼,說高延宗突然乖順下來,恐怕有詐,其實提出來的就是這點,高長恭熟悉高延宗的為人,早就猜出來他會逃跑,楊兼告訴他不必擔心,高延宗要他跑,我們便送他逃跑的機會,這樣計劃才能更加穩妥。


    所以守衛鬆懈,還有換班的空檔,根本就是楊兼故意安排的。


    高延宗恍然大悟說:“原來是你們!”


    楊兼笑著說:“知己知彼百戰百勝,你兄長早就猜出來了,小五兒你是有些小聰明之人,一準兒會偷偷溜上船,借著齊軍談判的機會,混到齊軍之中,其實你一上船,就被發現了。”


    宇文會震驚的說:“原來你們早就算計好了?害得我以為人質丟了,白擔心一場!”


    眾人開始敘舊,可嚇壞了祖珽,祖珽雖說的如此大義淩然,天不怕地不怕,但萬萬沒想到安德王本人竟然就在此間。


    祖珽連忙開口說:“這……下官其實……其實是緩兵之計……”


    高延宗冷冷一笑,根本沒有聽祖珽說話,大步上前,“嘭!!”一拳,直接打在祖珽的鼻子上。


    “啊!”祖珽沒有防備,他就算是有防備,也絕對擋不住高延宗這一拳,登時向後仰過去,四仰八叉的摔倒在地上。


    “將軍!將軍?”


    齊軍士兵們眼看他們動手,立刻衝上來戒備,雙方登時劍拔弩張。楊兼麵不改色,攔住動手的高延宗,說:“看來今日的談判隻能到這裏了,還要多謝將軍今日講了大實話,那我們便少陪了,告辭。”


    說罷,讓宇文會掠陣,眾人便撤出了齊國戰船,迴到周軍的戰船上。


    高延宗聽了祖珽的話,像是如夢初醒一般,這才從美夢中醒過來,原來自己已經不是當年那個衝天王了……


    高延宗被帶迴了周軍的戰船,登時兩隻眼睛通紅充血,像是發瘋的狼崽子一樣,又吼又鬧:“都是你們!我死也不會歸降!!你們死了這一條心罷!都是你這個叛國賊!”


    高延宗說著,伸手指著高長恭的鼻子,怒喝說:“都是你這個叛國賊!如果不是你叛國!人主又怎麼會猜忌我!?都是你都是你。∥乙獨⒘四!你死了我才歡心!”


    高延宗的吼聲沙啞,順著水上潮濕的微風,飄散出很遠,一直打著圈兒的迴蕩著,久久不能平息。


    高長恭麵對高延宗的指責,嗓子滾動了一下,不過並沒有說話,他在歸順的時候已經想到了,高長恭還有一幹兄弟們在北齊,自己歸順了北周,會帶來很多很多的後果,這隻是其中之一,因此歸順其實也並非是個簡單的事兒。


    高長恭始終沒說話,隻是苦笑了一聲。


    楊兼似乎看不過去了,他的麵上沒有往日裏的微笑,凝視著高延宗說:“你這麼鬧,你這般吼,不正因著你心裏頭明白清楚麼?其實並非因著我們,也並非因著老四,你的人主早就對你忌憚已久,你還當自己是當年那個衝天王麼?你的叔叔死了!高延宗,你再也不是那個可以撒嬌耍賴,驕縱蠻橫,卻有人追著給你擦屁股的衝天王了!”


    高延宗聽著,突然冷靜了下來,嘴唇緊緊抿著,眼圈又紅了,這次不是充血,反而是覺得委屈。楊兼說的太真實了,其實他心底裏一早就知道,自己再也不是衝天王了。隻有寵著你的人,會由著你驕縱,會由著你打罵也不還手,而猜忌你的人,不管你多努力,還是看不到你的忠心……


    高延宗深吸了兩口氣,胸口起伏的越來越快,突然向後一仰,直接摔倒在甲板上。


    “阿延!”高長恭趕緊抱起高延宗,高延宗怒極攻心,脖子上的傷口因為怒吼又抻裂了,竟然生生的給氣暈了過去。


    眾人下了齊軍的戰船,士兵們連忙把祖珽扶起來,祖珽鼻血長流,血水倒流到了額頭上,流的滿處都是,狼狽不堪。


    他用袖袍胡亂的抹著自己的鼻血,說:“狗屁的衝天王!周賊竟然敢算計於我!”


    “將軍,這可怎麼辦?”親信說:“如今蘭陵王已經歸順周賊,如今將軍又得罪了安德王,這二人若是都投靠了周賊,豈不是要把咱們的機密全都暴露了?”


    祖珽的眼睛無神卻十足陰霾,瞇起眼睛,說:“無妨,不過是兩個不忠不義的公族罷了,我自有妙計,不需要打仗,便可以取賊首狗命,還能分裂周賊內部,讓他們根本無法出戰!


    ……


    “將軍……”馮小憐今日又來給楊兼做按摩,按摩了腿部之後,又開始給楊兼按揉額角,說:“將軍,憐兒的力度可還好?”


    楊兼閉目養神,輕笑說:“好,自是好得很,憐兒這手,愈發的巧了。”


    他說著伸出手去,突然握住了馮小憐的手,馮小憐“啊呀”了一聲,有些受驚,紅了一張臉麵兒,輕聲說:“將軍……將軍您不要這樣兒,這樣……憐兒沒法子給將軍按揉了!


    楊廣正巧端著湯藥進來,便看到了楊兼“調戲”馮小憐的場麵兒,活脫脫一個色胚。


    楊廣板著小肉臉,無奈的搖搖頭,他的確也喜歡美色,但楊廣喜歡美色,遠遠比不過喜歡權利,因此在美色麵前,楊廣從來不會動搖,對於他來說,這隻是可有可無的事兒,最多是“錦上添花”。


    馮小憐見到楊廣進來,更是羞澀,輕聲說:“將軍,放開憐兒罷!


    楊兼這才一笑,鬆開了馮小憐的手。


    楊廣把藥碗送過來,說:“父親,用藥了!


    楊兼上一刻還風流多情,下一刻眉毛都耷拉了下來,垮著臉說:“又用藥?父父已經大好了,無需用藥!


    楊廣幽幽一笑,分明是可愛的臉盤子,笑起來莫名有幾分冷酷,說:“父親若是大好,走上兩圈,兒子也就不端湯藥過來了!


    楊兼一陣沉默,他的腿雖然稍微好一些了,但還是站不出來,走兩步便覺得發酸,楊兼隻是怕苦,所以才不想喝藥,但每次在兒子麵前“撒嬌”,兒子都不吃他這一套,一點子也不可人。


    楊兼認命的把湯藥一仰頭全都喝了,馮小憐特別有眼力見,立刻送上來一杯水,柔聲說:“將軍,湯藥苦澀,喝點水,順順口罷!


    楊兼笑著說:“還是憐兒最懂得心疼人!


    馮小憐輕聲說:“都是憐兒該做的。”


    她這般說著,有人走到了門口,往裏探頭看,原來是宇文會,宇文會見到馮小憐在楊兼這裏,特別的歡心,對馮小憐一陣傻笑,隨即才對楊兼說:“我有話和憐兒說,借她一會子!


    楊兼擺擺手,心說宇文會這是記吃不記打,上次因著馮小憐挨了一頓的打,一點子也不長記性,還是巴巴的自己送上門來。


    馮小憐低垂著頭,一臉羞赧,便跟著宇文會來到了屋舍的外間兒,低聲說:“憐兒還要照顧將軍,大將軍有甚麼話兒,不妨在這裏說罷!


    宇文會撓了撓頭,支支吾吾的說:“那個,其實……其實我想告訴你……我心儀你很久了,自從見過了你,我心中再也放不下其他人,你……你願不願意跟了我?”


    馮小憐似乎大吃一驚,抬頭看了一眼宇文會,眼中又羞又驚,不知是不是宇文會的錯覺,還有點子喜悅和不好意思。


    宇文會被她看了一眼,隻覺得渾身發麻,飄飄然的。


    因著天氣還熱,楊兼屋舍的門沒有關閉,有人從外麵走過來,手中端著木承槃,上麵擺著一碗熱騰騰的皮蛋瘦粥和小菜,從外麵走了過來。


    宇文會耳聰目明,他聽到腳步聲便知道有人來了,但他背著房門,根本沒看見對方是誰,剛要迴頭去看,卻聽馮小憐突然開口。


    馮小憐若有似無的看了一眼舍門的方向,期期艾艾的開口說:“將軍……將軍能中意憐兒,是憐兒兩輩子修來的福氣,隻是……隻是將軍的兄長,似乎不怎麼愛見憐兒,憐兒身份卑微,唯恐惹怒了宇文郎主不歡心,憐兒還是……還是罷了,隻要將軍有這份心思,憐兒便很是歡心了。”


    那端著木承槃,從外麵走過來的人,可不就是馮小憐口中“不歡心”的宇文郎主,宇文胄麼?


    宇文胄走到門口,便聽到馮小憐與宇文會的話,不由皺了皺眉頭。


    宇文會被馮小憐吸引了注意力,一時情急,也沒有去看來人,他天生有些性子特別大男子,又是被家中富養長大的,難免一傲起來嘴上沒把門兒,便拍著胸脯說:“我喜歡你便罷了,又不是我兄長喜歡你,隻要我喜歡你,你便能進我宇文家的大門!


    宇文會誇下海口,哪知道宇文胄聽得真真切切,馮小憐一臉著急,偏偏又不言明,隻說:“大將軍,您快別這樣說了,宇文郎主也是為了大將軍您好!


    宇文會還在誇誇其談,說:“你放心好了,隻要你同意,由不得旁人同不同意,我都會接你進門,兄長隻是我的堂兄,又不是我親兄,難不成連這個也要管?”


    “哐!”


    他剛說到這裏,便聽到身後一聲輕響,迴頭一看,宇文會不由目瞪口呆,剩下的話全都堵在了嗓子眼,結結巴巴的說:“兄……兄長……我……”


    宇文胄端著皮蛋瘦肉粥過來,其實是楊兼想吃這口了,自己又不好熬粥,宇文胄便給他熬好,哪知道這麼巧,到了門口正好聽到宇文會的話,他心竅一緊,手頭不穩,差點把木承槃打翻,粥水飛濺出了一部分,燙到了宇文胄的手背。


    宇文會趕緊衝過來,想要幫宇文胄擦掉手背上的粥水,說:“大兄,燙到沒有?!”


    馮小憐極為有眼力,立刻用帕子將宇文胄手背上的粥水擦掉。


    宇文胄的手背上都是傷疤,是做俘虜的時候留下來的,雖然好了一層又一層,脫疤一層又一層,但舊傷還是舊傷,留在腠理裏,怎麼也好不了。


    正如宇文胄心裏的疤痕一樣。他雖姓宇文,卻沒有宇文家的孩子們那般貴重,從小吃盡了各種苦頭,在北齊的日日夜夜,他都想見到自己的親人,最怕的就是宇文家已經忘掉了自己,自己再也不是宇文家的孩子。


    宇文會或許隻是無心之舉,但他那句“又不是親兄”,好像一根刺一樣,剜在宇文胄結痂的傷口上。


    宇文胄勉強收攏了表情,說:“無妨,為……”


    他本想說為兄,話到口邊又縮了迴去,改口說:“我皮糙肉厚,燙不著的。”


    宇文胄又說:“我是來給將軍送粥水的,先進去了!


    楊兼在內裏,其實聽得一清二楚,畢竟屋舍又不怎麼隔音,宇文會大咧咧的,說話從來沒把門兒,自然聽得清楚。


    楊兼感歎的說:“宇文會這個鐵憨憨,大男子主義,還是戀愛腦,嘖嘖!


    雖楊廣聽不全懂,但也搖了搖頭。


    宇文會看著宇文胄進了內間,他還怔愣在原地,久久不能迴神,他總覺得自己可能說了很傷人的話,不然兄長的態度也不能這麼冷淡,雖然和平時沒甚麼區別,但宇文會總覺得,一定是有區別的。


    “將軍?大將軍?”


    “啊?”馮小憐叫了好幾聲,宇文會這才迴神,說:“怎麼、你怎麼了?”


    馮小憐說:“大將軍,憐兒與將軍實在有緣無分,憐兒不想惹得大將軍與宇文郎主不快,還請……還請大將軍放過憐兒罷,況且……況且憐兒早已……早已心有所屬!


    宇文會震驚的說:“你……你心中有人了?是甚麼人?!”


    馮小憐沒說話,低垂著頭,滿眼都是濃情蜜意,和方才看宇文會的眼神完全不一樣,咬著豐厚的嘴唇,輕聲說:“是……是……”


    她說到最後也沒說出口,卻用餘光羞澀的瞥了一眼內間,宇文會當即明白了過來,是楊兼!


    宇文會失魂落魄的,一方麵是沒辦法抱得美人歸,另外一方麵他似乎惹了兄長不歡心,心裏頭七上八下的,等了好一陣子,兄長也沒出來,一直呆在楊兼的屋舍裏,宇文會隻得轉身離開,打算一會子再來看看。


    他垂著頭,一副喪家之犬的模樣往前走,唉聲歎氣,險些撞到了人,抬頭一看是韓鳳。


    韓鳳手裏握著長戟,冷笑說:“怎麼,眼睛瞎麼?還是找打架?”


    宇文會難得沒有理會韓鳳,還是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模樣,說:“韓鳳我問你。”


    韓鳳奇怪的說:“食了甚麼不幹淨的東西?”


    宇文會繼續說:“如果……如果你惹了兄長不歡心,該怎麼彌補?”


    韓鳳想了想,說:“陪他比試。”


    宇文會說:“你腦子裏除了打架,裝的都是草麼?”


    韓鳳嘲笑的說:“我沒有兄長,也沒惹兄長不歡心,我怎麼知道,你找有兄長的去!”


    宇文會一聽,好像是這麼個道理,韓鳳一個孤家寡人,也沒有兄長,別人投降都要做半天心裏建設,韓鳳不同,抱著他“老婆”長戟就來投降了,因此問他等於白問。


    宇文會便想到了一個人,這個人有兄長,可不就是正在養傷的安德王高延宗麼?


    高延宗被抬迴來之後一直在養傷,安分了許多,該吃吃該喝喝,但是隻字不提投降的事情,好像在消極抵抗。


    宇文會便找到了高延宗,高延宗用了膳,悠閑的躺在床上,也不脫鞋,翹著腿兒晃來晃去,他方才說口渴,又不想喝水,要吃甜瓜,把四兄高長恭指使出去找甜瓜了,這會子悠閑又放浪。


    宇文會走進來,高延宗隻是瞥了他一眼,當做沒看見。


    宇文會自己拉了一張胡床,也就是小馬紮坐在床邊上,看著高延宗說:“我問問你,你如果惹了兄長不快,一般都怎麼辦?”


    高延宗一聽,神經登時繃緊了,臉色不是很自然,說:“甚麼怎麼辦?”


    宇文會又說:“比如說……你說了甚麼重話!


    重話?


    ——叛國賊!叛國賊!


    ——我要殺了你!


    ——你死了我才歡心!


    高延宗翹著腿,但是腿有點僵硬,登時想到了那日裏對高長恭的怒吼,稍微咳嗽了一聲。


    宇文會沒發現他臉色僵硬,繼續說:“說了一些特別……特別傷人的話,他當時沒說甚麼,和平常一樣,但你覺得他肯定特別傷心,你說該怎麼辦?”


    傷人……


    受傷……


    傷心……


    這些字眼在高延宗的心竅中不斷的打轉兒,難道自己說的話很傷人麼?但都是大實話,他明明就是叛國賊。當然了,甚麼殺了他,死了才歡心這些都是氣話,不算數的。


    高延宗想到這裏,心竅揪成了一團,好似是擰起來的濕毛巾,還淅淅瀝瀝的滴答著水,臉色一凜,翻身從床上蹦起來,居高臨下的站在床上,衝著宇文會怒吼:“你找茬兒是不是?!故意的是不是?!指桑罵槐,你罵誰呢!有話不能直說嗎,非要拐彎抹角,你有意思沒有?!”


    宇文會被他連珠炮一樣轟炸,完完全全蒙了,說:“甚、甚麼指桑罵槐?”


    高長恭好不容易找了甜瓜迴來,便聽到屋舍裏吵鬧成一團,宇文會大嗓門喊著:“我又沒罵你!”


    高延宗怒喝著:“你就是罵我了!”


    宇文會:“本將軍見得多了,從沒見過上趕著找罵的!


    高延宗:“你分明就是罵我!”


    高長恭揉了揉額角,勸架說:“阿延、大將軍,聽長恭一言,不要吵了!


    二人根本不理會高長恭,繼續吵架,結果就在這光景,“嘭——”一聲,屋舍的門被撞開了,韓鳳一頭大汗衝進來,說:“都別吵了!將軍不好了!”


    “甚麼?!”眾人立刻停了下來,看向韓鳳。


    韓鳳著急的說:“將軍突然昏厥,醫官說是中毒所致!”


    宇文會離開沒多久,還沒有半個時辰,前一刻楊兼還好好兒的,怎麼突然便不好了,而且還是中毒所致?


    宇文會趕到楊兼的屋舍,裏麵已經擠滿了人,楊兼平躺在床上,麵色蒼白,唇角還掛著血跡,醫官跪了滿地。


    馮小憐在一麵哭成了淚人兒:“將軍……嗚嗚將軍……這可……這可怎麼辦啊……”


    楊兼突然昏厥暈倒,在場之中隻有宇文會官階最大,立刻收斂了頑笑的表情,沉聲說:“怎麼迴事?”


    醫官顫巍巍的說:“將軍……鎮軍將軍是中毒所致,命……命在旦夕啊。”


    宇文會臉色陰霾,冷冷的說:“好端端的,怎麼會中毒?何人下毒?”


    醫官神色更是害怕,沒敢迴答,但是側頭看了一眼角落,宇文會這才發現,角落兩個士兵竟然押解著宇文胄。


    宇文會腦海中轟隆一聲,說:“你們押解著我兄長,是甚麼意思?!”


    齊國公宇文憲開口說:“毒是從粥水中檢查出來的!


    “甚麼……”宇文會吃了一驚。


    粥水是宇文胄親自熬的,他送過來的時候宇文會也看到了,當時宇文會在對馮小憐表白,後來表白失敗,宇文會便離開了。


    馮小憐咕咚一聲撲倒在地上,哭著說:“大將軍!大將軍!憐兒親眼所見,鎮軍將軍食了粥水,立刻便不行了,吐了口黑血便……便昏厥了過去,不省人事,嗚嗚嗚……這可……這可怎麼辦呢!”


    宇文會說:“一定是有甚麼誤會,兄長怎麼可能加害鎮軍將軍?”


    馮小憐說:“憐兒也不願相信,可是……可是人贓並獲,毒粉都從宇文郎主身上搜下來了!”


    宇文胄幾乎是人贓並獲,楊兼吐血昏厥,宇文胄就在當場,士兵衝過來控製現場,宇文胄的袍子裏竟然掉出了一個小紙包,紙包裏還殘留著一些藥粉,正是楊兼所中之毒。


    宇文會看向宇文胄,宇文胄被士兵押解著,表情很是平靜,淡淡的說:“我說不是我做的,你們會相信麼?”


    粥水是宇文胄熬的,毒粉從宇文胄身上掉下來,根本就是證據確鑿,楊兼臉色蒼白的躺在床上,方才好轉一點子的傷勢又嚴重起來,馮小憐的哭聲戚戚然,嗚咽著:“將軍,這可怎麼辦啊……嗚嗚,宇文郎主,將軍待您如此之好,郎主為甚麼要下毒啊,宇文郎主,憐兒求求您了,您要怎麼樣都可以,把解藥交出來罷,救救將軍,憐兒願意做牛做馬啊……嗚嗚……”


    宇文胄麵如死水,他的聲音本就粗糲,沙啞的開口說:“我說過,不是我。”


    屋舍中靜謐無聲,隻剩下馮小憐哭泣的抽噎,宇文會瞇了瞇眼睛,一雙黑色的眼眸深邃絕然,低沉森然的開口:“把嫌犯宇文胄,扣押起來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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