宇文胄聽到宇文會的話, 登時有些頹然,慢慢的垂下頭去,任由士兵將他押解起來, 都沒有反抗。
韓鳳說:“等一等!事情都沒有搞清楚, 隻憑借這個婢子的一麵之詞,你就要扣押宇文胄?”
馮小憐立刻哭的更兇,說:“韓將軍……婢子雖然人微言輕, 但絕對不會說謊, 都是婢子親眼所見啊, 這毒粉也是從宇文郎主身上掉下來的,憐兒絕對沒有作假, 在場各位都是親眼所見的, 當時那麼多醫官, 都是親眼所見的!”
宇文會瞇眼說:“如今鎮軍將軍昏厥,軍中沒有主心骨, 我也是秉公處理,暫且押解下去。”
韓鳳氣不打一處來,冷笑一聲,說:“好好好!為了一個女人你連兄長都不要了?!宇文胄要是想殺鎮軍將軍,還用得著下毒?多得是機會!”
他說著,怒目看向馮小憐,說:“上次便是你陷害我, 這次毒害鎮軍將軍的,必然也是你!我早就看你不順眼了……”
韓鳳說著, 抬起手來就要打馮小憐, 馮小憐嚇得“啊呀……”一聲尖叫, 立刻躲在了宇文會身後。
宇文會抬手阻攔韓鳳, 說:“韓將軍,你這是幹甚麼!?憐兒是個女子,你怎麼能說打就打?”
“女子怎麼了?”韓鳳冷笑說:“我想打她,還分她是男是女?!”
韓鳳和宇文會爭吵起來,屋舍中更混亂一片,“不要吵了!”楊廣奶聲奶氣的冷喝一聲,眾人因為爭吵混亂,根本沒有聽到楊廣的聲音,瞬間便被淹沒了下去。
眼看著宇文會和韓鳳又要因為馮小憐打起來,卻聽“咳咳咳——”的聲音,床上的楊兼突然咳嗽了起來,猛地而又吐出一口黑血。
“父父!”楊廣奶聲奶氣的叫喊,臉上都是驚慌失措的表情,小肉手握著楊兼的手掌,搖了搖,嗚嗚咽咽的說:“父父,父父又吐血了。”
眾人這才冷靜下來,醫官快速上前查看,宇文憲說:“鎮軍將軍中毒在身,我們不要打擾將軍休息,去幕府說話。”
眾人黑著臉,全都從楊兼的屋舍中退出來,宇文憲對楊廣說:“勞煩小世子,好生照顧將軍。”
楊廣小肉臉點了點,臉蛋兒直顫悠,說:“窩會的!”
眾人從楊兼的屋舍出來,直接進入了幕府,因著楊兼這個鎮軍將軍病重,所以驃騎大將軍宇文會自然定了主事兒的位置,坐在最上手的席位上,其他人分列坐好,將宇文胄押解上來。
宇文胄跪在地上,微微垂著頭,聲音平靜猶如止水,說:“我還是那句話,我沒有毒害將軍,不是我做的。”
馮小憐進入幕府,嗚嗚的哭泣著:“宇文郎主,將軍為人如此好,待你也如此好,你為甚麼……為甚麼要這麼狠心啊!如今已經人贓並獲,宇文郎主卻還不肯承認……嗚嗚嗚——郎主,你不承認沒有幹係,快……快把解藥交出來啊,將軍、將軍要不行了……”
“哭!”韓鳳猛地站起身來,怒喝說:“哭哭哭!我看見你哭就煩!宇文會吃你這一套,我可不吃你這一套!”
宇文會皺眉說:“韓鳳!你發甚麼瘋!將軍中毒,大家都很憂心,這和憐兒有甚麼關係,你對著憐兒發瘋有甚麼用?”
韓鳳冷笑說:“我看她便是下毒之人!誰不知道她這些天殷勤得很,天天圍著將軍打轉兒,宇文胄隻不過端了一碗粥過去,她下毒的可能不是更大?”
馮小憐哭訴著說:“韓將軍……憐兒沒有、沒有啊……將軍待憐兒恩重如山,憐兒又怎麼會謀害將軍呢,倘或憐兒有解藥,憐兒恨不能第一個給將軍服用,斷不會見死不救的!”
韓鳳爭吵之時,“嘭!”一聲,尉遲佑耆踹門走進了幕府,他的臉色肅殺冷酷,別看他隻是個纖瘦的少年,但是冷下臉來確實有那麼迴事兒。
尉遲佑耆冷聲說:“我不管是誰,當時在屋舍裏的,隻有這個婢子和宇文胄,下毒之人必然是他們其中之一,將軍要不行了,就算是用刑,也要給我找出來!”
他說著,立刻衝上前去,伸手抓住二人想要用刑,宇文胄冷靜的厲害,一句話也沒說,馮小憐則是哭著說:“將軍……大將軍救救婢子,憐兒沒有下毒啊,沒有……嗚嗚……”
宇文會衝過來阻攔,說:“尉遲佑耆!你又來搗甚麼亂?!”
尉遲佑耆冷聲說:“我不管別人的死活,將軍不能出事!”
韓鳳則是說:“別人都是搗亂,唯獨你不是搗亂,你護著這個女人難道不是搗亂?!我看就是她下毒,你卻被她迷的魂兒都沒了!”
宇文會說:“你說是憐兒下毒,證據在何處?證據反而……”
他說著,後半句沒說出來,證據反而在宇文胄的身上,宇文胄正好抬起雙目,和宇文會四目相對,宇文會心口一擰,話到嘴邊沒能說下去,生生的斷在了半途。
馮小憐說:“郎主,郎主我求求你了,快把解藥交出來罷……嗚嗚,憐兒可以替郎主頂罪,一切都是憐兒做的,都是憐兒做的,你要憐兒怎麼樣都可以!快把解藥交出來救救將軍罷!”
“我真是看不得你這個哭哭啼啼的模樣!”韓鳳氣的又要衝過去打馮小憐,韓鳳是個混不吝,他才沒有打女人羞恥的觀念,在他的觀念裏,恐怕除了他的長戟,其他人都長的一個模樣。
幕府中混亂不已,尉遲佑耆要對二人行刑,韓鳳要打馮小憐,宇文會兩邊阻攔,韓鳳冷笑說:“好啊!好得很,宇文會!今日我便把話放在這裏了,有這個婢子,我便離開,你們自己看著辦罷!”
眾人神情一凜,韓鳳剛剛歸降沒有多久,如今楊兼又生死未卜,這個時候韓鳳離開,豈不是助長了齊軍的勢力?
蘭陵王高長恭皺眉說:“韓將軍,請稍安勿躁……”
“滾他娘的稍安勿躁!”韓鳳破口大罵。
高延宗沒想摻乎他們的事情,但是突然聽到韓鳳大罵高長恭,氣的立刻站出來,冷笑說:“禿尾巴雞,你罵誰呢?!你有種再罵一遍!”
韓鳳說:“我罵誰?我罵的就是你們這些道貌岸然之輩!行,今兒個宇文護是鐵了心護著這個狐媚子,好得很,好啊!那我走!”
韓鳳說著,立刻轉身,大步離開幕府。
馮小憐立刻晃著宇文會的手臂,說:“大將軍!大將軍,您快去阻攔啊,韓將軍乃是我軍骨幹之臣,又熟知齊軍狀況,若是沒了韓將軍,咱們怎麼和齊軍對戰……憐兒受一些委屈沒甚麼的,快把韓將軍追迴來啊!”
宇文會正在上火,馮小憐的話聽在宇文會的耳朵裏意外的刺耳,好像沒了韓鳳,他們整個周軍都轉不動,根本打不了齊軍似的。
宇文會火氣越發的大,冷笑一聲,說:“走啊!走得好,反正是個齊賊!狗改不了吃屎!沒了你們,我們大周還不能打仗了麼?真真兒笑話!”
宇文會這麼一說,高長恭便蹙起眉頭,因著宇文會的話也稍帶上了自己,“狗改不了吃屎”,不正說的是他這種投效而來的人麼?
韓鳳大步往外走,說:“今兒個你可算是把實話說出來了,好,我韓鳳與你們,從今往後,勢不兩立!”
齊國公宇文憲立刻追著韓鳳的背影跑上去,說:“韓將軍!切莫急躁!”
“不急躁?”韓鳳說:“是了,你們都是周人,所以不必急躁,我隻不過是投效而來的齊狗而已,犯不著被你們周人惡心!”
韓鳳說著,啪一聲甩開宇文憲的手,轉身大步離去。
眾人在幕府中還能聽到韓鳳煽動士兵的聲音,他們的營中有很多都是北齊的俘虜,韓鳳不隻是自己離開,竟然還帶了一些願意追隨他的士兵。
“豈有此理!”宇文會怒吼說:“去!!給我攔住,韓鳳要走可以,一個人也不能帶走!”
宇文會發號施令,但是竟沒有一個人願意動彈,郝阿保雙手墊在腦後,說:“我也不是周人,這事兒我可管不了。”
狼皮說:“主公不管,我也不管!”
更別說蘭陵王高長恭了,宇文會看向尉遲佑耆,尉遲佑耆則是冷聲說:“現在我隻想拿到解藥,其他的事情,我也不會管。”
宇文會沒有法子,最後自己衝出去阻止韓鳳,但是韓鳳帶著那麼多兵馬,足足有千人,直接衝開延州府署的大門,轟然離去,颯遝著一片塵土。
李檦衝出來看情況,大吃一驚,說:“這是怎麼了!?”
宇文會沒能攔住韓鳳,眼睜睜看著他帶了一千兵馬絕塵而去,氣的怒吼說:“李老將軍,立刻傳令下去,韓鳳背信棄義,但凡有人見到韓鳳,立刻誅殺!”
宇文會怒吼完,這才慢慢向幕府走去,他進入幕府的時候,其他人都已經準備離開了,高長恭、高延宗、宇文憲、尉遲佑耆還有郝阿保和狼皮等等,眾人從幕府中走出來,看了一眼宇文會,都沒有說話,徑直離開,似乎想要去探看楊兼。
宇文會與他們背道而馳,慢慢走進幕府的廳堂裏,堂上宇文胄還被押解著,士兵們麵麵相覷,說:“大將軍,宇文郎……這疑犯,該當如何?”
宇文會看向宇文胄,目光閃爍了兩下,當看到宇文胄滿身的傷疤之時,突然有些心軟,張了張口,但是話音還沒說出口,便見到馮小憐跑過來,一頭紮進了自己懷中。
馮小憐的身子綿軟,猶若無骨,紮在宇文會的懷裏,十足的溫軟噴香,哭著說:“將軍……大將軍……我怕、憐兒害怕……憐兒到底做錯了甚麼,他們都不相信憐兒,嗚嗚……將軍,隻有大將軍對憐兒是最好的,憐兒往日裏竟沒有發現……”
宇文會被馮小憐一哭,心腸登時軟了,輕聲說:“放心,本將軍不會讓旁人欺辱於你的。”
“將軍……”馮小憐羞紅了麵頰,輕聲說:“將軍待憐兒當真是好,憐兒……憐兒還是害怕……”
她說著,雙手主動挽上了宇文會的脖頸。
宇文會眼睛一瞇,眸光閃爍著狠戾的光芒,突然一把將馮小憐打橫抱起來,“啊呀!”馮小憐輕喊了一聲,更是嬌羞不已,挽著宇文會的脖頸,靠在他懷裏,羞澀的說不出一句話來。
宇文會立刻抱著馮小憐,似乎有些急不可待,大步離開幕府,往自己的屋舍而去。
士兵們麵麵相覷,說:“大將軍走了,宇文郎主怎麼辦?”
另外一個士兵說:“暫時扣押起來罷。”
他說著,又對宇文胄說:“宇文郎主,我等得罪了。”
宇文胄沒有說話,他的目光猶如止水一般盯著幕府門口的方向,盯著宇文會離開的方向,隻是微不可見的點了點頭……
“你們知道麼?鎮軍將軍中毒,危在旦夕,咱們怕是要撤兵了!”
“甚麼?打的正好,怎麼就撤兵了?”
“我看你們是不知道,撤甚麼兵?不會撤兵的!驃騎大將軍已經接管了鎮軍將軍的整個軍隊!”
“四萬多兵馬,現在全都在驃騎大將軍的手中,這下子可好了,這麼多人,一下子落入了宇文氏的手中,我看要變天啊!”
“我還聽說啊……其實毒害鎮軍將軍的人,就是驃騎大將軍,宇文郎主隻是頂包的!你們想想看,如果鎮軍將軍死了,這四萬兵馬肯定會落到驃騎大將軍的手中,除了大將軍,甚麼人能討到好處?”
“你這麼一說,的確如此,難道……真的是大將軍謀害了鎮軍將軍?”
尉遲佑耆一路走到幕府,一路上便聽到這樣的謠言,謠言雖然不能盡信,但不得不說,的確有些道理。
因著在楊兼中毒昏厥的這些日子裏,宇文會已經風馳電掣的接管了整個軍隊,四萬多大軍,全都落入了宇文會的掌心裏,不止如此,尉遲佑耆今日還聽說,自己被調職了,他帶領的士兵被宇文會手底下的親信接手了過去。
尉遲佑耆今日便是來和宇文會理論這個的,他大步走入幕府,也沒有叩門,果然,宇文會坐鎮在幕府中,正在批看文書,身邊站著個親信,不正是接替了尉遲佑耆職位的那個人麼?
尉遲佑耆冷著臉走過去,說:“大將軍,你這是甚麼意思?”
宇文會沒有抬頭,說:“甚麼甚麼意思?本將軍很忙,倘或沒有要緊事,就先請迴罷。”
“啪!!”
他說到這裏,尉遲佑耆劈手將他手中的文書打落下來,一點子也不客氣,宇文會一愣,抬起頭來,說:“尉遲佑耆!你不要仗著自己是蜀國公之子,便如此驕橫!”
“驕橫?”尉遲佑耆差點子給他氣笑了,說:“驕橫,甚麼人驕橫?是我麼?我看是大將軍您罷!”
宇文會說:“你今日來有甚麼事兒,直說罷。”
尉遲佑耆說:“我想問問大將軍,鎮軍將軍病重,大將軍為何在這個關頭,把兵馬的領軍全部換掉,而且全都換了自己人?”
宇文會則是說:“尉遲郎主,甚麼自己人不自己人,大家不都是自己人麼?我換掉你,是因著知道你擔心鎮軍將軍,你一直要跑過去照看鎮軍將軍的病情,又要顧著練兵,你還是這般小的年紀,身子骨怕是要吃不消的,我亦是一番好意。”
“好意?!”尉遲佑耆說:“我不想與你頑這套虛的!鎮軍將軍的兵馬,你一個子兒都不能動!”
“嗬嗬,”宇文會冷笑一聲,說:“尉遲佑耆,我與你好好兒說話,你可別給臉不要臉,你不過是蜀國家的庶子,而我是驃騎大將軍,鎮軍將軍病倒,這個軍隊本就應該由我接手,你倘或想要繼續在這裏混下去,便好生聽我的話,就可以了。”
“狐貍尾巴都露出來了!”一個聲音從幕府外麵傳進來,原來是郝阿保來了,郝阿保悠閑的走進來,說:“我就說嘛,沒有了鎮軍將軍,你們就是一夥子雜牌軍,根本成不了氣候。”
“郝阿保,你可別忘了,”宇文會冷聲說:“你也是雜牌軍中的一員。”
郝阿保一笑,說:“我今兒個來就是告訴你們的,我要迴去做我的大王了,這地兒不好頑,我不奉陪了!”
宇文會一愣,說:“郝阿保,這裏是軍營,不是你說來就來,說走就走的!”
狼皮立刻上前,抽出刀來對著宇文會,十足戒備。
郝阿保笑著說:“你們自己人都不信任自己人,我一個外人,又怎麼能信任你們呢?誰知道你們會不會連我帶來的兄弟們也要搶走?不好頑不好頑,老子不奉陪你們了,迴去做大王,總比在這裏要強。”
郝阿保說完,揮了揮手,說:“狼皮,咱們走。”
宇文會冷喝說:“你敢!?”
郝阿保迴首笑了一聲,說:“我有甚麼不敢?是你攔得住我,還是你的雜牌軍攔得住我?”
韓鳳首先離開,郝阿保和狼皮也要離開,郝阿保歸順時帶著稽胡士兵來的,這些人擅長水軍作戰,而且熟悉周邊山穀地形,可謂是當地的地頭蛇,如今這些地頭蛇想要離開,宇文會還未徹底掌握大軍,根本阻攔不住。
延州府署一陣哄亂,郝阿保和狼皮帶著稽胡士兵闖出府署大門,揚長而去,又迴山上去做大王了。
尉遲佑耆冷冷的看著宇文會,說:“韓鳳叛離,如今郝阿保和狼皮也走了,高長恭閉門不出,我看你這個大將軍還能做幾天!”
……
夜色濃鬱,已經剛進入秋日,好不容易有些涼意,初秋的夜晚顯露出一絲絲的蕭條和寂寞。
整個延州府署都被這股子蕭條與寂寞籠罩著,仿佛籠罩在一片陰沉的黑幕之下。
黑暗之中,“噠噠噠”的腳步聲突然響起,一個黑影穿梭在庭院裏,很快走到了偏僻的後門,“吱呀——”一聲,輕輕將後門拉開一個縫隙,東張西望,警戒非常,似乎在等甚麼人。
月色朦朦朧朧,映照在那黑影身上,竟然是個身材曼妙的女子,那女子生著巴掌大的瓜子臉,臉上沒有什麼血色,但看起來羸弱楚楚,不正是馮小憐麼?
馮小憐靠在門邊等了一會子,一個人影突然出現,低聲說:“延州的情況如何?”
馮小憐見那人來了,笑著說:“還能如何?韓鳳走了,郝阿保也帶著稽胡人走了,宇文會還把四萬兵馬調換了領軍,這麼短的時日之內,這些領軍絕對無法熟悉情況,隻要主公大軍一到,他們就是一盤散沙,雜軍而已,不足為懼!”
“好!好得很!”人影又說:“主公不日便會行動,宇文會那麵,沒有懷疑你罷?”
“宇文會?”馮小憐嬌笑一聲,說:“那個呆子!他能懷疑我甚麼?他現在被我迷的魂兒都沒有了,我指東他不敢打西,我讓他做甚麼,他就做甚麼,乖巧的很呢!你可不知,宇文會呆的很呢,我還以為他們宇文家的人,手段多得是,哪知道這個宇文會,便知道天天盯著人家,連小手都不敢碰,稍微碰一下手一張臉漲得通紅,當真是無趣兒,憐兒這寂寞難當的,也無人排解。”
人影笑著說:“等事成之後,主公少不得你的好處,放心罷,這些日子便委屈了你。”
人影想起了甚麼,說:“鎮軍將軍還沒死麼?”
馮小憐說:“就差這一口氣了,不必擔憂,醫官隻是盡力用名貴的藥材吊著最後一口氣,活著和死了沒甚麼區別,你放心好了,他絕不可能跳起來壞事兒,更何況……現在最想他死的人,恐怕不是我們,而是驃騎大將軍,隻有他死了,驃騎大將軍才能正式接管軍隊。”
宇文會接管了楊兼的軍隊,不過因著很多人不服氣,忙的也是焦頭爛額,他正在幕府中批看文書,便聽到了腳步聲,抬頭一看,竟是馮小憐。
馮小憐端著一碗甜湯走進來,將甜湯放在案幾上,手臂仿佛水蛇一樣纏上來,輕聲說:“大將軍這些日子勞累了,飲一碗甜湯,歇一歇嘛。”
宇文會看到馮小憐,緊皺的眉頭立刻鬆懈了下來,笑著說:“還是憐兒知道心疼人。”
馮小憐嬌羞的一笑,說:“大將軍待憐兒如此之好,憐兒不心疼大將軍,還能心疼甚麼人呢?憐兒如今一顆心全都撲在大將軍的身上,再也容不下旁人了,大將軍……大將軍可不要辜負憐兒啊。”
宇文會連聲說:“你放心,放心便是了。”
馮小憐想起了什麼,歪頭靠在宇文會的肩頭上,鬢發輕輕蹭著宇文會的下巴,撒嬌說:“大將軍,憐兒突然想食皮蛋瘦肉粥了。”
宇文會說:“這有甚麼?我立刻讓膳夫給你去做!”
馮小憐卻說:“不嘛,不是膳夫所做的皮蛋瘦肉粥,憐兒有幸品嚐過一次宇文郎主所做的皮蛋瘦肉粥,那滋味兒果然是人間絕妙,憐兒想食這一口了,大將軍,好不好嘛?”
宇文會一愣,說:“可是……這宇文胄,還在牢獄之中押解。”
馮小憐立刻晃著宇文護的手臂,說:“大將軍方才還說會待憐兒好,隻不過要一個罪徒熬粥而已,不可麼?大將軍,憐兒想食這口。”
宇文會思量了一會子,說:“可是……”
馮小憐嬌嗔說:“大將軍還說會對憐兒好,這麼一點子小小的要求都不依憐兒。”
“好!”宇文會終於忍不住開口說:“好好好!你說甚麼就是甚麼,不過是讓宇文胄來給你熬粥而已,我立刻便叫人把他提審出來。”
“大將軍您待憐兒真是極好的!”馮小憐欣喜的說:“大將軍可要一直待憐兒如此好呀。”
宇文胄很快被提審出來,眾人還以為宇文會要重新提審宇文胄,宇文胄押解上幕府廳堂,抬頭一看,第一眼便看到了馮小憐。
馮小憐竟然歪歪斜斜的坐在宇文會的腿上,伸手勾著宇文會的脖頸,手裏拎著一份軍報文書,笑著說:“大將軍,這些是甚麼呀,好生晦澀難懂呢。”
宇文胄隻看了一眼,瞇了瞇眼目,臉上沒有任何表情。
“呀!”馮小憐笑著說:“人犯來了。”
宇文會似乎這才注意到了宇文胄,說:“憐兒想食你做的皮蛋瘦肉粥了,今兒個叫你過來,便是想讓你熬煮一鍋皮蛋瘦肉粥,也沒有旁的事情。”
宇文胄終於慢慢抬起頭來,說:“熬粥?”
他的聲音輕飄飄的,卻擲地有聲,好像能打在旁人的心竅中。
宇文會說:“對,就是熬粥。”
宇文胄沒有說話,馮小憐從宇文會身上站起來,慢慢走過來,笑著說:“宇文郎主,真是麻煩您了,憐兒突然特別想食皮蛋瘦肉粥,誰都知道,除了鎮軍將軍的手藝,唯獨宇文郎主的理膳手藝最好了,憐兒這些日子,因著揪心鎮軍將軍的病情,一直食不下咽,寢食難安,所以沒甚麼胃口,還請郎主費心,做一些皮蛋瘦肉粥給憐兒食。”
宇文胄還是沒說話,抬起頭來冷冷的凝視著馮小憐,馮小憐背對著宇文會,正對著宇文胄,臉上溫婉的笑容不見了,轉而換上一股子嫌棄和刻薄,慢慢俯下身來,在宇文胄的耳邊低聲說:“你這個不能行人道的死殘廢。”
宇文胄目光一凜,瞇眼瞪著馮小憐,馮小憐後退了兩步,拍著心口說:“啊呀,宇文郎主的目光好嚇人呢,不過是想請郎主做一些粥水而已,倘或郎主不願便罷了,憐兒也沒有逼迫郎主,郎主何必……何必這般怨毒呢?”
馮小憐正說話,“嘭!”一聲,又是尉遲佑耆踹門闖了進來,尉遲佑耆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宇文胄,又看了一眼宇文會和馮小憐,說:“宇文會,藥材是怎麼迴事?”
“藥材?”宇文會說:“甚麼藥材?”
“你不要明知故問!”尉遲佑耆說:“宇文會,你是揣著明白裝糊塗麼?醫官說給將軍吊命的藥材用幹淨了,你卻不讓人出去采買,這是怎麼迴事!?”
宇文會露出一個恍然的神色,說:“原來你說的是這個藥材……如今齊軍虎視眈眈,我們謹慎一些也是好事兒,隻是一味藥材而已,過些日子再去采買也不遲。”
尉遲佑耆冷笑說:“過些日子?!你明知道將軍就靠這一味藥材吊著性命!宇文會,我看你是一心想要將軍死,然後搶奪他手中的兵權罷!”
“報——!!!”
“急報!!”
尉遲佑耆才說到這裏,士兵慌張的衝進幕府,大喊著:“大將軍!急報!!十萬火急!齊軍、齊軍打過來了!”
“甚麼!?”宇文會嘭一聲拍案而起,說:“怎麼迴事?!”
眾人吃驚不已,唯獨馮小憐一點子也不吃驚,似乎早就知道了這般情況。
士兵迴話說:“今日早上霧大,負責巡邏的郝將軍又……又已經離開,替補的將軍還沒有來得及排崗,所以……所以今日早上無人巡視,哪知道齊軍趁著霧氣濃重,如今已經……已經渡河過來,登上了岸,正往城門下衝突!”
“死守城門!”宇文會怒喝說:“下令死守城門,絕對不能讓齊軍進入城中!”
“是!”
“報——!!”
“不好了大將軍!城門……城門失守了!!齊軍衝進來了,正往府署而來!”
“豈有此理!”宇文會顧不得旁的,怒喝說:“點起兵馬,隨我應戰!”
宇文會匆忙從幕府出去,外麵吵吵嚷嚷的一片,士兵們又是慌亂,又是不服管教,宇文會重新編排了軍隊,但各位領軍還沒有熟悉自己的隊伍,就算是點兵也需要一段時間。
“報——齊軍殺進來了!!”
“報——齊軍已經要殺到府署了!!”
“大將軍,快想辦法,快想辦法啊!”
延州總管府陷入一盤混亂之中,士兵們又像是一盤散沙,而將領們完全挑起不起大梁,到處都是叫喊的聲音,也不知道該往哪邊出兵。
馮小憐趁亂從幕府大堂出來,其他人都各自忙碌,沒有人注意馮小憐,於是馮小憐便趁人不備,往楊兼下榻的屋舍而去。
楊兼的院落冷清很多,馮小憐一路跑進去,根本沒有遇到甚麼人,她先進了膳房,倒了一杯熱水,隨手抓起一把白餳直接扔進熱水中,白餳很快化開,但並未全部化開,還有一部分沉澱在杯底,但是馮小憐根本不管這些。
馮小憐端著杯子,快速往楊兼的屋舍而去,“吱呀——”一聲推開門,屋舍裏並沒有人,唯獨楊兼一個人,麵色蒼白的躺在床上,兀自昏迷不醒。
馮小憐輕手輕腳的走過去,麵上露出狠戾的神色,隨即費力的托起楊兼的脖頸,陰測測的自言自語,說:“聽說你對甜餳不服?那就別管我心狠手辣了,誰讓你如此命大,吃了毒藥都死不了呢……”
她說著,使勁將融化了白餳的甜水倒給楊兼,就在甜餳糖水從杯子裏滾出來的一瞬間,“啪!”一聲,馮小憐的手腕卻被人抓住了。
“啊!”嚇得馮小憐驚叫一聲,定眼看去,一直昏迷不醒的楊兼,竟然睜開了眼目……
“你!?”馮小憐嚇得不行,想要甩開楊兼的桎梏,但楊兼的左手又沒受傷,死死抓住馮小憐。
馮小憐怎麼也甩不開,震驚的睜大眼睛說:“你……你怎麼沒……沒……”
“我怎麼沒死?”楊兼笑著說:“這不是顯而易見的麼?難不成,你真的以為兼被你迷得神魂顛倒?”
“怎麼……怎麼可能!?”馮小憐說:“你……你不可能……”
楊兼說:“其實兼早就懷疑你了。”
當時宇文會和韓鳳因著馮小憐打架,楊兼便覺得馮小憐不簡單了。如果說更早一點,其實在宇文會見到馮小憐的第二麵,馮小憐已經露出了一點點的馬腳。
當時宇文會來找楊兼謄抄文書,他無意間說自己的文書不見了,所以要謄抄一份,宇文會這個人雖然大咧咧,但知道輕重,分的很清楚,文書這種東西怎麼說不見就不見了?
加之後來馮小憐故意挑撥韓鳳和宇文會的幹係,楊兼便越發的懷疑她了。
馮小憐陷害宇文胄的方式相當簡單粗暴,當時在場的人並不多,毒粉一直藏在馮小憐身上,她趁著去給宇文胄擦飛濺到手上的粥水時,便偷偷的把毒粉小紙包塞在了宇文胄身上。
後來喂粥的事情都是馮小憐經手的,她更是有大把的時機下毒,不過其實發現馮小憐下毒的人並非楊兼,而是楊廣。
楊廣個頭小,也不起眼,仿佛一個小奶娃兒似的,所以馮小憐並沒有在他身上浪費太多時間,她完全沒注意,自己下毒在粥裏的全過程,都被楊廣看在眼中。
“其實你的目的很簡單,”楊兼挑眉說:“美人計,想要分裂軍心,從內部瓦解我的將士們,如此一來,你就能和外麵的主公裏應外合了,倘或兼猜得不錯,你是祖珽送進來的人罷?”
馮小憐神情一凜,瞇著眼睛說:“你……你怎麼知道的?”
楊兼說:“這不是顯而易見的事情麼?你在內部破壞我們,祖珽這個時候突然率兵攻來,太湊巧了不是麼?”
馮小憐聽到這裏,收斂了緊張的神情,突然哈哈而笑,說:“是又怎麼樣?你就算現在知道了又怎麼樣?韓鳳和郝阿保已經走了!你們的軍隊亂成了一鍋粥,主公馬上便要打進來了!等主公奪下延州,我便可以做將軍夫人!”
“將軍夫人?”楊兼笑了笑,說:“原來祖珽答應了你這樣的好處?”
“沒錯!”馮小憐昂著下巴說:“怎麼,我有甚麼錯?”
楊兼搖頭說:“沒錯,人想往上爬本沒有甚麼錯,這是最基本的欲望而已,但你錯在眼界太短了,你本可以做皇後的,為何隻屈居於將軍夫人這麼個小小的位置?”
馮小憐被楊兼說的都懵了,皇後?馮小憐隻是個婢子,身份低微,祖珽答應事成之後娶她,已經是大大的好事兒了,怎麼可能做皇後?豈不是做夢!
馮小憐臉色發狠,說:“主公兵馬已經進城來了!你一個死殘廢,能奈我何!”
楊兼溫和的笑了笑,說:“是了,兼現在是個殘廢,手腳也不利索,當然無法奈何你,不過……”
他說著,“嘭!!”一聲巨響,屋舍的門被踹開了,楊廣小大人一樣,負手而立,從外麵走進來,身後跟著尉遲佑耆和一隊親信,大抵五十人左右,一湧衝進屋舍。
楊廣聲音奶萌,個頭矮小,卻十足的威嚴,說:“拿下!”
士兵得令,立刻衝上去,馮小憐想要逃跑,已經來不及了,瞬間被扣押了下來。
馮小憐怒喊著:“放開我!!放開我!主公已經打進延州了!我可是將軍夫人!識相的你們快點放了我,否則……”
楊廣扶著楊兼慢慢從床上坐起來,扶到輪車上,楊兼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肩背,仿佛沒聽見她的話一般,說:“嘶……躺了這麼好幾天裝死,兼這渾身都僵硬了。”
馮小憐瞪眼說:“放開我,否則主公會將你們一個個都殺了!”
楊兼笑著說:“我好怕啊。”
他雖說害怕,但口氣十足活脫脫在挑釁,話鋒一轉,說:“兼還怕祖珽他不進城呢,隻要祖珽進城,那就好辦多了。”
馮小憐被他說的一愣,不知楊兼是甚麼意思,就在此時,踏踏踏的腳步聲響起,有人大步走進屋舍。
宇文會!
馮小憐看到宇文會,臉色一瞬變得柔弱可憐起來,眼淚說掉就掉:“大將軍!驃騎大將軍,快救救憐兒!他們……他們意圖侮辱憐兒……”
宇文會的眼神卻十足冷漠,哪裏有往日裏的愛憐,目光從馮小憐身上劃過去,都沒有多停留一瞬,對楊兼拱手說:“將軍,祖珽已經放進城來,還請將軍示下。”
楊兼一笑,說:“既然已經把祖珽引進城來,下一步便是……關門,打狗!”
“是!”
馮小憐睜大了眼目,不可置信的瞪著他們,目光在楊兼和宇文會的身上快速滑動,說:“你、你們……你們……”
楊兼善解人意的說:“我們?我們怎麼了?宇文會不是奪了我的兵權?不是被你迷得神魂顛倒?你放心好了,我們好著呢,你以為隻有你一個人可以飆演技?大將軍也是演技派的。”
無錯,宇文會可是演技派的。
雖他平日裏看起來不靠譜,但是宇文會是那個深藏不露的主兒。當時在原州,小皇帝宇文邕想要除掉大塚宰宇文護,暗中派兵伏擊,宇文護並沒有帶兵馬,但是卻讓紈絝子弟一般的宇文會帶著親隨,宇文護可以將兵馬交給宇文會,足見宇文會其實有這個能力。
的確如此,宇文會第一眼見到馮小憐,的確是一見鍾情,覺得馮小憐美貌動人,而且十足婉約,小鳥依人,恨不能不敢大聲說話,特別符合宇文會心目中的理想形象。
不過宇文會也發現了馮小憐的不同尋常,他和韓鳳因著馮小憐打架之後,其實宇文會已經吃一塹長一智,後麵的事情隻是配合楊兼,演了一出戲,裝作癡情不改,騙一騙馮小憐而已。
目的……
自然是為了引祖珽進城。
楊兼笑著說:“隻有你這細作放鬆警惕,才能讓祖珽放鬆警惕,祖珽那個家夥,油滑得很,自從上次被打跑之後,更加謹慎,想要拿下祖珽,除非他主動鑽進我的地盤兒。”
楊兼幹脆利用馮小憐,想出了這樣一出妙計,祖珽以為馮小憐的美人計成功,放鬆了警惕,趁著韓鳳和郝阿保分裂,便發兵渡河,攻入延州。
祖珽不知中計,帶著他的士兵一路長驅直入,已經深入了延州的府邸,這個時候……
楊兼輕輕一撫掌,將手掌死死閉合,說:“我們把門一關,將祖珽的軍隊一分為二,祖珽和主力關在門裏,關門打狗,剩下的一半齊軍關在門外,切斷往來,你說……是不是個好主意?”
馮小憐的眼神瞬間驚慌起來,但竟然很快鎮定下來,說:“就算如此,主公的兵力強盛,而你們周軍呢,韓鳳和郝阿保叛變,你們已經是一盤散沙了,還有甚麼能耐!?”
“誰說他們叛變了?”楊兼輕笑一聲。
此時此刻,延州城門。
“將軍!!不好了!”齊軍士兵飛馬向前衝去,大聲稟報:“將軍!大事不好!城門關閉了,大批量延州軍突然殺了出來,把城門搶了迴去,我們的士兵有一半多都被關在了門外!”
祖珽沉聲說:“不要畏懼!去,派一隊兵馬,繼續打通城門,周賊已經不成氣候,不要慌亂,我們一舉攻下延州府署!”
“是!將軍!”士兵的話說到這裏,卻聽得一個大笑的聲音:“想要攻下延州府署,也不問問老子的長戟同不同意?!”
“當——”一聲巨響,眾人放眼望去,一隊周軍突然從斜地裏殺出來,打頭的人坐在白馬之上,策馬狂奔,一身黑色介胄,手中挺著長戟,揮舞的虎虎生威,竟然是……
“韓鳳?!”
祖珽的親信大喊著:“將軍,是韓鳳!韓鳳怎麼又迴來了,他不是……他不是走了嗎?!”
韓鳳催馬衝過來,大笑著說:“你讓老子走哪裏去!?不過是雕蟲小技,偏偏你們的耳目罷了!”
宇文會陪著楊兼演戲,這次宇文會才是男一號,而楊兼不過是個友情客串,這男二號則交給了韓鳳。
別看韓鳳整天一副給他打架便甚麼都不在乎的模樣,其實他這個人通透的厲害,若是不通透,也不會每日裏都笑嗬嗬的了。
所以楊兼找了韓鳳來演男二號,也不擔心他的演技問題,加之他和宇文會“有仇”,因著馮小憐的事情,兩個人都被鞭笞的掉了一層皮,有了這個背景,韓鳳演起來更是得心應手。
韓鳳的確點了一千兵馬離開,但是他並非背逃,而是帶著兵馬出門去埋伏,楊兼答應了,等到祖珽的軍隊入城之後,讓他們作為先鋒,讓韓鳳打個痛快。
韓鳳挺著長戟刺來,大笑著說:“想不到罷!看你們今日往哪裏跑!”
祖珽知道情勢不妙,立刻下令說:“快!!迴頭,撥馬向迴跑!!”
齊軍立刻調轉馬頭,準備向城門跑去,隊尾的人變成了隊頭,快速向城門趕去,結果到了城門,不隻是看到了城門的延州軍,還聽到了城門外麵的嘶喊聲。
“是稽胡人!!”
“郝阿保!”
“水裏有埋伏!不要後退!!水裏有埋伏!”
原來不隻是韓鳳,還有郝阿保,郝阿保和狼皮也並未離開,他們帶著兵馬埋伏在河邊,延州城門一旦關閉,阻斷了齊軍內外,郝阿保和狼皮便負責堵截城門外的齊軍。
齊軍被攔截在城門外,失去了主將已經很是慌張,加之郝阿保和狼皮的埋伏,更是方寸大亂,不知所措,他們才像是一盤散沙,被郝阿保一簸箕便給搓堆兒了。
郝阿保指揮著稽胡軍隊,大喊著:“全都抓起來,一個不留!攔住水麵,不要讓他們渡河,全都給我攔下來!”
狼皮騎在馬上,好像一隻碩大的牧羊犬似的,驅趕著那些慌亂的士兵,將他們驅趕到一起,被衝過來的周軍士兵全部俘虜。
祖珽聽到外麵的唿聲,他的眼睛雖看不見,但不難發覺眼下的情勢,當真是前有狼後有虎,根本無路可走。
“咕嚕咕嚕咕嚕——”
是車輪的聲音,楊兼坐在輪車上,楊廣推著輪車,身後尉遲佑耆押解著馮小憐,宇文護則指揮著周軍快速湧來,瞬間將祖珽等人嚴嚴實實的包圍在中間。
楊兼十足善解人意,知道祖珽看不見,笑著說:“老朋友,咱們又見麵兒了。”
“是你?!你沒有死?!”祖珽震驚不已。
楊兼說:“兼沒看到你死,怎麼舍得自己先死呢?不隻是兼,兼還把你的夫人一並子也給帶來了。”
他所指的夫人自然是馮小憐了。
馮小憐眼看大勢已去,祖珽被圍困,外麵的齊軍也一團亂遭,根本無法衝進來救援,立刻咕咚一聲跪在地上,抱著楊兼的腳踝說:“將軍!鎮軍將軍!小女子也是被要挾的,祖珽他便是個惡鬼,強奸了小女子,還要小女子助紂為虐!將軍救救憐兒啊,救憐兒出苦海啊!”
祖珽怒吼說:“賤婦!!都是你這個賤婦壞我好事!”
馮小憐被祖珽一吼,很是害怕的模樣,往後縮了縮,羸弱的嗚咽:“將軍,救憐兒一救啊!憐兒也是可憐人,憐兒一個弱女子,嗚嗚……也是沒有法子的……”
楊兼輕笑一聲,說:“弱女子?弱?你指的是甚麼,你可不弱啊,一心把所有人都頑弄於鼓掌之中,你哪點子弱了?兼看你聰明得很,隻不過……聰明反被聰明誤。”
馮小憐瑟瑟發抖,哭求說:“將軍!憐兒真真兒隻是可憐人,出身貧苦,憐兒又能怎麼辦呢?憐兒隻不過想要活得好一些,難道……難道這也有錯了麼?”
“無錯,”楊兼搖搖頭,說:“自然無錯,你沒有錯,兼更沒有錯,錯就錯在,你犯在了兼的掌心裏。”
馮小憐渾身一顫,說:“饒命啊……饒命啊,將軍!驃騎大將軍,您救一救憐兒,大將軍您不是愛慕憐兒嗎?憐兒願意侍奉大將軍,願意為大將軍做牛做馬,求將軍千萬不要殺了憐兒啊!”
宇文會沒有多看馮小憐一眼,簡直就像是個絕情的大豬蹄子似的。
楊兼唇角一勾,說:“誰說兼要殺你了,你按摩的手藝如此之好,兼還有點舍不得殺了你呢。”
他說到這裏,勾住馮小憐的下巴,迫使她抬起頭來,馮小憐麵容上淚痕點點,猶如點點星輝,美人梨花帶雨的模樣果然絕色,惹得楊兼“輕浮”的一笑,說:“再者說了,你這等美人兒,倘或殺了,豈不是可惜?”
“咳咳!”
楊兼正展現著自己風流紈絝的一麵,便聽到身後的小包子楊廣使勁咳嗽了兩聲,雖糯糯軟軟的,但頗有些威嚴似的。
楊兼這才稍微收斂一些,說:“兼不僅不會殺你,還要讓你享盡榮華富貴。”
馮小憐奇怪的看向楊兼,楊兼一笑,說:“兼……打算把你送給齊人的天子,放心,你是做皇後的命。”
馮小憐可是禍國的典範,楊兼覺得殺了她倒是可惜了,不如把她送到北齊去,讓她繼續禍禍北齊,如此一來,也可以加劇北齊的腐敗,何樂不為呢?
楊兼鬆開馮小憐的下巴,擺擺手說:“押解起來。”
楊兼沒有殺馮小憐,祖珽似乎看到了希望,也不管甚麼齊軍了,立刻說:“鎮軍將軍,我祖珽不是自吹,放眼整個齊地,便沒有一個人比我祖珽更有才華,雖我打仗可能不如旁人,但是我其他方麵的才華無人能及,倘或有了我祖珽的幫助,鎮軍將軍簡直便是如虎添翼,何樂不為呢?”
“你說得對。”楊兼笑著點點頭,說:“聽說你少年成才,頗有名聲,隻不過為人不拘小節,倒是個人才。”
他這麼一說,宇文會皺起眉頭,搶先說:“你不會連祖珽也要收攬?這麼不摘食兒?”
祖珽連忙說:“有錢人從來不會覺得自己太富有,招攬人才也是一樣,難道誰會嫌棄自己的人才太多了麼?我祖珽願意投效鎮軍將軍,從此為將軍效力,不敢有二!”
楊兼說:“你說的又對了,是人都貪婪,誰會嫌棄自己的財幣多,誰會嫌棄自己身邊的人才多呢?”
祖珽聽他說到這裏,登時放下心來,還以為楊兼愛才如命,一定會把自己收歸己用,哪知道下一刻,楊兼卻說:“然……”
“倘或你先歸順,兼說不定便要心動了,”楊兼話鋒一轉,說:“但如今高長恭和高延宗兄弟二人在兼營中,兼已經打定主意招攬這兩兄弟,祖珽你與二人又素來有仇,一換二,聽起來不怎麼劃算啊?”
“將、將軍?!”祖珽還想要求饒,楊兼已經變臉似的沉下麵子,冷冷的說:“殺了他,把頭拋出城門。”
“將軍!!”祖珽掙紮著大吼:“將軍!!饒了我罷!我是人才啊!我可以投效!我可以助將軍登上大寶,成為天子!”
楊兼挑唇一笑,幽幽的輕聲說:“不需要你的幫忙,兼……亦可以。”
楊兼是個過來人,自己本就是外掛,如今身邊還有個正兒八經的暴君楊廣,乃是外掛中的戰鬥機,還需要祖珽這個隨時會被封號的低階外掛麼?
楊兼似乎很是不耐煩的擺擺手,對宇文會說:“叫高長恭來,砍掉祖珽的腦瓜子。”
“是!”
延州城門外一片大亂,齊軍潰散,紛紛逃命,就在此時,“嘭!!”一聲,有甚麼東西從城樓上扔了下來,一聲巨響掉在地上,濺起一片血花。
不知是誰“啊!”的大叫了一聲:“將軍!”
“是將軍的首級!”
“將軍被殺了!”
齊軍本就潰散,此時看到祖珽的腦袋從城門裏滾出來,和著泥土和血跡扔在地上,不由更是潰散。
郝阿保趁機迎上去,說:“投降不殺!否則一律格殺勿論!!扔下兵器!”
齊軍士兵沒了主張,主帥都被殺了,他們也沒法子,“叮鐺叮鐺”的把武器全都扔在地上,幹脆投降了。
郝阿保押解了齊軍,延州軍這才打開城門,讓郝阿保的隊伍進城,眾人在延州總管府的幕府中集合,收獲頗豐。
宇文會抱著頭盔,一臉傻笑著從外麵走進來,說:“這一趟咱們抓住了好多俘虜,又是幾千人!祖珽這是給咱們送人頭來了!爽快得很,爽快得很呢!”
宇文會大笑著走進來,突然像是想到了甚麼,把頭盔一扔,說:“是了!兄長還在牢裏呢,我得趕緊去一趟!”
他說著,風風火火又跑出去,一溜煙兒衝著牢獄而去,親自去找宇文胄了。
楊兼組織了這場好戲,但是唯獨沒有和宇文胄通氣,目的自然是以假亂真,越真越好,所以宇文胄這兩日都是住在牢房的。
宇文會親自去牢房把宇文胄放了出來,二人這才迴了幕府,楊兼笑瞇瞇的說:“宇文郎主,當真是辛苦了,兼多有得罪。”
宇文胄並不在意,說:“將軍也是為了大局,我怎麼會怪罪將軍呢?”
宇文會嘿嘿傻笑一聲,扶著宇文胄坐下來,說:“兄長,那你也不會怪罪我罷?”
宇文胄搖了搖頭,說:“弟親臨危不懼,而且頗有謀算,是長大了,為兄倒是有兩份欣慰。”
韓鳳說:“是了,我也沒想到,你這個傻大個兒竟不留破綻,當真要給你騙了去。”
宇文會冷笑說:“傻大個兒,你也不看看自己的個頭。”
郝阿保笑著說:“要我說,這次咱們之中最占便宜的,必然就是驃騎大將軍了,驃騎大將軍可是日日過著主將的癮,夜夜流連溫柔鄉呢。”
宇文會一聽,擺手說:“誰說我流連溫柔鄉,絕對沒有的事兒,你們以為我宇文會這麼急色的麼?想我宇文三郎主,甚麼樣的美人兒沒見過,怎麼會對馮小憐這個細作動心,絕不可能!”
尉遲佑耆撇了撇嘴,說:“是誰第一次見到馮小憐,恨不能眼珠子黏在人家身上,磕巴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。”
宇文胄連忙打圓場說:“諸位便不要調侃大將軍了。”
宇文會十足自豪的說:“是了!還是兄長最好。”
“是是是,”楊兼笑瞇瞇的說:“你兄長好,你兄長最好,也不嘲笑你傻,也不嫌棄你憨。”
宇文會瞪著眼睛說:“誰敢嫌棄我傻,我哪裏傻,哪裏憨?!”
楊廣坐在席上,聽著他們互相調侃,圓溜溜的貓眼中露出一絲迷茫,稍微還歪了歪頭。都是一幫子異姓之人,聚攏在一起,竟然有說有笑,一派悠閑自得的模樣,這和楊廣所經曆的一點子也不一樣。
在楊廣的記憶中,從記事兒開始,便隻有兩種事情,一是求學上進,凡事都做到最好,無可挑剔,二是討好父母,為自己將來成為世子,甚至是太子打下基礎。
他從來沒有與誰這般歡笑過,更別說是這麼一群人坐在一起調侃,說一些不著邊際的話。
不隻是楊廣不解,還有一個人也十足不解,那就是安德王高延宗了,高延宗雖然在延州府署,但是他並沒有正式歸降,怎麼也不肯鬆口,就是白吃白喝賴在了府署裏,不讓他走,他便不走了。
高延宗聽說他們打了勝仗,還殺了祖珽,所以特意過來看看,剛走到門口,便聽到宇文會和與宇文胄兄弟二人兄友弟恭的話,這二人並非是親兄弟,不過是堂兄弟,據說還分別了很久,但竟然如此信任對方,高延宗隻覺得不可思議。
一對比自己,登時心中升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怒火,“哼!”冷哼一聲,轉身便離開了。
高長恭看到高延宗的身影,立刻站起身來,與眾人拱手作禮,隨即離開了幕府大堂,追著高延宗去了。
楊兼挑了挑眉,轉頭對楊廣說:“兒子,推著父父去看看熱鬧。”
楊廣:“……”
楊廣用小三白眼無奈的瞥著楊兼,楊兼伸手過去,捏著楊廣的小臉蛋兒,催促說:“兒子,快點。”
楊廣撇開他的手,很是嫌棄的擦了擦自己的臉蛋兒,還是推著楊兼的輪車,也往高延宗和高長恭離開的方向去了。
高延宗心裏怒火中燒,別人家就是兄友弟恭,自己家怎麼就出了一個叛國賊的兄長?他越想越是氣,正好看到士兵們抬著一具沒有腦袋的屍體路過。
那屍體血淋淋的,一副可怖模樣,別看高延宗年紀不大,但是老早開始便上戰場了,因此早就見怪不怪,立刻說:“等等,這是誰的屍身?”
士兵迴答說:“是齊人祖珽的。”
高延宗冷笑說:“來得好!放下,我要鞭屍!”
誰不知道高延宗是他們延州府署裏的“小霸王”,整日裏遊手好閑,胡天胡地的。正巧將軍也沒有吩咐要怎麼處理祖珽的屍身,士兵便準備拉出去胡亂埋了,聽到高延宗發話,隻好把屍身依言放下。
高延宗也不廢話,立刻抽出馬鞭來,“啪!!!”一聲鞭打下去,一鞭子下去登時血沫橫飛,口中罵著:“死瞎子!!你敢看我不起!!打死你!就算你死了,我也要打你!”
“有本事你起來咬我啊!死瞎子!”
高延宗對著屍身一頓鞭笞,弄得到處鮮血淋漓,轉頭一看,楊兼和高長恭來了,高長恭似乎想要說些甚麼,剛開了口,還沒能說話,高延宗已經驕縱的說:“就算你們殺了祖珽,也休想讓我投敵!我告訴你們,本王不吃你們這套!是不會記得你們的好兒的,想要我投敵,死了這條心罷!”
高長恭聽到這裏,便沒有說話。
楊兼輕聲一笑,挑了挑眉,說:“你看誰搭理你了?”
高延宗被楊兼氣的瞪著眼睛,唿唿的喘著粗氣,隨即把帶血的鞭子往高長恭身上一扔,轉頭便跑了。
“阿延……”高長恭想要阻攔他,楊兼笑了笑,說:“由得他去罷,撒野撒夠了,沒人理他,自己會消停的。”
楊兼又說:“你就是太慣著他了,每次他發脾性,你都會妥協,他素小又是被寵大的,自然會驕縱一些。”
高長恭歎了口氣,說:“父親去世的時候,阿延還小,兄弟們幾個自然要寵他一些,倘或我們都不寵著他,還有甚麼人向著他?”
楊兼挑了挑眉,笑著說:“是不是十足羨慕宇文會和宇文郎主?”
高長恭點了點頭,沒有保留,說:“的確如此。”
楊兼的笑容慢慢擴大了,笑容一點點綻開,說:“隻是羨慕是沒有用的,不過……兼倒是有一個法子,能消除你兄弟二人的隔閡,讓你們重歸於好,還能讓高延宗這個小霸王歸順於兼,簡直是一石二鳥的妙計。”
高長恭發問說:“既然是絕佳的妙計,將軍為何不說出來,還在猶豫甚麼?”
楊兼看了一眼高長恭,說:“但這絕佳的妙計有一個弊端,便是稍有差池……你的小命便會不保,就算是兼,也沒有十足十的把握可以成功。”
高長恭說:“有幾成把握?”
楊兼笑著說:“六對四,七對三,或者更高一些的把握,但無論把握有多高,對於你來說,要麼生……要麼死。”
高長恭的表情還是如此平靜,仿佛這並沒有甚麼大不了的,笑了笑說:“長恭,但憑差遣!”
高長恭很快離開了,楊廣推著輪車,帶著楊兼在庭院裏散一散,板著臉說:“父親又想了甚麼缺德的法子?”
楊兼挑眉說:“父父便自動翻譯成,乖兒子想說,父父又想了甚麼神機妙算的法子了。”
楊廣:“……”真的很想摸摸父親的臉皮,到底有多厚。
楊廣淡淡的說:“能讓父親開口的法子,起碼是十足十的勝算,難道不是麼?”
楊兼迴身捧住楊廣的小肉臉,如果是平日裏,楊兼站著還要彎腰,但如今坐在輪車上方便多了,高度正合適,楊兼來迴來去揉著楊廣的臉蛋兒,手感粉粉嫩嫩的,還特別圓潤飽滿,彈力十足,天底下再沒有一張小臉蛋兒能和他便宜兒子相比了。
楊兼笑著說:“乖兒子這般相信父父?”
“嗬……”楊廣被揉著小臉蛋,使勁的擺著兩隻小胳膊掙紮,胳膊擺動的速度飛快,都快成重影了,小奶音都板不住了,說:“放開窩!放開窩……窩的臉……”
“不放不放,”楊兼“死皮賴臉”的說:“乖,讓父父頑一會兒。”
楊廣:“……”
……
高延宗氣衝衝的迴了屋舍,氣的胃裏漲得慌,也不用膳了,把自己往房間裏一關,任何人也不見。
高長恭來到高延宗門口之時,便看到仆役端著晚膳的木承槃,上麵擺放整齊,一點子都沒有動,高延宗顯然沒用膳。
高長恭把承槃接過來,說:“我來。”
他們在門外說話,高延宗又是習武之人,耳聰目明,自然聽見了,他立刻竄下床去,把門閂一橫,笑了一聲,說:“看你怎麼進來。”
高長恭推門,果然沒有推開,便叩門說:“阿延?用晚膳了,吃一些罷。”
高延宗躺在床上翹著腿,他其實早就從膳房順了一些幹糧做晚膳,此時吃得飽飽的,根本不需要再食,卻故意說:“不吃!說了不吃就不吃!本王不愛吃周狗種的糧食!”
高長恭的聲音在門外響起,說:“你就算與為兄賭氣,也不能總是饑一頓飽一頓,會拖累身子的,開開門,好歹食一些。”
高延宗一張口都能把吃的吐出來,實在吃不下了,卻裝作很是倔強的模樣,說:“說了不吃就不吃,那麼多廢話,煩死了!快滾!我不想看到你!”
高長恭的嗓音頓住了,很長時間都沒有開口,高延宗還以為他離開了,連忙探頭看了看,門口的影子還在,應該沒有離開才是。
門口的影子慢慢彎下腰,隨即是“嘎達”一聲,似乎是高長恭將承槃放在了地上的聲音,然後果然傳來了高長恭的嗓音,說:“阿延,為兄把吃食放在門口了,你若是餓了,把門打開便可以,若是冷了,叫為兄給你熱一熱。”
高延宗哼了一聲,說:“趁早拿走!你也趕緊走開,堵在我門口,本王心情都不好。”
也不知是不是隔著門板的緣故,高長恭的嗓音有些輕微的沙啞低沉,過了良久才說:“阿延,叔父已經不在了,好好保重自己,不要再那般驕縱張狂,是會吃虧的,日後為兄若是照顧不到你……”
“夠了!”高延宗粗魯的說:“你煩不煩,輪得到你說教?你投靠周賊的時候,有沒有想過我們兄弟們會如何,早就受盡了白眼兒,還在乎甚麼吃虧?!”
高長恭收住了聲音,又是過了良久,聲音更是沙啞,門外的影子抬起手來,手掌覆蓋在門上,投下一塊更深的陰影,歎氣說:“是為兄對你不起,以後……再不會了。”
說罷,傳來遠去的跫音聲,聲音越來越遠,漸漸聽不見了。
高延宗冷嗤一聲,不屑的翻了個大白眼,一把拉住被子蒙在頭上,又翻了個身麵朝裏,也不洗漱,準備睡覺去了。
睡到半夜,正是香甜的時候,突然被雜亂的聲音吵醒,渺茫的揉著眼睛,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頭發翻身坐起來,伸了一個懶腰,說:“甚麼情況?大半夜的吵死了?難道是祖珽的殘兵?”
高延宗從床上下來,伸著懶腰推開門,便看到府署裏麵燈火通明,一群群的士兵走來走去,似乎很是忙碌。
高延宗一眼就看到了楊兼,大半夜的楊兼沒有歇息,坐在輪車上,由他的小包子兒子推著,正指揮著士兵們忙碌。
高延宗不耐煩的說:“大半夜的,你們在幹甚麼?惹了本王清夢。”
楊兼笑了笑,很是輕鬆的說:“沒甚麼大不了的事兒,今兒個晚上有部署,派兵偷襲齊軍大營而已。”
“偷襲齊軍大營?!”高延宗睜大了眼睛,困意醒了一半。
祖珽雖然已經死了,他帶來的幾千士兵都被俘虜,但是高延宗帶來的士兵還在河對岸呢,祖珽偷襲延州的時候不可能傾巢出動,有很多兵馬留在對岸,而且這些兵馬都是高延宗的兵馬,忠心耿耿,根本不可能歸順祖珽,也不會受祖珽的管教。
高延宗登時嗤笑一聲,不屑的看向楊兼,說:“不是我說,你這個鎮軍將軍當真是雜牌軍罷?腦子裏裝的都是茅草麼?你們堪堪殺了祖珽,齊軍必然戒備森嚴,這個時候派兵去偷襲,不是瘋子,就是傻子?依我所見,傻子多一些!”
“是麼?”楊兼不以為然,笑著說:“可是齊軍的主將祖珽剛剛被我軍殺死,按兼之意,這可是大好的時機,趁著齊軍氣勢低落,一鼓作氣,再而衰三而竭,還是幹脆利索的滅了齊軍駐兵的好,時間一長,養虎為患啊!”
高延宗哈哈一下,更是不屑,說:“那都是我的兵馬,我能不了解?是了,你的小伎倆確實比我多,這點子本王承認還不行麼?但是對岸的齊軍可都是我的兵馬,我最是了解手底下的親信,他們的秉性我一清二楚,本王還就告訴你了,今兒個晚上去偷襲,必輸無疑,軍中定然十足戒備,比平日裏戒備百倍,就是防著你這種居心叵測的周賊!”
“是麼?”楊兼笑著說。
高延宗說:“不信打賭啊!”
楊兼聳了聳肩膀,沒甚麼誠意的說:“看來兼這次輸定了。”
“必輸無疑,我保證你血本無歸!”高延宗沾沾自喜,他一向治軍嚴明,手下的士兵不說以一當百那麼誇張,以一當二還是有的。
楊兼故意歎了口氣,說:“那可就糟糕了,兼以為可以趁著主將失力,乘勝追擊的,因此隻派了五十騎兵,便去偷襲齊軍營地,豈不是有去無迴?”
高延宗更是大笑,說:“你傻麼!?派五十個人就想偷襲我的軍隊!這就是去上趕著送死!誰這麼冤大頭,被你派出去了?”
楊兼臉色溫柔的說:“這個冤大頭晚上不是去和大王道過別?”
高延宗的笑容一點點凝固在臉上,他心裏咯噔一聲,突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,嘴唇哆嗦了兩下,麵容僵硬,眼神中充斥著不可思議,說:“高……高肅?!”
高長恭的本名就叫做高肅,字長恭,成年之後叫名是不禮貌的行為,高延宗卻結結實實的大喊出聲。
高延宗腦袋裏“轟隆轟隆”的,仿佛是塌方的泥石流,原來晚間高長恭過來送飯,其實是道別,那時候高長恭便知道自己要去夜襲齊軍大營了?
怪不得高長恭說……
——日後為兄若是照顧不到你……
不過那時候高延宗不耐煩,所以根本沒聽下去,現在想起來,果然覺得高長恭的語氣奇奇怪怪的。
高延宗嗓子發緊,幹澀的滾動了一下,突然猙獰的怒吼:“你……你這是讓他去送死!!!”
高延宗吼完,慌亂的說:“不對不對……他精明著呢,不可能這麼笨,一定想到了,這是去送死……對對,他不會去送死的,一定是你們合起夥來騙我,哈哈險些被你們騙了!”
高延宗語無倫次,一會兒對一會兒不對,楊兼卻平靜的說:“高長恭的確是去送死了,帶著五十騎兵,不信的話,你可以去問問延州城門,剛走不久,這會子估計在渡河。”
“你……”高延宗怔怔的看著楊兼,搖頭說:“你不可能這麼做……”
楊兼露出一個冷酷的笑容,說:“你看不出來麼?兼在逼你出手啊……齊軍的營地裏都是你的親信,隻有你現身,齊軍才會聽令,高長恭才能保住性命,當然,如果你現身,自然而然便是歸順於兼。你也可以選擇不現身,那就這樣靜靜的,靜靜的看著你痛恨的高長恭去送死罷……”
楊兼的笑容擴大了,說:“你聽到了麼,是渡河的聲音。”
哪裏有甚麼渡河的聲音,府署距離城門那麼遠,根本不可能聽見,高延宗心竅卻梆梆的狠跳,他仿佛聽到了渡河的聲音,是了,他聽到了……
高延宗的臉色肅殺,他從來沒有這麼嚴肅過,雙手攥拳,掌心被指甲掐破,鮮血順著掌心流淌下來,唿唿的喘著粗氣,眼睛赤紅充血的說:“還是不對,高肅他又不傻,他明知道這是去送死,你是灌了甚麼迷幻湯,他才會傻兮兮的言聽計從,上趕著去送死?!一定是你們合起夥來騙我的!”
楊兼目光注視著遠方,那個方向好似能隱約看到城門的煙火,淡淡的說:“你錯了,高長恭並非對兼言聽計從,也並非是兼給他灌了甚麼迷幻湯。他不是信我,而是信你……”
楊兼轉過頭來,黑白分明的眸子死死凝視著高延宗,說:“他在賭你會不會趕過去。你知道麼?高長恭在砍下祖珽的項上人頭之時,說的是為他五弟雪恥……他這一輩子,都是在為別人而活,為國家大義而活,為兄長弟親而活,從來沒有一次為自己活過。”
高延宗聽到這裏,眼珠子更是赤紅,雙眼絞著血絲,雙手狠狠一攥拳,沙啞的大吼著:“都是狂徒!”
他說著,突然拔身向前跑去,衝過去隨便搶了一匹快馬,翻身上馬,大喊著:“讓開!!打開府署大門!!開門!”
士兵們趕緊向四周躲開,以免被撞到,楊兼施施然的下令:“打開府署大門,讓安德王通行。”
“是!”
“打開府署大門——”
“打開大門!!”
“踏踏踏——”馬蹄瘋狂的踩踏在地上,一路狂奔,在黑夜中揚起一陣塵土,瘋了一般絕塵而去,朝著河邊的方向,快速的沒入黑暗之中。
楊兼看著高延宗癲狂飛奔的背影,笑了笑,說:“年輕真好啊。”
楊廣小大人兒一樣站在旁邊,揉了揉額角,說:“已經按照父親的吩咐,在河邊準備好了船隻,郝將軍和狼皮將軍親自掌舵,一定能將安德王順利送到對岸。”
楊兼點點頭,說:“乖兒子辦事兒,父父放心。”
楊廣又是揉了揉額角,似乎覺得日常頭疼,往日裏自己沒有掉馬的時候,也就是賣賣萌撒撒嬌而已,如今露餡掉馬,沒想到楊兼的適應力這麼好,反而變本加厲的“利用”起自己來,而且用的很是順手。
楊廣見他“滿麵春光”“春風得意”的模樣,便說:“欺負人,很有趣兒麼?”
“你說呢?”楊兼笑著說:“當然得趣兒的緊,而且還能順便拿下齊軍,不消耗一兵一卒,那便更是得趣兒了。”
楊兼收攬蘭陵王高長恭用的是安撫感動的路線,放了蘭陵王三次救了蘭陵王三次,而收攬安德王高延宗用的則是霸權施壓的手段,一路蠻橫碾壓,把高延宗的驕縱蠻橫幾乎碾壓成了碎渣。
不得不說,楊兼當真是……“看人下菜碟兒”了。
楊兼一笑,說:“兒子莫不是吃味兒了?沒關係,父父雨露均沾,公平的很,要不你也讓父父欺負一下?”
楊廣板著小肉臉,老成抱臂,聲音卻奶奶的,軟軟的說:“不必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