兒子要上天?
楊兼發現, 自從兒子露餡以後,越發的要上天,如果不振一振父綱, 他都不知道誰是爹,誰才是兒子!
楊兼肅穆的凝視著小肉包一樣的楊廣,長得如此可憐, 卻冷酷威嚴的抱著手臂。楊兼張了張口, 擠出一個溫柔好父親般的微笑, 說:“兒子, 食一顆炸湯圓?”
楊廣:“……”
楊兼偷偷甩掉楊廣, 跑到膳房來解手癢,楊廣取了披風找不到人,便知道楊兼肯定是偷跑了, 立刻往膳房來找人,果然一找一個準兒。
楊兼隻好端著炸湯圓和酸菜炒湯圓跟著楊廣迴了營帳,又說:“你保證沒吃過,炸湯圓, 又甜又軟, 還黏黏糯糯的,比炸糕還好吃。”
楊廣瞥斜著楊兼手中端著的炸湯圓,竟然還有醃菜炸湯圓, 好生古怪,不過楊廣知道, 父親理膳的手藝根本是無人能及, 因此還是伸出小肉手, 捏了一隻炸湯圓送入口中。
楊廣吃之前, 還淨了淨手, 幹淨整潔的厲害,十足講究,咬湯圓的動作也沒有啞子粗魯,小肉嘴很是優雅,先小口咬了一口,他知道裏麵會漏餡兒,因此小小的咬了一口不會被燙到。果然,餡料好似巖漿一樣翻滾而出,濃密粘稠的往下淌,帶著一股子甜蜜,卻不齁人的香氣,是楊廣喜歡的口味兒,甜而香,卻不過分甜膩。
關鍵這炸湯圓,外表酥脆油香,內裏卻軟糯拉粘,雙重的口感比炸糕還要軟糯,滋味兒自然是不一樣的。
楊廣食了一口,眼睛登時亮了,卻咳嗽了一聲,說:“兒子可不是個小娃娃……不過,這炸湯圓當真極致美味。”
楊兼笑瞇瞇的看著便宜兒子吃炸湯圓,小腮幫子一嚼一嚼,肉鼓鼓的來迴動,頻率還挺快,果然是不能再可愛,他本身就像是一顆大湯圓,白白嫩嫩,不知道咬一口小臉蛋是不是也這麼軟糯。
楊廣食著湯圓,便發現楊兼的目光一直“如狼似虎”的盯著自己的臉頰看,下意識的抬起手來擦了擦,又低頭看了看手背,完全沒有甚麼汙跡。
楊廣還說:“父親?兒子的臉上可沾上了甚麼汙物?”
楊兼的臉皮果然非同凡響,一個磕巴也沒打,說:“沾上了炸湯圓的油,這邊……不對,那邊,再往左一點……不對不對,兒子你太笨了,父父幫你擦。”
他說著,伸手在楊廣肉嘟嘟的小臉蛋上輕輕捏了一下,不過癮還彈了一記,那小臉蛋彈力十足,微不可見的顫抖了兩下。
楊廣:“……”
楊廣後知後覺自己這是被“調戲”了,瞇起眼目,眼神“愈發危險”,楊兼立刻見好就收,笑著說:“兒子,還有酸菜炒湯圓,一樣好吃,也嚐一顆。”
楊廣接過筷箸,似乎因著美食當前,便不跟楊兼一般見識了,夾了一顆裹著酸菜碎屑的炒湯圓,送入口中,也是小小的咬了一口,隨即睜大了眼睛,說:“也是甜口兒?”
他還以為酸菜炒的湯圓一定是鹹口的,畢竟酸菜的吃食都是鹹口的。因著古代沒有冰箱,保存食物不是很方便,所以古代的醬菜醃菜空前發達,比現在的種類可多得多,楊廣身為一代天子,食過的醬菜醃菜,沒有一百,也有五十種,從沒見用酸菜炒甜食,睜大了眼睛,一臉詫異,久久反應不過來,好似這種酸甜、甜香的衝撞,刷新了楊廣的三觀似的。
楊兼克製著想要再次捏一捏兒子小肉臉的衝動,說:“味道如何?”
“滋味……”楊廣無聲的砸了砸小嘴巴,似乎在品味和迴味,那動作可愛到爆棚,簡直就是惡意賣萌,隨即才說:“滋味是絕好的,隻是……隻是父親怎麼會想到用醃菜炒牢丸,簡直是怪異至極。”
楊兼笑了笑,這可不是自己自創的,美食可謂是人類最偉大的智慧之一,隻有你想不到的,沒有做不到的。
楊兼用幾顆炸湯圓和一承槃的酸菜炒湯圓就把楊廣給“糊弄”住了,說:“好吃罷?那父父以後經常給你做,如何?”
楊廣吃的津津有味,小肉嘴上沾滿了油星,亮晶晶的,好像抹了一層少女最喜歡的玻璃唇釉似的,對著光線直反光,小肉臉吃的也是紅光滿麵,雙頰微微泛著粉紅,別提多可愛了。
而就是如此可愛到犯規的小包子,內芯兒裏竟然是一個令人聞風喪膽的……暴君。
暴君小包子聽到楊兼的話,幽幽的抬起眼皮,一雙好端端的貓眼又變成了狼眼,露出三白,低頭反顧,眼皮微微下垂,眼神從下向上盯著楊兼,似乎露出了一個冷笑,說:“父親還想往膳房跑?”
楊兼剛想為自己辯護,楊廣又說:“父親的傷勢沒有痊愈之前,禁止再入膳房。”
“可……”
楊兼還未說完,楊廣已經又說:“兒子也是為了父親好,沒的商量,該用藥了。”
楊兼:“……”果然是暴君,剛愎自用!
小皇帝宇文邕的禦駕已經出發,從長安到晉陽,因為一路上已經被楊兼占領,所以並沒有太多阻礙,禦駕的隊伍浩浩蕩蕩,很快抵達了楊兼駐紮的大營。
宇文憲負責迎接小皇帝宇文邕的事情,人主大駕光臨,自然要擺下宴席迎接,今日便有接風宴。
楊兼坐在輪車上,同席的自然是便宜兒子楊廣,楊廣的案幾上擺著一大承槃的炸湯圓,炸湯圓已經變成了楊廣的最愛小零嘴兒,因著炸湯圓個頭小,吃的時候捏一顆就行了,十足方便,隨時想吃隨時都可以。
小包子坐在席位上,鼓著肉肉的腮幫子吃湯圓,楊兼看著兒子吃炸湯圓,自己也有些眼饞,也不知自己甚麼時候才能吃得了甜食,說實在的,以前他看到甜食都會反胃,如今……竟然有點子眼饞了。
在眾星捧月之下,小皇帝宇文邕走進燕飲大帳,眾人起身行禮,小皇帝宇文邕連忙上前扶住楊兼,十足親切的說:“鎮軍將軍有傷在身,何必如此拘謹呢?不必行禮了。”
許久未見,小皇帝宇文邕似乎長了個頭,比以前更加高挑了,宇文邕應該是體格發育比較晚的類型,這個年紀還在長個子,竄了不少身高,看起來像模像樣的。
楊兼謝過,宇文邕竟然親自推著楊兼的輪車,將他推到席位上,這讓人看起來,簡直是天大的恩寵。
小皇帝宇文邕麵上仍然掛著親切的笑容,說:“鎮軍將軍勞苦功高,看來寡人讓將軍來打晉陽,是無錯的決定啊。”
這個時候小皇帝開始往自己臉上貼金了,當初他絕對想不到,楊兼可以活著到達晉陽,不隻是活著,而且活的相當精彩,收歸了五萬大軍,可謂是轟轟烈烈了。
此行大塚宰宇文護也在列中,跟隨著一同往前走,不由多看了一眼楊兼。
眾人全部入席坐定,小皇帝宇文邕剛要再說一些褒獎的場麵話兒,卻聽到哭喪一樣的喊聲:“皇兄——!!”
“皇兄你可來了!!”
“你要為弟弟做主啊!”
“皇兄,弟親苦啊……”
一個大禿瓢突然衝進了營地裏,不,也不算是大禿瓢,因著他的頭頂長了一些青苔一樣的頭發,仿佛板寸,毛茸茸的一層,很短很短。
那人衝進來,咕咚一聲跪在地上就開始磕頭大哭,眾人麵麵相覷,一時竟認不出此人是誰。
此人還能是誰?自然是日前被郝阿保刮掉頭發的衛國公宇文直!
經過了這幾個月的時日,宇文直的頭發長出來了一些,但是他的頭發長得很慢,如今剛剛長出來一層,正是“尷尬期”。都說板寸是檢驗帥哥的標桿,有些人留頭發像模像樣,但是減了板寸尷尬至極,宇文直可能就是這種類型,顯得腦袋奇大無比。
小皇帝宇文邕一眼沒能認出宇文直,遲疑的說:“這是……哪裏來的阿上?”
南北朝時期的和尚,會被尊稱為阿上。
小皇帝一開口,楊廣“噗”一聲,直接將咬了半個的炸湯圓掉在了案幾上,半個炸湯圓咕咚又順著案幾掉在了地上,滾上了灰土不能吃了。
就連宇文直本人也是一愣,感覺被人羞辱了一般,卻也不能發作,哭著抬起頭來,說:“皇兄!!皇兄是我啊,我是阿直啊!”
竟然是宇文直!
小皇帝宇文邕沒有故意羞辱他,隻是實在沒想到,他讓宇文直來奪兵權,又不是讓他來遁入空門的,怎麼剃了一個大禿瓢?還長得毛毛渣渣的。
宇文直哭的更是淒慘,簡直是嚎啕大哭,仿佛全天底下的人都對他不起,說:“皇兄!皇兄您要為弟親做主啊!都是鎮軍將軍!他!他聯合稽胡人,剃掉了弟親的頭發!皇兄,你要為弟親做主啊,做主啊!!”
稽胡是中原對外的一種稱唿,胡人的意思就和夷人蠻人差不多,多少帶有一些貶低的意味,如今郝阿保已經歸順了楊兼,乃是軍中的將軍,聽到宇文直當麵貶低自己,冷笑一聲,說:“甚麼稽胡不稽胡的?我郝阿保已經歸順了朝廷,如今你卻喊我稽胡人,衛國公,您這是甚麼意思!?”
稽胡一直是延州等地頭疼的關鍵,因著他們熟悉地形,夾在東西中間,時而聯合北齊來攻打北周,所以能把稽胡拉入自己的陣營,絕對是明智之舉。
小皇帝宇文邕明白這個情勢,如果把稽胡惹急了,郝阿保再反了去,到時候河道又要被他們占據,迴長安都是個問題。
於是小皇帝宇文邕嗬斥說:“放肆!事情原委寡人已經聽說過了,宇文直,不要以為你是寡人的弟親,便能胡亂告狀。”
宇文直嚇了一跳,咕咚跪在地上不敢起身,但是心中多有不甘,眼眸一轉,又開始哭訴說:“皇兄,鎮軍將軍大權在握,藐視皇權,屢次軟禁弟親這個使者,皇兄,你可要給弟親做主啊!”
宇文直剛剛被嗬斥,轉頭又開始給楊兼告狀,楊兼笑了笑不怎麼在意,說:“人主,兼正要稟報此事,衛國公意圖謀害韓鳳將軍,證據確鑿,當場被抓獲,因著衛國公地位高貴,又是人主您的親弟弟,所以……所以兼一時也不知該如何處理,便將衛國公軟禁起來,如今交給人主發落。”
宇文直立刻反駁說:“我……我沒有!都是誤會!都是誤會!”
韓鳳哈哈一笑,說:“誤會?!你可拿繩子勒住我的脖頸,也是誤會?大家夥兒都看見了,不信隨便拉出來一個問問!”
“誤會誤會!我沒想殺你,我那是……”宇文直話到嘴邊,突然閉了嘴巴,便見到楊兼笑瞇瞇的看著自己,說:“衛國公,您不是想要謀害韓鳳將軍,那是……?”
宇文直差點說漏了嘴,現在臉色泛青,也不敢開口了,支支吾吾的說:“我……我……我其實……”
小皇帝宇文邕臉色十足難堪,冷喝說:“夠了!”
宇文直還跪在地上,咕咚一聲幹脆趴在地上,簡直是五體投地。
宇文邕這趟過來,就是想要接手楊兼的軍隊,如今楊兼大權在握,小皇帝宇文邕采用的是懷柔政策,唯恐激怒了楊兼壞事兒,宇文直沒有拿下兵權便罷了,竟然還在這裏壞事兒!
宇文邕冷冷的說:“宇文直,當真是寡人平日裏太由著你了,也是太後寵著你,才由得你如此的胡鬧,無法無天!”
“皇……皇兄……”宇文直連連磕頭,說:“皇兄,弟弟錯了,弟弟知錯了!”
往日裏太後寵愛宇文直,覺得宇文直知冷知熱的,之前因著太後爆痘的事情,早就看不慣宇文直了,沒了太後的寵愛,小皇帝宇文邕也十足看不上自己這個弟弟。
宇文邕雖年紀不大,但便是如此絕情的一個人,能用得上的時候就用一把,用不上的時候根本不多看你一眼,就如同現在的宇文直。
小皇帝冷冷的說:“宇文直,寡人讓你到前線犒勞將士,你看看自己都做了甚麼!整日裏胡天胡地的,不讓寡人省心……”
“弟弟知錯,弟弟知錯!”宇文直也不敢迴嘴了,一個勁兒的磕頭。
小皇帝宇文邕把自己摘得幹幹淨淨,說:“你真是太令寡人失望,太給寡人丟臉了!還不快給鎮軍將軍賠不是?!”
宇文直恨恨的站起來,眼睛裏幾乎能噴出火焰,剛要給楊兼賠不是,楊兼卻笑著說:“誒,衛國公並未有做對兼不起的事兒,反而是郝將軍和韓將軍,您該給這二位將軍賠不是才對。”
小皇帝宇文邕一心想要安撫楊兼,立刻順著他的話說:“是了,快給二衛將軍賠不是。”
宇文直牙根兒直癢癢,硬著頭皮走過去,對郝阿保和韓鳳說:“二位將軍……是我的不對,給二位將軍賠不是了。”
郝阿保陰陽怪氣的一笑,說:“這是賠不是麼?我還以為衛國公要給我上墳呢!”
狼皮一聽,立刻怒了,挽著胳膊說:“甚麼!?你要給我家主公上墳!?”
這話分明是郝阿保自己說的,狼皮卻一副要打宇文直的模樣,狼皮是個“野蠻人”,他才不理會甚麼人主跟前,一項我行我素。
韓鳳也得寸進尺的說:“是啊,聲音這麼小,看來衛國公沒甚麼誠意,算了,我這個人也不喜歡強迫旁人。”
小皇帝宇文邕狠狠瞪了一眼宇文直,咬著後槽牙說:“宇文直!你還不知悔改麼?”
宇文直今兒個自己撞了上來,也賴不得旁人,隻好低聲下氣的說:“郝將軍、韓將軍,是……是我錯了,我用心險惡,還請二位將軍大人大量,原諒我一迴。”
楊兼看到這個場麵,知道韓鳳和郝阿保都是那種頑起來不嫌事兒大的類型,便出來做和事佬,笑著說:“二位將軍,兼看衛國公誠意十足,二位就將軍隻不過一個被勒了脖子,一個被誹謗名譽而已,難不成……還要讓衛國公給二位下、跪不成?”
楊兼咬重了“下跪”二字,韓鳳和郝阿保一聽,眼睛登時亮了,說:“是了!下跪!”
楊兼的語氣分明是來做和事佬的,卻說著最挑釁的話,宇文直當即氣的天靈蓋差點蹦起來,還沒開口又被人主狠狠瞪了一眼,隻得雙膝顫抖,咕咚跪了下去,說:“二位……二位將軍大人大量,原諒我一迴罷!”
楊兼這才笑著說:“衛國公您真是太多心了,二位將軍都是海量的氣度,又怎麼會因著這一點子小事兒與衛國公計較呢,快快請起罷,如今已經入了秋,地上涼。”
宇文直當場吃了癟,這一口怒氣卻吐不出來,隻能打算了牙齒合著往肚子裏咽,完全沒有法子。
小皇帝宇文邕幹笑了兩聲,打算化解場麵的尷尬,端起羽觴耳杯,說:“鎮軍將軍勞苦功高,這一杯,寡人敬將軍!”
楊兼拱手說:“人主謬讚,兼誠惶誠恐,兼實在無功,不敢受天子敬酒。”
“誒,鎮軍將軍說的哪裏話,”小皇帝宇文邕笑的親和,說:“寡人……”
他的話頭還沒落下來,卻聽得“報——!!”的大喊聲,一個士兵急匆匆從外麵衝進來。
雖如今正在燕飲天子,但軍機緊急,也顧不得這麼多了。
眾人在晉陽邊上紮營,等待著天子禦駕已經有一段時日了,晉陽的齊軍一直不敢出兵,沒想到這會子突然來了急報。
楊兼蹙眉說:“呈上來。”
他立刻打開軍報看了一遍,這才鬆了口氣,並非是晉陽的齊軍突然出兵,或者是甚麼偷襲,而是晉陽派了使者過來,想要向楊兼獻禮。
楊兼把軍報呈給小皇帝宇文邕,畢竟小皇帝已經親自來坐鎮了,楊兼不想落下甚麼把柄。
宇文邕瞇著眼睛閱覽書信,說:“晉陽的齊軍派遣使者前來獻禮,恐怕是畏懼了鎮軍將軍的威名,這是好事兒啊,使者正在何處?”
士兵迴話說:“晉陽使者來的匆忙,已經正在營外等候了。”
宇文邕說:“請進來罷。”
士兵沒有立刻動,楊兼又說:“請進來。”
“是!”士兵這才動了,轉身離開燕飲營帳。
小皇帝看到這個場麵,不由瞇了瞇眼目,不過這一切都在預料之中,畢竟這裏是軍營,又不是長安京兆,軍中全都要聽令主將,並不是誰的官階大便聽誰的,否則豈不是亂套了。
“踏踏踏——”伴隨著腳步聲,士兵帶著一個男子走入燕飲營帳。
小皇帝宇文邕上下打量著男子,說:“你便是晉陽的使者?”
“正是外臣。”
眾人全都仔細的打量著晉陽使者,說來也奇怪,這晉陽派遣而來的雖然不是使團,但竟然隻有一個人,從頭到尾,晉陽使者隻有這一個人,連個仆役都沒帶來。
使者大抵在三十歲左右,身材高大挺拔,肩膀很寬,乍一看是個武將,不過仔細一看又不像是武將,渾身上下充斥著一股文人的氣息。國字臉,長得周周正正,雖然和俊美搭不上邊,但整個人十足端正,並不難看,隻是放在人群裏普通了些,乃是一個典型的大眾臉。
使者手中捧著一個大漆木合,拔身而立,一身正氣,氣質斐然。
楊兼並不識得此人,身邊的小包子楊廣卻已經停止了用食,瞇著眼睛打量著晉陽使者。
楊廣可是一個名副其實的外掛,楊兼發現了兒子的變化,稍微側頭,借著給楊廣擦嘴的動作,低聲說:“兒子,這人你識得?”
楊廣點點頭,說:“白建。”
晉陽使者正好朗聲說:“外臣白建,特來獻禮!”
果然讓楊廣說對了,正是白建。
楊兼仔細思索了一下,白建?南北朝時期的人物出名的也就那麼幾個,大多名不見經傳,楊兼實在想不起來這白建到底是何許人也。
楊廣低聲說:“看白建如今的官銜應該不大,此子擅長養馬,雖無大才,卻忠厚老實,盡職盡責,在齊地也算是顯赫一時,‘並州赫赫,唐白之譽’。”
說起白建,此人在曆史上雖然名不見經傳,但其實白建乃是後世大詩人白居易的六世祖。南北朝時期是一個紛亂的年代,這個年代最缺少甚麼人?答案自然是……老實人。
楊兼摸了摸下巴,說:“忠厚……老實。”
楊廣又給楊兼“科普”了一下白建,白建他們家是文人起家,白建的父親乃是都官尚書,主管刑獄,白建早年典執文帳,就是管理各種文書,後來還做過中書舍人,就是給皇帝查資料,撰寫文書的人,看眼前這個情況,楊廣猜測他應該是騎兵參軍的職位。
之前說過,北齊有三貴,分別是高阿那肱、韓鳳和他駱拔,其實北齊除了三貴之外,還有八貴,身份地位顯赫一時,白建雖然不在這八貴之內,但是他和八貴之一的唐邕齊名,後來都封在並州管理,世人傳頌“並州赫赫,唐白之譽”就是這個意思。
白建沒有太大的才華,在這個混亂的年代裏,早年是被淹沒在人潮之中的,就像他的大眾臉一樣,但是這個年代最缺乏的,也就是踏實肯幹的老實人了。
白建因為忠厚老實,踏實肯幹,一路穩紮穩打的高升,在做中書舍人的時候就頗有名氣,很多人對他稱讚不已。後來突厥侵犯邊境,對北齊大肆搶掠,白建奉命護送一批良駒撤退,避免突厥的搶掠,這些良駒不但沒有被突厥搶走,而且被白建養的強壯矯健,從而白建也一躍成名。
如今的白建的確是騎兵參軍的職務,奉命前來獻禮。
宇文邕一聽,不由笑了起來,雖這都是楊兼的功勞,但是晉陽主動來討好他們,不說目的是甚麼,都十足讓人歡心。
小皇帝宇文邕說:“哦?不知白將軍帶了甚麼禮物過來?寡人嚐聽說晉陽富饒,今日一定要大開眼界才是,來人,給寡人呈上來。”
哪知道白建卻朗聲拒絕了小皇帝,說:“外臣奉命獻禮,這禮物乃是獻給鎮軍將軍之贄敬。”
宇文邕一愣,隨即臉皮有些發燒,幹笑了一聲,說:“白將軍,你怕是有甚麼誤會,這天下都是寡人的天下,鎮軍將軍也是寡人授命的將軍,難道這贄敬,隻有鎮軍將軍看得,寡人反而看不得?哪裏有這樣的道理?”
白建卻強硬的說:“正是如此,外臣奉命前來,隻知軍令,此物乃是獻給鎮軍將軍之贄敬,除非鎮軍將軍,旁人不得拆閱。”
宇文邕又是冷笑一聲,楊兼則是鎮定的很,他算是明白了,為何晉陽的使者隻有白建一個人,顯而易見,白建是來送死的。
甚麼贄敬,甚麼送禮,其實都是幌子,晉陽必然聽說了小皇帝宇文邕禦駕親征,因此借著送禮的借口,前來分裂宇文邕與楊兼。
宇文邕本就覺得楊兼功高震主,手中的兵權太多,白建又不認天子,隻認將軍,這話讓宇文邕聽了,能不熬心麼?雖然宇文邕也清楚得很,這怕是晉陽的詭計,但清楚是一方麵,情緒又是另外一方麵,一個普通人都會有情緒,更別說是高高在上的天子了。
宇文邕胸口快速起伏,忍住怒氣,讓自己看起來大度得緊,畢竟這是晉陽的詭計,再怎麼說,楊兼也是“自己人”,北齊晉陽才是他們的敵人,小皇帝雖然有情緒,但是也不糊塗,分的清楚明白的很。
宇文邕笑了笑,很是大度的說:“即是如此,鎮軍將軍拆閱便是了。”
楊兼沒有多話,走過去拆閱,大漆木合一打開,當場眾人嘩然,整個燕飲營帳陷入了混亂之中。
錦盒裏並非是鮮血淋漓的可怕物件兒,但在場眾人全都沸騰了起來,因著這盒子裏,裝著一件衣裳。
楊兼輕笑一聲,他以前也做過這等子缺德事兒,給蘭陵王高長恭送過衣裳,讓齊軍誤以為他們有一腿,暗地裏有甚麼見不得人的勾當,沒想到這會子“報應”來了。
錦盒中的衣裳並非是中官的衣裳,衣料講究,花紋繁複,乃是北齊宰相的官袍!
晉陽使者突然送來了一件北齊宰相的官袍,這拉攏的意思再明顯不過。
白建一點子也不意外,在眾人的喧嘩聲中,很平靜的說:“鎮軍將軍兵法如神,神機妙算,我主敬仰將軍多時,因此想邀請將軍前去做客,這乃是一些小小的贄敬。我主說了,將軍何苦在西麵做一個小小的將領呢?隻要將軍帶著五萬大軍投效,在整個齊地,除了我主,再找不出比將軍更尊貴之人。”
“齊賊無禮!”宇文邕看到官袍的一霎那,再也忍不住怒火,“嘭!!”狠狠拍了一下案幾,這可是明晃晃的撬牆角。
“唰!”小皇帝帶來的禁衛立刻亮出兵刃,長槍直指白建,白建仍然麵不改色,捧著錦盒說:“將軍意下如何?”
“來人!”小皇帝宇文邕已經搶先說:“給寡人將這齊賊拿下!就地砍頭,看他還如何猖狂!”
“是!人主!”
禁衛一擁而上,直接將白建按倒在地,“哐啷!”一聲巨響,盛放著宰相官袍的木盒掉在地上,官袍從裏麵散落出來。白建被押解在地上,卻不見一點子狼狽和懼怕。
楊兼瞇了瞇眼睛,看白建這個模樣,應該是來送死的,必然早就知道錦盒裏的贄敬是甚麼,所以並沒有驚訝。
北齊晉陽的目的,也就是用白建來挑撥離間,所以殺一個白建,對他們來說可有可無,並沒有甚麼大礙。
楊兼突然開口,說:“且慢!”
小皇帝宇文邕立刻看向楊兼,何止是宇文邕,其他人也全都看向楊兼,白建剛剛提出讓楊兼歸順北齊,這會子楊兼突然站出來,大家難免想多了,難道楊兼真的想要歸順北齊?
宇文邕死死盯著楊兼,楊兼則是平靜的說:“人主,這齊賊之心,人盡皆知,便是想要分裂我朝廷內部,因此才派遣了一個小小的參軍前來送死,倘或今日殺了這小小的參軍,確無不可,但對於齊賊來說,此參軍不過一個棄子,就算是斷頭死了,也並未有甚麼損失,不是麼?”
白建聽楊兼把自己比喻成棄子,並沒有一點子動容,還是那副模樣,的確,看來他也清楚自己的地位。
宇文邕幽幽的說:“哦?那按照鎮軍將軍的意思呢?”
楊兼看著白建,說:“兩軍交戰,如果斬了來使,恐怕給齊賊留下口舌,倒是遂了他們的心意,還不如暫且將此子扣押起來,也能打亂他們的陣腳。”
宇文邕的確生氣,因著這次晉陽的贄敬戳在了他的傷口上,但也不是沒有頭腦,白建不過一個小小的參軍,殺不殺都是那麼迴事兒。
楊兼又說:“兼還有一事,想請天子首肯。”
宇文邕說:“甚麼事?”
楊兼沒有立刻說話,而是抬起頭來,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大塚宰宇文護,宇文護好像故意“避戰”,所以從剛才開始一直沒說話。
楊兼便說:“兼聽聞大塚宰的母親閻氏流落北齊,一直不得歸還,因此兼有一計,可使閻氏歸還。”
宇文護聽到這裏,霍然抬起頭來,瞇著眼睛看向楊兼。
日前楊兼對楊廣說過,他有一個計劃,可以拉攏大塚宰宇文護,其實這個計劃正是如此。
大塚宰宇文護的母親早年因著戰亂,滯留在了北齊的地界,北齊的人扣押了宇文護的母親閻氏,還有宇文護的侄兒宇文胄,因著高阿那肱覺得他們有閻氏這個“王牌”在手,所以便肆意虐待宇文胄,並沒把宇文胄當迴事兒,對宇文護來說,母親自然大過侄兒。
巧的是,大塚宰宇文護乃是個大孝子,多次對北齊提出想要迎接母親迴歸,北齊捏住閻氏自然不肯放手,多次談判都沒有結果。
如今北周與北齊的交戰已經進入白熱化,宇文護正在為這個事情著急,北齊早晚會祭出閻氏這個撒手鐧,到時候自己可以不顧母親安危,依舊攻打北齊麼?
加之宇文護見到了多年未見的侄兒宇文胄,宇文胄傷痕累累,走路微微有些跛足,麵上帶著傷疤,最重要的是,宇文胄竟被齊賊宮刑折磨,哪一條不都顯得齊人心狠手辣麼?如果北周執意攻打北齊,閻氏不隻是死這麼簡單,還會受盡折磨,宇文護根本於心不忍。
楊兼知道,宇文護是個大孝子,因此他打算用閻氏來牽製宇文護,如果自己能把閻氏從北齊要迴來,那麼宇文護自然會承情自己,這個人情便大了去了。
小皇帝宇文邕知道楊兼想要拉攏宇文護,但不是宇文邕看不起楊兼,朝廷多次向北齊討要閻氏,甚麼樣的法子都用過了,金山銀山全都給了,閻氏是他們手中的王牌,北齊又怎麼會輕易把閻氏送還給他們呢?尤其還是打仗的當口。
宇文邕說:“哦?大塚宰乃是寡人的兄長,閻氏乃是寡人的長輩,寡人思念長輩多時,若是鎮軍將軍能有法子討要閻氏,那是再好不過的了。隻不過……”
宇文邕話鋒一轉,說:“隻不過,怕是鎮軍將軍也不得成功。”
楊兼笑笑,說:“成功與否,兼都想一試,盡一盡綿薄之力,都是好的。”
宇文邕說:“不知將軍是甚麼法子?”
楊兼幽幽的說:“用一個人,換閻氏迴來。”
閻氏可是北齊大塚宰的母親,要用甚麼樣的人,才能換閻氏迴來?眾人心中都覺得不可能,能和閻氏對等的人,恐怕也隻有當今太後了罷!但太後尊貴至極,又怎麼可能用太後去換閻氏呢?
楊廣則是恍然大悟,倘或他沒有猜錯,這個人怕是——馮小憐!馮小憐不見得尊貴,但勝在美貌無雙。
日前楊廣犯壞,帶著突厥之女阿史那把馮小憐給撐胖了,楊兼很是著急,令人控製馮小憐的飲食,還讓醫官去給馮小憐針灸,趕緊讓她瘦迴原本的模樣,其實為的就是用馮小憐去交換閻氏。
北周甚麼樣的法子都用過了,北齊就是不歸還閻氏,楊兼此時卻拿出一卷畫軸,笑著說:“兼的法子就在這裏,隻要把這卷畫軸交給齊賊,齊賊偽天子必定會交換閻氏。”
這便叫做……美人計。
加之馮小憐可不是一般的美人兒,生的眉眼如畫,又禍國殃民,馮小憐入了北齊,可以換迴閻氏,另外一方麵還能瓦解北齊內部,何樂而不為呢?
這畫軸可是楊兼特意準備好的,找了全軍營最頂尖的“畫師”,倘或三弟楊瓚在這裏,楊兼一定便讓楊瓚來給馮小憐畫像了,可惜的是,三弟人在平陽,無法畫像,因此楊兼便請了同樣文武雙全的蘭陵王高長恭過來給馮小憐畫像。
用楊兼的話說,這副畫像是關鍵,一定要畫的又純又欲,清純又不失做作,特別能激發大男子保護欲的那種。
高長恭聽了十足不解,實在不能明白何為又純又欲,楊兼解釋了半天,奈何高長恭在旁的方麵都很通透,唯獨這個事情上十足木訥,最後楊兼幹脆說:“要不然,老四你畫一張秘戲圖罷。”
想他蘭陵王一世英名,從沒做過甚麼見不得人的事兒,結果卻要畫如此不堪的秘戲圖,打死他也不會畫。
楊兼一把拉住高長恭的袖袍,勸慰說:“老四,好小四兒,咱們這裏麵指數你畫功了得,這荒郊野嶺的,為兄哪裏去找畫師?你就畫一張罷,這有甚麼可害羞的,人家唐伯虎還畫秘戲圖呢。”
蘭陵王額角一跳,說:“唐伯虎何許人也?”
楊兼:“……”
楊兼把畫軸拿出來,高長恭一看,眼皮猛跳兩下,趕緊垂下頭,假裝不是自己畫的,一副與我無關的模樣。
楊兼信誓旦旦的說:“大塚宰不防派出使者,出使鄴城,隻要獻上這幅畫卷,不說十成十的大話,九成還是有的,齊賊偽天子必定會交換閻氏。”
宇文護也是將信將疑,到底是甚麼畫卷,竟然如此厲害?
楊兼還附上了一封書信,大意就是想要用第一美人兒馮小憐去交換閻氏,閻氏本是北周的人,流落在了北齊,馮小憐本是北齊的人,流落到了北周,所以她們本質上是一樣的,而且馮小憐年輕美貌,用馮小憐這樣的美人兒,去交換閻氏這個老太婆,怎麼看都是你們北齊占了便宜。
宇文護雖不太相信北齊會因為一張畫軸放人,但隻要有一絲希望,宇文護都不會鬆懈,當場便派出了使者,拿著楊兼的畫軸和書信,準備出使鄴城。
因著白建的事情,燕飲不歡而散,白建暫被收押,小皇帝宇文邕也沒什麼心情用膳,很快離開了營帳,說是一路奔波勞累,迴營帳歇息去了。
宇文邕一走,其他人很快也就散了,楊兼讓楊廣推著自己的輪車,離開燕飲營帳,準備迴去休息。
兩個人剛走在半路,便看到前麵有一個黑影,獨自站立在黑夜之中,竟然是方才已經離去的大塚宰宇文護。
楊兼笑著說:“晚輩好大的麵子,竟然讓大塚宰在此相迎?”
宇文護站在黑暗中,顯然不是在散步,而是在等待楊兼,這條路是楊兼迴營帳的必經之路。
宇文護凝視著楊兼,說:“你的法子……當真管用?”
楊兼說:“左右所有的法子都被大塚宰試過了,也不差晚輩這一件法子,盡力總比不盡力要好。”
宇文護輕笑一聲,說:“說罷,你想要甚麼好處?”
“大塚宰當真是快人快語,”楊兼也不矯情,說:“倘或晚輩真的能將閻氏換迴,隻需要大塚宰一個人情。”
“人情……”宇文護一笑,說:“說得好啊,一個人情,這種人情債,可比財幣債更令人費心,不是麼?”
楊兼說:“對於大塚宰來說,這都不算甚麼。”
宇文護上下打量著楊兼,說:“許久不見,鎮軍將軍越發的會承算了。”
“大塚宰謬讚了。”楊兼拱手。
宇文護收斂了笑意,說:“好!一言為定,如果此事能夠成功,老夫便欠你一個人情,鎮軍將軍可要盡心盡力才是。”
“一定,”楊兼說:“請大塚宰安心便是。”
二人說完話,宇文護很快轉身離開,進了自己下榻的營帳,楊廣也推著楊兼的輪車進了營帳。
簌簌簌……
黑暗中一條人影從角落的營帳背後轉出來,原一直有人站在營帳後麵偷聽,而此人不是旁人,正是當今天子宇文邕!
宇文邕身邊還跟著低聲下氣的衛國公宇文直,宇文直說:“皇兄,弟弟說的無錯罷,這大塚宰與鎮軍將軍暗中勾結,還甚麼人情債,一旦讓閻氏迴歸,到時候大塚宰和鎮軍將軍兩個人聯手對付皇兄,那可就大事不妙了!”
小皇帝宇文邕瞇著眼睛,緊緊盯著楊兼和宇文護離開的方向,黑暗中已經不見了二人的人影,宇文邕卻仿佛想要將這黑夜盯穿一樣,一眨不眨。
宇文直見他不說話,又說:“皇兄!絕對不能讓閻氏迴歸啊!鎮軍將軍已經不好對付,如果他們聯手,這大好的江山,怕是……”
宇文邕的臉色沉下來,冷聲說:“住口!”
宇文直連連說:“弟弟雖然說話不中聽,但是道理還是這個道理,皇兄……不如弟弟派一些人手,一旦齊賊想要送迴閻氏,咱們就在路上伏擊,殺死閻氏,好讓宇文護斷了這個念想!”
宇文邕抿著嘴唇,久久都沒有言語,但眸光波動的很厲害,他似乎在思考宇文直的提議,如果宇文護和楊兼結盟,宇文護有權勢,還總攔著五萬正規軍,而楊兼有聲望,手握五萬地方軍,總共就是十萬大軍,按照小皇帝宇文邕現在的情勢來看,絕對無法對抗。
“皇兄!!不要再猶豫了!天下危矣!”
宇文直催促著,他的嗓音壓得很低,卻一直迴蕩在宇文邕的耳畔,不能再猶豫了,宇文邕最終瞇起眼目,輕輕的擺了擺手,說:“這件事情你去辦,務必不能讓旁人知曉。”
“是,皇兄!”宇文直露出一抹森然的笑意,說:“弟弟現在就去辦!”
宇文直前腳離開,宇文邕又兀自凝視了半響黑夜,這才轉身也離開,往天子營帳而去。
兩個人都走遠,背後的方向才發出一聲輕微不可聞的響動,原來宇文邕和宇文直並非是“黃雀”,最多隻是“螳螂”,有人一直不動聲響的站在他們背後,那兩個人根本沒有發覺……
是尉遲佑耆!
尉遲佑耆臉色冷漠,站在黑暗之中,看著小皇帝宇文邕離開的方向,凝視了很久,隨即慢慢往前走去。
楊兼迴了營帳,本想直接就寢的,隻不過方才燕飲上,因著突然殺出來一個白建,所以大家夥兒都沒有吃好,動了幾筷箸便停了,不隻是楊兼沒食過,楊廣的小肚子發出“咕嚕——咕嚕嚕——”的響聲,似乎也餓了。
楊廣登時捂住自己的小肚子,仿佛肚子叫的人根本不是自己一樣。
楊兼笑著說:“我兒肚子餓了?正好父父也餓了,咱們食點加餐。”
楊廣不讚同的說:“父親還未大好,不得進膳房。”
小皇帝宇文邕已經到了晉陽,眼前情勢緊急,楊兼恢複才是最重要的,否則一直坐在輪車上束手束腳。
楊兼說:“你放心,為父不進膳房。”
他說著,讓仆役進來,說:“膳房裏存了一些湯圓,讓膳夫煮了端過來。”
“是,將軍。”仆役很快退下去。
楊廣沒想到他在膳房裏還存了一些湯圓,雖然不是炸湯圓,但煮湯圓也不錯,秋日的晚上有些涼意,吃一碗熱騰騰冒著暖氣的湯圓,一口咬開糯米粘而軟,糖心甜而香,其中還包裹著不少幹果碎,那味道醇香四溢,唇齒留香,絕對是極好的!
楊廣有些躍躍欲試,不一會子,湯圓便煮好了,換了膳夫端進來。楊兼一看,這膳夫不是旁人,正是日前在膳房裏見過的啞子。
啞子端了兩隻大碗,裏麵盛放著白生生的湯圓,湯頭清亮,白滾滾的大湯圓一個挨著一個,胖墩墩的擠在一起,看著便覺幸福。
楊兼笑著打招唿,說:“怎麼是你?”
啞子點點頭,比一般的膳夫態度冷淡許多,在旁人看來甚至十足的不恭敬,說:“今日小人在膳房值夜。”
小皇帝親臨,大辦宴席,因此今日膳房有人值夜,唯恐燕飲的菜色不夠,不過小皇帝宇文邕並沒有吃兩口,很快就走了,所以今天值夜的人反而很清閑。
楊廣上下打量了兩眼那個啞子,說:“下去罷。”
啞子沒有說話,很快退出了營帳,離開了。
楊兼便把目光收迴來,落在煮湯圓上,說:“兒子,快嚐嚐看,上次是炸湯圓,這次是煮湯圓,哪個更好吃?”
楊廣早就餓了,小肚子裏空落落的,倘或他是個大人,這會子還能忍耐,但如今是個長身體的小娃娃,總覺得肚子裏空著很耐受,便立刻跑過去,坐在案幾旁邊,小肉手抓起小匕,舀起一隻白嫩嫩的大湯圓,“唿唿——”放在唇邊吹涼,大口咬下去!
楊廣不是第一次吃湯圓了,此時肚子又餓得緊了,便沒有注意,大口咬下去並未感覺到甜蜜的滋味,反而是……
“肉、肉……”楊廣竟打了個結巴,震驚的盯著躺在小匕上那白生生,被咬了一半的湯圓,說:“肉餡的?”
是了,肉餡的!
上次的炸湯圓是甜口的,這次的煮湯圓則是鹹口的,不隻是鹹口的,而且還是肉餡的。
肉餡的湯圓外部同樣軟糯,一點子也不粘牙,吃起來口感和甜湯圓一般的好,而這內餡,則是用野菜和鮮肉製成,鹹香四溢,因著裏麵放了小蝦米提鮮,那滋味還透露著一股鮮味。
再說這湯頭,湯頭也並非隻是煮湯圓的白湯,湯頭雖然清亮,卻是熬製的高湯,就著湯圓,更是鮮上加鮮。
楊廣這才恍然大悟,鹹口的,怪不得啞子端來了兩碗,其中一碗是給楊兼的,畢竟楊兼是不能吃甜食的,這煮湯圓變成了肉湯圓,所以楊兼也可以吃一吃。
兩個人一大一小正在吃湯圓,楊廣含著半顆大湯圓,眼睛突然一瞇,戒備的說:“唔唔!”
楊兼眼皮一跳,說:“兒子,別噎著。”
楊廣趕緊把口中的大湯圓胡亂嚼了兩口,咕咚伸脖子咽下去,重新說:“有人!”
原來營帳外麵有人,楊廣雖是個小娃兒,卻一直非常警戒,有人在外麵徘徊,楊廣聽到了跫音,因此戒備起來,說:“甚麼人?”
嘩啦——
營帳簾子被打了起來,果然有人從外麵走進來,楊兼定眼一看,笑著說:“小玉米?你怕是聞著湯圓兒香味來的罷?也是餓了,來來,一起食夜宵。”
尉遲佑耆站在營帳門口,有些局促,一副想要說話,又不知道從何開口的模樣,楊兼對他招了招手,說:“別傻站著,過來。”
尉遲佑耆這才慢慢走過來,楊兼把碗裏的湯圓分出來一半,推到尉遲佑耆麵前,說:“嚐一嚐,保證你耳目一新。”
尉遲佑耆之前也嚐過炸湯圓了,楊兼做的美味,大家是慕名而來,絕對不能錯過,尉遲佑耆也吃過炸湯圓和酸菜炒湯圓,他本人更愛吃炸湯圓。
尉遲佑耆心不在焉的咬了一口湯圓,登時也睜大了眼睛,詫異的說:“鹹、鹹的?”
楊兼伸手搭在案幾上,支著下巴,悠閑的說:“對,鹹的。小玉米,這鹹味兒的湯圓,如何?”
尉遲佑耆把剩下的一半湯圓也送入口中,仔細的嚼了嚼,說:“鮮香四溢,也甚是美味,隻是……隻是我沒想到這是鹹口兒,著實嚇了一跳。”
楊兼若有所指的說:“這人活一輩子,何必有那麼多負擔呢,就像吃湯圓一樣,想吃鹹的就吃鹹的,想吃甜的就吃甜的。”
尉遲佑耆抬頭看著楊兼,眼睛裏閃過一絲驚訝,摸了摸自己的臉麵,沒想到這就被楊兼看出來了,他微微低下頭來,似乎不再猶豫,說:“方才佑耆聽到人主與衛國公說話,一旦世子成功換迴閻氏,衛國公便會安排刺客,半路擊殺閻氏。”
楊兼聽了並不詫異,說:“的確是宇文直能做出來的事兒,幹啥啥不行,搗亂第一名。”
又對尉遲佑耆說:“放心,兼會安排人手注意的。”
尉遲佑耆點點頭,又吃了兩顆肉湯圓,這才迴去睡覺了,走的時候倒是挺輕鬆,也沒有愁眉苦臉的。
楊兼托著腮幫子,看著尉遲佑耆離開的背影,輕聲歎了口氣,自嘲的一笑,說:“兼甚麼時候才能想吃鹹的吃鹹的,想吃甜的吃甜的呢?”
他說著,舀起一口肉湯圓仔細的打量,似乎要把肉湯圓盯成甜湯圓。
楊廣可不知楊兼不吃甜食,是因著小時候的心理陰影,隻當是楊兼的抱怨,並沒有多留心,自顧自“砸砸砸”的吃著鹹湯圓,吃一口,呷一勺湯,沒一會子便把一整碗全都吃了幹淨,低頭看了看自己鼓起來的小肚皮,為了不凸顯小肚子,楊廣稍微停了停小腰板兒,把小肚子收起來。
楊廣咳嗽了一聲,說:“父親暫時收監了白建,怕是又動了收攬的心思罷?”
楊兼點點頭,說:“確有這種想法,既然兒子說白建是個人才,咱們不如把他收攬進來,畢竟未來的日子,咱們可不隻是麵對齊人這麼一個敵人。”
除了外患,還有內憂,小皇帝宇文邕、衛國公宇文直等等,全都盯著楊兼呢,楊兼還需要不斷壯大自己,有備無患。
白建擅長養馬,這年代打仗絕對脫不開馬匹的幹係,倘或能把白建拉攏到自己的陣營,也是一樁好事兒。
再者說了,白建一看就是老實人,楊兼這個人,最喜歡的便是老實人。
楊廣眼皮一跳,總覺得父親話裏有話,果不其然,就聽到楊兼說:“因為老實人……好欺負。”
楊廣抬起小肉手,揉了揉自己的額角,又聽楊兼發問:“兒子,你可知道,為甚麼老實人好欺負?”
楊廣自然不知他的歪理,明智的沒有開口說話,但是楊兼完全不嫌棄冷場,自問自答:“因著老實人很容易輕易原諒傷害過他的人,所以欺負老實人,沒有後顧之憂。”
楊廣:“……”聽著父親的口氣,好像頗為自豪?
楊廣說:“父親打算如何收服這個老實人?”
楊兼想了想,摸著下巴說:“欺負老實人的這個活計,咱們不能自己來,為父倒是想到了一個現成的人選。”
楊廣追問說:“是誰?”
日前楊兼在膳房門口偶遇宇文直的親信欺負啞子,便順手把啞子救了下來,那親信如今在馬廄裏每日扒糞,不過楊兼覺得,這親信必然是狗改不了吃屎的類型,絕對不會老實。
白建如今被扣押下來,楊兼的好主意,便是把白建分配到馬廄裏養馬,如此一來,自然不可避免的和宇文直的親信碰了麵,宇文直的親信天天扒糞,火氣沒地方撒,一個老實人突然出現在他的麵前……
楊兼笑著說:“提問時間,他會不會欺負老實人?”
楊廣更是頭疼不已,如何不會?自然是照死了欺負白建,可勁兒的欺負,加之白建還是北齊人,在這裏沒有身份地位,宇文直的親信不欺負他還能留著他?
楊兼幽幽的說:“如此一來,為父便挺身而出,英雄救美!”
英雄救美?楊廣自動忽略了這四個字。
“白建自然會對為父感激涕零,”楊兼笑著說:“到時候歸順為父,不在話下。”
楊廣知道楊兼的鬼主意很多,而且全都是“下三濫”的鬼主意,不過兵不厭詐,甚麼手段都不必在意,最重要的是結果。
第二日一早,楊兼便發話了,說是馬廄缺人手,把白建發配到馬廄去。
楊兼晨起之後,食了早膳,楊廣端著湯藥從外麵走進來,今日楊兼沒躲也沒藏,還催促的說:“快快,兒子,把湯藥給父父。”
楊廣蹙眉,反複看了楊兼好幾眼,還伸著小肉手,試了試楊兼的額頭,似乎想看看他是不是發熱說胡話。
楊兼撇開他的小肉手,把湯藥端過來,一口氣飲盡,苦的死死皺緊眉頭,說:“喝完了。”
楊廣奇怪的說:“每日裏父親用藥猶似苦戰,今日為何如此痛快?”
楊兼說:“喝了藥,跟為父去英雄救美,難不成忘了?”
是了,白建!
楊廣已經習慣性頭疾,原來今日楊兼這麼痛快的喝藥,是想去看白建,楊廣無奈的搖搖頭,把藥碗送出去,這才迴來推著楊兼的輪車,帶著楊兼往馬廄而去。
軍營的馬廄很大,馬夫和騎奴們忙碌著,其中就有悠閑之人,可不就是宇文直的親信麼?和楊兼所料不差,宇文直的親信來到了馬廄,老實了也就兩天,便開始猴子稱大王。
白建乃是北齊的“俘虜”,被發配到了馬廄,宇文直的親信可逮著一個軟柿子,一定要可勁兒的捏咕。
白建一身粗衣,給馬匹添加了草料之後,正在給馬匹洗鬃毛,宇文直的親信帶人站在身後,“咕咚!”一聲便踹翻了白建的水桶,說:“聽說你是齊賊?齊賊碰我們的戰馬,是不是想要給我們的戰馬下藥!?”
白建一看他就知道是來找茬兒的,很平靜的說:“彥舉是來照顧馬匹的,並非下藥,還不至於這般下作。”
彥舉乃是白建的字,因此白建自稱彥舉。
宇文直的親信說:“齊賊沒有一個不下作的!誰知道你是不是給馬匹下藥!”
“是了!”宇文直的親信指著槽子裏的草料,哈哈大笑說:“你把馬匹的草料吃了,我才信你沒有下藥,否則……”
白建看向宇文直的親信,奇怪的說:“你我同為馬夫,彥舉為何要證明給你看?”
宇文直的親信聽到“馬夫”二字,氣的渾身打颭兒,說:“你這狗兒!馬夫?你阿爺我乃是衛國公身邊的親信,誰是狗馬夫?!”
白建上下打量了一下宇文直的親信,說:“當真是奇怪,你若不是馬夫,為何會這身打扮,又身在馬廄?”
宇文直的親信聽著白建的“挑釁”,登時火冒三丈,說:“好啊!今兒個不教訓教訓你,你都不知道我姓甚麼!”
白建點了點頭,說:“的確,閣下並未報上大名,彥舉的確不知你姓甚麼。”
“氣煞我也!!!”
白建雖然說的是事實,但莫名拱火,氣的宇文直的親信哇哇大叫,使勁跳腳,怒吼說:“給我打他!!打到他認識我為止!”
楊兼和楊廣來到馬廄之時,正巧是高潮的時段,宇文直的親信指揮著身邊的人圍上去想要毆打白建。
楊兼“嘩啦”一聲抖開腰扇,仿佛一個綺襦紈絝,挑唇一笑,說:“兒子看好了,為父要給你表演甚麼叫做英雄救……”
美……
楊兼還未上去英雄救美,便聽到“啊——”一聲慘叫,並非是白建的喊叫聲,而是宇文直的親信。
親信帶著人想要毆打白建,哪知道白建的功夫不若,像是長了後眼一樣,猛地低頭躲過去,他的動作淩厲,輕輕拍了拍馬匹的鬃毛。
馬匹像是懂得白建的意思一樣,突然尥蹶子打挺兒,長嘶一聲,蹄子踹在宇文直的親信身上。
宇文直的親信沒有防備,怎會料到馬匹突然踹人,愣是被一蹄子結結實實的踹在了胸口上,猛地向後跌去。
馬匹肯定沒有人會拿捏分寸,這一蹄子下去宇文直的親信感覺渾身發疼,尤其是胸口稍微一動撕心裂肺,肋骨肯定斷了。
不隻是切膚之痛,宇文直的親信還感覺自己身子下麵兒,還有手掌中黏糊糊的,有甚麼東西又粘又濕,還有點子硬度。
低頭一看,又是“啊——!!”的一聲大吼出來,竟是馬糞!
宇文直的親信一屁股摔在馬糞上,把一坨馬糞壓得是稀巴爛,差點榨出汁兒來!
楊廣瞇著眼睛,撇了撇嘴巴,似乎嫌棄至極,畢竟他稍微有些潔癖,素來喜愛整潔,光是看著便覺得渾身發毛。
楊兼難得有些發懵,眨了眨眼睛,還保持著扇腰扇的動作,但卻卡了殼。
楊廣挑眉說:“老實人?”
楊兼輕咳一聲,說:“兒子,父父再教你一條,其實這老實人……欺負狠了,也是會爆發的。”
楊廣麵無表情的說:“看來無需父親英雄救美了,眼下如何是好?”
白建根本不需要楊兼英雄救美,宇文直的親信被打斷了肋骨,其他人根本不敢上前,立刻抬著宇文直的親信去找醫官了,白建反而像是沒事人一樣,重新打了一桶水,繼續洗馬。
楊兼摸了摸下巴,說:“計劃有變,無妨,改變一下策略而已。”
大塚宰宇文護派去出使鄴城的使者很快迴來了,讓眾人出乎意料的是,齊人天子竟然真的答應了和他們交換閻氏,用一個馮小憐,交換大塚宰宇文護的母親。
本來所有人都等著看熱鬧,畢竟朝廷用了各種法子,但是北齊就是不答應,都以為楊兼這次一定會被打臉,哪裏能想到,齊人天子真的一口答應下來,派遣了使者過來,負責安排交換的事情。
高延宗震驚的說:“不過一個馮小憐,他們當真答應了交換閻氏?這也……這也……”
高延宗久久都沒迴過神來,轉念一想,“啪!”使勁拍了一下掌心,說:“是了!肯定是那副畫!”
他說著,看向高長恭,說:“你到底畫了甚麼?難不成把馮小憐化成了天仙,否則他們怎麼會答應交換閻氏,閻氏可是大塚宰的生母啊!”
一提起那幅畫卷,高長恭稍微咳嗽了一聲,避而不談說:“隻是……一副普通的畫卷而已。”
“畫卷就畫卷。”高延宗瞇著眼睛,狐疑的說:“為何還要強調普通?”
“當真是普通的畫卷。”高長恭一開口,不自覺的又強調了一遍普通。
高延宗更覺得有鬼,幹脆問楊兼,說:“到底是甚麼畫卷?你們兩個鬼鬼祟祟,背著我做甚麼見不得人的事情了?”
楊兼笑著說:“見不得人的確是見不得人的,但隻有你四兄畫了見不得人的東西,與兼無關。”
見不得人?還當真是見不得人的?
高延宗越想越是糊塗,越想越是百爪撓心,追問高長恭說:“到底是甚麼,到底是甚麼,說啊!”
高長恭顯然不精於說謊,生硬的岔開話題說:“鄴城的使者已經到了,將軍該安排交換的事宜了罷?”
楊兼搖手說:“別著急,心急可是吃不了熱豆腐的。”
高長恭十足奇怪,北齊已經同意交換閻氏,按理來說應該趁熱打鐵才是,怎麼能不著急呢?
楊兼不緊不慢的讓高長恭寫迴信,說:“就說……咱們想了想,覺得用馮小憐兒這個貌美如花的可憐兒去換閻氏這個老太婆,不值不值,實在太不值得了,所以咱們要坐地漲價。”
“甚麼?!”高延宗吃驚的說:“你現在不著急換,萬一他們反悔了怎麼辦?”
楊兼說:“小五兒,你還是太嫩了一些,都說了心急吃不了熱豆腐,小心燙壞了自己。”
高延宗“嘖”了一聲,說:“你又要如何漲價?”
楊兼其實早就想好了,說:“就告訴他們,除了閻氏,本將軍看上了他們的騎兵參軍白建,讓他們把白建送給我做騎奴。”
日前楊兼在老實人麵前碰了釘子,所以打算不正麵出擊,從側麵迂迴收攬白建,想要馮小憐,需要“配貨”,就好像很多大牌奢飾品,你隻買一個人家還不賣,必須搭著一些“小垃圾”一起買,人家才賣給你。
楊兼說:“白建對於他們來說,不過是個丟來送死的棄子,因此對他們來說可有可無,兼要他們送白建過來當騎奴,白建正好又在咱們營中扣留,齊人絕對不會當迴事兒的,況且……兼還準備了一些甜頭送給齊人天子。”
高延宗奇怪的說:“甚麼甜頭?”
楊兼拿出來一個錦盒,“啪!”放在案幾上,拍了拍錦盒,露出溫柔又君子的微笑,說:“就是這個。”
高延宗不以為然,說:“甚麼東西?不會又是衣裳罷?你們送衣裳上癮啊……”
高延宗順手將錦盒“哢嚓”一聲打開,隨即睜大了眼睛,兩隻眼珠子恨不能從眼眶裏彈出來,死死盯著錦盒裏的……衣裳。
的確是衣裳,但這衣裳分明是女子的貼身小衣,一股子香噴噴的脂粉味撲麵而來,高延宗隻看了一眼,登時滿麵通紅,結結巴巴的說:“你……你……”
楊兼露出一個紈絝的微笑,說:“香不香?軟不軟?”
“你禽獸!”高延宗瞪著眼睛。
高長恭頭疼不已,這營帳裏還有小娃兒,高長恭不知楊廣其實並非是個四五歲的小娃娃,隻覺這東西擺在小孩子麵前影響不好,趕緊蓋上錦盒的蓋子。
楊兼笑著說:“小五兒,你做甚麼罵為兄?”
“呸!”高延宗說:“你……你不要臉!臉皮真厚!竟……弄這些齷齪頑意!”
楊兼笑著說:“好生奇怪,小五兒你到底覺得為兄不要臉,還是臉皮厚啊?或者是說……小五覺得小衣不好,放一條褻褲更好一些子?”
“你……你……”
高長恭揉了揉額角,勸架說:“好了,不要鬧了。”
楊廣抱著短短的小胳膊,無奈的揉了揉額角,深深的歎了一口氣。
高長恭書信一番,將錦盒一同交給鄴城的使者,使者很快離開,立刻返程。
小皇帝宇文邕聽說了北齊天子打算交換閻氏的事情,心中十足的擔憂,閻氏一旦換迴來,楊兼和宇文護必然結盟,到時候自己就麻煩了。
他急躁的在天子營帳裏走來走去,這時候宇文直悄聲走進來,說:“皇兄,鎮軍將軍偷偷摸摸的,也不知給齊賊迴了甚麼,齊賊使者已經返迴了,看樣子……閻氏是留不住了。”
宇文邕皺了皺眉,說:“力士準備的如何?”
宇文直說:“全都安排妥當,隻等閻氏一來,偷偷伏擊,絕對不會露出馬腳。”
宇文邕瞇了瞇眼睛,眼神無比深沉,喃喃的說:“怨不得寡人……寡人的天下,誰也別想搶走。”
宇文邕擺了擺手,說:“你且退下,萬事小心,倘或是露了馬腳,哼……”
“是是!”宇文直趕緊應聲,恭敬的退了出去。
宇文邕等他離開之後,仍然坐立不安,在營地裏踱步了幾圈,眼眸晃動,幹脆打起帳簾子走了出去。
正巧這個時候尉遲佑耆練兵完畢,擦著一頭熱汗路過,看到宇文邕,立刻作禮說:“卑將拜見天子。”
“佑耆啊……”宇文邕的臉上換上了微笑,很是親和的親自扶起他。
尉遲佑耆有些受寵若驚,自從他和宇文邕談崩,離開京兆長安之後,兩個人很久都沒見過,這次見了麵話也不多,從沒私下裏說過一句,宇文邕突然這般親和,讓尉遲佑耆有些無措,又有些狐疑。
宇文邕笑了笑,說:“佑耆近來可好?寡人都聽說了,你在軍中履曆立戰功。”
尉遲佑耆拱手說:“卑將安好,謝天子關懷。”
宇文邕頓了頓,狀似不經意的說:“鄴城的使者來了,也不知鎮軍將軍迴了甚麼信,佑耆你可知道?”
尉遲佑耆平日裏雖然木了一點,但是他不是腦子木,瞬間便明白了宇文邕的話,宇文邕並不是想要和自己搭話,而是想要探聽楊兼的事情。
尉遲佑耆拱手說:“卑將方才在武場練兵,並不知使者之事。”
宇文邕聽尉遲佑耆果斷迴決了自己,心裏不是滋味兒,尉遲佑耆乃是楊兼的心腹,跟著楊兼出生入死,怎麼可能不知道楊兼的迴信內容?宇文邕不相信,還以為尉遲佑耆是“故意包庇”楊兼,臉色瞬間落了下來。
涼涼的說:“哦?是麼?”
尉遲佑耆一直跟著宇文邕,給他做伴讀,怎麼能聽不出來宇文邕的懷疑,他微微垂下頭,拱手說:“卑將不敢欺瞞人主,卑將確實不知。”
宇文邕更加不信,說:“嘴巴倒是很嚴,看來你離開寡人,混的很是滋潤。”
尉遲佑耆沒有說話,宇文邕冷笑一聲,說:“看來寡人果然錯了。”
尉遲佑耆奇怪的抬頭看向宇文邕,宇文邕幽幽的說:“寡人錯就錯在,當初不該讓你去隋國公府做細作,也不會生出這許多的事端來。”
他說罷,又是冷笑一聲,直接拂袖離開了。
楊兼帶著小包子楊廣從幕府出來,本想煮點湯圓吃的,結果一進膳房,便看到尉遲佑耆蹲在地上,抱著一個大碗正在吃湯圓,那動作仿佛是進城務工的農民工。
啞子見到楊兼,十足平靜的說:“將軍,湯圓已經沒了。”
“沒了?”楊兼詫異的說:“包了那麼多,如何一下子便沒了?鹹的總還有一些罷?煮點肉湯圓也可。”
啞子一臉麵癱,搖頭說:“鹹的也沒了,全都被尉遲將軍食了。”
楊兼低頭一看,尉遲佑耆正好吃掉了最後一顆肉湯圓,使勁的嚼嚼嚼,咕咚一口咽下去。
楊兼眼皮猛跳,說:“小玉米你……”
他的話還沒說完,尉遲佑耆抱著空碗抬頭說:“不是世子說的,佑耆想吃甜的吃甜的,想吃鹹的吃鹹的麼?”
楊兼遲疑了一下,說:“的確是兼說的,但是你……”
他的話說到這裏,尉遲佑耆的眼圈陡然紅了,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,加之他年紀本就不大,體格也纖細,眼圈一紅,恨不能比馮小憐還楚楚可憐。
尉遲佑耆哽咽地說:“不、不能食麼?”
楊兼立刻敗下陣來,說:“能,你吃你吃,都給你吃,管飽,別撐著便行,這黏米的容易坨心。”
尉遲佑耆揉了揉胃部,說:“是有點撐,佑耆出去散散。”
於是在楊兼、楊廣和啞子的目送下,尉遲佑耆放下幹幹淨淨連湯都沒有的空碗,轉身離開了膳房。
楊廣抬了抬肉肉的小下巴,說:“父親便不問問?”
楊廣說的沒頭沒尾,但楊兼似乎聽懂了,輕笑一聲,說:“就那麼些事兒,何必多此一問呢。”
返迴鄴城的使者第二次迴來了,果不其然,楊兼可謂是神機妙算了,北齊天子再一次答應了楊兼的條件。
對於北齊來說,白建就是一個棄子,小小的參軍,丟了就丟了,而且白建已經被扣押在北周的軍營裏,齊人也沒想著白建能迴去,所以這個條件對於他們來說,反而小小不言,根本不算漲價,北齊天子財大氣粗,看到了馮小憐的小衣,更是牽腸掛肚的,一口同意下來。
如今雙方達成一致,就剩下交換人質了,他們把馮小憐送過去,北齊的人把大塚宰宇文護的母親閻氏送迴來,如此簡單。
當然,還有一件事兒,那就是白建。
楊兼這麼費盡周折的把白建還迴來,其實就是打算側麵迂迴,給白建一個“身份”,讓他名正言順成為自己的人。
如今北齊的賣身契已經到手,楊兼彈了彈手中的移書,笑著說:“走罷,咱們去會會白建。”
楊廣推著楊兼來到馬廄,幾日沒來,馬廄竟然變得比之前井井有條許多,一來是宇文直的親信肋骨骨折,不可能再耀武揚威,因此馬廄“和諧”許多。二來是白建的確有這方麵的才能,這些馬匹每日裏被白建精心的侍弄,一個個看起來強壯有力,而且毛色異常光澤。
白建一身粗衣,挽著袖子,露出強壯有力的胳膊,正在日頭底下洗馬,也不嫌髒,一點點親自打理著馬匹的鬃毛。
楊兼笑著時候:“白將軍。”
白建沒有停頓手下的動作,好似楊兼沒有一匹馬尊貴似的,一麵洗馬,一麵說:“鎮軍將軍今日露麵,難道終於打算將彥舉放迴了麼?”
“放迴?”楊兼幽幽一笑,說:“白將軍想去哪裏?”
白建說:“自然是歸家。”
楊兼搖頭,“嘖嘖”兩聲,說:“是了,白將軍可能還不知,你們齊人的天子已經將你賣給兼了,白將軍已經……無家可歸了。”
楊兼把使者的移書遞過去,白建終於放下手中的刷子,正眼看了一眼楊兼,隨即接過書信。
楊兼笑著說:“這是白將軍的賣身契,從今兒往後,不管白將軍情願也好,不情願也罷,你都是兼的人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