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小羽停在一個水果攤前。
他站了很久,最後挑了一袋釋迦,付了二十三塊八。
他提著那袋釋迦,在烈日下慢悠悠地走迴家。
最近迴家,他都會看到門把手上掛了一袋水果。
是誰送的,高小羽知道。
作為迴應,高小羽迴家的時候也總是會往陳舟家門把手上掛一袋水果。
他們就算在家附近遇到也不會叫住對方說話,總是遠遠地對視一眼,便匆匆避開。
但高小羽敏感地察覺到了,陳舟跟蹤過他。
雖然他不在乎。
互送水果的活動持續快一個月了。他們互相送過荔枝,雪梨,木瓜,香蕉,番石榴,酸角……
因為知道迴家會看到門把上會有一袋水果,高小羽每次迴家時心情都會很愉悅,這個投桃報李的無聊遊戲讓他對生活有了期待感。
但他的期待感停在了三天前。
有三天陳舟都沒有在他家門口掛上一袋水果了。
到了家樓下,路過一樓陳舟家的時候,高小羽把那袋釋迦掛到門把手上,站了會兒,隨後一言不發地上了樓。
走了幾步,他又折返了迴來,把那袋釋迦拿迴手裏,停在陳舟家門口站了會兒。
等了很久,高小羽終於敲響了那扇門。
此刻門裏的陳舟正倚在櫃子前抽煙,聽上司的電話。
上司問:“目標有什麼異常嗎?”
陳舟用很輕的聲音答:“沒有!
“有人去找過他嗎?”
“沒有!
“有情況及時報告!
“明白。”
陳舟掛了電話,繼續吸煙,並沒有第一時間去開門。
門外沒動靜了。
他依舊沒動,靜靜等著。
過了會兒,門又響了。還是三聲,這次敲得更輕,更小心,聽得出有些不太確定,有些猶豫。
陳舟這才咬著煙走上前開了門。
高小羽站在門口,看見門開了,一開始臉上的表情像是被嚇到了。
很快他就低下頭,欲言又止的樣子,像是有些難以啟齒,有些不好意思。
想問問。但不好問。要怎麼問?問你怎麼不給我送水果了?那也太像個神經病了。隻是每天的一袋水果而已,好像不代表什麼,那能代表什麼?就算停止了,也應該當一切都沒有發生過。
陳舟吸了一口煙,先開口問道:“有事嗎?”
高小羽推了推眼鏡,迅速地想好了借口,說:“我忘記帶鑰匙了。剛剛才打電話給開鎖匠…… 可以先在你家坐會兒嗎?”
陳舟打量了他兩秒,隨後才露出一個笑容來。
“當然可以,請進。”
高小羽小聲說謝謝,帶著一絲慶幸走進他家裏。
陳舟把煙掐了,給高小羽倒了一杯水,他問:“怎麼會忘帶鑰匙?”
高小羽低頭,開始麵不改色地說謊:“今天睡午覺起來,去學校的時候有點急,忘記拿了。一個人住就是這點不好,忘帶鑰匙也沒人幫著開個門!
“學校。” 陳舟道,“你是老師?”
“嗯,教音樂。”
陳舟點點頭:“挺好,不用跟我們一樣賣力氣!
“茶廠…… 很累嗎?”
“還好! 陳舟說,“要手勁兒大,我是負責揉茶的,累也談不上,就是無聊,一直做一件事。”
“教書…… 其實也差不多! 高小羽道,“挺無聊的,可能工作都很無聊吧。”
沉默了幾秒。
高小羽有些多餘地開始介紹自己道:“我叫…… 我叫高小羽,羽毛的羽!
陳舟點頭:“嗯。”
他嗯一聲就不說了,也不說自己叫什麼。
像是等著對方主動問似的。
高小羽並不是一個健談的人。他捏著自己的食指,皺著眉,硬著頭皮問了那一句:“你…… 叫什麼?”
陳舟低頭玩著一個打火機。
“陳舟。” 他說,“我叫陳舟,舟就是…… 船的那個舟。”
高小羽低著頭,他有些局促:“嗯。”
陳舟指了指桌子上那袋東西,問:“給我的?”
高小羽點頭。
“是什麼?” 陳舟拿了一個出來看,“我不是你們這裏的人,很多這兒的水果都沒見過。”
“釋迦,有的地方也叫繡球果!
陳舟仔仔細細地看那個綠色的果子,端詳了一會兒,他慢慢道:“你覺不覺得,它長得有點像一顆心髒?”
高小羽目光一開始放在他拿著的那顆釋迦上,隨後視線下移,去看陳舟的手,笑著道:“誰的心會長得這麼紮人。”
因為這句話,陳舟抬眼,開始認認真真地和高小羽對視。
愛了一輩子。明崢看著鄭觀語,在心裏想著李誌元給的要求,陷入了很短暫的失神。
鄭觀語眼睛很亮,那不是打光能打出來的效果。明崢必須承認,鄭觀語演出了那種一眼萬年的感覺,這或許就叫顧盼生情。
隻這一個目光,就能看到他壓抑了多久。
可是,陳舟為什麼會喜歡他?明崢不明白。他甚至覺得自己不該演出那種 “愛了一輩子” 的感覺。文藝電影這樣沒有緣由嗎,為什麼僅僅是幾次見麵,幾句話語,就要自己演愛了一輩子?
愛情的發生,不需要遵循邏輯嗎?
或許愛情沒有邏輯。
這兩個人才剛剛交換名字,居然就要他們愛了一輩子。
真奇怪。
明崢不知道自己在攝像機裏是什麼表情,他隻知道自己走了會兒神,有些接不住鄭觀語戲的趨勢。
但導演一直沒有喊 cut,明崢隻能往下演。
他硬著頭皮去跟鄭觀語對視——
房間裏靜靜的,工作人員大氣都不敢喘一下。太靜了,明崢隻能聽到邊上攝像機裏膠片轉動的聲音,還有自己的唿吸聲,心跳聲。
看哪兒比較好?明崢選擇把視線放到了鄭觀語的嘴上。他開始想象鄭觀語說過的那種感覺——陳舟出現時,高小羽的世界天翻地覆。
明崢必須承認,被鄭觀語這樣看著很有壓力。成熟且有天賦的演員是會用氣場來演戲的,鄭觀語的戲太足了,他這麼看過來,會讓你有錯覺——已經被他愛了很久很久。
可陳舟隻是跟蹤了高小羽一個月而已。
跟蹤他,看著他上下班,重複無聊的日常。
高小羽不愛說話,很孤僻,走路會微微低著頭,總是皺著眉。
沒什麼朋友。
喜歡穿白衣服,看上去很安靜。
沒了。這應該就是陳舟觀察到的所有。他覺得高小羽活得很小心,很壓抑,甚至有一點可憐。
像一個明天就會消失的人。
有人會記得他嗎?
和他愛了一輩子,明崢想著這句話。他感覺自己的心在不斷下沉,下沉,可一直找不到合適的落點,就那樣漂浮著。
那是一種什麼感覺?就像是…… 眼前的世界全退到一邊,腦海裏隻剩下他,全都是他。
那張嘴輕輕開闔,問:“我來…… 會打擾你嗎?”
陳舟搖頭:“不會。一個人在家挺無聊的,很高興你來。”
說完,陳舟放下了那個釋迦。
接著他問:“你家陽臺窗戶開著沒?”
高小羽愣了愣才點頭:“好像…… 開著吧!
“我幫你開門吧,你迴家門口等著。”
說完陳舟就脫了身上的工作服,隻留一件白色背心。他幾大步走到陽臺邊,動作輕盈地躍了上去。
高小羽像是嚇到了,等陳舟沒影兒了才迴過神來,幾大步跑到陽臺邊看——陳舟攀著鐵欄桿,已經摸到了他家窗戶邊了。
高小羽睜大眼,仰著頭往上看,他覺得這樣直接徒手往上爬很危險,但不知想到了什麼,他沒有出言阻止,就隻是愣愣地往上看。
那個愣神的表情是鄭觀語非常真實的反應,他是實實在在的擔心。拍攝前明崢試爬過一次給大家看,說自己完全沒問題,安全措施都不需要,隨便拍。導演也知道他有武術功底,所以隻是象征性地在下麵放了張墊子。
可能所有人都覺得沒關係,不會有事,但鄭觀語還是很擔心。
高小羽還在茫然時,陳舟已經翻進了他家裏。
在原地愣了幾秒,高小羽急急忙忙地跑迴去——
他剛跑上樓,自己家的門也剛好打開。
陳舟從他家走出來,笑著道:“迴去吧,以後記得帶鑰匙。”
高小羽啞口無言地看了看他:“…… 你怎麼會翻得上來?很危險!
“又不高,就一層樓! 陳舟輕鬆地笑了笑,“摔不死人,怕什麼!
這句臺詞隱約有些似曾相識,很成功地讓鄭觀語晃神了。
他低下頭。
麵前的陳舟笑了笑,“怎麼這個表情,怕我以後趁你不在翻進你家嗎,不放心我?”
頓了下,高小羽輕聲問:“你會嗎?”
陳舟看著他,用玩笑的語氣道:“如果真的會,你怕不怕?”
高小羽不說話了。
一秒,兩秒,三秒。
他仿佛進入了某種奇怪的狀態,就這麼呆呆地盯著陳舟看。
“不怕! 高小羽最後道,“我窗戶會一直開著,你可以隨時來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