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們見過的。”陸朝南禮貌地對康寰點了點點頭。
言罷,他看向康辭,自然地將背包掛在衣架上,補充似的說:“很熟。”
久違的聲音撥動聽覺神經,若有似無,不知在暗示什麼。康辭的臉“噌”地一下,全紅了。緊接著他低頭看一眼自己喜慶的紅配綠,手忙腳亂把拉鏈往下拽,慌忙脫了,團成一堆往沙發角落裏藏。
好長時間都沒見麵,結果被陸朝南看見那麼醜的樣子。
康辭尷尬得恨不能鑽地縫。
可惜沒有地縫給他鑽,他不說話,陸朝南也沒再繼續,轉過頭去和莊怡麗、康寰與各位教授打招唿,言談間很有些不卑不亢的氣質。
康辭趁他們不注意,偷偷坐迴了位置上低頭無意識地畫著手機屏幕。
“阿辭,對吧?”
悅耳的聲音突然靠近,康辭嚇了一跳,看清來人時形容不出複雜感慨,隻呆呆地應了一聲:“啊……小唐老師。”
唐檸坐在他旁邊,笑容一如既往的明麗:“叫學姐就好啦,老師,好老哦!”
不擅長和女生相處,遑論他與唐檸本就沒什麼交集,康辭笑笑,將注意力轉迴手機屏幕,企圖用各種暗示告訴唐檸他是個社恐。
或許唐檸慣於同學生打交道,並未將康辭的躲避放在心上,自來熟道:“之前就聽師兄說起你,又努力又聰明,他誇你寫的那篇關於擔保責任的文獻綜述很全麵,剛好我研究的方向在擔保法,想拜讀一下你的綜述,可以嗎?”
師兄,這哪個年代的叫法……
可陸朝南竟會對唐檸提起他嗎,又是帶著什麼樣的心情呢?
好像是有點感冒了,否則怎麼會有點唿吸不暢。
康辭吸吸鼻子,小聲說了句“謝謝”,卻沒答應要把論文給唐檸看。
他的抗拒有點明顯,唐檸沒有強求。她笑笑,發現提起陸朝南時康辭眼睛會不易察覺地亮一亮,便道:“陸師兄很在意你哦,他平時話少,我找他聊天他都不太吭聲,但提到你就像突然打開了話匣子。”
“……不太清楚。”康辭揉了一把耳朵,那裏正在發燙。
麵對女生他總不想深入接觸,唐檸連著兩次找話題都沒得到迴應,本是有點尷尬地坐著,身後繞過一個人,拉出康辭另一邊的椅子。
“我坐這兒好了。”陸朝南的聲音並不向對著他們,“謝謝康老師。”
“師兄你來啦!”唐檸招唿他,“正和阿辭談到你。”
一股熟悉的薄荷煙味道,身側有人落座,帶起一小股清新又辛辣的風。煙和同樣後調的衣物清新劑中和後沒那麼惹人反感,成了某個人獨一無二的標識。
“說我壞話呢?”陸朝南問。
唐檸笑嗬嗬地:“怎麼可能說你壞話嘛……”
“不好講。”陸朝南話裏有話地說,餘光若有所思地掠過康辭。
康辭轉過頭去,和陸朝南四目相對後驟然移開。
什麼叫“說我壞話”,又在指桑罵槐。
康辭不自覺地撇嘴,露出個頗為委屈而嫌棄的表情,用手指摩挲屏幕。
而陸朝南的存在感太強,仿佛記憶被拉迴自習室遇見對方的那天,靠得很近的座椅,陸朝南扶在他的後背的手,說話時,溫和醇厚的聲線能讓他渾身一麻。
耳朵已經紅得快冒煙了。
好在很快,開席解救了暫時性社恐患者。
聚會的主角仍然是教授老師們,幾番寒暄後,角落裏的“家屬”就不再是討論的焦點。康辭對這結果求之不得,幹脆埋頭苦吃。
他坐唐檸和陸朝南的中間,開始不覺得有何不妥,等吃了五分飽,慢半拍地發現不對。
唐檸有意找陸博士聊天,話題都正正經經,比如“某教授那篇論文你有下載過嗎”“老師組會今天那篇文章你有什麼理解”。陸朝南基本都會答,言簡意賅,偶爾多說幾句,基本都是學術問題,並聽不出任何曖昧情愫。
可也許唐檸笑得親切,陸朝南不那麼大聲說話時顯得溫柔;也許康辭心裏有鬼,某種猜測揮之不去,總覺得他們兩個是在借學術討論聊一些秘密。
難受,真的很難受。
知道這樣不好,但控製不住地覺得難受。
甚至開始錯覺自己是個電燈泡,應該挪個位置,把空間留給二位俊男靚女。
嘴裏的鬆鼠桂魚它突然就不香了,康辭端起手邊的果汁把西瓜當“南瓜”狠狠地吸了一口,心中鬱結仍沒有半點緩解。
服務生上了新菜,豆腐雕刻成栩栩如生的兔子,淋一小勺桂花酒釀,勾勒出廣寒宮的輪廓,寫意得很。再點綴桂花幹,在巴掌大的白瓷餐盤中擺出一副蟾宮盛景,製作得很有創意,看起來像某種甜品。
殷勤地介紹完用料,服務生順時針將每份小瓷碟擺在客人手邊。她做事麻利,不一會兒就轉到康辭身邊,可將要去端,有個人的動作更快。
陸朝南神情自若地推過剛放在自己手邊的那一份,給了康辭,再接過新端的。
意外的動作,康辭看他一眼,陸朝南卻置若罔聞,還給康辭拿了個勺子。
康辭:“……幹什麼?”
陸朝南的目光從那兩個並排的瓷碟掠過,沉默了會兒,仿佛有難言之隱。
康辭對他各種奇怪動作都快要習以為常了,沒多問,被麵前做工精致的甜品吸引了,打算嚐一嚐——他還挺喜歡桂花的。
入口爽滑,帶一股甜膩的香氣。可這香味隻停留在鼻尖,並未傳遞至唇舌,於是甜就從膩味變作了輕盈,如秋風挾卷過沾著深秋丹桂氣息的雨後空氣,急匆匆地撲麵而來,又急匆匆地擦肩而過,隻留下一點悠長的清涼的餘溫。
豆腐口感如同布丁,桂花味又做得非常好,哪怕酒釀稍微差些,瑕不掩瑜。康辭默默給這道菜打了個8分,心道:下次攛掇莊女士做一做……
甜品分量不多,康辭兩三口就吃光了。
他意猶未盡,咬著筷子,自覺差不多可以找理由早退了,餘光裏,卻突然出現了另一份桂花釀,造型完整,一點都沒動過。
康辭眨眨眼,不由得望向自己的右手邊。
陸朝南低著頭慢條斯理地剃魚刺,動作從容得好像那個瓷碟是自己憑空瞬移了位置。
“不吃嗎?”康辭問他。
陸朝南搖搖頭:“我不愛吃豆腐。”
用了幾秒鍾判斷陸朝南是不是故意讓他,無論答案是與否,康辭都感覺被照顧了,鬱卒了一整晚——或者更久——的心情霎時有所迴暖。
既然如此,那就卻之不恭了。
他本就略下垂的眼角彎得更有弧度,對陸朝南開開心心地笑了下,端過那碟甜品繼續津津有味。東西不多,康辭卻覺得這幾口比今晚的整餐飯都讓他身心滿足。
連剛才酒足飯飽的困頓都沒了。
啊……
好想迴家打遊戲。
康辭思索著,瞥一眼身邊的陸朝南似乎也差不多了,偷偷在飯桌邊摸出手機。
某人的電腦桌麵事件讓康辭長了個心眼,立刻下單防窺膜貼好。哪怕陸朝南就在旁邊,他也不用太逼著,避免了當麵被戳穿——兩人其實已經心知肚明,康辭很清楚,朦朧的影子很好,一旦戳破了會變醜陋,他希望這種說不清的時間能更久一些。
qq裏,“小南瓜”的頭像是彩色的,右下方有個請勿打擾的小標識。
“嘁,”康辭暗道,“我就要打擾,我還當麵打擾。”
kk:好無聊啊我想打遊戲qaq
消息發出的瞬間,他聽見了陸朝南放在桌麵的手機“嗡”地一聲。
誒,不是請勿打擾嗎?
“特別關心”發來了消息,陸朝南瞥一眼,瞳孔輕輕地收縮兩下。
他拿起手機,感覺康辭好像在專心看什麼東西後,輕咳兩聲掩飾尷尬,隨後站起身無比自然地走出了飯店包廂。
拐過曲折迴廊,陸朝南往後確認沒有人跟上,隨意地靠在拐角牆邊打開手機。
康辭早就想走的情緒是明顯寫在了臉上的,陸朝南沒想到,他居然會給自己發消息。飯局不好玩,唐檸找他說話雖然內容並無不妥可態度已經有點不太像公事公辦,陸朝南選了個隔開她的位置,就是想擺脫——組會上已經夠難受了。
他對女生的示好通常都放置處理,平時是比較疏遠的人,接觸起來一兩次不迴複,女生們基本能懂他的意思,便不再一個勁往前湊了。
少年時代或許有死纏爛打的心情與時間,等到了陸朝南這個歲數,半大不小,也沒誰再為了追求一個人而耗費三五月、三五年。
過不了多久,唐檸就會知難而退,因為她其實也沒那麼喜歡陸朝南。
隻因為他們好像很“般配”。
建立在稱量上的感情永遠不會長久,更何況陸朝南對她一點想法都無。
kk:好無聊啊我想打遊戲qaq
kk:你在幹什麼
陸朝南想:“明知故問。”
但他配合康辭繼續演,久違地從這種幼稚把戲中品出一點小學生的浪漫。知道與不知道的情形下對話,他的心情似乎也完全不同了。
小南瓜:飯局
小南瓜:我打算找個理由溜走
kk:怎麼溜
小南瓜:就說要去約會
kk:?
kk:有用嗎
kk:有用下次我也試試
小南瓜:試試唄
kk:?
這反映讓嘴角不自禁地微微上揚,察覺到時,陸朝南有片刻怔忪。
他摸了把臉,好心情似乎有點太外露了。
對康辭,他總是留一點目光,無意識地就養成了習慣。
從某天陸小茜故作誇張地打趣開始,陸朝南就不太控製得住自己往某方麵想。遊戲也好,現實也罷,的確,或許意識到遊戲裏無話不談的小夜隱是康辭那天起,對方逐漸成為了一個特別的人——盡管不全讓他心情愉快。
但這特別在哪裏呢?
他為什麼會並不在乎康辭那些聽了原本讓人生氣的話,反而覺得對方可愛?
是喜歡嗎?
陸朝南不敢細想,擔心著他是不是會錯了意。
作者有話說:
明天真的要休息了,手腕開始痛,不知道是上班搞的還是寫簽名搞的= =