重新將手機收迴兜裏,陸朝南轉身走迴飯店包廂。他沒有坐,徑直到顧青教授旁邊略一俯身,附耳說了點什麼。
女教授的表情從“錯愕”到“欣慰”快速走了一遭,對他笑得堪稱慈祥:“這才對嘛,年輕人就是要去處對象的呀,多花點時間,應該的!小陸呀,看來不用老師替你操心嘍!不過這麼晚了,別玩得太遲,記得把人送迴家啊……”
她叮囑起來就停不下,雖沒有明說,但大家都聽出了暗示。
陸朝南掛著禮貌微笑認真地聽,不時點頭,餘光掃過坐在對麵的兩個人。唐檸的表情看不出沮喪與否,倒是康辭,一直半張著嘴,很是震驚。
諄諄教誨告一段落,陸朝南直起身,目不斜視地拿起自己的背包,走出了包廂。
坐在座位,手機屏幕還亮著的康辭心情複雜。
靠,真的要去約會啊?
不是說好隻找個“借口”嗎?
就走了?就走了?
那我怎麼辦!
內心分裂出一個小人就地大吼,康辭抓緊筷子,很想把麵前還剩一口的豆腐布丁當陸朝南戳爛。他長長出了口氣,又想:別太自作多情了吧?
陸朝南可從頭到尾沒說過要幫他溜走。
隻有“我”,沒有“我們”。
看來有時候太含蓄也不好,把自己坑了。
康辭想他是被那碟謙讓來的甜品迷惑,居然對陸朝南抱有一絲期待!
狠狠地又挖了一口塞進嘴裏,康辭憤懣地咀嚼著,臉上烏雲密布。沒吃幾口,桌麵的手機振動片刻,康辭以為是什麼推送,沒理,但它繼續鍥而不舍地以更密集的頻率動起來,唐檸比他更快注意到。
“電話嗎?”她提醒著。
康辭“啊”了聲,抬起屏幕,來電顯示是微信通話……
備注名:變態博士。
康辭:。
“喂?”康辭掩著嘴偏過頭,“幹什麼啊?”
“要不要搭順風車。”
他根本不帶問號,康辭聽得一愣:“誒?”
“我在樓下等你五分鍾,要怎麼跟康老師他們請假是你的事。”陸朝南的語氣沒有一絲起伏,仿佛背誦法條一樣字正腔圓又無比利索,“最多等五分鍾,不來我走了。”
說完,陸朝南甚至沒給康辭反應時間,就幹脆地掛了電話。
通話時間從頭到尾都不到30秒。
康辭懵了一會兒,忽地明白過來了——
哦!還是要理他的嘛!
果然陸朝南的內心住著一個體貼的小南瓜。
康辭一抹嘴,抓起手機繞到餐桌另一端:“爸,爸爸爸爸……跟你說個事……”
他慣常在大人的飯局間早退,康寰縱然無奈,卻知道這是不能改變的——沒有小孩能在與自己無關的局裏從頭坐到尾,何況玩手機也不禮貌,不如放他走了——所以沒等康辭把精心編造的“我要迴去寫綜述”說出來,他就不耐煩地一擺手。
“到家發個消息。”康寰滿臉糟心地說,“少打點遊戲!多看書!”
康辭站得筆直,憋不住笑了:“哦!”
康寰:“快滾快滾,多待一秒我怕我揍你……”
兩邊的老師們都會心一笑,康辭笨拙地撓了撓頭發,仍挨個道別,禮貌做到位了這才忙不迭地跑路,背影寫滿快樂。
這快樂究竟來源自由或者陸朝南的邀約,康辭隻用了兩秒鍾就分清了。
他想要當陸朝南的“約會對象”。
哪怕這隻是臨時編造的謊言。
一路小跑到樓下,康辭首先看見了站在門口發呆的人。
陸朝南虛虛地披著那件風衣,手好像抬在唇邊。康辭猜著“他不會在抽煙吧”,放輕了腳步,從側麵繞過去,然後猛地提高音量:“哇——!”
燃燒的紅點不受控地一抖,陸朝南轉過頭,一瞬間沒掩飾過受到驚嚇的慌亂。
他總是遊刃有餘,難得的手足無措就讓康辭印象深刻,好像這個死板的學霸突然間多了幾分真實,成了個有血有肉的普通人。這認知會拉近康辭對他的距離感,康辭想著,故作輕鬆地一拍陸朝南的肩膀。
“嗐,怎麼又在抽煙啊?”他問,半真半假地,“等以後煙癮太大了不怕女朋友不喜歡?”
陸朝南“哦”了聲,然後從善如流地掐了。
康辭:“……”
天地良心,他不是這意思!
相顧無言片刻,陸朝南幹咳兩聲後開口:“送你迴家?”
聽起來哪裏怪怪的,而且很耳熟。康辭來不及細想,先條件反射往陸朝南身後看,察覺到他好像沒開車,皺起了眉:“我去坐地鐵就行了……”
“一起。”陸朝南篤定地說。
“你不是喊我搭順風車?”康辭往他身後看了看,“對啊,車呢?”
陸朝南:“編的。”
康辭:“……”
好的吧,那一起坐地鐵也未嚐不可。
去地鐵站還要走一段,康辭剛開始雀躍,後來卻發現缺了什麼。
那件紅配綠的醜外套因為擔心被陸朝南嫌棄形象不佳扔在了包廂,雖然莊怡麗肯定會幫他拿迴家,但現在,美醜的需求首先退居二線。
初冬的風凜冽,裹挾著幹燥如刀的鋒利撲麵而來。河邊街道縱橫交錯,康辭受不得凍,自以為不著痕跡地往陸朝南身邊躲了躲,試圖讓某個高出小半個頭的人替自己遮住狹長小巷中侵襲的寒風。
但康辭到底做賊心虛,偷摸著抬眼觀察陸朝南的表情。
青年沒任何改變,依然保持視線平直的姿勢向前走。他這麼安靜,康辭反而有點不好意思,放慢腳步沒頭沒尾地問:“你今天怎麼跟來了?”
“我們開組會。”陸朝南答,和他的節奏保持一致,“被顧老師騙來的。”
康辭“誒”了一聲:“怎麼騙?”
陸朝南眼眸微垂:“連哄帶騙,一開始我還以為她想撮合我和唐檸。”
突然像吃了顆檸檬,康辭舌根一酸,差點把自己咬了:“哦……哦,你和學姐看起來是有點……你們來的時候都一直說話。”
“組會有問題沒討論完,她準備發文章。”陸朝南解釋得平淡,“但我覺得難。”
康辭被他噎了一下:“你也太直接了……”
陸朝南:“實話實說而已。”
哦,那看來是完全沒意思了。
酸味漸漸消退,康辭後知後覺出甜味。他半偏過頭掩飾嘴角的笑意,忍不住打趣陸朝南:“學長,你剛不是說你要去約會嗎?”
“是啊。”
陸朝南說完,意猶未盡,卻沒有再多提一個字。
他的話一向簡單,後麵藏滿了暗示等待旁人自行解讀:是啊,我正在約會。
康辭不懂陸朝南的意思是不是就如自己猜的那樣,卻就此心跳加速,躍動聲透過骨骼血液傳遞至耳邊,“砰砰”地跳著,愈演愈烈,險些覆蓋了全部理智。
他不知所措,滿懷歡喜。
小南瓜這麼會說話?
還是陸朝南到底遊戲裏收斂了點?
全身血液仿佛都加快了流動速度,手腳冰涼也有所緩解。康辭緩慢地抽了口氣,正預備跟陸朝南迴答什麼,就走了一秒鍾的神,腳底猛地踩空。
來不及“啊”一下,康辭直挺挺地往前栽去——
“臥槽!”
然後被誰拽住了手腕。
陸朝南握著他往後拽向自己,好險讓康辭重新站穩,摔倒成了一場虛驚,不湊巧地驚散了所有旖旎餘溫,隻剩康辭一後背的冷汗。
他和陸朝南驀地拉得很近,康辭平複心跳,一時間忘了放開手。
陸朝南好像也忘了。
有那麼幾秒鍾,康辭聽見陸朝南的脈搏與自己心跳在同一頻率躍動著。
他們是站在河流兩邊的人,在這一刻跨過了那道並不分明的界限,風裏,樹葉沙沙作響的旋律裏,南方的初冬,他安靜地任由陸朝南握住了,誰都沒躲。
白霜化成了水滴落,康辭一個激靈,立刻從陸朝南掌心抽出手。
“謝……謝謝。”康辭說,踢了一腳差點害自己摔跤的臺階,緩解氣氛,“怎麼在這個地方弄個臺階啊……”
“沒事。”陸朝南也像迴過了神,對他說,“去坐地鐵?”
手背還能感知他掌心的脈搏,康辭記不得後半段陸朝南又跟他聊了什麼。
先開始是遊戲,談著談著話題逐漸延展到陸朝南去過的地方。海德堡,萊茵河穀,奧登山很陡峭,舊城區屋頂都是紅色的,還有巴洛克風格的教堂,穹頂綠得很好看,內卡河北岸的山丘適合晴朗的日子去逛一逛……
他聽得也認真,誠心誠意地想去看,但下了地鐵,滿腦子還是陸朝南握住他時,曾經總是很冷的掌心一點一點變得溫暖。
地鐵十號線,陸朝南比他早到站,問他:“晚上迴去要不要玩遊戲?”
康辭還沒聽清他的話,搶先一步點了頭。
家裏隻有自己,康辭拿了瓶可樂慢吞吞地登錄遊戲後,“小南瓜”的圖標已經亮了。地點顯示在“雪關”。
西出神機山的入口,因為漫野沙漠,在月光下細細如雪故而得名。雪關是一張低級地圖,雖然同樣是野外地圖,但像九華山之於玄門道觀,雪關是機械師職業“神機”的門派任務升級地圖,滿級玩家除非看風景,很少去到那兒。
跑去那個地方幹什麼,該不會又被人堵在野外了吧?
康辭愣了愣,先點了他的頭像組隊。
興許是夜晚一路走、又一路坐地鐵的融洽氛圍讓他再次有了坦白的欲望,康辭點了打開語音,猶豫片刻,用和平時沒什麼差的聲線問:
“你在雪關幹什麼?”
[團隊][小南瓜]:我在冷靜。
[團隊][小南瓜]:有點亂,心裏。
這話讓康辭心一沉,他不敢開腔了,於是也跟著打字。
[團隊][無情砍崽]:?
[團隊][小南瓜]:有一件事情
[團隊][小南瓜]:我覺得
[團隊][小南瓜]:要不然
[團隊][無情砍崽]:……?
[團隊][小南瓜]:算了
[團隊][小南瓜]:等我冷靜再跟你說
[團隊][小南瓜]:去刷好感度嗎(′w`)
……
康辭:陸朝南我殺了你。
作者有話說:
陸·該長嘴的時候又不長了·朝南
抱歉,手腕痛得要命而且很腫,明天再去醫院看一下,後天更