翌日,綏爾狐處傳出佳訊:阿帕從昏迷中蘇醒,雖重傷未愈,幸喜頭腦清明。聽說公主遇害,傷心之下,又昏厥過去。綏爾狐本欲過一二日再行計較,必王子卻比柳狐還心急,一連催促了三四次。無奈隻得在禦統軍營開審,禦劍、柳狐、郭兀良、小亭鬱、必王子、車唯、阿古拉等悉數到場,屈方寧跪在地下,披頭散發,不成人形。
柳狐欠身道:“屈將軍,想不到這麼快又見麵了。”
屈方寧緩緩看了他一眼,啞聲道:“公主不是我殺的。你們也不信我,是不是?”
柳狐幹笑道:“屈將軍說哪裏話?大王聽聞噩耗,頭一個掛念的就是屈將軍你。他老人家說了:愛女雖遭不幸,屈將軍仍是畢羅的愛婿。我們對屈將軍尊重愛戴,信之不疑,絕不會視你為殺人兇手。”嘴上說得客氣,身子卻一動不動,毫無伸手相扶之意。
屈方寧冷笑一聲,不再言語。少頃,一頂軟轎抬入帳來,轎中半躺著一名少女,唇上血色未複,眼睛卻已哭得紅腫,正是烏蘭朵的隨身侍女阿帕。
帳中氛圍為之一緊,人人眼望她蒼白的嘴唇,心想:“二族未來數十年的命運,就係在她這張薄薄的嘴唇上。”
綏爾狐溫聲道:“十二月三日淩晨,公主在白羽營寢帳遇害之時,你是否在場?”
阿帕驟然見到這麼多人,顯然有些畏縮,輕輕地點了一下頭。
綏爾狐道:“當時情形如何,你一件件說來罷。”
阿帕瑟縮了一下,兩隻手在衣袖下緊緊攥成一團,眼角卻泛了紅。隔了一晌,才低聲道:“婢子……婢子不記得了。”
必王子耐心早已耗盡,聞言倏地暴跳起來,叫道:“什麼?!你腦子又沒受傷,怎會突然不記得了?”忽然醒悟,一指屈方寧,道:“是不是見兇手在場,你心裏害怕,不敢說實話?不用怕,我自會替你做主!”
他叫得激動,其實幾個明眼人都看得出來,阿帕目光閃爍,不敢與人對視,分明是有難言之隱。郭兀良與綏爾狐交換一個眼色,屏退書記官等,勸道:“阿帕姑娘,你是此案唯一知情者,你的證言至關重要。如不將真相宣告天下,公主的冤仇就永遠不能昭雪,在地下也會靈魂不安。”
阿帕垂下了頭,顯然心中正在掙紮。柳狐道:“你和公主從小情同姊妹,我們在座的這些人,也是她的親人、長輩。愛護她、疼惜她的心,想來也是一樣。”
阿帕目中垂下淚來,哽咽道:“那婢子就鬥膽說了。那天中午,公主收到了一封信。她打開一看,就臉色大變,還掉了眼淚。婢子前去勸慰,她什麼也不說,隻握著那封信,癡癡地坐在床上。當時外麵在挖一條甚麼雪溝,她一聽見喧鬧聲,忽然有些慌張,把信扔在炭盆中燒了。……”
綏爾狐沉聲道:“信是誰送來的?”
阿帕搖頭道:“婢子不知道,也不敢問。公主坐了一會兒,便說要睡午覺,讓我去抱小王爺過來。我走去小王爺養病的大帳,卻被守衛攔下,說是痊愈之前不能見人,不許我抱他出去。婢子隻好迴去稟報,公主聽了,很不高興。婢子問公主要不要去請烏蘭將軍手令,公主突然大怒,說了……一些話。”
必王子催道:“她說了甚麼?你一五一十都說出來!”
阿帕向屈方寧畏懼地瞧了一眼,輕聲道:“公主說……烏蘭將軍能有今天的地位,全是依靠她的身份和財富。要是沒有她,將軍什麼也不是。又說當初是鬼迷了眼,才會移情別戀,錯嫁此人。”
禦劍聽見移情別戀四字,心中一跳:“原來公主與那侍衛是舊相好,先前種種,不過是舊情複燃罷了。”
綏爾狐咳嗽一聲,道:“他們年輕夫妻一時慪氣,說了些氣頭上的話,也是有的。”
阿帕垂首道:“不,不是慪氣。公主跟將軍已有半年沒說過話了。”
烏蘭朵生子不肖父之事,綏爾狐等都有所耳聞,卻沒想到二人之間早已貌合神離。各人對望一眼,才道:“……這個且不說。後來又如何?”
阿帕道:“公主接信之後一直神思恍惚,晚上什麼也沒吃,深夜才吹燈上床,天未破曉時便起來了。她執意要看小王爺,被拒之後大發雷霆,坐在梳妝臺前,亂摔胭脂。我見她心神不定,反複起身踱步,嘴裏喃喃自語,心中十分納悶。她忽然將我拉在身邊,落淚道:‘我們從小要好,雖有主仆之名,其實比姊妹還要親。我有一件事請求你,請你千萬要幫我這一次。’我大驚之下,也哭了起來,對她說:‘公主有何差遣,我萬死不辭。’她嗚咽道:‘我今天要見一個人,請你去雜役房領了他來。’我心中惴惴不安,來到雜役房,見一個穿著裙子的人在門前等候,便將一個銅盆放在那人手裏,引入公主帳中。那人一進門,將雪帽一除,露出麵貌來,卻是……敖都隊長。”
在場之人無不震驚,屈方寧也睜大了雙眼,嘶聲道:“……什麼?”
阿帕顫聲道:“公主一見他,便投入他懷中痛哭,敖都隊長眼睛也紅了,一直說‘讓你受委屈了’。公主什麼話也不說,隻是哭。一邊哭一邊問:‘你到哪兒去了?’又說:‘我本想讓你抱一抱我們的兒子,可恨那姓屈的心地歹毒,竟不許我們一家三口團圓。你不知道,他的鼻子多像你!’”
眾人萬料不到她忽然曝出一個驚天秘聞,臉色均十分奇異。偷覷屈方寧時,隻見他直挺挺地跪在地上,瞳孔都似已經變色。
必王子霍然站起,粗聲道:“你……你可聽清楚了?”
阿帕懼道:“婢子當時就在公主身後,聽得字字分明。他們抱頭痛哭一陣,便……婢子忙悄悄退出,替他們放下帳簾。”
綏爾狐忙道:“往後說。”
阿帕道:“是。他們……之後, 便小聲商議起來。婢子隔得遠了,也聽不分明。隻依稀聽見敖都隊長低低說了幾句話,公主啊了一聲,似乎十分歡欣,連聲問:‘真的嗎?那好極了!……不,那怎麼會?要不是為了阿葵,這日子我一天也過不下去!’”
眾人心想:“原來這句話是從這裏而來。”
阿帕道:“公主說了這句話,忽然低唿了一聲,道:‘是了,阿葵!阿葵怎麼辦?他派了兵在門外看守,卻又怎麼帶得走?’敖都隊長勸慰道:‘等我們找到安身之所,再來接他就是。隻要你我從此長相廝守,何愁沒有第二個、第三個兒子?’”
滿座一片死寂,誰都不敢向屈方寧的方向看上一眼。
隻有阿帕帶著哭腔的聲音仍在不斷響起:“公主破涕為笑,起身收拾衣裝。敖都隊長道:‘這些都不用帶,我都安排好了,愈快動身愈好。’公主更是高興,道:‘你要帶我去哪裏?’”
“隻聽敖都隊長靴聲落地,用一種極其怪異的腔調說道:‘去一個沒有煩惱,也沒有憂愁,更不必提心吊膽、東奔西跑的地方,隻有你和我……’”
“話音落地,隻聽帳內傳來一聲沉悶的倒地聲。我慌忙跑進去一看,隻見公主胸口上插著一把短劍,鮮血將胸衣都染紅了。敖都隊長抱著她的頭,喃喃道:‘公主,對不起,對不起。’忽然一轉頭,與我目光相對。我一聲驚叫,便見他臉露猙獰之色,向我揮刀過來……”說著,眼中之淚恰似斷線之珠,滾滾而落:“我不知他為何要對公主下此毒手,公主是真心想跟他一起走的。……將軍,大人,婢子知道這番話於公主名聲有損,隻是敖都隊長辜負公主太甚,求將軍一定將他碎屍萬段!”
屈方寧木然道:“我正有此意。”身子搖晃了一下,竟然站不起來。
必王子萬料不到真相竟是如此,張著嘴喘了半天粗氣,難以置信道:“不,不對。姓屈的,你當天到底去了哪裏,到現在還沒說清楚哪!”
屈方寧眼角一抬,反問道:“敢問殿下當時又在哪裏?”
必王子一怔,怒道:“你憑什麼問我?”
屈方寧冷冷道:“屬下如今也已洗脫嫌疑,不知殿下又憑什麼問我?”
這兩句話他說得冰冷生硬,話鋒中隱隱有抗逆不滿之意。綏爾狐一幹人皆有些抹不開顏麵,忙以言語敷衍開去。幾名長老隨即下達搜捕令,傳令全軍上下,捉拿兇犯敖都。
柳狐裝聾作啞已久,此時也站起身來,將屈方寧攙扶起來,露出一副笑臉:“屈將軍,你是大王的佳婿,也是千葉的良才,斷不會是那心胸狹窄、滅絕人性之人。倘若有人疑你,豈非連我們大王擇婿的眼光、貴國選拔上將的目力一並瞧不起了?”搖了搖頭,歎息道:“隻是公主她……唉,委實也太任性了些!”
禦劍一直冥坐在旁,見他假意殷勤,森然道:“柳狐將軍,早在今年六月,屈將軍已將敖都一行人遣返。礙於公主聲名,從未直言挑明。其實從安孜王落地第一天起,公主不貞之事便是板上釘釘。你們有什麼不明白?千葉一直為貴國如此著想,望柳狐將軍也莫要令我們為難。”
柳狐假笑道:“鬼王殿下說得是,在下先替敝國上下,誠心向屈將軍致歉。”果真一個屈膝,就要向屈方寧下跪。
屈方寧眉心一蹙,顯然對他這些做作十分厭煩,隨手將他架住,疲憊道:“這些都不必說,先將公主大事辦妥為要。她忠貞也罷,有二心也罷,總歸是我的妻子。”瞧了阿帕一眼,道:“你是她最親密的朋友,也去送她一程罷!”不再看必王子一眼,在侍衛攙扶下出去了。
柳狐肅然道:“正是,正是!屈將軍的胸懷,比天空還要寬廣。”拍著馬屁,隨他走了。
留下綏爾狐、郭兀良幾人怔坐帳內,想到兇手雖已查明,公主死者為大,隻苦了屈方寧一個。日後種種流言蜚語,真不知他如何禁受得起。
公主停靈十五日之後,便以一品夫人之禮下葬。因非壽終正寢,便在妺水邊點了塔臺,唱了經咒,以神明之火焚化了。原本以她的身份,葬禮還要更隆重體麵些。隻是她死得頗有蹊蹺,名聲也不太好聽,隻匆匆燒了就算了。
屈方寧一連病了好幾天,還沒痊愈,便強撐著來打理大小事務了。阿葵也被乳母抱了出來,兀自睜著小小的眼睛,什麼都不懂得。阿帕在送葬的隊伍前頭哭,乳母哭,小娘也哭。他也不知大人在哭什麼,好奇地看了一會兒,竟然咧開嘴笑了。
火舌卷過烏蘭朵美豔絕倫的九重華裝,將她身邊的十幾盆牡丹也化為灰燼。
屈方寧渾身縞素,在沸揚盈耳的誦經聲中,向懷中的孩子低聲道:“阿葵,你沒有媽媽了!”
他這句話仿佛自言自語,一旁的人聽在耳裏,都不禁為之心碎。目睹葬禮的人,想到烏蘭朵與他少年相識,情投意合,結為夫婦。一個英俊年少,一個貌美如花,明珠玉璧,羨煞旁人。如今不過一二年時光,草原上最動人的花朵已經默默凋零,徒染了一身汙名。留下烏蘭將軍孤身一人,帶著年幼不知其父的兒子,實在令人唏噓。
柳狐為表誠意,鞍前馬後忙碌了許久,複與安代王商定兔采公主與哈幹達日王子的婚事。臨行前還握著屈方寧的手,歎息道:“鄙國真心實意,願與屈將軍永以為好。誰想情之易變,竟是半點不由人。”
屈方寧立在紅馬旁,輕輕摩挲著馬兒烈火般的鬃毛,聞言慘淡一笑:“垂得了鞭子,卻係不住馬背上的人。隻是柳狐將軍,我將那人發還給你,是顧及雙方顏麵,特意交由你們發落。不是為了讓你縱虎歸山,以致今日大患。”
柳狐幹巴巴笑了兩聲,道:“敖都隊長是敝國開國元勳之後,莫說小老兒我,就連大王也不能隨意處置。隻禁足在一處清靜之地,由重兵看管罷了。”目光一沉,陰惻惻道:“其實關押之事既隱秘,看守亦是極嚴,不想他使了個李代桃僵之計,直到我接到公主死訊,守衛猶自蒙在鼓裏,不知他已不在獄中。憑他一己之力不足為此,恐怕有人暗中搗鬼也未可知。”
屈方寧哼了一聲,冷冷道:“既是王侯貴胄之子,未必沒有幾個門路廣闊的朋友。將軍迴去之後,不妨善加詢問。他如今藏匿之所,隻怕就在某處私第。”
蘇音鬼魂般侍立在柳狐身後,鐵灰色的嘴唇抿得緊緊的,對他們的話語像是一句也沒聽到。
柳狐點頭稱是,正色道:“在下自當給屈將軍一個交代。”複向阿帕道:“阿帕小姐,你與我們一同迴去麼?格爾長老久不見你,必然想念得很。”
阿帕泣涕未幹,搖了搖頭,微弱而堅定地說:“不,我要在公主身邊,永遠守著她的墳墓。她墳上的石頭有一天朽壞了,我也就隨著一起死去。”
柳狐見她心意已決,也不再多言,讚歎了兩聲,便隨車起行。
屈方寧將那紅馬牽到她身旁,低聲道:“這本來是她的馬兒,你……留在身邊罷。”
阿帕眼圈一紅,一眼也不向他瞧去,默默接過紅馬的韁繩,轉身走遠了。
因先前烏蘭軍與禦統軍不和,治喪期間,私相鬥毆不斷,流血事件頻有發生。屈方寧素服未除,便捧了一封名冊,在床沿一一細看。這座大帳原本是二人新婚燕爾時拋擲千金所製,公主死後,原先一切器用都搬了出去,華美的垂帷下空空蕩蕩,隻孤零零擺置了兩個腳凳、一張舊床。迴伯佝僂著背站在他身前,見他瞧得仔細,也不開口驚擾。忽聽他開口道:“可疑的就這幾個?”
迴伯等得百無聊賴,搔癢道:“蘇音小子看出三個,老子一出馬,倒比他還多尋見一個。都是中原武學底子,兩正一邪,挑頭起事,處處耍弄本領,野心十足。還有一個狗屁能耐沒有,成天往袖筒子裏揣幾頭老鼠,也不知從哪兒收羅的醃臢貨色。”
屈方寧哂道:“雞鳴狗盜、過街老鼠,還有什麼好東西給我?”將名冊一扔,打了個哈欠。見他仍立在身前,問道:“還有誰?”
迴伯遲疑道:“東營有個廚娘,似乎有些古怪……罷了,許是我錯看多心了。”趿拉著鞋子,撓著後背出去了。
此時小亭鬱過來探視,閑話幾句,命人取些弓掛羊角、酒幾絨毯來,給他住處添些煙火氣。屈方寧跟他自然不必客氣,全盤照收,還索要了好幾件珍貴物事。小亭鬱卻不與他說笑,隻管拿眼睛將他上下覷著,仿佛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樣。屈方寧催問幾次,耐心使盡,雙腳踩著他輪椅腳踏,前後搖了幾搖,道:“有什麼話就說,遮遮掩掩的作甚?”
小亭鬱瞧了他一會兒,才道:“沒有。”說著,卻將輪椅不著痕跡地挪開了。
屈方並未細想,嫌了幾句他婆媽,打發他出門了。小亭鬱給人推至門口,忽又道:“前兩天我見過桑舌了。”
屈方寧早已歪在床上,等了半天不見下文,怪道:“那又怎地?”
小亭鬱不答,目光卻有些意味深長。屈方寧拐了個彎才明白過來,驟然笑道:“怎麼,別是爺爺托人傳話,讓我續娶了她?她與巫侍衛長好事將近,突然提這麼一出,置他二人於何地?我又成什麼人啦?”向他擺了擺手,笑語也轉為正經:“這話關起門來說著玩也還罷了,出去萬萬莫要再提。公主已經過世,我這輩子也不會另娶他人,隻把阿葵拉扯大了就算了。”
小亭鬱麵上一笑,語調卻有些尖刻:“我原知你不會再娶,也不必拿別人來搪塞。”轉過輪椅,給人推走了。
屈方寧見他姿態生硬,言語帶刺,二人交往多年以來,那是從來未有之事。有心追問,實在倦得厲害,腦子裏隻動了個念頭,便合衣睡著了。迷瞪醒來,已是午後。乳母抱了大哭不止的阿葵進來,給他慢慢哄著。屈方寧拈了個奶豆給他吮著,吃是沒吃到一點,倒也漸漸止了哭聲,咕嘟著嘴睡著了。乳母紅著眼道:“小王爺是知道母親不在了,才整日哭鬧不休。將軍一抱,他就安心了。別看他不會說話,心裏可都明白著呢!”
屈方寧還斜躺在床上,將孩子黑瘦的小身體抱著,聞言置之一笑,複向侍衛道:“人抓起來沒有?”侍衛躬身道:“四名滋事首犯均已逮捕,按照將軍的吩咐,分別關押了。”又稟道:“將軍休息時,禦劍將軍來過一次。”屈方寧立即坐了起來,責道:“怎地不告訴我?”侍衛忙道:“是禦劍將軍不許人通報的,他老人家在外麵喝了杯奶酒就走了。”屈方寧問了時刻,催道:“你現在趕去,看他馬到哪兒了?若沒走遠,便請他迴來,說我要向他賠罪。”侍衛應了去了。屈方寧忙將孩子遞給乳母,誰知阿葵一離開他手,便張嘴大哭。無奈將他哄抱在懷,命乳母出去了。少頃,隻聽一陣靴聲從遠而近,忙將領口扯鬆,撩下幾縷長發,在床頭懶懶倚靠著。可惜一個毛孩子在手,十分之敗壞風情。不想禦劍一進帳門,先過來探了探他額頭,問道:“身上冷麼?”說著在床沿坐下,順手給他把氈被拉了起來,蓋得嚴嚴實實。
屈方寧本來有許多做作,這時卻一樣也使不出來,雙手摟了孩子,向他道:“你來怎麼不叫我?”
禦劍道:“看你睡著了,舍不得。”
屈方寧輕輕哼了一聲,道:“現在知道心疼我啦?”
禦劍道:“一直疼著的。讓你受委屈了。”指腹觸著他的臉,情難自禁地撫摸著。
屈方寧道:“那你要怎麼給我賠罪?”
禦劍注視他濕潤的瞳孔,傾身過去,低聲道:“你想要我怎麼賠罪?”
屈方寧忙向後一退,舉起阿葵擋著他,道:“我兒子睡覺呢。”
禦劍接過繈褓,將睡熟的孩子放在裏床一處空地,額頭抵著他:“那我們聲音輕些。”
屈方寧臉上發紅,推拒道:“青天白日的,當著小孩子……”嘴唇被禦劍灼熱的氣息侵入,人也被他隔著被子渾身撫弄,頓時就失去抵抗,幾乎化在他手掌心裏。嘴上還在說:“我有事跟你說……”禦劍壓上身來,連他的下巴喉結一起吻著,短而硬的一片胡茬在他脖頸邊愛憐地摩挲,更是全身上下失守,肌膚發燙,連鎖骨附近都紅了。
禦劍揭開被子,將他雪白淩亂的孝服一邊卷起、一邊褪下,手上遍體愛撫,嘴唇卻貼在他耳邊道:“寧寧,前幾天大哥特意出去了一趟,你知不知道?我一看你穿這白衣服,渾身都打了個顫,魂都飛到了天上去,下麵硬得走不動路。”
屈方寧咬著嘴唇看著他,發狠道:“行啊,以後你死了,我給你戴三年熱孝,隨你看個夠。”
禦劍道:“我要死了,誰來照顧你們孤兒寡母的?”
屈方寧忍不住都笑了,咬牙道:“奸夫還敢說大話。”
禦劍也看著他笑,舌頭在幹燥的嘴唇上舔了舔,深邃的眼睛裏愛欲濃熾:“寧寧想不想要?跟上次一樣,讓你舒服。”
屈方寧喉頭動了一動,想到那令人銷魂的極樂,聲音也啞得聽不見了:“……要。”
禦劍重重吻了他一下,沿著他胸腹一路向下,將頭深深俯了下去。